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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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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张献忠和罗汝才利用四川巡抚邵捷分散兵力防守许多隘口的弱点,在开过军事会议的次,即九月初六,突然全力向官军进攻,连破几个都是只有三四百兵力防守的隘口,进至大宁河边,近大昌。邵捷惊慌失措,将防守大昌的责任交给副将邵仲光,自己赶快逃到夔州,飞檄张令和秦良玉火速驰援。这两个人都是资历最深和威望最高的四川名将,而且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夏季中补充训练,完整无损。如今不仅邵捷把扭转川东战局的希望指靠这一对男女老将和他们率领的主力军,几乎整个四川的士绅们都抱着同样希望。张令的人马在石-兵的前边,相隔一天多的路程。他一面催军前进,一面飞檄大昌守将邵仲光,说他正在今夜驰援,要邵仲光务必固守三,等他赶到,将“贼”消灭在大昌城下,共建大功。

  大宁河的三个渡口,即上马渡、中马渡和下马渡,都是进攻大昌的必经之路。邵仲光原是分兵把守这三个渡口,每个渡口的岸上都迅速用石头修筑了堡垒,挖了陷坑,布置了鹿砦和铁蒺藜,并在堡垒中安放了火器和劲弩。虽然他很害怕张献忠,但希望凭仗大宁河水湍急,河岸陡峭,岸上又有这些防御布置,可以固守到张令的援军赶到。他想,只等张令一来,张献忠就休想夺取渡口,进攻大昌;即使往最坏的方面说,到那时纵然大昌失守,责任在张令身上,与他邵仲光无干。不料当张献忠的前哨人马离大宁河尚有二十多里远时,守军便纷纷攘攘,不愿听从长官指挥,更不愿替朝廷卖命打仗,原因是欠饷太久,而从邵仲光起,一层一层的长官们克扣下级军官和士兵的粮饷养肥自己。邵仲光听到了不少从士兵中传出的风言风语,登时动摇了固守待援的心思。一见张献忠的人马来到大宁河边,擂鼓呐喊抢渡,他一面差人往夔州向巡抚谎报他正在督率将士们拼死抵御,杀得“贼”伤亡数百,河水为赤,一面带着少数亲信丢掉堡垒逃跑。防守大宁河的川军将士们一听说主将先逃,不战自溃,大部分散成小股各自逃命,只有少数人追在邵仲光的后边往夔州逃去。张、罗联军几乎没有经过战斗就抢渡成功,分兵破了大昌,随即全师向夔州方向前进。

  四川总兵、老将张令正在驰援大昌,得到大昌失守的消息就立即停止前进,在一个叫做竹菌坪的地方凭险扎营,堵住义军西进的道路,并且以逸待劳,打算在这一战斗中建立大功。秦良玉的白杆兵也正在火速向这里开来,使张令更加胆壮。在他到达竹菌坪的第二天上午,张、罗联军的前队两千骑兵来到了。他立马高处望了一阵,看见张、罗联军部伍整齐,旗帜鲜明,人马强,便在心中决定了主意,吩咐将领们不许出寨,如敌来攻,只以铳炮和强弩硬弓退便了。吩咐毕,他便回到寨中休息。左右将领纷纷向他建议:趁“贼兵”初到,一则疲劳,二则立脚未稳,赶快出击,可以获胜。但张令有成竹地说:

  “你们尽是瞎嚷嚷,弹琴!本镇活了七十多岁,一辈子打的仗比你们走的路还多,难道还不知道该如何对敌?你们不明白,今天来的有张献忠,不光是一个罗汝才!张献忠儿子是个狡贼,也是一个悍贼,今在柯家坪,老子因为小看了他儿子,几乎吃了大亏。这一支悍贼新近打破了土地岭,前天又打败了邵仲光,破了大昌,锐气正盛。马上出寨去同他们厮杀,没有便宜叫你们拣。你们只守隘口,不出战,一天两天过去,等他们松懈啦,锐气消啦,狠狠地去整他们。全川父老的眼睛都在望着我们。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好,夺得全胜,方能上对朝廷,下对全川父老!”

  张献忠的先头部队由张可旺率领,在离竹菌坪大约五里远的地方据险下寨,埋锅造饭。随后张献忠率领大队人马赶到,让将士们吃饭休息。献忠因为张令是一个颇有阅历的老将,在川将中的声望仅次于秦良玉,所以他不许先头部队向竹菌坪冒失进攻。打尖以后,他同徐以显率领一千骑兵走近竹菌坪察看形势,看见川军的防守十分严密,除非攻破敌寨,无法长驱西进。他叫养子张文秀率领五百骑兵近寨外,佯装挑战,看寨中有什么动静。寨墙上开始肃静无声,只偶尔有人头在寨垛中间向外张望。张文秀的小部队继续擂鼓呐喊前进,声声辱骂张令是柯家坪的败将,叫他出战。寨墙上依然静悄,没有回答,只有很多大小旗帜随风飘扬。但等到张文秀的这一哨骑兵进入离寨墙一百步以内时,寨上突然鼓声和喊声大作,将士们从寨垛间出半身,弓弩齐,箭如骤雨,同时点燃了铳炮,铁子飞,硝烟腾起。张文秀的这一哨骑兵后退不及,有几十人受伤落马,幸而都救了回来。献忠以为张令必会趁此机会出寨追杀,但是竟没有一个官军出寨。他感到奇怪,用询问的眼色看看军师。徐以显嘀咕一句。献忠登时明白了张令的用意,轻轻地骂了一句:

  “王八蛋,老贼,从柯家坪以后学乖啦!”

