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神疑鬼(继续万更继续

　　子时刚过，正是天地替之际，夜最沉，也正是天地气最盛，气最弱的时刻。‖！

　　“这位老爷，你要尽早拿主意，过了这天时地利，便也丢了人和。”苗医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黑魆魆的夜，提醒着犹豫不决的钟离泽。

　　钟离泽握着乌雅尔的手挣扎救不救乌雅尔，不救他大不了失去一个新纳入府的夫人，救了他要么得到一个好端端的乌雅尔，要么得到一个…

　　朝廷之中也是一派山雨来风楼之势，百里长空身为武侯自然不能独善其身，但娉婷这里他也无法安心，日子久了，也渐渐疲惫了。

　　“乌雅尔，我们该怎么办？那个人他在监视我们！”推了推还在榻上睡得极沉的乌雅尔，钟离泽奇怪地发觉乌雅尔自从解毒之后就很嗜睡。

　　乌雅尔哭叫了一会儿，声息渐渐地小了下去，隔了半刻钟，整个听涛苑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要伸到乌雅尔鼻翼下的时候，沉睡者的乌雅尔忽然转了个身，瞪着她漂亮的碧绿色的眼睛看着他。

　　“行了乌雅尔，那一道小口子早就不疼了。”钟离泽实在是太欢喜这个逐鹿来的美人了，大概这还要谢谢那个风波楼主的慷慨。

　　娉婷听出百里长空说话的嗓音有些嘶哑，低头合上窗子，走了回去“屋子里太闷，我开窗透透气。你要是太累，便在武侯府歇着便是，我既然答应你不做傻事，就真的不会做傻事的。”

　　“怎…怎么了？我，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钟离泽慌乱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却没防住乌雅尔忽然向他伸出的手臂。

　　“你想不想去瞧瞧他？”

　　原本他以为是剧毒刚解，身子亏损的缘故，但是一连数过去了，乌雅尔还是白天睡得极沉，夜里也常常十分有精神，闹着他也不得安睡。

　　百里长空直视着娉婷的眼睛摇了摇头。

　　钟离泽见乌雅尔灵活自如的动作，深深觉得自己方才肯定是被风波楼主搞的精神太紧张了，无端端地就怀疑这怀疑那。

　　“我该怎么办？”他不知如何决断，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乌雅尔能完好地活过来，却不需要他付出任何代价。

　　不过，乌雅尔说风波楼主虽然闪避地及时，但也是被针扎到了。那毒十分霸道歹毒，风波楼主即使只是被划伤也难免有性命之忧。

　　“老爷，我把你的脸划伤了。”乌雅尔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儿来，坐起身子抱住钟离泽的脸仔细查看了一下“我帮你揩一揩。”

　　“啊——”

　　受伤的侧脸忽然觉得嗒嗒的，钟离泽还未扭头，就被乌雅尔光着的双臂抱住了，她捧着他受伤的侧脸，然后伸出自己鲜红灵活的香she，在他的伤口处轻轻一滑，再一滑。

　　果然，苗医的话音未落，乌雅尔紧握着的手一颓，重重地摔回了钟离泽的掌心，细长雪白的脖子一歪，猫儿般好看的碧绿眼睛也合上了。

　　正说着，乌雅尔被钟离泽握着的手忽然攥成拳，恨恨地捶打了几下。钟离泽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乌雅尔猫儿般碧绿的眼睛大睁着，牙齿碰得“格格”作响。

　　钟离泽全身一震，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觉得有一条滑腻柔软的香she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舐着。

　　“咳咳咳——”

　　子时才过，钟离大院儿静悄悄。

　　卧房的地上到处都是娉婷所画的小像，白裳黑发，谪仙人也，似她却又非她。

　　疑神疑鬼可是不行。

　　百里长空看她愁眉紧锁，心里默默地反驳道不，世上还有比生离死别和镜花水月更凄苦的事，就是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死了，却在她的心里铸了一座高墙，他只能围着高墙打转，却找不到通往她心里的城门。

　　说着就双手奉上千金谢礼。

　　随手熄灭了沉香，娉婷打开雕花镂空的木窗，一阵冬日里的冷风闯了进来，刮地娉婷披散的长发飞扬，也刮起了一地的狼藉。

　　乌雅尔凄厉的惨叫就像是一把匕首割开了宁谧的夜空，钟离泽被她凄惨的叫声惊地寒都竖起来了。

　　卧房里还燃着微醺的沉香，是百里长空特地为她寻来助她入眠的。娉婷走到巧的香炉边儿，看着炉内明明灭灭的火星，叹可惜这上好的沉香遇着了她，却是一丁点儿的效果也无。

　　苗医看了钟离泽一眼，将他推出了屋子“接下来，你只要出去等着就可以了。”

　　又是一阵猛咳，娉婷习惯了似得自己拍拍口，待这一阵儿咳过去，泛红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略微的苍白。

　　恭谨的敲门声，娉婷立时一把抓过头的白虎面具戴上，然后抬头问道“何事？进来说话。”

　　“啊——老爷，救我——”

