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意宋浮卿篇:祝东风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
世人爱说一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
大抵人生在世,遇见那么一个通心意的人,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作那千百盏醇香热酒,要将前世今生都给倾诉给那个人听,且尽了那一刻的愉。
只为遇见这么一个人。
然而,他和宋浮卿之间,临到死了,也不过是说了两个字,珍重。
他叫萧雪意。
所谓皇家,无非孤寡二字,最好便是如他父皇母后一样,有恩爱不移,无权臣相争,享天下太平。
也曾想过这样一句话。
待得八九年后,忆起六七年华,纵谈四五意气,不过二三小事,空余一段怅惘。
然而,他或许连怅惘都无人可供他人说,皇家的路,说起来波澜起伏,然而到了底部,也不过是一潭死水,任那波澜壮阔,彼此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见到的无非就是这一方天地。
所以,他愿意将那个小姑娘捧在手心里。
她不在皇家,可以有一双不受拘束的翅膀,不需去承担那么多,他只需要,不断的让她将自己的翅膀展开,那么,外面的天地,她想要飞多久都可以。
阿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总希望,那些他永远不会有的人生和自由,她都可以拥有。
直到他遇见宋浮卿。
浮卿。
浮了这一白,为卿醉了这一生?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那个背着七弦琴的少年撑着一只小舟,拨了昭国那一条清河水,也拨了他之前的十五年生涯。
有些人,万万千千人之中,被世间的悲喜塑造成这样一个模样,远远一瞧,宛如黑夜烟花炸开脑海,夏日冰雪切过躯体,冬日新绿润入眼底,一眼入心,躲都躲不开。
就是他。
那个人,知晓你,懂得你,如果灵魂可以嵌入的话,那定然是严丝合的,拆都拆不开。
这个人世,多少年来,旧人再见成了新人,新人相见代替旧人,有些人一不见如隔三秋,有些人三秋不见如隔一。
他和宋浮卿之间,是什么呢?
非新非旧,三秋不见如隔一。
他们喝酒。
一个少年老成孤独成长,一个自在文雅自由自在。
但是这两个在外人面前绝对不会喝醉的少年,恣意大笑,坐没坐相,嬉笑怒骂,喝得伶仃大醉。
他们是少年,那些岁月留在他们身上的深沉印记,在彼此面前彻底剥落,那是他们在自己父母面前都不曾展现过的一面。
冬日的时候他们打雪仗,甚至将阿晚给仍在了旁边;他们勾肩搭背去农家偷冬柿,让阿晚在外面把风,却在里面被狗追的园子的跑;他们会为了一碗酒而大打出手,彼此滚在雪地里鼻青脸肿,然后阿晚跑过来的时候却又相互哈哈大笑起来。
欢喜是你。
自在是你。
恣意是你。
欢喜也是我。
自在也是我。
恣意还是我。
那些彼此所有的心境,未曾契合,便已经严密成为一体,那种感受,从未有过。
这,算是知己?还是比知己更为深重的东西?
萧雪意曾经想过,如果等到以后,这昭国若是实在没什么大事,他便撂挑子,然后将皇位传给其他人,然后带着一壶酒,跟着宋浮卿一起远走他方。
远走他方,不过因为有你的地方都是家乡。
有时候,我们喜欢去一个地方,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多么的好,而是因为所在的人,心境所赋予这个地方对于自己的意义。
就如和宋浮卿的一杯酒,不是因为那酒有多么的浓烈,只是因为想和你醉一场,所以,便醉了。
因为所以,你便是所有理由。
然而,大悲世界,浮生三千,他有时候常常会想,生死有命,是不是无法阻止。
末了的时候,宋浮卿拿着酒杯,有些遗憾。
“可惜,我活不过六月。”
他接受命运,但是,却遗憾遇见他遇见的那么迟,还未将这一杯酒给喝够,便将要匆匆作别。
萧雪意看着他。
和阿晚那七分相似的相貌,青衫磊落,坐在那里,微微卧着,端了一杯酒,那眉眼也仿佛倒映着他世界里的一杆烟雨。
“不能,改变吗?”萧雪意问。
那一瞬疼痛刺入心里,绵延的在心里一点点的延展开,他恍惚的看到自己以后的生涯,在没有这样一个人之后,灌入口里的酒都不再有滋味。
他的喉咙艰涩,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宋浮卿笑,却不再说话。
他生下来便命不长久,若非他的父母是圣人,远走海外,他出生下来便死了。但是他心里还有一个挂念,他想在走向死亡之前,来看看自己的妹妹。
他的父母从来不在他的面前避讳谈起死亡,人生来便要死的,小的时候不懂,便不怕,长大了之后却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所以活的便愈发恣意。
不去反抗,因为知道那是最终的结局,如果忐忑恐惧倒不如自在些。
宋浮卿拿起手中的酒,递给他:“萧兄,浮生长恨娱少,你我饮酒便是。”
生死在他的面前淡化为看不清楚的印记。
萧雪意看着他拿着的酒,然后,接了过来,饮下。
阿晚不知道,她依旧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宋浮卿教她抚琴,吹笛,但是阿晚虽然聪明,但是却不怎么对这些东西上心。
在二人彼此知道的生死之间,只有这个小姑娘无忧无虑的欢笑声。
死亡来临的那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异样,萧瑟的雪粉一点点的洒在干枯的枝头,少年背着古琴,然后在他的面前坐下,含笑道:“今这琴,我为你弹。”
萧雪意笑:“好。”
他坐在他身边,不去看他,只是顺着那琴声去看那昭国的天空。
琴声。
情声。
你从远方来,是他处的青山他处的风景,是他处的细雨他处的朝阳,却携带着灵魂里久违的气息,于是,所幻想过的每一种模样你都有,浸透在时光的长河里,一点一滴成为这样一个我。
你从远方来,是梦里的青杉梦里的风景,是梦里的细雨梦里的朝阳,未曾谋划的不期而遇,邂逅的尽头只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注定相遇注定相知也注定相离,短短数月的时光,切割开生命里纵横的两个阶段,但是无论哪一个阶段都有你的痕迹。
琴声盘旋,渐渐的起,渐渐的落,指尖有了血也未曾停,一曲落下,尾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少年握住少年的手,只有两个字。
——保重。
这山一程水一程,现在的你终将面对远方的你,我已经别无她话,唯有保重。
这个世上,谁也不能代替你自己去生,去死,我也不能。
你的生命你的路,只有你自己能走。
萧雪意握住那冰凉带血的手,没有转头看他,心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尘埃落定般的感觉。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笑了一下。
嗯,保重。
人这一生,遇见了,不论结果,便是幸运。
否则空谷鸟鸣,雪落埋己,憾甚。
只不过,终究是那样一句。
今年东风过,来年无东风。
一人死,此情亡。
------题外话------
阿吹爬过~没什么故事情节,很水,但是大概也是写一种感觉,两个人之间其实本来乏善可陈,但是知己这种事,说不清楚。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修《淘沙·把酒祝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