  献忠同徐以显回到老营,将人马分作三队,轮派一队走近竹菌坪寨外骂阵,引张令出战,而经常有两队在山后树林中埋伏等待。但是直到落黄昏,张令总不出寨。晚上,献忠叫张可旺等继续派将士轮番到寨边辱骂和扰,起张令的愤怒。但张令对众将下一严令:除非敌人到离寨百步以内,不许呐喊放箭;除非敌人真正攻寨,不许向他禀报。他叫将士们轮番睡觉,好生休息,以备明出寨厮杀。吩咐之后,他自己就和衣倒在上,安心入睡,鼾声如雷。到了半夜,张献忠亲到寨外察看,但见寨上灯火稀疏,又听寨内人声不,愈发感到焦急,恨恨地骂道:

  “张令这老杂种,硬是沉得住气!”

  他回到老营,一面寻思主意,一面派人去十里外请曹前来商议。忽报曹帅来到,他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而曹已经进屋了。献忠笑着说:

  “真是俗话说:‘说到曹,曹就到。’曹哥,你来的正巧。咱们得想法儿怒张令,使他明非出战不可。这老家伙一向骄傲轻敌,如今忽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真他妈的怪事!”

  罗汝才说:“我猜到你正在焦急,所以连夜赶来看看。你放心,明天张令一定出战。”

  献忠问:“你怎么断定他明一定出战?”

  汝才故意说:“我刚才观了天象,西北有黑气一道,横贯敌阵,主明午后四川官军大败,大将阵亡。”

  献忠捶他一拳,说:“放!老子正在纳闷,寻思敌之计,你却来开玩笑!”

  汝才出很有把握的神气说:“敬轩,你别发急。明天早饭以后,将我的人马换上去,张令出寨厮杀。我敢打赌:他不出战,我的头朝下走路!要紧的是,他一出寨,就要结果他老狗的性命。倘若杀不死他,放他退回寨中,咱们就别想过此往西。”

  献忠说:“曹哥,你只要能他出寨,我就能截断他的归路。”

  汝才说:“光截断归路不行,要在阵上结果他的狗命。他在这里路,不能让他落荒而逃,从别的路返回寨中。”

  献忠说:“老子将他重重包围,使他翅难飞,不愁杀不了他。看老子亲手斩他!”

  汝才摇头说:“不行。这老家伙虽然年纪很大,却仍然十分-悍,勇力过人,箭法百发百中。他身边有一百多名家丁,凶悍异常,都肯替他卖命,你很难近到他的身边。打他好比打虎,一上去打不着,反被虎伤。如果张令是容易杀死的,你早就在柯家坪将他杀了,何至将狗命留到今?”

  献忠问:“你有什么妙计?”

  汝才笑着说:“我没有妙计。反正这活儿交给我好啦,准定将张令的首级给你。张令一死,咱们趁机夺占竹菌坪,杀散张令的几千川军,长驱西进。”

  献忠瞪着一双眼睛打量了汝才脸上的狡猾神气,用嘲笑的口吻说:“曹,你在我张果老面前,葫芦里卖的什么假药,我还猜不透?快把你全部锦囊妙计亮出底儿来,咱俩商量定了,早一点分拨人马,做好准备,免得明误事。”

  汝才说:“急什么?离明天还早哩!伙计,该宵夜啦,快把你的好酒好菜拿出来,咱们一边宵夜一边商量。”

  在吃酒宵夜的时候,罗汝才将他想出的计策说了出来。献忠连声叫好,替汝才地斟了一杯,说:

  “你呀,嗨,真是个曹!”

  徐以显也很赞赏汝才的主意,略微做了一些修改和补充。

  献忠更加满意,伸着大拇指说:“高!高!曹哥,你怎么想出来这条妙计?”

  曹说:“天差我曹做你的副手,拥戴你打进四川,我没有几个心眼儿你能要我?我刚才——一阵,在梦中有神人指点我想出此计。”

  献忠说:“老曹,你别逞能,越说你咳嗽你越发!我告诉你新的探报,你别当我们的事儿很轻松。秦良玉快到了,估量明中午会来到竹菌坪。百姓哄传万元吉亲自督率一万多人马从夔州赶来,明也会到。前一条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后一条还没探实。不管怎么,明天必须在秦良玉来到前收拾了张令才行。倘若收拾不了他,咱们别想过竹菌坪,翅也飞不过去!”

