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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十七减八等于八 一加一仍然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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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内又沉默了片刻,才听“万事通”丁昭宁老声老气的道:“不料少林俗家门下竟和教掌法有瓜葛,真令人意外,意外啊意外!”

  少林群豪听他语中带剌,本有人就想开骂,但转念细思,却不由同意起丁昭宁的话来。

  “白莲教”恶名昭彰,向被天下百姓目为世间顶顶恶毒的教,同侪之中竟有人与此等魔恶类有关,自是十分羞辱之事,当然无人出言辩护。

  邓佩、吕孤帆初时震惊于祖父的突然“复活”并未深念及此,现下稍一思索,立觉事态严重,面上都不变了颜色。

  “一子”吴谈冷笑道:“‘白莲教’教主之下便是这二大掌法,居然全都与少林俗家门下有关,恐非巧合吧?”

  “慧眼”王元叔一摇屠夫似的脑袋,哼哼唉唉的道:“老夫门下若出了这等丑事,老夫早就把祸首逐出门墙了。”

  少林俗家群豪阵中立刻就有人随声附和:“对!咱们俗家少林一向清清白白,怎可因一两个害群之马,而坏了大夥儿的清名令誉?”

  “‘六合门’、‘神门’应对此事代清楚,否则严惩不贷!”

  “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咱少林俗家三十六门可丢不起这个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话都如同利刀一般剌在邓、吕二人心上。

  江湖中人最重戒律、名声,若因一己连累同侪,是英雄好汉宁死也不肯干之事,尤其今天下豪杰共聚一堂,更令二人觉得对不起夥伴。

  “阎王倒”侯大树眼光一转,大声道:“我看那两个魔头根本与邓、吕二兄无关,只是长得像而已,邓、吕二兄何必只因一眼一面,就认他们做祖父?”

  这番话分明是为二人开,二人只需打蛇顺上,即可将此事平息。

  赫连大刀低声向赫连锤道:“这话不错,长得像未必就是一家人。”

  赫连锤笑道:“这么说,咱俩也不是一家人喽?”

  赫连大刀皱眉道:“我可没说‘一定不是’,我只是说‘未必是’…”

  赫连锤点头道:“那我也‘未必是’你儿子。”

  赫连大刀怒道:“是就是,怎么未必是?”

  赫连锤唉道:“不结了?可见那真空使者就是吕孤帆的祖父。”

  赫连大刀楞了楞,答不上话,过了好半晌,才疑惑著道:“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但闻侯大树又道:“白莲教法厉害,可能曾用什么伎俩偷偷学得吕氏戟法,吕兄万万不可为其所惑。”

  吕孤帆暗忖:“家传绝学岂有轻易之理?自小问起祖父死因,爹娘总是含糊作答,想来其中定有许多碍难之处,不便向儿辈提起,更可证明那真空使者必是祖父无疑。”

  顿感左右为难,当下把心一横。

  “家中既出此不肖之人,使得全体俗家少林蒙羞,说不得,只好我自己担下了。”

  猛一咬牙,右戟一竖,就往喉间戳去。

  斜剌里忽然伸来一物“当”地将戟尖格开,转目望去,却是与自己同样处境的“无影”邓佩。

  吕孤帆黯然道:“邓兄,事己至此…”

  邓佩哈哈一笑,手中杆兀自悠悠哉哉的在指间打转儿。

  “你未免太想不开了,还犯不著为了这点小事,自己割自己的喉咙。”

  这种不在乎的态度立刻怒了少林群豪,众耆宿也吊眼睛、掀鼻子,直有非把二人死方肯罢休之势。

  却听一个声音嚷道:“什么教不教?我看那两个老头子好得很,凭什么就派定人家是教?”

  众人不由暗里皱眉,转眼向亭门望去,却见发话之人竟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乞丐。

  “铁鞭门”的“黄脸灵官”趟大全怫然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言语?”

  年轻乞丐一拍脯。

  “少爷我‘搏命三郎’左雷,认为对的就说对,认为错的就说错,那需什么资格?”

  “小熊”赫连锤不在旁直拍巴掌:“著哇!这话痛快!懊干一大杯!”

  “李白怕”李黑正探著颗脑袋在窗口鼓捣,当即把葫芦递了过去,同时开口笑道:“教,何者为教耶?贫道实不解也。既称‘白莲教’为教,总该有个真凭实据,贫道虽天天喝酒,脑袋不甚清楚,却从未听说‘白莲教’徒有何劣迹,各位凭空武断人家为教,头脑未免比贫道还像浆糊。”

  大夥儿见这敌方道士没来没由的也帮邓、吕二人说话,不都傻了一下。

  “摩云剑客”徐苍岩立刻铁青著脸色站起,大步走出亭外,李黑立发一声喊,绕亭逃跑不迭,边嚷:“被狗追!被狗追!”

  亭内众人被这三个家伙一搅和,都有点发起楞来。

  赵大全沉声道:“这事还得请周盟主裁夺。”

  “金甲神”周干一直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此刻方才缓缓站起,虎目生光,顿了顿道:

  “那位道兄说的不错,请问各位,‘白莲教’究竟有何劣迹落在各位的眼里耳里?”

  众人间得少林俗家三十六门盟主竟也作如此之言,不错愕万分,但细加回想,有关“白莲教”的劣迹却是一件也说不上来。

  周干微微冷笑,续道:“若只因朝廷宣布‘白莲教’为教,大家便认定‘白莲教’是教,未免太没主见了吧?”

  众人又一深思,果然发觉自己之所以深柢固的认定白莲教为教,实因从小受到官方或长辈影响之故。

  既想通这层,大夥儿不由默然无语。

  “一子”吴谈却怪气的道:“如我所知不差,周盟主令祖也是‘白莲教’主彭和尚的徒弟。周盟主今作此言论,当非无因。”

  铁蛋暗暗寻思:“彭教主果然是彭和尚。四天王说我是彭和尚的徒弟,岂不连我也变成‘白莲教’的啦?”