　　听不到一丝回应，钟离泽的心沉了沉，正要举手敲门，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轻响，苗医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深秋九月初逢，他对她如此说。

　　苗医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然后冷眼开口“医者父母心，我定当遵从为医的本分，如果钟离老爷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勿怪我伺候不起了。”

　　“乌雅尔？”

　　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屋外门口守着，原本被撵出来的下人们被赶得更远，只能在听涛苑外远远等着钟离泽的命令。钟离泽自己时不时往门里看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乌雅尔不说话，也不理他，碧绿的大眼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她双眸本就十分大，直愣愣地盯着人，直把钟离泽盯得脊背发寒。

　　“幽王他醒了。”

　　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娉婷道“只怕我见到了幽王更难过，明明是一张脸，却不是一个人。你说，这世上比生离死别更凄苦的是什么？”

　　“吱呀”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娉婷不用回头，只要听那稳健的脚步声也知道是谁。zVXC。

　　只不过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在幽王遭人投毒这件事上继续追查下去，好像他知道了什么似得，朝野之中议论纷纷，不少人传言皇帝已料知是某一位皇子因不幽王得到皇帝的偏爱而动的手脚，只是碍于朝野和后宫的势力均衡才迟迟没有下旨惩治。

　　沉默了片刻，百里长空问“这是你的主意？”

　　“乌雅尔！”

　　宣纸被吹落地，带着哗啦啦的响声，每一声在娉婷听来都是隔世的呼唤，窸窸窣窣连成一句话。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娉婷全身颤抖了一下，纤细的手指捏在一处，低着头不动了。

　　长长叹了口气，钟离泽一下子眼冒亮光地抬起头来看着苗医“救人吧！”

　　“笃笃笃——”

　　娉婷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自己为了报仇而变得狠辣极端。不过，那又如何，即便是饮鸩止渴，她也甘愿。

　　苗医瞟了钟离泽一眼“不是没救回来，是又被你给溺死了。”

　　难道说——

　　一瞬间觉得如今什么风波楼主，什么钟离府的秘密，一切都不如眼前这个拨他的美人来得重要。钟离泽嘿嘿地笑着揽过乌雅尔的细瘦肢，可惜美人此刻只一门心思扑在他的伤口处，还在虔诚专心地为他舐着伤口。

　　“外面风大，风站着小心着凉。”

　　钟离泽烦躁地从榻上坐起来，披着衣服走到窗前，看着几乎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诸多高处楼阁亭台，风波楼主硬是将人间院落修筑成了空中楼阁。

　　顾不得询问苗医为何脸色如此苍白，钟离泽当先一步跨进门去，几步走到木桶前，只见乌雅尔脸朝下泡在黑黢黢的药汁里，刺鼻的药味熏得钟离泽险些晕过去。

　　这几天钟离泽心神不宁，钟离府外整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夜夜地在修盖新宅。他知道这新宅的主人是谁？就是那个早该死了，却一直不肯死的男人。

　　钟离泽心里一沉，脸上浮现哀伤之“到底是没救回来吗？”

　　钟离泽愣了一下，待反应过苗医话里的意思，不觉喜上眉梢，急忙伸手将乌雅尔捞起来。苗医果然不同凡响，方才还死气弥漫的乌雅尔，此刻已缓和过脸色来，虽然还看着苍白，但是中毒的迹象已经消失殆尽了。

　　钟离泽看着躺在上气息奄奄的乌雅尔，咬了咬牙到时候，可就怨不得他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就都交给老天爷做决定吧。

　　“真娇，果娉婷，一段风画不成。”

　　“不全是我的主意，这也是她的主意。”

　　“乌雅尔？”钟离泽试探地叫了她一声，乌雅尔依旧是泡在里头，蜷曲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上，她整个人都跟着晃的水纹轻轻摇晃着。

　　一道锋利热辣的刺痛，钟离泽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被什么划伤了。转头一瞧，只见乌雅尔朝他伸出的手，又尖又长的指甲末端有依稀的血迹。

　　“我为何要去瞧他？”柳眉一扬，娉婷问。

　　娉婷残忍地笑了一声“钟离泽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害了那么多人，没准儿时刻担心着有孤魂野鬼找上门来，我很期待当他发觉自己的枕边人不大对劲儿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是不是惊惶忧惧，夜不得安宁？”

　　“大夫！”钟离泽见乌雅尔清醒了过来，十分高兴，赶忙叫苗医过去瞧瞧。

　　“快做决定吧。”苗医别眼看一看窗外的夜，催促着踌躇犹豫的钟离泽。

　　门里传出来乌雅尔凄楚无助的求救声，钟离泽扑打了数下门板，里面的人都无动于衷。

　　“怎么还没睡？”百里长空刚刚从幽王府赶了回来，幽王景容止醒了，可让百里长空和众位太医头疼的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毒素在他体内埋伏了太久，人能完好地醒来已是奇迹，所以皇帝也没有问责于众位，反而还是命百里长空继续肩负起保护幽王的职责。

