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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走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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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驻京办

  经过十四个小时艰难的长途奔袭,火车像马拉松运动员气向终点冲去。

  关键看看左腕上的手表,已7点了。天色渐暗。那一辆辆缓缓爬行的汽车,那一幢幢远去的楼房,那模糊的树,那渐远的人,那飞扬的尘土…带着呻似的疼痛,飞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上,并且没留下半点痕迹。

  北京。西客站。

  长长的站台,像是风情万种的少女,远远地张开了温柔的双臂,多情地把风尘仆仆的情人似的列车紧紧拥抱。柔柔的灯光将站台映得亮闪闪的,令人眩目。关键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后眼睛,看见驻京办副主任霍光明一行恭候在那里。

  关主任,辛苦了。

  你们久等了。

  说着,霍光明赶紧接过行李,又转手交给司机拿着,亲热地抓住关键的手,介绍说:这位是酒店总经理向前,这位是接待科科长苏可可,这位是你专职司机啦,小倪倪好。

  关键一一点头。

  每介绍一个,被介绍者都诚恳地望着关键,说:请主任多多关照啊。

  一行人随拥挤的人向北二出站口走去。

  关主任,请上车。您坐前排吧,看看夜景。霍光明非常谦让地在前面引路。奥迪A6?这是省部级领导的坐骑啊!关键惊讶地说。驻京办的条件真的不错,李松涛这小子很能耐哩,关键想。

  关主任,这台车是蓝天集团公司去年10月赠送的,李主任去年帮他们从农业部申请了农业专项资金一亿七千万,公司总经理刘大奎笑得合不拢嘴,奥迪A6算什么?驻京办为他们公司办了大事,为香州市七百万农民办了实事啊!您看,油菜、茶籽、莲子、瓜果…哪样愁销路?一台奥迪A6算什么,十台也值哩!刘大奎送来奥迪后,又划过来一百万,说是赞助香江大酒店装修装修…关主任,您太辛苦了,工作上的事说得太多了吧?明天专门向您详细汇报吧!现在已8点了,对了,有几个在京工作的老乡今天非见您不可,正在办事处等呢…

  汽车稳稳地驶过莲花桥,飞快地奔向西三环,在公主坟,拐了个弯后向万寿路方向驶去,关键轻轻合下了眼,只十几分钟时间就听见大家异口同声地喊他:西翠路口,关主任,办事处到啦。

  西翠路口朝南二百米,远远地看见香州市人民政府驻北京办事处和香江大酒店两块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在这繁华而喧嚣的街上璀璨夺目。若隐若现的驻京办,在朦胧夜中比较扎眼,如同一位着装非常时尚的妙龄少女在闹市中特别招摇。关键一下车,感到阵阵清香在空气中飘逸,感到驻京办就像刚出炉的汉堡包,在清柔的夜和斑斓的彩灯下散发着可口的人的香气。

  这里,莫非就是梦开始的地方?这里,莫非就是人生巨轮起航的地方?

  翁失马,焉知非福?关键想。

  记得那天从钟国泰的办公室出来,关键向对面的市政府办公楼走去,上了二层,直奔冯夏生秘书长办公室。冯夏生曾在清水县任县长,关键时任常务副县长,两人关系非常铁,尽管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冯夏生五十岁,情温和,干练沉稳,而关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总给人一种咄咄人的感觉。有一次,冯夏生开导关键:兄弟呀,你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能太锋芒。我五十岁的人了,也就这个样,而你不同啊!你年轻,前途远大。冯夏生绝对的肺腑之言。那以后,真的不幸被他言中,关键被调往市里,任市计委副主任,排名老末。今天,一进冯夏生办公室,见没有闲人,把门一关,哈哈大笑地一股坐在沙发上,喊道:秘书长大哥有什么指示啊?冯夏生赶紧起身,迅速离开办公桌,沉稳地坐到沙发上,握着关键的手,把声音低说:老弟,这是个机会。不仅仅解决了你的处级待遇,还是市委重点培养你的一个前奏呢。你想,在北京,接触面更广了,眼界也更开阔了,对你将来的发展有好处啊!李松涛这次回来,是接受市委、市政府的重大任务的,没想到出了车祸。你知道钟国泰书记和唐鸣谙市长都是全国人大代表,这是香州市历史上的第一次呢,他们想抓住这个机会,搞一次大型活动,把香州在京老乡联络起来,开一个香州市委市政府向在京老乡汇报工作会。你一到北京就加紧办吧!据说霍光明能力不错,先把他的工作积极调动起来,北京老乡和各个部委他都。老弟,你放心搞吧,我支持你,我始终如一支持你!关键耸了耸肩,握着冯夏生的手有点激动,眼里似有泪花闪烁着。多好的兄长啊!但这句话一直没有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接风洗尘