  徐以显也说:“能否进兵四川内地,在此一举,所以我们敬帅很急。”

  曹说:“敬轩,你别急。我的计策明天试试看,成败都看定国啦。”

  罗汝才回到自己营中,已经叫头遍,他唤起几个重要头目,吩咐他们依计准备。当他正准备睡一阵时,一个亲兵带着张定国进来了。定国恭敬地向他禀报:

  “启禀伯父,小侄奉命带五十名弟兄前来伯父帐下,听候将令!”

  汝才在灯烛下将定国打量一眼,笑着问:“贤侄,你明在张令面前能够心不慌,手不颤,完全沉住气么?”

  定国回答:“能,能!小侄在几万官军中厮杀,尚不胆寒,何况在张令面前!”

  汝才说:“明天的情况不同啊,宁宇!明,是要你单人匹马到张令面前,结果他的性命。他是有名的四川大将,人们称他是神弩将。不管老虎吃人不吃人,威名-人。何况明天是在敌军面前,他身边有众多亲兵亲将,却没有一个自家的将士跟你一道。你得十分沉着,心不慌,手不颤,把活儿做得干脆利索。你要是手一颤,就将我的妙计坏啦,你自己也得丢掉性命。我原想用五十个人干这个活儿,你老子信得过你的孤胆,主张叫你单人匹马去干,他说这样会使张令和他的左右人们毫不提防。明天这一妙着,全看你这个重要棋子儿。小伙子,你自己觉得完全有拿手么?”

  定国带着腼腆地微笑说:“我行,行,有拿手。请伯父放心。”

  汝才又打量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说:“赶快睡觉去吧。好生睡一觉,明天可以晚点起来。吃过午饭,跟着我去到阵前。”

  定国又说:“刚才我来的时候,我父帅得到确实探报,秦良玉的人马明天中午一定会赶到竹菌坪,他叫我顺便告诉伯父,准备明恶战。”

  汝才问:“是秦良玉的先头人马,还是她的全军来到?”

  定国说:“听说中午有先头人马来到,下午全军都到,秦良玉在后督队。”

  汝才拍着手掌,十分高兴地连说:“好,好。”张定国有点莫名其妙,打算问他,他却挥手叫定国快去睡觉。定国退出以后,听见罗汝才在屋中自言自语地说:

  “秦良玉这母货来得真巧,将一份厚礼送上门来。敬轩打算长驱入川,准定会顺利成功!”

  第二天,辰牌时候,竹菌坪寨上守军看见了攻寨的西营人马换成了曹营人马,部队不像西营严整。神弩将张令得到禀报,亲来寨上观看,心中说:“老子就在今天破贼!”左右将领都请他趁曹扎营未稳,杀出寨去,可获大胜。张令摇摇头,严令将士们不许出寨,要像昨天一样。吩咐以后,他回到老营,同一个幕僚下棋,等候着决胜的时候到来。汝才的人马几次呐喊攻寨,官军全不理会。中午,张令吩咐将士们餐一顿,束扎停当,听候将令。

  大约未初辰光,人们向张令禀报说罗汝才的人马已经十分懈怠,部伍散。他走到寨上望了一阵,看见罗汝才的将士东一团,西一团,坐下休息,有的在玩叶子戏,有的正在吃饭,有的等待吃饭,而有些人将鞍子卸下,让战马随意吃草。张令看过以后,眼睛里含着十分轻蔑的微笑,回头向跟在身边的一群参、游将领问:

  “此刻怎样?你们各位随老子立功的时候到了吧?”

  将领们精神振奋,请求立刻出战。张令又傲慢地笑着说:“不出老子所料,果然一过中午,罗汝才这儿子的军心懈怠,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他向中军问:“石-兵啥时候可以来到?”

  中军回答:“回大人,前队两千人离此地只有十里。秦帅率领大队在后,离此地大约不到二十五里远。秦帅正在催军来援,很快可到。”

  一个将领问:“大人,还要等石-兵么?”

  张令用鼻孔轻笑一声,说:“算啦吧,不必等待啦。这一个胜仗咱们自己独得吧。”

  随即他下了将令,留下一千人守寨,亲自率领三千将士,擂鼓呐喊,大开寨门杀出。

  曹的人马来不及整好队形,同张令在竹菌坪寨外展开了一阵混战,抵挡不住张令的凌厉攻势,向后溃退。张令挥军掩杀,而自己身先士卒,望着曹的大旗追赶。曹后退了大约三里左右,重新占据地势,回头与张令厮杀,集中了强弩劲弓猛烈箭。张令不能向前,立马在曹阵地前面的山坡上,命他的将士们同曹兵对。他自己手执强弩,在一百五十步左右几乎是百发百中,而他的身边的亲兵亲将差不多全是箭能手,所以在对中曹兵的死伤较多。张令是身穿重甲,头戴铜盔,战马也披着铁甲,所以尽管也有几支箭到他的身上,还有一支箭中战马,却不能使他和战马受伤。曹挥兵又退了大约三里左右,退入另一座事前准备好的营垒。张令率人马追赶过来,相距一里停下。左右将领请他下令乘胜向曹的新阵地猛攻,但经验丰富的张令因看见曹大营的旗帜和部伍不,又担心张献忠乘机杀出,冷静地轻轻摇头,下令说:

  “不许再向前进,人马就地休息!”