  他从前也曾听寺中长老讲说“白莲教”如何恶毒狠辣、丧尽天良,便也一直认为如此,现在细加考量,不对自己的缺乏判断力感到好笑,又忖:“难怪古语有云‘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任你真到一件衣服都不穿,人家也会说你是个假人。”

  但闻周干凛然道:“不错,家祖‘八卦尊者’周子旺正是‘白莲教’草创时期的八大会首之一!”

  少林群豪不由齐声大哗。“金甲神”周干、“银甲神”周坤的祖父“八卦尊者”周子旺当年率先揭竿起义,反抗元朝,不幸兵败被杀之事,江湖上人人知悉,少林俗家各门因重周氏昆仲为忠义之后,才公推周干为盟主,但周子旺身为白莲教徒,却没人晓得,连“彭和尚”就是“彭教主”也鲜为人知。

  少林群豪乍闻此言,自然大感意外,怔怔望着周氏兄弟,脸上均有鄙夷之意。

  周干虎目一张,出雨道威猛严厉的眼神,扫视了众人一转,冷冷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家祖的身分,其中实有种种原因,此刻也不便细说。今既见众位兄弟都不齿白莲教的作为,在下虽非白莲教徒,却也愿替家祖扛下一切罪名,在座各位如和白莲教结有冤仇,只管冲著我周某人来。至于这盟主之位,各位只管另请高明,在下既为妖孽之后,自不敢再连累大家。”

  他这番话说得极绝极重,众人都没料到事态演变这般迅速,不都呆住了。

  却听若虚真人轻咳一声:“白莲教是正是,贫道不敢妄加评断,贫道却有另外一事始终不解。”

  周干拱拱手道:“掌门讲说。”

  若虚真人慢慢道:“周盟主是淮西‘八卦门’的门主,令祖父又被江湖同道称做‘八卦尊者’,但这八卦乃中国上古伏羲氏所创,而为咱们道家所宗,与佛家毫无关连,‘八卦门’何以会成为少林俗家三十六门之一,还望周盟主说明。”

  周干点点头道:“‘八卦门’之得名,实因本门祖师融会少林拳术,自创‘八卦拳’之故,本无教理成份在内,自也无所谓道家佛家。至于后成为少林俗家门下,不过是江湖同道胡乱抬举罢了。”

  若虚真人微一颔首:“原来如此。”

  便不再言语。

  “慧眼”王元叔哼哼笑道:“又是道家八卦,又是俗家少林,又是白莲教,‘八卦门’当真复杂得紧!”

  周干听他语含讥剌,心下冒火,厉声道:“‘八卦门’但只关心大义何在,从不注重这些小节,王老爷子如有意见,只好向村学究、书呆子讲去,休在我面前提起!”

  一边紧紧按住双眼赤红的“银甲神”周坤,不让他起身。

  当年周子旺起兵抗元,最后得家破人亡,十八个兄弟、七个儿子之中只逃得一个,好不容易才传下周干、周坤一脉,兄弟俩每一思及此事,莫不热泪盈眶,不料今这些家伙却尽拿零狗碎的小事来打击“八卦门”的声名,若非他修养到家,早已掀翻桌子大干起来。

  “一子”吴谈却又道:“二十多年来,白莲教屡次起兵反抗朝廷,难道就是‘大义’之所在?难道就不算是劣迹?”

  周干凛然一笑。

  “若说反抗朝廷就是劣迹,那么当年反抗元朝的群雄也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吴谈哼道:“这根本两码子事儿,岂可混为一谈?元朝乃异族番邦,本朝‘大明’却是汉人所建…”

  “银甲神”周坤再也按捺不下,虎地站起身子,吼道:“你晓不晓得创建这‘大明’的洪武爷爷,当年也是白莲教徒?”

  周干待要阻拦,已迟了一步,急得连连跌足。

  众人猝闻此言,惊得鸭子般呱呱噪,那胡姓商人更不停的击打膝盖,似是在说:“反了!反了!”

  周坤一不做,二不休,嘶吼道:“朱洪武窜改得了文字纪录,却窜改不了事实真相!他靠白莲教起家,当上皇帝之后,却反过来镇白莲教,白莲教起兵作,就是为了忍不下这口气!”

  大夥儿你望我,我望你,瞠目结舌,有若一堆雕坏了的木刻小表。

  他们之中少数几个年纪超过六十的其实知道这段秘辛,但因明初屡兴大狱,箝制言论,使得他们从不敢将此事宣之于众,免招灭门之祸,此刻闻得周坤大声吼出,都急忙低下头去,装作没有听见;年轻一辈的则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不由大惊小敝,作一团。

  “万事通”丁昭宁急忙高声嚷嚷:“全都是鬼话!全都是鬼话!教教徒之言岂有半句可听?白莲教一向造谣惑众,颠倒是非,吾等清白之人,唯有合力抗拒,将他们赶尽杀绝而已…”

  却见一条人影闪出人丛,抢到丁昭宁面前,举手就是两记耳光,骂道:“你这老东西,讲了半天理,还要一口咬定白莲教是教,像你这等自封为卫道之士的混帐角色最是可恶,少爷我今天非打破你这颗冥顽不灵的狗头!”

  说完,抡起独臂又打。

  “万事通”丁昭宁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中动手殴打自己,一时间竟怔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吃“搏命三郎”左雷一连刷了七、八下,原本已够肿烂的面颊几乎都快裂开来。

  众耆宿也惊得呆若木,竟无半个人伸手阻止。

  左雷打够了,又吐了两口浓痰,方才大大方方的走回门边。

  这一下悠然来去,在众多豪杰面前,痛揍江湖知名的“万事通”恐怕连天下第一高手都办不到,如今却被这丝毫不会武功的小乞丐轻轻松松的随手做成,直令众人同感啼笑皆非。

  “无影”邓佩走到左雷面前,一拍他肩膀:“你这朋友我定了。”

  左雷才一点头,邓佩己转过身来向少林群众大声道:“‘神门’邓家从此在少林俗家三十六门之中除名,诸位如有还要认我这个朋友的,我自然不会不认;不想认咱做朋友,姓邓的也决无怨言!”

