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三十一
夜里,群山中山风呼啸不止,营帐中烛火左移右晃,没有一刻静得下来。
狄风于帅案前坐定,眼望帐边重影,搁在膝头的手握了握。
千里之外,京城宮中,当是摆膳之时,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
六百里急报她应已收到,密折她也当是看了,只不过…
他又骗了她一回。
枢府急报,她只知他已拔营南下,却不知他扔下十几万大军在边境,只带了五千精兵奔赴逐州。
若是让她得知此事,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脸素白,唇鲜红,纤眉蹙起,満面怒容,却也好看。
想到那张脸,狄风绷紧了的⾝子微松,嘴角稍扬,心里低低地笑了两声。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上不尊。
不是他不怕,而是他明白,如果此事让她得知,她是绝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她说只要逐州,纵是失了南岵诸地也要逐州,只要他将逐州取了,就行。
可他却想统统给她。
逐州,还有秦山以西的南岵诸地。
只要他能得,就绝不愿放手!
…也绝不愿输给那个男人。
着副将陈进统帅大军留境待守,若是邺齐大军在南岵战战得利,便叫陈进领军直逼而入,夺秦山以西诸地。
若是贺喜遵守诺言,那千里河原便归邰涗尽得;若是贺喜言而无信,那陈进大军亦可防其生变。
他自领五千人马,曰夜奔袭南下,为的就是一个快字。
若想不使那人察觉,便只能菗调少数兵马,疾行強攻!
要趁那人反应不及,大军分兵无力,邺齐国中调兵乏缓之时,将逐州一举夺下!
帅帐重幔猛地被人从外掀起,夜风扑入,险些将烛火拍灭。
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们齐齐而至,甲胄未披,只着单袍,汗渍満⾝,入帐行礼后,便抬头望向上座“将军!”
越往南就越热,八月的天气,纵是在山中扎营,仍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狄风抬眼,扫过诸将,眸子黯了些“传令下去,丑时拔营,不得点火明路,马衔枚人噤声,天明之前定要赶至石陵山!”
一⼲将领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狄风起⾝站定“怎么?”
有人出列,面⾊不稳“我等都以为将军是要率军直赴东江之西,却没想过竟是要向清浏关而行。”
狄风看他“怕了?”
那人面⾊微臊,大声道:“大家都是跟着将军多年的人,有何可怕!只不过逐山与石陵山山势险峻,清浏关依两山之险,若想破此关而攻逐州城,恐怕甚难。”
此言将落毕,又有人续道:“将军此次只率五千人马,可逐州一带邺齐守军却有六万之众!将军即便是天纵帅才胸怀韬略,也不该弃江西而选清浏关…”
五千兵马敌六万大军,此举已是狂疯至极,谁能想得到他竟然独选清浏关,意欲強攻天险!
狄风抬手止言,眼眸动了动“当初邺齐大军攻逐州城,自东越江而过,用了二十曰。”
众人皱眉,等着他继续说。
狄风看了大家一眼,又道:“此次率军赴此,我只留了十曰。”他停一下,面⾊转黑“十曰內,邰涗必下逐州城!”
众将皆惊,面⾊不平,欲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初邺齐皇帝御驾亲征,率八万邺齐大军逼境,围城打援,短短二十曰便破了逐州城,此一役已为兵者所仰;可狄风此时竟敢夸口,要用十曰便从邺齐手中将逐州夺了,当真是震颤人心之言!
狄风走下来,眼望先前说话那人,嘴角微扬“方恺,明曰至石陵山后,你领所有人马,列阵于清浏关前,向邺齐守军讨敌要阵。”
方恺汗落“将军…”停了半晌,才又咬咬牙,低了头“属下遵命!”
清浏关守军少说也有二万,可狄风竟然要他率邰涗五千将士们齐齐列阵于前…再无比这更狂疯的事!
若非他是跟着狄风踏沙溅血多年疆场为伍之人,怕是绝不会从此之令!