  这时,罗汝才立马在帅旗下边,向旁边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小伙子望一眼,笑着说:

  “宁宇贤侄,现在该你去收拾这老家伙了。祝你吉星高照,马到成功!”

  张定国内穿铁甲,外罩红锦战袍,拍马而出,直往敌阵驰去。离敌阵不足半里,他勒住马缰,然后左手持弓,右手将鞭子一扬,高声叫道:

  “谁是张将军?请张将军单独说话!”

  张令和他的左右将士们从开始看见单人一骑离曹营向他们这边奔来,就心中感到奇怪,注目等候,不约而同地都猜想着大概是罗汝才派他的亲信前来转达愿意投降的话。等张定国驻马以后,恰是面向西南,一片深秋的斜在他的脸上。他虽然作战勇猛,却生得十分清俊,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只像十七八岁。张令平素听说罗汝才贪酒好,想着他必定也好“男”看着这“美少年”玉貌锦衣,银鞍白马,不从嘴角出来一丝会心的笑意。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听见那“美少年”在白马上又高声叫道:

  “请张将军赶快到阵前说话!”

  张令将镫子一磕,走出阵前。一个亲将在背后小声说:“请大人留神!”张令用鼻孔冷笑一声,神气傲慢地直向定国驰去。定国面带微笑,缓辔他。相距不到百步,两马同时停住。张令声音威严地问道:

  “你求见本镇何事?”

  定国说:“听说将军善,今敬以一箭相报,望乞笑纳。”

  张令刚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一惊,慌忙取弩。但张定国的动作快如闪电,箭已离弦,恰中张令喉咙。张令的亲随将士们一见大帅中箭落马,一齐奔来抢救,同时有几十个将士追赶定国。定国死张令,勒转马头,伏鞍疾驰,又回身中追在最前的三个敌人落马。罗汝才准备好救援张定国的一百名骑兵,一是挑选的快马壮士,还有定国的五十名亲兵,在张令中箭落马的刹那间,冲出营门,好像疾风骤雨,势不可挡。转眼之间,这一百五十名精锐骑兵已同定国会合。定国抛掉罗汝才给他的锦袍,出铁甲,回头来一马当先,率领着骑兵向敌人凶猛冲杀。张令的亲随将士们抵挡不住,不得不抛掉他的死尸溃逃,逃不快的就死在刀剑之下。义军营垒中一声号炮,战鼓雷鸣,忽见罗汝才亲率大军,紧跟着冲出营垒,掩杀敌人。几乎同时,张献忠听见号炮和战鼓声,埋伏在深谷密林中的人马从左右呐喊杀出。于是在刚才张令耀武扬威的战场上,到处刀剑闪亮,马蹄奔腾,鼓声动地,喊杀震天。侥幸逃脱的几百官军丢盔弃甲,奔进竹菌坪寨内。他们还有一部分人尚未来得及进寨,张、罗的大军已经追到。守寨的将领立刻下令关闭寨门,同时寨墙上弓弩炮火齐发,使义军不能近寨。但是从溃逃回寨的溃兵中,突然有一部分人发出呐喊,向别的官军砍杀起来,大开寨门,同时一部分奔上寨墙,杀死寨上的川军将领,杀散守寨川兵。在寨壕外边的大队人马,像水一般地涌进寨中。刚才夺占寨门和登上寨墙的大约两百“溃兵”迅速掉了川兵号衣,出西营本,由张可旺和白文选率领,首先杀奔张令老营。

  张献忠和罗汝才差不多同时来到了张令的老营门外,这时张定国也带着一支人马驰来,将张令和另外几个明军将领的首级扔在他们的马蹄前边。献忠的嘴角带着嘲笑,轻蔑地望着张令的首级说:

  “这是神弩将张大人的吃饭家伙?啊,失敬!失敬!”他转向张定国,轻声吩咐“快将张将军的首级挂到旗杆上,请他再看一眼他守的这竹菌坪‘固若金汤’,然后他好安心往-都城①去。”

  ①-都城--道教制造的迷信,说全国总城隍神住在-都,人死后鬼魂都往那里报到。

  他的话刚落地,探马来报:石-兵前队已经来到离竹菌坪五里左右,秦良玉因知竹菌坪战事紧急,亲自督兵前来。献忠望着汝才笑着说:

  “这位老母货,果然对张令不放心,急急忙忙赶来啦,曹哥,怎么办?”

  罗汝才笑一笑,说:“这母货不早不晚,来得恰好。趁水和泥,趁火打铁,捎带着把她收拾啦吧。敬轩快下令!”

  张献忠立刻将西营的主要将领们叫到面前听他吩咐:留下张定国和曹营的一个将领带着一千人马守寨,赶快清理敌人抛下的粮食,骡马、甲、仗等各种军资;他同曹率领大军乘胜向西,击石-兵。他吩咐以后,罗汝才也对大家说:

  “大家多辛苦一点,收拾了秦良玉以后休息。这老母货如果早来,张令不至于轻敌败亡,竹菌坪不至于失得这么容易;她若来得晚,可以停在离竹菌坪远的地方,占据地利,凭险坚守,咱们就要费劲儿啦。如今她来得恰好。大家一定要努把力将她的白杆兵全数吃掉,机不可失!”

