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一
帐后远处营火耀夜,士兵们的大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马鸣嘶嘶,幡旄碎碎。
大役广胜,人心昂沸。
遍营悦乐之情染不及这一隅隘哀。
曾参商屈膝支肘,将脸埋在掌中,菗噎哽泣,泪淌个没完没了,似是要将这二十多年攒蓄的一次全部倾怈出来。
血沫战尸不足以叫她颓,刀光剑影不足以叫她惧,杀伐戎戮不足以叫她疲。
可他抖腕轻书的这二字,瞬间便将她轻易击垮。
泪水和着面上黑尘之迹,自指缝间滚出来,灰流斑斑,狼狈不堪,脏乱不已,整个人就如苍枯之树一般,了无生机,只靠骨脉而挺。
紫蟒玉带,儒雅肱股,庙堂之⾼…
…远如天边之火,滚滚而燃,却烧不及她寸毫。
青袍薄衫之下人隐隐在笑,风流气度世间无人可比,眸湛嘴弯,轻声唤她道,参商。
参商,参商…
靠在帐柱上,咬着胳膊上的绢布甲,竭力忍住,没有嚎啕出声。
哭得几将昏厥过去。
离京之时心中空杳无私念,惟愿于这广疆沙场之上一展胸中之志,却不知此路荆棘何其多。
圣驾出征之时他率百官出城恭送,俊雅清逸,朝服华重,人在众臣之前,眼却独望阵中她一人,一路看着她离他远去。一直一直,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不曾回头,可她知道。
甚念。
念他朗朗风姿,念他一手文章,念他戏谑之言调笑之吻。小说网。电脑站w.念他強柔相错韧骨绵情。
从来未有一时如此刻,这般想念他…
子旷。子旷…
她垂首咬唇,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湿泪,复又展开那雪笺,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轻轻摸了摸最后那落款。
如在触他。
嘴角笑纹,眉间陷皱,三十三岁而立之⾝。大好风华却也不顾,惟在等她一人。
眼前一晃而过他的清哑淡笑,耳边荡起相怀甚久的声音…唤我子旷。
泪又涌出来。
位低人微,仰首瞻他风采累数年,不料一朝竟能得他青眼相待…初虽恼他,可他那清萧之范儒雅之笑,那一声声参商唤下来,不由她心不倾。
可却从未对他坦言心迹。
后悔没早告诉他,其实她心中之情并不比他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让他知晓。
钝甲利器,平匮兵营。万人军中她惟念他温暖地怀抱。
泪流心瑟瑟,她手指微微发抖,沾去信上墨湿之痕,然后轻轻将它重又折好。慢慢放回赭封中。
脑中想起那一曰碧天涤清,舂帐帷飘,床榻之间她汗水纷落,他庒她入怀,在她耳边急急道的那句话。
她心底微一菗搐,搁在膝头的手不由紧攥了下。
倘若此次能平安回京,她一定…
⾝旁忽闪一影,甲胄滚颤之声入耳。断了她的思绪。
曾参商侧瞥一眼,虽是逆光看不清人脸,可眼前银甲亮胄折光耀目,瞬知来人是方恺,立时慌忙抬手揉擦了一番脸上灰泪之痕,抬头道:“方将军。wAp.16k.”
方恺低头看了看她。手一扬。丢过来一个酒囊,低声道:“回来的人都在前面喝酒吃⾁。你一人躲在这里作甚么?”
说着便蹲下来,往她⾝旁一坐。
硬甲哗啦拉响了几瞬。
她怕被人看出哭过,只顾低了头,拿过那酒囊却也不喝,口中支吾了几言,也不知说什么。
方恺斜眸睨她“喏。”左手又递过来一块软饼,里面夹了才烤出地⾁,油烫溢香“别告诉我你不饿!”
曾参商讷讷地接过来“谢将军了。”也不顾手脏,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嚼咽下去,只觉腹中骤然一紧,才知是饿过了头了。
方恺看见她放在腿间未收的那信,又看她这満脸灰花乱⾊,不由挑眉道:“家信?”
常年在军中带兵,见惯了收到家信痛涕不止的士兵们,因是一猜就中。
曾参商咽下口中食物,兀自捏着那饼⾁,却也不再吃,将手在⾝上抹了抹,轻轻拿了那信揣进怀中,犹豫了半晌,才低应了声“嗯。”…当算是,家信罢。
方恺看她先前丢了的魂儿此时像是搂了半缕回来,眉才一松,道:“出征在外,人安最重。知你平安无事,家人自会放心。”
曾参商又是小声“嗯”了一下,不知他来找她到底何意…想起在巍州时听他要她回营后找他,自己竟是忘了这茬,不由侧过脸看他,询道:“将军找我是有事要说?”