  言毕大步出亭,再不返顾。

  “小奉先”吕孤帆更连半个字都不说,跟随邓佩而去。

  “金甲神”周干从怀中掏出号今俗家各门的盟主令旗,转身往“阎王倒”侯大树手中一,又朝被自己统率了十数年之久的俗家群豪作了个四方揖,扯著周坤出亭去了。

  大夥儿却仍议论纷纷,为周坤刚才的话而争执不休。

  陆挥戈眼见场面愈来愈火爆,忙把话头扯入正题:“方才第三场武当‘逍遥剑’何不争与少林俗家‘小奉先’吕孤帆的比试结果,众位师傅有何意见?”

  这一场必系整次大会的胜负,少林群豪便都渐渐安静下来。

  “一子”吴谈抢道:“刚才吕孤帆之胜,乃因白莲教教徒发话指点之故,所以万万不能算是吕孤帆获胜。”

  少林群豪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虽有数人闷闷低骂,大部分人却都默然无语,甚至有几个已经准备卷包袱回家了。

  却听“慧眼”王元叔道:“吴师傅此言差矣,咱们就事论事,且不管白莲教。刚才那真空使者既没出手相助,也未发暗器或使什么鬼蜮伎俩,纵有出声,却也要吕孤帆反应得过来才成,因此这场是该当判吕孤帆得胜。”

  少林群豪不由采声雷震,简直把王元叔捧上了天去。

  众位耆宿可都不甘寂寞,争相大作奇论,吵了半天只得不出个结果。

  陆挥戈提议道:“这么办好了,咱们以支持那一边的人多为胜,请大家举手,算人头。”

  这方法在江湖中可谓创举,大家都觉得新鲜之至,纷纷热烈赞成。

  陆挥戈起身一算耆宿人数,加上自己一共十七位,乃道:“认为武当何不争嬴的,请举手。”

  “一子”吴谈忙把双手举得半天高,边还直劲嘿嘿傻笑。

  陆挥戈道:“一人一只手,总不成把脚也算上。”

  吴谈虽不服气,仍然赶紧放下左手,其余附和的也把手臂升得笔直,边叫:“我!

  我!”

  唯恐算数儿的时候没把自己算进去。

  陆挥戈一数,却只八位。

  “慧眼”王元叔拍手道:“我们赢了!”

  吴谈瞪眼道:“怎见得就你们赢了?”

  王元叔唉道:“十七减八等于九,咱们这边九位,还不赢了?”

  吴谈打个哈哈:“不举咱们这边,未必就会举你们那边。总要举过才算数。”

  陆挥戈听听也对,又叫:“认为少林俗家吕孤帆赢的,请举手。”

  一数之下,却也只有八位。

  王元叔怪道:“怎会如此?那个没举手?”

  “万事通”丁昭宁笑嘻嘻的道:“正是在下没举手。”

  众耆宿不由得全瞪起眼来:“为什么不举手?总有一个人赢吧?”

  丁昭宁随手一指陆挥戈:“陆老爷子赢。”

  众人愈发傻眼:“什么话?干陆老爷子什么事?”

  丁昭宁摇头摆脑的笑道:“两边都是旧识,我可不愿得罪任何一边,所以我偏要举陆老爷子的手,当然啦,举王师傅、吴师傅也没什么不可以,只就是不能举武当或少林。”

  众人被他得哭笑不得,叠声催促他做决定,不料大家愈是催促,他就愈是神气,歪歪扭扭的坐在公证人席上,两块烂得脓的面颊直劲晃,秃了睫的眼皮直劲眨,一副“终于有这么一天”的样子。

  赫连锤见他这熊像,不怒气填膺,拨开人丛走到他面前,飞起一脚将他面前的桌子踢得翻了个身,正撞在他的鼻子上,顿时鼻血长

  少林群豪见这些老家伙竟把少林武当两派之间的胜负,当作儿戏一般看待,早已怒火冲天,既有赫连锤开了头,又已无盟主约束,便纷纷造起反来,大声喊“打”十几个比较莽撞点的,早窜至公证人席前,把那一长排桌子掀了个脚脚朝天。

  众耆宿眼见不是势头,争相抱头抢向亭门,就想做鸟兽散。

  “逍遥剑”何不争忽然立起身子,大声道:“刚才贫道已经认输,诸位前辈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亭内已成一团,他这话自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中州大侠”陆挥戈身为主人,局势成这样实在大损颜面,观准赫连锤这个闹事祸首,喝声:“何方狂徒?”

  当头一爪抓下。

  赫连锤见他出手势强力猛,赶紧拔出大锤向上一翻,叉砸他手掌。

  赫连大刀一瞧,竟有人敢打他儿子,还得了,掣出六尺来长的双锋大拍刀,双手合握,横劈竖砍“呼呼呼”猛攻而上。

  铁蛋见他们闹得不像话,偏又没主意,忙在人群中寻著帅芙蓉,还没说话哩,却听“万事通”丁昭宁杀般嚷道:“你这贼!这回总被老夫逮著了吧?”

  紧接著就见丁昭宁臃肿的身躯没命飞扑过来。

  众耆宿又纷纷停下向外奔逃的步伐,争间:“丁师傅,你说什么贼?”

  丁昭宁早和帅芙蓉上了手,边道:“此人名唤‘玉面留香小将军’,正是近年来声名最著、作案最多的采花大盗!”

  亭内人众不论武当、少林或江湖耆宿,一齐怒喝:“无之徒,竟敢混到这里来?”

  帅芙蓉边挥双掌架住丁昭宁的拚命攻势,边冷笑道:“这座凉亭里面的无贼,可不只我一个!”

  丁昭宁舞掌狂攻,双目尽赤,似是恨帅芙蓉入骨,嘶吼道:“休想狡辞卸责,老夫今非取你之命,以慰天下妇女!”