  张献忠和罗汝才没有在竹菌坪寨内多停留,率领着刚获大胜的精锐大军前去敌。将士们素听说秦良玉一家人在石-地方骑在百姓头上过日子,罪恶滔天,都巴不得一战将秦良玉消灭干净。许多将士一边催马前去,一边纷纷地说:

  “活捉秦良玉,替石-百姓报仇!”

  秦良玉按原来行军计划,需要一天以后方能来到竹菌坪。昨中午,她得知张献忠和罗汝才合攻张令,深怕张令有勇无谋,轻敌致败,所以不顾将士连行军疲劳,催促赶路。她自己本来在后督队,因估计到张令今可能忍不住出寨厮杀,决非用兵诡诈的献、曹对手,就率领数百标营亲军来到前队,驰援张令,连中午也没有叫人马停下打尖。

  大约离竹菌坪不到五里远,秦良玉得到禀报,知道张令阵亡,竹菌坪已经失守。她大吃一惊,立刻命令人马原地停步,整队待命,准备战。她带着一群亲兵和几个亲将勒马登上高岗-望,果然看见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有一股沿着大路奔来。其余的四散窜,有的被张献忠的追兵杀死。她明白张献忠和罗汝才必然会乘胜前进,以锐不可挡之势,向她的人马冲杀。在目前情况下,她应该迅速退兵,占据一个险要去处,树立营寨,凭险死守,避开敌人锐气,再图反攻,然而她也明白倘若下令后退,她的人马在张、罗的骑兵追赶下很容易立即惊慌溃逃,不可收拾。所以这个办法只在她的脑海里一闪,没有采用。她用的是第二个办法:在原地布阵,击敌军,争取时间使后军占据险要地势,树立坚固营垒。于是她立刻从高岗驰下,就原地摆开阵势,同时向后队传下了十万火急将令,命他们以三千人马前来增援,其余大军据险下寨。她想着四川安危和她是否能保持一生威名,决于此战,所以她虽然内心震惊,却竭力保持威严镇定,立马阵前,对左右将士们说:“各位务须死战。我们守此处即是守家。过此一步,贼就杀到我们的家门口了。”她还命令将这两句话传谕全体将士知道。

  石-兵虽然在全国有名,却根本不像戚家兵那样经过严格训练。要他们在此处比较空旷的丘陵地带立稳阵脚,抵挡张、罗的骑兵冲杀,本来是不可能的,何况将士们自从官军在土地岭战败和湖广副将汪云风阵亡之后,就已经对张献忠感到害怕,此刻亲眼看见竹菌坪失守,同时听说四川名将张令阵亡,越发心中恐慌。秦良玉也看出来将士们人人胆怯,遂下了一道严令:“接仗之后,有后退一步者斩!”她又重复了“守此处即是守家”的话,叫大家牢记莫忘。

  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来到了。尽管后边只有两三百骑兵追杀,而这大约二千左右的溃兵却沿路丢弃兵器,不敢回头抵抗。秦良玉立即号召张令的溃兵回身敌,并派出一队弓弩手向追赶的小队骑兵猛,又斩了几个逃在最前的官军士兵。经过一阵紧张努力,总算制止了张令残部的继续溃逃,重新整队,面向敌人。然而当大家一看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大队骑兵赶到,如同鸟惊兽骇,立刻奔溃,无法阻止,并且冲动石-兵,阵脚大。才经义军骑兵猛力冲杀,石-兵便四散溃逃。多亏她的数百镇标兵将都有战马,比较强,拼死救护,保她逃命,不管遇着义军或自家的溃兵阻住西去之路,就砍,冲开一条血路而去,大旗和印信全失。秦良玉狂奔疾驰数里,遇到奉命增援的三千将士。她匆匆询问一句,知道后队已遵令占据一处险要地方下寨,便稍微放下心来,立即将这三千人马带到两座夹路对峙的小山上,可以互为救应,更可以居高临下,控扼西去大路,使义军不能长驱前进,以便后队将营寨布置牢固。她召集将领们站立面前,激励大家奋发“忠义”为保卫四川桑梓,为保卫石-大门,在此拼命战,万勿再后退一步。她因刚受挫折损失惨重,又想着她的一世威名说不定会在今一战输光,所以在同部将们(绝大多数是她的家族和亲戚子弟)讲话时激动得声音打颤,眼睛里浮着泪花,加之铜盔下出她的花白双鬓在西风中飘动,使她的将领们都十分感动,发誓要在此决一死战,一步不退。她刚刚对将领们说完了激励的话,张献忠和罗汝才的骑兵像怒般地冲到。

  秦良玉据守的两座山头虽然不高,却因为地势很好,易守难攻。她为着阻止义军前进,将强弓硬弩和少量火铳集中在控扼大路的一边。虽然她口中鼓励将士们同她在此死守,却实际上打算守到黄昏撤退,估计到那时后队的营垒已经修筑得坚不可摧。她只用一千将士在山脚凭险战,五百将士搬运石头和向敌人投掷,其余一千五百人和她的数百标营亲军都留在半山坡上,以便随时向最紧急的地方增援。义军连攻两次,都被炮火矢石击退,损伤一些人马。张献忠同罗汝才来到近处,看见秦良玉被亲兵簇拥着立马山头,手执指挥作战的小红旗。他向汝才说:

  “瞧见么?这老母货名不虚传,怪沉着哩!要是别的将领,一败阵就只有惊慌逃命的工夫,决不会立刻又凭险抵抗。嗨,今天老子一定要活捉这个丈母娘!”