  关主任,这位是华夏电视台名记何晓雅,首长身边的红人哩,每晚的新闻报道差不多都有这家伙的大手笔。一到省里,那就别说啦,书记省长都陪呢…霍光明把几位老乡一一介绍给关键,这位是百姓早报的资深记者章树立。长大集团孙总与首长的合影,都是他拍的呀…这位是中国工商银行尹中山处长…这位是国家税务总局王平之处长…这位是中央办公厅欧梦涛小姐…

  一一握手之后,九人(司机倪好收拾房间去了)分宾主坐了一桌。只几分钟,服务员把十几个菜摆上桌,往每位的杯子倒香州名酒香州大曲。

  第一杯为关主任接风洗尘,好吗?不知是谁提了建议。

  不,这杯酒我敬大家,你们都是香州的骄傲啊!我初来乍到,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呀。关键边说边仰起脖子把一杯酒干净利索地倒进喉咙。

  大家纷纷响应。

  老家的菜,老家的酒,口味好营养正。你敬我一杯,我敬他一杯,他再敬你一杯,一桌人开怀畅饮,酒兴正浓。此时,何晓雅轻轻敲了下桌子,大家立刻静下来,一时鸦雀无声。俗话说,说真话领导不喜欢,说假话群众不喜欢,说痞话大家都喜欢。今天每个人来一个段子,来荤的,把大家说笑了,算通过,如果没通过罚酒三杯,如何?何晓雅侧头瞟了瞟章树立,又道,树立幽默可爱,先来一段吧。章树立做谦虚状,低头抿了一口酒说:权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吧!某县委政研室女秘书写了一篇调查报告,拿去给书记批示,书记看了后把女秘书叫去抑扬顿挫地批评:文章一般。上面两点不突出,松松垮垮,中间过于平坦,下面有漏,水分太多呀!你得找些硬材料往里面嘛。大家叫好,都说形象形象,一齐举杯饮了一杯,苏可可和欧梦涛脸上像涂了胭脂一般更红了,章树立开了头,众人谁也不示弱起来。尹中山也来了一段:做饭糊、炒菜糊,打麻将不胡;血高、血脂高,就是工资不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工作不突出、政绩不突出,椎间盘突出。太老调!尹处长你老调重弹,罚酒一杯!有人站起来,把的一杯酒端到尹中山手里,尹中山故意装着受委屈的样子,把酒痛苦地喝了。不知谁说一声:我说,何晓雅呀,你调我们的口味吧?你这个发起人怎么一声不吭呢?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何晓雅。众怒难犯,何晓雅清了清嗓子说:有一天我到越南采访。有一种金,是越南重点保护动物。一个日本人偏偏喜欢这种金,就想带走一只,于是他把一只金绑在裆里带上了飞机。坐下来后,金裆里爬来爬去,日本人奇难受,不觉把子的拉链拉开。那只闷了很久的金一嗅到新鲜的空气,把脑袋长长地伸出来,被空姐正眼撞见。日本人很难为情地怒视空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没见过吗?-空姐答道:-这种长眼睛的,我是从来没见过啊!-众人一阵哄笑,于是痛痛快快又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又过三巡,大家都喝得尽兴了。