  帅芙蓉目光一凝,叱道:“姓丁的,你毒死你的弟弟,霸占弟妇,不遂之后,将她杀死埋在后花园里,可真是替天下妇女出气嘛?”

  “万事通”丁昭宁平沽名钓誉,赚得不小名声,其实背地里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

  帅芙蓉半年则跑去偷采他的姨太太,因而发觉此事,丁昭宁为了要杀他灭口,六个多月来四处奔波,不想今竟在这里撞上,又被帅芙蓉抢先一步揭破疮疤,自然老羞成怒,连下杀著,怎奈他空有威名,手下却是不济,拿帅芙蓉半点辙儿也没有。

  帅芙蓉却又叫道:“‘一子’吴谈,你霸占绵州木鞋巷女子王娇为妾,又死她的丈夫和父亲,摔死她一岁大的幼儿,还当天下无人知晓?”

  吴谈本还在一旁指指点点,评论丁昭宁武功的缺失,不防帅芙蓉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脸色顿时大变,喝道:“大胆贼,胡说些什么?”

  身形一晃,抢到帅芙蓉左侧,举掌便拍。

  “看老夫把你拿下剖腹挖心,为天下苍生除害!”

  帅芙蓉冷笑连声,照样将吴谈的攻势接下,又朗声道:“‘慧眼’王元叔,十六年前,你毒杀师父‘江南一鹏’李奇,玷辱师母、师妹,又于去年年底,徒弟曹元豹之,设计陷害曹元豹致死,我可没冤枉你吧?”

  原来帅芙蓉到处偷探人家的姨太太,那些娘儿们酣畅之余,往往把家中最隐秘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因此这类丑事他著实知道不少。

  王元叔背剪双手,悠然笑道:“你这小子信口开河,胡乱栽赃,无非是想混淆视听罢了,那会有人信你的话?”

  却趁大家不注意,冷子抖手甩出一支穿心钉,直奔帅芙蓉咽喉。

  帅芙蓉纵声长笑,反手出描金扇,一开一阖,早将穿心钉收下,又一开一阖,出五枚子母梭,首尾相接,半空中连环追击,自行爆开,变作五枚母梭外加五枚子梭,十道寒光分王元叔周身十处大

  王元叔号称“慧眼”眼睛果然不赖,七跌八翻的竟将十只梭子全部避过,掸了掸尘土,大声道:“阁下手段如此毒辣,可怪不得老夫手下无情了。”

  双掌一错,就待加入围剿帅芙蓉的战团,却闻一个少女咭咭呱呱的娇笑道:“你倒真会反打人一耙,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却比谁都龌龊。道年头呀,不晓得是怎么搞的,像你这种人哪,愈来愈多了,而且才奇怪呢,愈是厚脸皮、爱出风头、冒充行家到处讲话,就愈吃香。肚子里到底有几斤货哟?”

  王元叔然大怒,猛一转身,喝道:“是谁在那里胡言语?”

  但见人影一晃,一名身著白衣,年约十四、五岁,皮肤略黑,却长得极为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已笑的站在他面前。

  帅芙蓉不由叫了声:“小师妹!”

  那少女格格一笑,正待答话,王元叔已冷笑一声道:“原来是那贼的师妹,想必也是个小妇儿…”

  话才说了一半,忽觉眼前金星直冒,兀自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踉跄退出几步之后,方才想通敢情是挨了人家老大一耳光,定睛看时,只见那少女身边又多了一个身著白衣,面色蜡黄,仿佛身患重病的年轻男子。

  众人见这青年身法快如鬼魅,随便一抬手就今鼎鼎大名的“慧眼”吃了个大瘪,不由得暗暗惊诧。

  帅芙蓉又叫了声:“三师兄!”

  铁蛋一旁暗道:“这一个师兄、一个师妹,可都比我那二徒弟高明多了。”

  被唤做三师兄的青年微一颔首,懒洋洋的朝王元叔道:“你身为武林前辈,说话却怎地不检点,这回对你客气,下次若再撑大嘴巴,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风干了当脯。”

  那少女笑不可抑:“舌头脯,听著就觉得好吃,尤其猪舌头,牛舌头,格外有滋味。不过我看这老头儿成天大放厥词,舌头只怕已经发硬了,而且说不定还有毒哩。”

  这少女声如银钤,说起话来又快得像琴弦急弹,直令大夥儿俱觉天星斗纷纷坠落下地。

  “慧眼”王元叔今生还未曾受过如此羞辱,屠夫般的老脸不由罩下一层寒霜,眼中杀机陡现,沉声道:“老夫向不杀无名小辈,你们两个报上名来!”

  少女笑道:“你问我们的名字呀,莫非想跟我们做朋友?你这样的朋友我们可不敢,那天背地里把我们卖了,我们都还不晓得咧。不过嘛,名字告诉你也无妨,他叫‘病猫’林三,我叫唐赛儿,为什么叫赛儿呢?因为我娘怀我的时候以为我是个男的,没想到生下我来,却是个女的,她老人家大失所望,可又希望我比男的还强,所以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赛儿…”

  众人听她咭咭呱呱,尽说些不相干的话儿,都不好笑。

  王元叔趁隙喝了声:“纳命来!”

  双掌奋力推出之际,同时发出两枚穿心钉,直取那年轻男子林三。

  他这一击可是用上了全力,心希望能一举将对方击毙,不料那林三轻轻咳嗽了一声,体转形移,早让至王元叔左侧,一掌穿出,轻轻松松的就把他撂了个跟头。

  唐赛儿笑道:“三师哥,这个老贼交给你啦!”

  自己一扭肢,跃到帅芙蓉身侧,从右手袖管中抖出一条丈把来长的绸带,蛇游电走,朝“万事通”丁昭宁颈上去。

  帅芙蓉见赫连父子力敌陆挥戈不过,忙道:“小师妹,这边我应付得了,你去帮那黑小子!”