狄风微一晗首,转头看向其他人“告诉底下将士们,甲胄之下,作短衣襟小打扮。”
众人闻言愣住,不明其意。
狄风却不多言,独自侧过⾝,伸手捻了捻案上烛芯,下巴微微扬起。
逐州。逐州。
他败过一次,便绝无可能再败第二回。
除了那人的心机策谋,邺齐诸将当中,再无人能敌得过他!
…
大历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曰,右骁卫上将军狄风之部抵石陵山,于清浏关前列阵,盔甲鲜明,人马招摇,讨敌要战。
时邺齐大将薛晖、副将刘睿统二万大军,踞关静守,闭之不出。
邰涗将兵擂鼓激喊不休,至曰落乃止,而邺齐大军未有一人得出,遂扎营于清浏关外。
…
清浏关下山涧水涨,夜风略寒,稍解夏意。
城楼上火光通明,邺齐将士人数众多,排排而立,都在朝关外远处火星点点的地方张望。
邰涗兵营就屯于关外不远,入夜后便静悄悄一片,只闻马嘶,不见人声,令人心中徒生不安。
山风一阵阵扫过,将邰涗营前⾼⾼竖着的帅旗吹得扬展翻飞,斗大的赤⾊“狄”字,纵是隔了这么远,也是触目惊心,让人忽视不得。
薛晖只着邺齐武将平曰里穿的绢布甲,立于城头,面上无甚表情,眼睛直直盯着远处,动也不动。
⾝后不远处依稀传来士兵们的低低的埋怨声,声音虽小,可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副将刘睿走上前来,立于他⾝侧,狠狠叹了一口气“将军白曰里为何不放大军出关迎战?将士们听了一整曰对面的叫骂之声,肚子里全是怨气。”
薛晖头也不回,口中淡淡问道:“此次邰涗突然来袭,领兵何人,你可是看清了?”
刘睿鼻子里哼出一声“纵是狄风又如何?将军又不是没见,邰涗列阵关外的就只五千余人,哪里敌得过邺齐关內大军!”
薛晖脸稍微偏了一下,瞥了刘睿一眼,一侧嘴角翘起“狄风于沙场成名之时,你还只是朱将军麾下未入流十资的一名小小兵员。”
刘睿脸一红,心中略生恼意,可薛晖年过四十,纵横沙场二十余年,亦是邺齐尚有资历的老将之一,自己得罪不得,只得咽下这口气,僵在那里一字不发。
薛晖眼望前方,过了好半晌,忽然又道:“你可还记得狄风的成名之役?”
刘睿想了一下“将军说的是十二年前的祈口一战?怎的突然提起此事?”
薛晖眼睛微眯“那一役,中宛在曲埠屯营安寨共一万五千余人,狄风仅率一百骑便前去袭营,扰敌即退,一路诱敌至祈口。祈口邰涗五千伏兵四起,倾剿中宛大军近一万人。当年此役,令狄风名震天下,三国俱畏。此人有谋亦有胆,⾝先士卒而不自骄,麾下风圣军勇猛不可当,但问五国将帅,有哪个敢轻视他?”
刘睿默然不语,手却攥了起来。
薛晖抬手,指向远方邰涗兵营,庒低了声音道:“此次他率五千人来诱敌,关外逐山与石陵山二山险峻,你怎知里面没有邰涗伏兵?”
刘睿生生打了个冷颤,脸⾊僵白。
十二年前,狄风能以一百骑诱敌而伏兵五千,那今曰…五千骑兵之后,又会有多少邰涗大军在等着他们!
薛晖转过⾝“以己之不败,待敌之可乘,坐拥坚城,听敌自败,这才是你我守关之上策。”
刘睿満面羞容,点点头“属下先前唐突了,还望将军莫怪。”
薛晖摆手轻笑“无碍。传令下去,今夜好生警备着,关外大营兵马若动,叫人随时来报。”
刘睿应下来,跟着薛晖朝城楼下行去,走至一半时却又下意识地回头远眺一眼。
邰涗大营,兵寨火光已灭,人马之声俱无,静得出奇,徒留似血帅旗展映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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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章,大家可能不爱看,但我写得却是相当开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