  有人提议玩一种叫三打哈的扑克牌,关键微笑着扫视了一周,道:得罪,得罪,你们尽兴玩,我想早点休息。

  于是,关键在霍光明的陪同下,迈着微醉的步子向早已安排好的101房间走去。

  这是比较豪华的商务套房,里外三间,中间是会客厅,左侧是卧室,右侧是办公室兼书房。这间靠在最里面的房子,与一般的套房确实不同。房间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纯羊地毯,走在上面非常轻盈舒服。隔墙板用古樟木做成,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芳香四溢。会客厅里,款式时尚、做工精细的真皮沙发很自然地围了一圈,宽大的茶几上放着一套宜兴紫砂壶。霍光明说,这些家具都是意大利原装进口货。靠墙边摆着一台高清数字大屏幕背投彩电,一套高级音响。墙角落安放着冰箱、饮水机、酒柜等等,一应俱全。右侧的办公室兼书房,非常敞亮。一张巨大的老板桌上摆着历、石英钟、笔墨纸砚等办公用品,还配有一台崭新的电脑。霍光明介绍说,这是最新产品,随时可以上网。左侧的卧室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用一淡红色绣花的罩罩着,显得温馨典雅。他妈的!关键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也许是世界上最具感情色彩的话来。我的待遇比钟书记还高啊,关键想。当霍光明握手告辞时,他依然没有回过神来,似乎还沉醉在漫长的回想之中。

  一夜无梦。

  北京的初秋是微寒的季节。秋风乍起,路面被刮得干干净净。早起的行人,都穿得较厚实了,衣领高高竖起,目光恬淡,步履匆匆。关键睁开离的双眼,一看表已8点了。于是赶紧起,但感觉脑袋沉重,四肢乏力,他知道昨晚喝过了。

  刚洗漱完毕,霍光明就敲门进来。霍光明也许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可能发现关键睡得很死,又不想打扰他的美梦,便一直在外面等。

  关主任,今天怎么安排?先听听我的汇报摸摸情况,还是休息休息呢?霍光明对新来的上司不甚了解,这种试探的提问,是再适当不过的方式了。

  霍主任,你的工作做得卓有成效,上上下下都熟悉,里里外外都清透,我初来乍到,全仰仗你啦。关键摸出一盒烟,边说边递了一支给霍光明,霍光明接过,点了火。关键接着说:这几天,你介绍一下办里和酒店情况吧,然后开个会,布置一下工作好吗?

  关主任,你有什么指示只管吩咐,我一定办好,能在您的领导下工作,我三生有幸啊,我在团市委工作时,就听到过您在清水县的许多动人故事呢!霍光明一脸的真诚。

  两人把手握在了一起,很紧,体现出一种亲切,一种理解,一种信任和一种默契。

  香江大酒店

  香州历史悠久,从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的考证看,远在七千年前,人类就在这块土地上劳动生息,繁衍子孙。自古以来,香州人杰地灵,名士荟萃,佳人代有,人才辈出。香州市七百多万人口,一万五千平方公里土地,下辖白地市、白果市两个县级市,清水县、清竹县、清沙县三个县和东城、南城、西城、北城四个区。除了省会城市,香州市的经济多年来一直排在全省第二位,近来,似有超过省会城市的趋势。那是1994年的一天,原市委书记金浩在常委会上一锤定音:驻京办那老一套已经过时了,跟不上形势了,租两套房,派三个人,能搞出什么成绩来?驻京办嘛,是香州发展经济的窗口,对外沟通感情的桥梁!市财政拨款几千万建个像样的酒店嘛!时至今,五年已悄然远去。五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在短暂的人生中却是弥足珍贵的部分。五年啊,昨天的金浩书记,已是今天的金浩副省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了;昨天的李松涛,如今带着遗憾凄然而去了。