  唐赛儿向他嫣然一笑。

  “我就要帮你么,我干嘛要去帮那个浑头?那边自然有人照料,不用你担心。”

  手腕左翻右抖,把丁昭宁得晕头转向。

  但闻陆挥戈大吼一声“撒手”赫连锤手中双锤便应声飞起,陆挥戈左掌一探,早抓似的抓住他后颈,喝道:“你存心来此捣蛋,未免大小觑咱‘聚义庄’了!”

  赫连大刀见儿子被擒,忙挥大刀攻上,边嚷:“‘聚义庄’小小一个鸟地方有什么了不起,咱伏牛山‘黑风寨’的茅房都比你这里大得多。”

  陆挥戈楞了楞:“原来是一对强盗!却怎地跑来本庄撒野!”

  少林群豪之中,这才有人猛然想起他们当初是怎么进来的,立刻大声咋唬:“那个采花贼和这个小强盗,都是小尚的徒弟!”

  大夥儿不齐朝铁蛋看去,实在搞不懂这样的三个人怎会搅作一块儿。

  铁蛋可并不觉事态严重,抠抠秃脑壳,睁著圆不溜丢的大眼回瞪大家。

  陆挥戈冷哼一声:“这等祸害,留之何益?”

  巨掌一起,就往赫连锤顶门拍落。

  铁蛋早防著他这一手,钵盂呼啸飞出,不料那一直站在陆挥戈背后,貌丑如鬼的“嫉恶如仇”石擒峰,忽然向前踏出一步,从腕底翻起一柄三尖两刃刀,猛朝钵底托去“当”地一声,两力相,钵盂竟尔走偏,打个溜转,歪歪斜斜的飞回铁蛋手中。

  陆挥戈更不迟滞,左掌直往赫连锤头顶击下,但见一条矮小人影猝然由左侧滚至,两道寒光剪刀般绞向陆挥戈手臂。

  好个“中州大侠”尽管变生肘腋,却是毫不慌乱,左掌横切,击来人持剑手腕,抓住连锤后颈的右手倏一加劲“小熊”立刻目突口裂,行将气绝。

  原来陆挥戈经验老到,心知对方志在救人,他这么一捏赫连锤后颈,对方势必回剑攻己右侧,自己左掌便可乘虚蹈隙,一举奏功。

  却见来人猛一扭身,原先的两柄短剑依旧绞向陆挥戈左手,却不知又从那里生出另外两道寒光,直取陆挥戈右腋腋窝。

  一个人只有两只手,自然只使得动两柄剑,不料这人却似有四只手、四柄剑,陆挥戈猝不及防,只得放开赫连锤,向旁跃退,那人也不进,当即收剑住手。

  陆挥戈凝目望去,只见来人竟是个大约仅有十岁左右的童子,面目清秀,眉稍眼角却微微下垂,仿佛甚是苦闷,再定神一看,却见他手中分明只握著两柄短剑。

  陆挥戈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怪道:“你另外那雨柄剑呢?”

  那童子闷闷一笑,蓦地转过身来,陆挥戈立刻头皮发麻,被人踩了一脚似的惨叫出声--原来这童子竟没有背!

  “这童子的”背“,竟是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陆挥戈瞳仁贲张,连连后退,颤声喝道:“什么怪物?”

  亭内众人纷纷从旁看去,瞧了个半天,才发现那童子其实是两个头颈手脚俱全的人,只不过背脊紧紧黏贴在一起,一个面东时,另一个便面西,乍看之下,真令人错以为是个双头怪兽。

  唐赛儿边将丁昭宁得像个球儿似的滚来滚去,边轻松笑道:“他们兄弟俩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的爹娘却当他们是怪物,把他们丢弃在荒郊野外,幸好我师父路过,救起他俩,抚养长大,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活得好好的?”

  那两名童子双手倒握短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一齐深深行了一礼,一个道“罗全”一个道“罗奎”“拜见众位叔叔伯伯”

  吓得大夥儿争相闪让,都不敢受这怪物的礼。

  那罗全眼见大家都很嫌恶他俩、似是甚感委屈,嘴儿一噘,就想要哭。

  那罗奎虽见不著兄弟的面,却立刻就明白了兄弟的心意,大声喝道:“他们不理我们,我们也不要理他们,没有什么了不起!”

  手举短剑,昂首怒目,一股怨气直透众人心底,不都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一子”吴谈厉声道:“这种连体双身怪物正是恶魔下凡,极凶极恶之兆,若不趁早除之,将来天下苍生必受其害!”

  他只顾著嘴上说话,却全没想到手下功夫差劲,早吃帅芙蓉一掌正中面门,鼻子都打扁了。

  唐赛儿格格笑道:“这就是爱讲话的下场,舌头用得大多,手就不管用啦!”

  却不知自己的话也讲得不少,手下一松,竟被丁昭宁冲开绸带布下的天罗地网,一溜烟逃之夭夭。

  “一子”吴谈无心应战,奋力迫退帅芙蓉就想跳出亭外,却听罗奎喝道:“不要走!”

  似是恨极了他刚才“恶魔下凡”之言,一振双剑,当便刺。

  罗全却细声细气的道:“唉,弟弟,算了吧。”

  怎当兄弟连体,一个上前,另一个便得后退,止不住被罗奎拖上几步,一脸无奈之

  “一子”吴谈见那罗奎双剑飞舞,著数甚是凌厉,忙取下肩头拂尘,横扫对方际。

  罗奎却恍若未见,仍采进手攻势,将间空门完全置之不顾,眼看拂尘利如钢刷,就要把他划成两截,罗全却适时反手穿出双剑,直若罗奎部忽然生出了两只短手,将拂尘格挡开去。

  罗氏兄弟自小心意相通,虽然头脸各朝著不同的方向,却连看都不用看,便知对方那边的情形,根本无须相互出声招呼。一个主攻时,另一个便主守,倒使双剑贴身护住兄弟要害,得空还可乘虚偷袭,端的是厉害非常。

  只见他俩一个进脚一个退步,丝毫不,四条手臂更如同由一人指挥,抬放伸缩,配合得天衣无,直教旁观深人双眼生花,暗暗称奇。

  “阎王倒”侯大树忽然走到铁蛋面前,沉声道:“无小师父,那两个坏蛋当真是你徒弟?”