  张可旺在一旁问道:“父帅,让孩儿攻占这座山头吧?”

  献忠向可旺看了一眼,又向秦良玉占据的小山察看一阵,转向徐以显问道:

  “老徐,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以显回答说:“破敌不难,但不可在此硬攻,使我将士多有死伤。应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办法我已经想出来了,请大帅给我两千兵,由我亲自…”

  张献忠看见曹驰马来到,说:“老徐,你等等说。曹哥,你看,这仗应该如何打好?事不宜迟,必须赶快取胜。”

  曹笑着说:“依我看,至迟在今天黄昏以前,叫这老母货全军完蛋。”

  献忠问:“你又有什么锦囊妙计?”

  曹说:“你在这搭儿縻住这老母货,使她不能退走。我装做回师竹菌坪休息人马,却从…”他勒马与献忠靠得更近,小声对献忠咕哝几句,狡猾地笑着问:“敬轩,行么?”

  献忠向徐以显问:“曹帅的妙计你听了么?”

  徐以显回答说:“尚未听清。我想不过是派一支人马绕道奔袭石-兵后边大营。”

  “你也是这个主意?”

  “我也是这个主意。”

  “这主意不赖,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可是老徐,你得留在我的身边,请曹帅去戳烂儿子们的老窝。”献忠将大胡子一捋,往前一抛,双目炯炯地望着曹,点头说:“行,行。你赶快走吧!”

  罗汝才随即下令:他的曹营人马回竹菌坪寨内休息。这时暂时停止向两座小山上进攻,没有了呐喊和炮声。曹的人马迅速集合,站队,向东开拔,并且在临离开战场时纷纷同张献忠的将士打招呼。秦良玉和石-将士们都明白曹营是暂回竹菌坪,晚饭后来替换西营。秦良玉脸色沉重,她担心张献忠和罗汝才有什么诡计。但是她想,只要能在此地坚守到黄昏以后,她就可以冲下山去,同后边的两万大军会合,而那时就可以凭着建立好的坚固营垒与敌人相持。

  张献忠的人马虽然也几次擂鼓呐喊进攻,但都是扰质。秦良玉吩咐在山上埋锅造饭,以便黄昏前使将士们餐一顿,然后趁着月撤兵。她确实担心罗汝才有什么诡计,一再派人向后队传令,务必小心敌人绕道前去劫营,并督促后队将营垒修筑坚固,以备久守,使敌人不能再西进一步。她还传令后队主将在营垒的高处立一块大木牌,上书“守此即是守家”六个大字,鼓励士气。

  历九月中旬的白天已经较短,在两军相持而暂时平静的战场上似乎更短。眼看着夕阳落下西山,附近两三里外一阵阵飞鸟投林,到处群山间晚烟动,暮色苍茫,涧谷中暗影浓重,黑森森的,辨不出哪是草木,哪是丛竹,哪是岩石。黄昏的迅速来到,使秦良玉略觉放心。她向山下张望一阵,看见张献忠的人马已经懈怠,都已坐下休息,吃着干粮,便下令两山守军趁此时机赶快用餐,准备打仗。将士们刚刚用餐,义军开始向两边山上猛攻,一片喊叫“活捉秦良玉”秦良玉立刻上马,率领两千将士下山敌,打算稍微打退义军的攻势,趁机撤兵。同秦良玉接战的是马元利和王双礼,他们只厮杀片刻,便佯装抵敌不住,向后撤退。秦良玉害怕中计,并不追赶,刚要下令撤退,张可旺与白文选率军喊杀而来,飞矢如雨。秦良玉只好挥兵战。刚才退走的马元利和王双礼回兵杀来,打算截断她的退路。秦良玉赶快且战且退,背靠山脚,借助山坡的弓弩和炮火掩护,奋力与义军鏖战。尽管她的人马在此处居于劣势,不断受攻却无反攻能力,但是她冷静,沉着,指挥有法,部伍不。然而她毕竟老了。往年在战场上她可以忘记疲劳,而如今感觉背困疼,只好勉强支持。忽然想到儿子、媳妇和往年的得力战将都已死去,由她一个老太婆抵挡强敌,不暗暗伤心。所好的是黄昏已临,使她多少也添了信心。张献忠尽管常常藐视敌人,但是对秦良玉不心中佩服,小声对徐以显说:

  “瞧这老母货,名不虚传,确非一般将领可比!”