  香江大酒店,算不上豪华,但的确称得上美观大方。这栋十几层高的楼房,一楼作了驻京办的办公室和工作人员的宿舍,二楼是颇有风格的餐厅,三楼是装修讲究的KTV、室内游泳池、美容美发、健身房等文体娱乐设施,其余楼层便是客房。整个楼层的过道上和房间里铺有鲜红的地毯,让人感觉心里亮堂,舒适;走在上面总是悄无声息的,少了足音的楼层就显得格外清静。花两百多元钱开间房,二十四小时有热水,早中晚三餐免费供应,真是经济实惠啊!香州人出差旅游怎么不找到这里?难道北京城还能找到比这儿更好的去处?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关键是驻京办主任,兼任香江大酒店董事长;霍光明作为副主任,也就是副董事长了。驻京办正式员工除了酒店总经理向前,接待科科长苏可可、接待员张薇之外,还有文秘小刘,接线员小马以及司机倪好、邓羽和罗林。香州自古出美女,香州有个风男子朝思暮想之地,叫美人窝,美人窝的美女家喻户晓。她们美啊,个个美得标致,美得特别;她们都大家闺秀般文雅、妩媚、善良温顺;她们一般有一米六至一米七高挑匀称的身段,丰飘逸,明目洁齿,活泼可爱。霍光明告诉关键,这一百多个服务员都是从香州百里挑一选上来的呢。

  霍光明和向前如数家珍的介绍,使关键对办事处的情况渐渐有了些许了解。

  然而,让关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大学毕业后的北京曾几何时冒出如此之多的驻京办呢?记得十多年前,他和几个老乡在前门一带寻访过香州会馆的旧址,但始终没有找到。为什么要寻找呢?有两个原因:其一,作为文人,他一直梦想着亲眼目睹古时各地秀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科举考场贡院的风采;其二,从小就崇拜一个叫陈大授的香州老乡,据说,明朝永乐年间一举考取状元的陈大授,一步步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为官廉洁,克己奉公。几百年来,一直是香州读书人望其项背的榜样。多少年来,前门就是北京的象征。那时候,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分布在前门东西两侧,达官贵人、莘莘学子人来人往、川不息,一片繁华景象。如果问前门的最大特点是什么,那就首推会馆了。前门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会馆呢?一是早年空地多且交通便利,为会馆建设提供了有利条件;二是这里离科举考场贡院近;三是明清六部就设在前门里,外省来的官员住在附近便于过职办事。据史料记载,明清时期北京会馆最多时达五百四十多个,外城占了四百多个,而在前门外就有一百四十个。像湘湖会馆、广州会馆、杭州会馆、安徽会馆等大名鼎鼎的会馆,在京城妇孺皆知。那些文人客、商贾富豪、莘莘学子大多是冲着这些金字招牌来的。前门外的会馆,自从1928年民国政府迁往南京后,因失去某种意义而渐渐减少,到卢沟桥事变后,仅存的十几家会馆也全都关闭,只留下那些历尽沧桑的会馆院落,在风吹雨打的漫长岁月中飘摇。

  关键啊,驻京办嘛,就是我们香州的脸面,也是承上启下的平台,对内一定要搞好酒店管理,提高服务质量,对外呢,要搞好接待和联络工作,充分发挥在京工作的香州老乡的积极,为市里多做贡献啊!你,千万不能辜负了钟书记和唐市长对你的期望哦。冯秘书长的话言犹在耳、余音不绝。难怪驻京办如雨后笋般冒出来,大到省政府一级的,小到县里的,甚至一些大专院校、一些国有企业也一样跟风了。关键想,冯秘书长说得对啊,压力大着呢。

  休息了两天。霍光明组织召开全体职工大会。会议由霍光明主持,关键作重要讲话。今天的霍光明兴致很高,话语热情洋溢,似乎充了浓厚的感情。他说:同志们,这是新调来的关主任,从今以后,我们在关主任的领导下,要更加努力工作,高标准、严要求,把服务接待工作迈向新的台阶!我们的工作做好了,关主任才能给我们发更多的钱更多的奖金啊。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啊!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关主任作指示。说完,霍光明带头鼓起掌来。大家跟着热烈地拍着手掌。关键暗想,老霍绝非简单的人物呀。这么大的酒店,管理得井井有条嘛。以后真要好好发挥他的积极了。