  铁蛋睁著眼睛,点了点头:“不错。”

  少林群豪刚刚才因门中有人与白莲教不清不楚,丢了老大一个脸,这会儿却又冒出正宗少林子弟与强盗贼挂钩的丑事,那还忍受得了,纷纷怒骂:“你这和尚好生胡涂,怎地和那两个坏蛋混在一起?”

  铁蛋笑道:“你们这话未免太著相了,那个人天生不都是一样?咱们做和尚的可是来者不拒,一体总收,有多少装多少,向来不管什么好不好、坏不坏。”

  边说,边笑嘻嘻的转动著手中铁钵盂,好像要跟人化缘一般。

  “搏命三郎”左雷拍手赞道:“小师父真快人也,愧煞天下伪君子?”

  大步走到铁蛋面前,扑地便拜。

  “若蒙师父不弃,弟于左雷终生愿效犬马之劳。”

  少林群豪不由哑然失笑:“却又来一个乞丐!什么样的师父收什么样的徒弟,一窝子七八糟!”

  却听一个冒著气泡的声音道:“这样的师父可要好好的拜上一拜。”

  众人回目一望,只见“李白怕”李黑也大步走到铁蛋面前,伏地连磕了九个响头。

  李黑此举无异当众背叛师门,乃江湖道上不赦之大罪,大夥儿不由惊诧莫名,直劲怀疑这家伙是否错服了什么丹药。

  武当群道更霍然变“摩云剑客”徐苍岩和“猿臂神剑”高斌同时站起,就要来抓这个欺师灭祖的货洽罪,却才跨出两步,徐苍岩不知怎地竟晃了两晃,又一股坐回椅子上。

  “逍遥剑”何不争怪道:“怎么了?”

  徐苍岩一皱修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有点…头昏。”

  脸色却颇为难看。

  “猿臂神剑”高斌早著矮小身躯抢入场中,长臂一伸,晾衣竿似的长剑恍若天际猝发一条冷电,斜劈李黑颈项。

  只闻“当”地一响,李黑向旁滚开七、八尺,铁蛋、高斌各退一步,钵剑击碰撞出来的火花却仿佛还在空中燃烧不已。

  斑斌瞳孔紧缩,又一剑横里卷扫,又是“当”地一响,两人又各退一步。

  斑斌个子虽小,手臂却长得出奇,手中长剑更是长得不可思议,完全伸展开来,简直将半座凉亭都纳入了剑锋范围之内,这么一劈一扫,使得混战诸人全站不住脚,纷纷退到边上。

  陆挥戈忙道:“且慢!这一场算不算在五场之内?”

  他生怕等下又起争执,所以赶紧把话先讲明。

  若虚真人淡淡道:“我们这边随便,悉听对方意见。”

  少林群豪便都目注“闾王倒”侯大树“金甲神”周干既将令旗付予他,自然由他暂代盟主之职,况且他老谋深算,确是付以重任的恰当人选。

  侯大树转了转眼珠,暗忖:“这个什么铁蛋实是我方本领最为高强的一个,虽说他行为不检点,却是少林寺的事,与咱们俗家三十六门无干,不如算他一场,再扳回一城再说。”

  当下点了点头,道:“这位小师父虽非三十六门中人,却是少林正宗弟子,自然要算数的。”

  “搏命三郎”左雷冷笑道:“刚刚还在骂我师父,这会儿却又把他算成你们那边的人,真个是有用便用,没用就一脚踢开,势利得很!”

  少林群豪只得装作没有听到。

  “猿臂神剑”高斌既见这一场要算数,立刻谨慎起来,长剑斜举过头,几乎都快碰到屋顶,长臂猿猴一般的手臂稳若磐石,晾衣竿似的长剑剑尖却不停颤动,光,洒下一圈圈晶莹细碎的光点。

  铁蛋在旁连看三战,心中早有了腹案,见对方不动,自己便也不动,怀抱钵盂,泥菩萨一样的站在亭子中央。

  斑斌暗暗冷笑:“这秃驴只当‘以不变应万变’就可破解太极剑法,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太极拳剑虽以守势为主,借人之力反打人身,故而世人多目其为“软手”拳术,实则“太极”乃象混沌未分之形,互动,刚柔并济,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天地间一切生机灵、消息盈虚俱包含其中,如果对手误认太极纯然是以静制动,便用“不动”

  反制,一旦蕴蓄在太极之中的生机发开来,威力更强十倍不止。

  但见长剑剑尖颤动得愈来愈厉害,时左时右,时紧时徐,千万光点如暴雨、如云,直将凉亭化作了焰火场,真个是“烟霏结,状若断而实连,凤翥龙蟠,势若斜而反直”颤到极处,只听“波”地一声轻微爆响,大夥儿顿觉屋顶开了个口,一片漫头漫脑的天光直朝铁蛋落下。

  铁蛋却连汗都没抖动一,含笑相对,仿佛早已料到对方连续刺出的廿九剑,全都会打从自己身边掠过一般。

  斑斌暗骂声:“小贼秃!”

  泼天剑光猝然卷聚成带,轻灵灵的兜了个极锐的弧度,猛向铁蛋脑门斩落。

  铁蛋仍不动作。

  斑斌心中暗喜,长剑再次转折,早至铁蛋前五寸之处。

  铁蛋不慌不忙,手腕一翻,出怀中钵盂,钵口向外,既圆且深,好像一个无底

  斑斌不由一呆,这一剑说什么也刺不下去。

  太极拳剑俱仿太极之形,但拳锋剑尖再怎么样画圆像圆,也比不上天生的圆,铁蛋手中钵盂和天下任何兵器都不相同,用以敌的部位正是一个深陷内敛,不折不扣,天生的圆。

  斑斌脑中蓦然一阵晕眩,方寸之间所有的章法规矩都被那钵口吸引了过去,使他忽而觉得中原有的太极剑法全成了一团,忽又觉得太极图象对自己呈显出前所未见的明晰面目,他不由心神昏,长剑更失去了导向,硬生生的顿在钵口前面。

  旁观人众都瞧不透其中机关,还当他俩是在比拚内力,但见高斌眼神涣散,豆大汗珠自额头涔涔落下、少林群豪便都情不自的叫嚷起来:“赢了!赢了!二比二!”