　　钟离泽被人当面指责已是罕有，如今更被一介苗医言之凿凿称为“小人”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但目下有求于人，只好“委曲求全”连连称是。

　　“楼主放心，钟离泽即便是再小心谨慎，也对巫蛊之术毫无所觉，楼主就等着看好戏吧。”那救治了乌雅尔的苗医十分自信，连声向娉婷做着保证。

　　可是看新宅夜赶工的劲头，想必风波楼主是寻到了灵丹妙药或者妙手神医，根本就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那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呢。

　　“大夫，接下来呢？”擦擦额间滴落下来的汗，钟离泽气吁吁地问。

　　“乌…乌雅尔，我吵醒你了？”钟离泽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迅速地撤回了手，尴尬地笑着问道。

　　百里长空被娉婷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无奈吐出一句“你知道，幽王他——很像一个人。”

　　利决离人。娉婷看都没看那些金银，直接挥挥手“既然是钟离泽给你的，你拿着便是了。只是，你都将事情办妥当了？”

　　“你将夫人的衣裳解了，把人抱到那木桶里去。”

　　钟离泽不敢怠慢，立即将乌雅尔的衣裳褪了个干净，抱着昏不醒的美人儿放到了盛了干净热水的木桶里去。

　　孰料苗医只是站在前瞄了一眼，然后淡淡道“回光返照而已，切莫大惊小怪。”

　　钟离泽脑子里闪出一个极不好的念头，再也不敢惊动睡得深沉的乌雅尔，自己伸出手，正准备越过乌雅尔的身子，好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她当然知道幽王景容止很像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甚至差点儿以为幽王就是他。可是——

　　钟离泽其人为人阴险多疑，娉婷在对付他的时候，总是得小心再小心，以免重蹈以往的覆辙。

　　“还有八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新宅子就要盖好了，钟离泽的死期也就要到了。”娉婷咬牙恨声道，在这之前，她得让钟离泽好好体味体味濒死的恐惧和绝望。

　　百里长空接下来的提议更是奇怪，娉婷是将自己被幽王提亲的事情告诉过他，但他也该知道娉婷是无意于那个佞又冷血的幽王的，别说幽王是中毒未死，即便他就是死了，也和娉婷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钟离府里有很多的秘密，如果他这么夜夜被人监视着，那他岂不是…死到临头！不管是私下里贩卖烟土，事情败后杀藏尸，还是胆大妄为幽他，后来又迫娉婷毒死他，只要有一件事被人发现，他多年来苦苦经营的一切就会功亏一篑。

　　“或许你瞧着幽王，心里会好受点儿。”百里长空解释道，他说着，眼睛扫了一眼地上狼藉的小像，娉婷画了那么多的“他”来陪伴自己，终究也抵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给她以温暖。

　　钟离泽一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边也就任由乌雅尔帮自己擦拭伤口。

　　钟离泽这么一想，头皮都要炸开了。

　　苗医摇了摇头“就是任凭你问天问地，也终究得不到答案。你夫人的生死去留，但凭你的抉择。”

　　这个她是谁？娉婷没说。

　　苗医看他终于做了决定，立即点了点头。指挥着钟离泽将卧房里的摆设都搬开，再指挥着钟离泽亲自去抬进来一桶又一桶干净的热水，忙活了一阵儿，终于是将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再次亲自收拾停当，方才还命悬一线的乌雅尔此刻已在榻上沉沉入梦。钟离泽对苗医许下千金厚礼，苗医倒也不含糊，笑笑收下就离开了。

　　钟离泽戒备地看了一眼苗医，即便是治病救人，这苗医毕竟是个男子，乌雅尔又是何等的绝佳人，偏偏她还正是昏不醒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

　　挥手命苗医退下，百里长空蹙眉问娉婷“你让人在乌雅尔身上做了手脚？”

　　“是镜花水月，空余恨。”

　　娉婷夜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样的情形已夜夜重复了整整三个月。既然无法入眠，索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娉婷披衣起身。

　　百里长空看着娉婷，蓦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娉婷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沉默着没有做声。

　　身后就传来了苗医疲惫不堪的声音“你这么叫她，就是叫到天亮也没用。”

　　风波楼主在监视他！

　　可要是万一，乌雅尔…

　　乌雅尔醒来之后告诉他，当夜她原本是要拿浸了毒汁的银针扎死他。谁知功败垂成，在中途被他发觉了，自己反而受到了毒针的毒害，差点儿命丧黄泉。

　　无名，就恰恰是娉婷心里那座隐匿的城池。

　　门推开，奇装异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朝着娉婷行了一礼，道“楼主，您吩咐的事都办妥了。这是他给的报酬。”

　　阳光中有什么晃了一下钟离泽的眼睛，他稍稍一寻思就明白过来，那是“千里眼”折出的白光。

　　只是怀里的美人没有反应，依旧一下一下地舐着。末了犹嫌不够似得，四处看了看，瞅见了自己沾着血迹的指尖儿，然后伸出手指，将那上头的血迹慢慢净了。

　　嘿嘿嘿…她看着钟离泽，古怪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