  坐在主席台上的关键温文尔雅但不失威严,他微笑说:我没什么准备,市委组织部临时安排我跟大家一块干,压力大啊!以后全靠大家鼎力支持啰!众人见主任如此随和都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热烈地鼓起掌来。大家互相介绍一番后,关键开始传达市委市政府指示精神和工作安排:-两会-快到了,市里四个代表三个委员明年3月过来开会,我们要准备做好服务工作-香州市委市政府在京老乡汇报工作会-是件大事啊,成不成功,就看我们的了。车少,从汽车租赁公司租几台;人少,从酒店调几个。这次会议时间市里已定了,是3月19,也就是-两会-结束之后,时间紧迫,我们必须抓紧落实。下午由霍主任列出工作-倒计时表-,这几天加紧联系在北京工作的机关、新闻、教育、经济等各界老乡,必须在年底以前把请帖全部送出去。他接着说:会议就开到这里吧,霍主任、向总请你们留一下。

  其他人陆续离开会议室后,关键诚恳地说:两位对驻京办的工作很熟悉很有办法,我刚来,请多支持噢!我有个想法,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我们借市委市政府召开这次会议之契机,编一本《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把在京工作老乡的工作单位、职务、籍贯、联系电话,把各部委详细地址、咨询电话,把北京各大高校、医院、景点、交通以及飞机、列车时刻表等都收录书中,对了,还把市直机关单位负责人、地址、电话和全市重点招商引资项目统统编进去…时间紧,编辑印刷来得及么?

  霍光明非常兴奋地说:好点子啊!来得及来得及,百姓早报章大记者办了一个文化公司,叫什么北京盛世千秋影视广告有限公司呢!我马上同他联系。

  向前小心话说:这几年香州老乡差不多都来这里,我们手头上的名单就有四五百个吧,尽管不能说是-一网打尽-,但-英雄豪杰-几乎都在其中了!

  关键一听,很高兴,立即拨通了钟国泰书记秘书申斌的手机,说有要事向书记汇报。接通钟书记电话后,关键把会议组织情况和编纂《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的想法作了详细汇报。

  电话里传来钟国泰呵呵的笑声:小关啦,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组织上的安排非常正确嘛。这个点子好,这册子要出,这个好、好、很好…

  关键如释重负,心里一阵甜蜜,这连续的三个好把他多的阴郁和沉重一扫而光。

  叶群力

  冷风夹着沙粒,刮得街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下午3点,关键叫上司机倪好,奥迪A6很快加入长安街上川不息的车中。昨夜的愉还写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他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同倪好聊起来。倪好,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西装革履,气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小伙子呀,你的名字很特别,谁给取的?

  我爸。

  你的名字真的有味道,人家一开口,好像都在喊你呢?

  我爸是上梅中学的老师,他说,什么是-五讲四美-,想想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关键与倪好拉了一阵家常。之后沉默、沉思。一路无话。汽车从木樨地桥左拐,一直奔向月坛南街,在国家计委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关键来到传达室,一个干部模样的老头一脸严肃地问:你找谁?什么事?不到北京,还不知道官小,就拿门卫来说吧,他要拒人于千里以外,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关键填好会客单,拨通了叶群力的电话,并把话筒交给传达室的老头,叶群力在电话里对老头说:叫他们进来吧,1栋301。

  倪好把车停在计委大院停车场,把音乐声音调大,听起张学友的歌来。关键夹着公文包,兴致地来到叶群力办公室。十几年不见,这一见分外亲切分外激动。

  老样子嘛,还是这么瘦的,跟大学时没多大区别。叶群力握着关键的手,非常惊讶地说。三十七岁的关键按说毕业后的这十多年里,当秘书,当乡长,当副县长,当副主任,生活水准一点也不低,可就是胖不起来。他的一米八的高个,瘦削的脸庞再加上永远写在脸上的微笑——这种憨厚、纯朴的样子,常常让上面的领导、下面的老百姓都看着顺眼,看着舒服,尤其是让老百姓觉得无比亲切,对他有一种充分的信任感。