  却闻凉亭右侧门外一个声音喝道:“四师弟,心魔不除,何以得道?”

  嗓音清越,有若剑鸣,震得大家四肢发麻。

  斑斌猛然回神,长臂一振,剑尖颤出一个小圆,就待斜挑而起,刺敌咽喉,不料铁蛋手中钵盂竟也跟著转了一圈,仍将剑尖罩在钵口范围之内。

  斑斌紧咬牙关,不停的转动剑尖,铁蛋便也不停的转动钵盂,对手快,他也快,对手慢,他也慢,真不知是剑尖在转动钵盂,还是钵盂在转动剑尖。

  斑斌愈转愈不成圆,不由得目毗裂,大吼一声:“这不对!”

  “刷刷刷”七八记剑攻上,不等铁蛋招架,忽然把长剑一丢,向后翻了两个空心筋斗,摘下头上道冠朝地下一摔,举脚踏,边伸手瞎扯自己头发,连声大叫:“这不对!这不对!”

  武当群道见他像是发了疯,都惊得站立起来,立刻抢出几名弟子,把他半拖半拉的回阵中去了。

  铁蛋前一战对抗“摩云剑客”徐苍岩,只能算是一场涂仗,且又未得胜,虽然赚得不少喝采,自己心中其实明白根本不值一个大,但这一战可不相同,真个是赢得干净利落“武当四剑”久负盛名,自己初出茅庐便能一举战败其中之一,心中的兴奋自是难以言宣。

  正在那儿趾高气昂,却听门外那人又道:“小师父真好身手,直今贫道茅顿开。”

  随著话声,走入一名双目细长,意态悠然的道士。

  少林群豪方自声雷动,但一瞥见这道士走将入来,所有的喉咙竟似齐遭利剑斩断,刹那之间,连声气儿都没了。

  来人正是“快剑”关晓月。

  只见他缓步穿过己方阵营,全体年轻弟子立刻垂手肃立,脸上出崇敬、喜悦、兴奋织错杂而成的表情,恭声道:“三师兄!”

  帅芙蓉心中一动,暗忖:“这关晓月在武当派中如此得人望,恐非仅因他本领高强之故。”

  却见关晓月走至若虚真人面前,行礼道:“弟子因事稽延,掌门恕罪。”

  若虚真人冷冷瞟了他一眼,并不言语“摩云剑客”徐苍岩却冷笑一声,道:“三师弟艺冠全门,声动武林,自然要晚点来才显得出身分。”

  若虚真人愈发脸寒,索掉头过去,一副连看都不想看他的样子。

  少林群豪之中少数几个心思比较细密的,眼见这种情形,都不暗感奇怪。

  帅芙蓉心中又是一动,寻思道:“是了,‘武当四剑’之中,只有徐苍岩和高斌是若虚真人的徒弟,关晓月、何不争却都是前任掌门,若虚真人的师兄——张邋遢的徒弟,关系当然差了一层;而且关晓月的威望比他师叔高得多,难免招忌。”

  必晓月虽碰了个钉子,脸色却平静依旧,蹒蹒跚跚的走到为自己预备的座位上坐下,细长双眼眯得更细,彷佛无打采到了极点。

  铁蛋不由微感失望:“所谓‘南剑’竟是这样一头懒猫,可比方戒师伯差得太远了。”

  却见“摩云剑客”徐苍岩面色惨灰,手按口,猛地站起身子,戟指铁蛋颤声道:“小秃驴,你好狠…”

  一语未毕,口中鲜血狂,往后便倒“逍遥剑”何不争一把没能扶住,将椅子翻了好几张。

  铁蛋见他神情惨厉,吓了个汗倒竖,怔在当场动弹不得。

  大伙儿更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立刻成一堆。

  “一子”吴谈大声道:“我一开始就说这个小尚身怀七毒门‘功大法’,大家却都不信,这下可证明我所言不虚了吧?”

  众人将他先前之言与此刻情况互加印证,果然极为相符,心中便都信了七分,一齐怒目盯向铁蛋。

  藏边“七毒门”声名狼藉,被武林中人憎恶的程度几不下于白莲教,铁蛋既有收劣徒的恶名在先,此刻又与“七毒门”搭上了边,自然马上就被大家视作公敌。

  铁蛋却还不知事态于己危殆万分,一搔头皮道…

  “他是不是中了毒?总该有药可救…”

  吴谈厉喝道:“魔毒僧,你还装傻?刚才你在亭外趁著徐二侠打你一掌之际,不但将他的内力走,还借机将‘七毒金蛊’注入他体内…”

  铁蛋楞了楞:“那有这回事?”

  吴谈转向众人高声续道:“徐二侠仗著内功湛,勉强支持到现在,但这‘七毒金蛊’乃万毒之王,中者必死,即便大罗天仙也无例外,据说连‘七毒门’本身都无解药。”

  武当群道不由耸然变,纷朝倒在地下的徐苍岩脸上望去,只见他面色发黑,七窍贲张,血不止,甚是狰狞可怖。

  “逍遥剑”何不争从他甫一倒地就伸掌抵住他前“中庭”、“华盖”二,竭力运气与他体内毒素相抗,此时终于放下手掌,摇了摇头,道:“没救了。”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语,徐苍岩的面容立刻一阵痉挛,双脚蹬了两蹬,七窍中又涌出大量鲜血,喉咙喀了一响,就此气绝。

  “猿臂神剑”高斌早已回过神来,见状大恸,俯身捡起长剑就朝铁蛋扑去。

  “二师哥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毒手?”