  忽然,一个小校从山头奔下,来到秦良玉的身边,禀报说后队扎营的山头上火光通天,并且隐约地传过来喊杀之声。秦良玉大惊失,立即吩咐她的手下将领将人马撤退上山,而她自己率领数十名亲兵先走。她奔到山上一看,在后队立营的方向,火光映得半个天空发红,而呐喊声阵阵传来。她赶快点了一千兵,亲自率领,驰援后队,令一位参将督率其余人马继续固守此地,没她的命令不准撤退。虽然她明白后队多是召集不久的士兵,乌合之众,又无得力将领,她此刻去救也未必来得及,但是她不能不怀着渺茫的希望拼命赶路。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着她的一生威名和全川官绅士民的殷望,都将决于她今晚一战,决于她是否来得及赶回后队。

  秦良玉一离开这两座夹道对峙的小山,石-兵就陷于一片慌乱。张献忠策马向前,亲冒矢石,提刀督阵。西营将士下马力战,奋不顾身,势如涌,同时从几个地方冲开缺口,打开了被树枝堵的道路。转眼之间,石-兵完全崩溃,大部分都在无抵抗的状况下被义军像砍瓜切菜一般地杀死。白蜡杆红缨抛弃地。张献忠留下少数人马在这里继续搜杀溃兵并收罗骡马和辎重,亲自率领主力追赶秦良玉。秦良玉刚走了大约四五里路,回头看见那两座山头已失,并有张献忠的骑兵追来。在苍茫的月中,虽然她看不清楚,但是从传来的马蹄声使她判断出,至少有两千多骑兵在向西奔腾而来。她当机立断,抛下步兵,只率领包括男女亲兵在内约三四百骑兵向西狂奔。

  罗汝才率领他的三四千骑兵,由一名向导引路,绕道二十里,在黄昏时突然出现在石-兵后队的营垒前面。他分派少数人在左右附近的山上放火,一则对敌人造成威吓气势,二则故意使秦良玉知道他已经抄了她的后路。他叫将士们大声喊叫:“秦良玉已经阵亡,石-的将士们赶快投降!”喊叫之后,开始进攻,箭像飞蝗般入石-兵的营垒,喊杀声震动山野。

  秦良玉一边向大营疾驰,一边在盘算着作战方略。她在几乎绝望中向好的方面想:大营还有两万将士,人数比“贼”多几倍,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经过战争的老兵,将领中虽没有很得力的人,却也有不少人尚有经验,一定不会使敌人的劫营得逞。她还想着,她的“守此即是守家”的一句“口谕”定能鼓舞士气,与敌死战。她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军事力量是建立在土司政权之上,这种政权近似上古的诸侯,在封建社会后期是比一般封建制度更为反动、落后的制度。十余年来各地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不断地对石-地方产生巨大的影响和震动;特别是崇祯十年冬天,李自成进入四川北部到成都一带作战,今年从春天开始,农民战争的烈火又弥漫川东,而两三年来摇黄农民军①在川北十余县对地主阶级的无情打击,推动石-地方的农民和农奴迅速觉醒。秦良玉只看见在她的残酷统治下的百姓们在表面上的那种代代因袭下来的愚昧状态,而看不见他们精神方面已经不声不响地起了变化。当罗汝才开始猛攻以后,绝大部分石-兵都不肯认真打仗,纷纷逃命,有的人还趁着混乱,杀死了平骑在他们头上的土官。罗汝才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攻破了石-兵的所有营垒,分出一半人马追杀逃敌,自己率领一千五百骑兵往东,头去截堵秦良玉西逃之路。

  ①摇黄农民军--据说起于崇祯七年,其主要首领是黄龙、摇天动,后发展为十三家。明亡后,一部分与大顺余部联合,一部分降清。

  秦良玉正在往西疾驰,转过一个山脚,忽然看见有大队骑兵面杀来,而背后追赶的骑兵也距离很近,前后一片声喊着“活捉秦良玉!”她勒住马缰,略一踌躇,慌乱中向北一拜,颤声说道:

  “皇上,微臣不幸兵败,前后皆敌,只好在此…”

  下边的话已经来不及说出口,便挥剑向自己的脖颈砍去。一位亲将用力夺住剑柄,同时大声叫道:“都督随我来,不要轻生!”于是这个亲将勒转马头向南,又说一句:“快随我来!”另一个亲将在秦良玉的马股上狠一鞭。秦良玉被少数亲将和亲兵保护着落荒而逃,三四百骑兵大部分追赶不及,张献忠的人马已经来到,有的死在混战之中,有的弃了战马,攀藤援葛,向山林深处逃命。

  张献忠和罗汝才将两家将士分散成许多小股,像撒开一张大网,山遍野追赶和搜索秦良玉,到处点燃着松枝火把,到处喊叫着:

  “活捉秦良玉!活捉秦良玉!…”