  我这个样子,左看右看也是个清官,哪像你?瞅瞅这脸吧,面红光,瞧瞧这肚子,浑圆,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腐败分子啊!关键打趣道。十多年前,如果谁拿叶群力与关键比胖,绝对没有人站在叶群力一方,那时候的叶群力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体格单薄,面黄肌瘦。今天看来,谁还认为这就是从前的叶群力呢?肥头大耳、天庭、气宇轩昂,双手叉的样子,似乎具有伟人指点江山的风度和气质。

  叶群力一边给关键倒茶,一边往自己杯里续水。他说:老同学啊,北京的气候太干燥,你要多喝水。年初你们省计委许主任来我这里,他们那里办公室主任调到一个市里任副市长,空出个位子,我跟他谈到过你的情况,他说把握很大,回去同几位副主任通通气,研究后就给我回复。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想,到时候定下来以后给你一个惊喜!谁想你臭小子到北京来啦,搞什么驻京办主任!叶群力重重地在关键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关键的情感有些把持不住了,脸上出了憨实的笑,说:让你费心了,这些年在县里、市里都不顺,有时候自己都害怕,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关键唉地叹了口气,沉重得如同历尽了人间的风雨和沧桑。

  空气凝固了几分钟,他们谈到了那终生难忘的大学时光,那时光似乎可以逆转的美丽校园,那校园里静静的湖水,那环湖的连小路…后来他们又谈到了各自的家庭、婚姻和工作。叶群力告诉关键,大机关更不好混,这么多年来才悟出一点点道来。就拿走路来说吧,也很艺术呢!你不能走快,一快就显得急躁,缺少稳重和大气;你也不能走慢,一慢,就显得暮气,缺少自信和生气。你不能低着头走,低着头走,人就显得犹豫胆怯,疲软拖沓,就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是不是犯了错误啊?你也不能昂着头走,昂着头走,人就显得傲气冲天,目中无人,也许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这人真是小人得志啊!北京的水深啊!就连看门的老头,扫街的大妈,也许都有一定的来头呢!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关系,千万不能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时候,准成的事,一宣扬就泡汤了,在这大机关,不容易啊,你必须多干事少说话,硬软适中,不愠不火,不卑不亢,让别人摸不准你的经脉,找不准你的死,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天南海北的聊侃中,关键不忘此行的使命:明年3月19号,我市举办北京老乡聚会活动,我想请你作为特邀嘉宾参加,给老同学一个面子吧。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啊,一定参加一定参加!叶群力边看表边笑道,晚上我做东,为你接风洗尘,这条街上有家叫香临天下的酒店,刚开张不久,味道不错,生意很好,老板好像是你们香州老乡。走吧!

  陈年旧事

  叶群力喊了司机,下楼。

  就在前头不远,跟着我的车。

  别克晃悠悠在前面带路,奥迪紧紧地跟在后面,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俗话说:酒好不怕巷子深。香临天下这家店招牌不怎么起眼,周围并无标志建筑和写字楼,从大街到巷子还得走五十米,一楼是歌厅,三楼是舞厅,夹在中间装修得非常简单的二楼是酒店。就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店,生意却好得出奇:中餐从上午11点半到下午2点半,晚餐从下午5点半到晚上9点,食客总是一拨又一拨,像园子里的韭菜,刚割了一拨,一眨眼的工夫,又齐刷刷长出一拨来。因为没有预订,包间是没有了,只好在大厅找了个桌子坐下。

  叶群力虽是北方人,但对香州菜谱很熟悉,点起香菜来,行家里手似的。他要了一盘风味鱼头,一份香之驴,一罐藠头泥鳅,还点了一份例汤跟两道青菜:红菜薹和雪里红。

  喝什么酒?还是喝香州的香州大曲吧!叶群力扬起脸说。

  关键摇摇头,摆摆手,赶紧劝阻说:叶兄啊,喝啤酒吧,我们意思一下就行了吧,昨晚真喝过了。

  不行!不行!叶群力用毫无商量的口气说,小姐,来瓶香州大曲。稍后,叶群力面带微笑地调侃起来:怎能喝啤酒?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白酒喝红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能喝红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能喝啤酒只喝茶,这样的干部要调查。