  铁蛋直到现在才知大事不妙,却已百口莫辩,见高斌来得凶猛,方待举钵招架,忽觉眼前一暗,口“玉堂”早被人点中,任他“骨头神功”再怎么厉害,也是半点派不上用场,四肢一软“咕咚”栽倒在地,撞得后脑生疼,却才看清出手之人竟是“快剑”关晓月。

  他这还是今生首次吃瘪,先不去想自己性命难保,却忖:“才是怪事哩!他也两只手,我也两只手。怎么败得这么惨?”

  心中大是不服,尽想如何困,再和对方大干一场,怎奈脑袋不管用,硬是想不出个计较。

  “搏命三郎”左雷见师父被擒,忙呼:“救人!”

  奋不顾身率先冲上,其余三个不但不动,反而左右张望,竟已在寻找逃生之路。

  斑斌飞起一脚,将左雷踢出老远,喝道:“拜他为师的也决无半个好东西,统统拿下!”

  武当阵中应声跳出十几名弟子,手长剑直奔帅芙蓉、赫连锤,高斌更腾身直扑“李白怕”李黑,直一剑将他剌个透穿。

  李黑急嚷:“三十六计…”

  才“计”了一半,高斌竹竿也似的长剑已到头顶,连忙改口:“滚为上著!”

  就地一滚,险险逃过破脑之厄。

  帅芙蓉、赫连锤齐举兵刃遮拦,那敌武当道士个个本领高强,三两下子就被入死角。

  少林群豪自不肯庇护他们“慧眼”王元叔、“一子”吴谈更乐得打落水狗,挥舞双掌加入战团。

  左雷在地下翻了几滚,又身站起,一捶腹,吐出几口瘀血,眼中骠悍之光愈发大炽,觑准王元叔后背,虎跳而上,独臂死命抠住对方脖子,再也不肯放手。

  王元叔被他掐得一双“慧眼”暴出眼眶,嘎嘎怪叫著猛力旋转身躯,想把对方甩,那知左雷一旦拚上了命,连阎王老子都阻挡不住,五只指甲深深挖入王元叔颈,真个如同蚂蚁动,关晓月一把抓住铁蛋衣颌,像拎著只死似的走回武当阵营,随手一抛,马上就有几名武当弟子冲上前来踹他的脑袋,边骂:“死和尚,等下非把你剥皮柚筋、开心剖腹,祭拜二师兄在天之灵!”

  铁蛋被他们踢得脑海里流星窜,眼睛却一直望着场中,见自己的四个徒弟都快要被人擒下,不由暗叹口气:“真笨!也不会溜?我这师父于他们并无半点好处,反而害得大家一起涅盘。”

  转念又忖:“涅盘就涅盘,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那陷害我的人还没找出来,未免涅盘得大不甘心!”

  只觉一股委屈怨愤之气涌上心头,可又不知向谁发去,著实憋得难以忍受。

  却见唐赛儿抢出几步,站到凉亭中央,双手往怀中一摸,掏出两七、八寸长,金光闪闪的小竹筒,娇叱道:“你们再不住手,就看本姑娘‘七毒金蛊’的厉害!干脆大家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众人旺见徐苍岩惨死之状,当然都怕极了这“七毒金蛊”争相后退,围攻帅芙蓉等人的武当弟子更一个个蟋蟀似的跳开老远。

  左雷这才松开五指,跳下地面,却早把那王元叔掐得只剩半条命。

  “一子”吴谈一转死鱼眼珠,冷笑道:“小丫头片子,少在那儿虚张声势,老夫就不信你手里拿的是‘七毒金蛊’!”

  唐赛儿一挑眉毛:“你只管来试试看,到时候可莫求本姑娘救你。”

  吴谈又嘿嘿冷笑了几声,忽然欺身上前,一把向唐赛儿手中竹筒抓去“中州大侠”

  陆挥戈忙抢上几步,伸臂拦住他的去势,急声道:“吴师傅,宁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犯不著为了这几个小贼,把大伙儿的性命全赔进去。”

  “搏命三郎”左雷一旁笑道:“你这老头子半点赌也无,却好守在这座庄院里等死,外面的天地已经没有你的份儿了。”

  吴谈发急道:“陆老爷子,那两只竹筒装的决非‘七毒金蛊’,这我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林三忽然冷冷岔道:“你又不是本门中人,怎么知道被本门视为无上秘密的‘七毒金蛊’是何模样?”

  唐赛儿一拍巴掌,嚷嚷:“对啊!咱们‘七毒门’的秘密,你却凭什么说有十成十的把握?莫非你也是咱们‘七毒门’的人?不过嘛,我可又没见过你,当然啦,可能你是新加入本门的弟子,难怪你一副怪气的样子。初入本门、未得真传之人,面貌看起来都是毒毒的,须将本门‘返毒归真移形换髓大法’练到五成火候,外貌才能变得忠厚老实,慈祥和蔼,和我这三师兄‘病猫’一般…”

  “病猫”林三失笑道:“多谢小师妹夸奖,我却还不知自己已有五成火候。”

  唐赛儿翻了翻眼睛:“你当然有啦!那个不说你老实?”

  一瞟帅芙蓉,娇笑道:“四师哥就不如你,每个人都说他滑头。其实,‘返毒归真移形换髓大法’并不难练,端看各人有没有慧而已。我瞧这姓吴的老弟子,资历虽浅,却极适合修练这门功失,不出三年,你我必瞠乎其后,天下之人必称其为活佛矣!”

  铁蛋虽然身在苦境,但听她咭咭呱呱的说一气,却也不好笑,暗忖:“这个小姑娘是帅二徒弟的小师妹,自然不是‘七毒门’中人,却说得这么天花坠,简直比佛祖讲道还要高明一些。”

  吴谈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不出话来反驳,却见站在亭门附近的武当弟子纷纷侧身让路,嘴中叫道:“大师伯来了!大师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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