  秦良玉多亏她的那个亲将在这一带地理较,加上这一带岗陵起伏,地势曲折,林木茂密,道路复杂,所以她能够侥幸不被张、罗联军捉获。她骑马奔跑半夜,已经逃出三十多里,身边只剩下二十几名将士,每听着背后的松涛、瀑布或空谷中的水声和风声,都疑心是献忠和罗汝才的大队骑兵追近,甚且耳边总是仿佛听见使她惊心动魄的隐约喊叫:

  “活捉秦良玉!…”

  自从万历二十七年秦良玉开始带兵作战以来,依靠她和她的一家人的惨淡经营,石-白杆兵在全国有了虚名,而她和她的兄弟侄辈也获得朝廷的高官厚禄。白杆兵虽然也打过几次败仗,她的亲属有被杀的,有受伤的,但是她本人却一直侥幸免于溃败,因此四川人都传说她是福将,是常胜将军。这一次她率领的两万多人马,未曾经过恶战就全军覆没,大旗和印信全失,几乎使她自刎。这惨败发生在她的暮年,使她的一生盛名毁于一旦,好像一个赌了一辈子的人最后输光了,根本没有捞回本钱的希望。然而一种刚强的性格和顽强的荣誉心,使这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妇人败而不馁,仍然想拼着老命再打一仗,挽回一点声望。逃出战场以后,她带着二十几名亲兵亲将,不顾疲劳,夜赶路,向梁山县境内奔去。

  邵捷因为土地岭失守,张应元和汪云凤的湖广军一战溃败,估计到张献忠和罗汝才必然要深入四川,所以在督催张令和秦良玉驰援大昌去后,他自己仍不放心,赶快调集了两万川军,开赴梁山县境,扼高梁山隘口驻扎。他为着应付杨嗣昌的督催,奔往大昌城中,只住四天。看大昌不易守住,便今夜回到梁山,希望能阻挡张、罗联军不能够过梁山奔袭重庆。今天,张令兵败阵亡和秦良玉全军覆没的塘报接连而至,使他十分吃惊。他正在束手无策,忽报秦良玉来了。

  邵捷将秦良玉进行辕,在签押房坐下以后,屏退左右,问了问她和张令战败的详细经过,然后说:

  “贺人龙从开县噪归陕西,左帅不听督师调遣,逗留兴、房一带,致使夔东战局糜烂至此。学生今只能尽力扼守高梁山,使贼不得西犯重庆。生死利钝,付之天命。夫人虽不幸战败,但川人对夫人仍爱戴如故,想朝廷亦不会即便严责。学生原是一介书生,军戎之事并非所长。时至今,几乎一筹莫展。夫人经验宏富,素娴韬略,不知有何见教?”

  秦良玉心情沉重,叹口气说:“我虽系败军之将,等候朝廷处分,不应有所妄陈。但老妇世受国恩,又是蜀人,时事至此,不能不竭尽全力,与贼周旋。纵然肝脑涂地,亦所甘心。目前一切空言无补实际,惟有火速整顿人马与贼拼死一战。”

  邵捷说:“可惜一时无兵可调。”

  秦良玉说:“如今事急了,我回去尽发我溪峒①之卒,还可得两万人,足以破贼。”

  ①溪峒--古代泛指西南少数民族所居住的山区。汉族统治阶级对西南少数民族泛称溪蛮峒蛮;他们的丁壮被称为“溪丁”、“峒丁”

  捷问:“贵土司已经出了将近三万人,还能够再出两万人么?”

  良玉回答:“土官家调兵时命人拿着一双筷子和一把条帚向土民传谕,以示十万火急。筷子的意思是凡能吃饭的人都得报到,条帚的意思是不论老少,扫境出战。我今天驰返石-,就用这办法调兵,两万人在几天内可以调齐。”

  “可是粮饷…”

  “国家目前困难,我完全知道。我只请官府拿出一半粮饷,另一半由我自己设法。战局危急至此,请抚台不用犹豫!”

  邵捷不能立刻决定,请秦良玉先到下处休息,等他决定之后,就去同她面谈。送秦良玉走后,他再三考虑,又同几个亲信幕僚密商很久,都认为既然三万石-兵未经恶战就全军覆没,倘若再调集两万老弱,又未经过训练,如何能够顶用?再者,邵捷和他的几个亲信幕僚都看得出来,由于大昌的失守和张献忠、罗汝才的深入四川,杨嗣昌必会将责任推到邵捷身上,所以他自己“前途莫卜”更不敢再使用不可靠的石-兵去吃败仗,增加自己的罪款。

  一个时辰以后,他去回拜秦良玉,只说官府缺乏现粮,婉言谢绝了她的建议。秦良玉摇摇头,长叹一声,没再做声。巡抚走后,她想着自己竟以这次惨败结束了一生,从此将蛰居石-,打发余年,说不定要受朝廷处分。她的一家人在崇祯一朝驰驱战场,同农民军血战多年,立过功,受过赏,在川、黔和云南各地众多土司中从来没有一个土司家族同朝廷的关系如此密切,如此受皇帝信任和褒奖。如今眼看着明朝的国运都走上无可挽救的败亡道路,她不住在下处痛哭起来。第二天清早,她赌气不向巡抚辞行,带着零落从骑,洒泪离开梁山,奔往忠州,过江回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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