  两个司机显得很拘谨,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只闷头闷脑地吃菜。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出血。关键豁出去了,和叶群力碰杯,再碰杯,喝得干脆喝得豪放喝得气度非凡。

  正喝得风生水起时,叶群力突然问关键:你和黄瑛还有联系吗?她如今都已是副教授了呀。

  提起黄瑛,关键怎能忘记呢?那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啊。遥想当年,冰清玉洁、秀外慧中的黄瑛,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天生一副金嗓子,她唱得像黄莺一样婉约动人的歌,倒了大学所有的男生;然而情窦初开的黄瑛却偏偏爱上了来自香州乡下的穷小子——关键,那时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关键写的一首叫《眼睛里的囚徒》的短诗,彻底把黄瑛征服:

  你眼膜的门没有必要锁上

  你睫的窗没有必要关上

  我愿成为你眼睛里

  永生永世的囚徒

  但我不是罪犯

  怎会越狱?

  我要在你的眼里

  建造永远的家园

  长居下来

  直到你

  把眼睛静静地闭上

  把我静静地锁进心里

  后来,这首发表在先锋诗歌刊物《诗歌报》上的诗和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校园里广为传。

  再后来,他们的故事被黄瑛当教授的父亲知道了。在那个炎热的7月的某个黄昏,黄教授约见了关键,很理性地告诫关键: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不现实啊,如果你爱她,就更应该离开她。毕业前的那天晚上,关键正式向黄瑛提出分手:瑛子,我不留北京了,家里来信让我回去工作,我们分手吧。黄瑛撕心裂肺地追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关键违心地回答:不为什么,也许为我自己吧!说完后,关键泪面,飞也似的跑了,只把呆若木的黄瑛交给了漆黑的夜。

  回到香州工作的关键大病了一场。总结过去,开辟未来。为了告别忧伤的过去,重新来灿烂而光明的未来,关键写了一首诗《我最后一次看到充泪水的眼睛》,寄给了黄瑛;当然,那封信没留下地址。正是那首诗把那个本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画上一个痛苦的句号:

  在寒冷的夏末的午后

  突然的惊雷

  把我阳光的灵魂劈成碎片

  仿佛近百首亡诗

  无家可归

  那是薄情的北京

  留给我落的故事

  在那秋风乍起的夜晚

  我最后一次看到充泪水的眼睛

  像过去消逝的笛声

  逐渐干枯成乌黑的花瓣

  故事本来可以到此为止了,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又联系上了。那是五年前,关键参加省委校青干班学习时,学校从北京邀请了一批专家教授主讲经济学,刚好黄瑛也在特邀之列。这次意外重逢,关键颇感尴尬。尽管当年分手是受黄瑛父亲干涉不得已而为之,但关键认为是自己亲口提出来又未加任何解释,因此理应错在自己了。

  让关键没有想到的是,黄瑛主动谈到了过去:后来,我爸爸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我了,怪只怪我命该如此吧。我怎么会恨你呢?

  然而,关键依然很内疚,因为毕竟是自己亲手葬送了纯美的初恋。

  想起往事,关键眼眶似乎有了些许润。

  我来联系,明晚聚会如何?叶群力边说边拿出手机,准备拨黄瑛的电话。

  慢,慢,慢…让我想想。刚回过神来的关键,慌忙说。

  想什么啊?再续前缘嘛!

  不好吧,多年没联系了。

  你不用管,我叫人安排一个档次高一点的酒店…

  关键正想婉言谢绝叶群力的美意,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看,是常务副市长徐苑打来的,他告诉关键,明早8点的班机到北京。他说本来没打算来北京,但事情重大,不来不行啊,所以事先没打电话联系,很突然的。此次来京,一是参加建设部的一个安居工程方面的会议;二是去国家计委批复香桂高速公路的项目。关键告诉徐市长,他正和自己大学同学叶副司长喝酒呢,徐市长说要和叶副司长说几句话。叶群力接过手机,两人在电话里亲热地寒暄了几句官话套话。

  约好黄瑛,叫搞房地产的刘总安排,看他是不是有兴趣去香州开发。临别时,叶群力深思虑说。一起吧,没关系的。叶群力又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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