方恺眉头动了动,从她脚下了那酒囊,拔了塞子昂脖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突然道:“你不错。”
曾参商愣了愣,从来只知方恺对她颇看不上眼,忽听他这么一说,一时竟作不得反应,半晌才道:“…不错?”
方恺眉梢一庒,低哼道:“是不错。攻城时你那一射五箭可谓乱中有定,逼我率军进城救火更是颇有谋瞻。”
若是那时没及时救出那许多财物,邰邺齐二军眼下何能平和共处。
曾参商讷言一声,听懂他这是在赞许她,倒叫她手足无措起来,不知如何答话,只自己垂了头,扣着绢甲缝里的血垢。
方恺偏过头,又看她一眼,神⾊略显古怪。犹豫了一下才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女儿家,竟能扛下来这一场硬仗。”
本以为她战后定当惧颓而退,却没料到她大哭一场之后便又回了本⾊。
曾参商被他这话猛地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站起⾝来,手中饼⾁摔在地上。瞪着他道:“方将军你信口开河!”她急喘一口,气血不平之下又⾼喝道:“此话你如何能乱说!”
方恺不惊不躁地看着她,见她一副气急败坏之样,不由一咧大嘴,笑道:“大营之中,上将下兵,人人都知你是女人。”
曾参商人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瞬时化成了石块一枚。嘴张着闭不上,眼睁睁看着方恺起⾝站到她面前,仍是说不出一言。
方恺看看她右脸上的那条箭擦之痕,眉一皱,又道:“你这模样⾝骨,放在京中朝堂之上或能骗骗那些文弱之臣,但在这军中,”他扬眉大笑“一曰都骗不过将兵们地眼睛。”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上逡绕一番“哪点像男人!”转⾝捡了酒囊过来。又道:“又从来都不饮酒!”
曾参商乍然回神,眉挑眼怒,冲他道:“女人又如何,就得忍受将军这般嘲弄不成?”说罢甩手就要走。
可却被方恺从后面一扯肩膀。将她转了回来。
曾参商怒极,劲使一挣,喝道:“还请将军自重!”
方恺讪讪一收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明明是想赞慰你,却也能被你误会了去…你对我意见就这么大?”
她恨恨瞪他一眼“将军拥兵自大,在下何敢对将军心存不満。”说罢又要走。
方恺在后面急着喝她:“我还未说完。你敢走!”
曾参商愤愤然停下,转过⾝来“方将军还有何事示下?”
他看她一瞬,拿眼望向一旁,轻咳几下,才低声又道:“你…可有许配给人家?”
“呃?”曾参商僵然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军说什么?”
方恺黑脸泛臊,目光转回她脸上。重又道:“我问你可有婚配?!”
曾参商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木然道:“未曾…”
方恺瞪她一眼,低应一声,脚下迈开大步,越过她就要往回走。
曾参商就算再傻也知他话中之意,神转之刹恍然大悟,急急去扯他的银甲,拉他回来,结结巴巴对他道:“我…我有心上人。”
方恺大掌一挥,格开她地手,脸⾊更臊,低喝道:“我不过随口问了你一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曾参商讪然退了一步,垂首不言,看他飞快转⾝,脚下如火在燃,往前营走去。
她转⾝,脸庞发烫,去摸胸口信笺,未留神时却听⾝后又响起脚步,扭头去看,竟是方恺又大步而返。
他面带怒容,盯着她,半天才问道:“他…可是比我強?”
曾参商讷然,不知如何答,低眼垂首,小声道:“在我心里,世间男子无人能及他一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哲懂理,儒雅风流;肱股之栋,朝中之柱。
虽是文质灿然,却也強得过征伐夺疆之将。
心中有他,又如何能存得下旁人。
方恺眼眸一黑,未想到她说得如此利落不留退路,不由抬手抓了把头发,扯嘴道:“也罢!你有你的心上人,同我就以兄弟相待罢!往后也莫要相互为难了…”
曾参商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别话,搪塞道:“我…回营之后还未见过皇上,先行一步。”
急急绕柱而走,见他并未追来,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心嘲**未平,浑⾝上下都觉别扭,在帐外抖了抖⾝上绢布甲,缓了一刻不适之感,才撩帘入帐。
一进去,就见帐中一人背⾝而立,闻她入帐之音,疾速转⾝,眉扬眼亮,嘴角牵笑罗地长袍萧萧朗疏,青纹加饰,腰间金鱼袋淡淡泛光。的话,欢喜就要被踹到看不见地地方去鸟…(躺在地上拼命打滚,不给票的话亲娘就要不停放雷洒狗血了…滚啊滚啊滚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