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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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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他上一回踏入天海集团位于新计画区的总部大楼,已有一年多。

  恍如隔世…陆静深走进大楼时,心头浮现的便是这四个字。

  时值十一月,正是秋末久、初时节,他穿着笔挺的黑⾊西装,手上拿着一根手杖,在王司机的陪同下,缓缓走向位于大楼右翼的电梯。

  看见他出现的当下,周遭纷纷传来诧异的呼声。首先是门口的‮全安‬人员,随即是一些刚巧在同一个楼层的员工。

  “是董事长…”

  “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董事长他今天来是为了…”

  陆静深走进他过去惯用的电梯里时,那些议论的声浪还持续不断地发酵着。

  电梯一路爬到二十一楼,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搭乘电梯的时候,王司机忍不住道:“先生,刚刚那些员工还叫你董事长呢。”

  陆静深抿了抿唇,哧声一笑。“我已经不是了。”

  看着陆静深的侧脸,王司机忍不住又道:“只要先生想,就会是。老爷子还是支持先生的。”

  陆静深再度一抿唇,点头道:“比起陆云锁。他确实是比较乐意支持我。但那无非是因为他以为他能控制我,可惜如今他的选择已经不多。”

  “那么先生。今天这场临时股东大会…”

  “如果陆云锁没有能耐保住董事长的位置,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

  陆静深刚说完这句话,电梯便停了下来。

  二十一楼到了。电梯门开,王司机用手挡住门,让陆静深先走出去。

  陆静深大步走出,脚下没有丝毫迟疑,这毕竟是过去几年来他走熟了的地方。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颇为耳熟的呼声:“董事长?真是您!”

  陆静深转向声音来源,微微点头,笑道:“好久不见了,张特助。”

  张特助忙将手中的资料夹堆到⾝边小秘书的手上,大步迎向陆静深。

  “您回来了…我还以为…不,您这次来是为了…”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陆静深却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共事过好几年,过去张特助一直是他事业上的得力助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陆静深道:

  “你忘了。张特助,我早已不是天海的董事长了。你在陆云锁⾝边做事一段时间了,该知道他不会喜欢你喊错职称。叫我陆先生吧。”

  “董…陆先生。”张特助从善如流地喊。“很抱歉当初没能与您共进退。”

  一年多以前,天海內部的⾼阶人事发生大地震。原董事长陆静深被撤换时,⾝为他的机要秘书,主子垮台后却没有跟着离开原本的职位,反而留下来替窜位者做事,对此,他不是没有感慨。虽说是为了个人的生计和前程,但陆静深总是提拔过他的人。

  陆静深闻言,只是笑笑。“你能力很好,任何一个主事者都会欣赏你。何必说什么共进退的话,你我之间本来就不存在那种虚假的主从关系。”

  张特助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一年多来,他也看清了一件事。

  “虽然如此,但陆先生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流的老板,过去能在陆先生手底下做事,我感到十分荣幸。”

  换言之,在陆云锁手底下做事不是那么荣幸就是了。然而恭维的话,陆静深又怎会放在心上。况且以他对陆云锁的了解,他当然知道替他工作会有多辛苦。他笑笑地问:“董事长现在人在哪里?”

  “他在会议室里,我正准备送几份重要文件过去呢。”张特助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今天之所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是为了讨论经营权的问题。提出开会要求的这个人,是陆先生您吗?所以您今天才…”

  对此,陆静深只是微微一笑。“我确实是来出席这次股东大会的,⿇烦告诉陆云锁,我来了。”

  其实不必特意宣告。当陆静深旁若无人地走进大会议室时,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上。

  这既是出于一种天生的魅力——陆家的男人普遍都有这种魅力,特别是当他们不想隐蔵的时候——同时又出于家族间的明争暗斗与恩恩怨怨。

  ⾝为股东之一的陆家第二代三子陆正荀一见到陆静深,便笑着大声招呼道:“静深,你终于来啦,来来来,这边坐。”

  “二叔好像早就知道大哥会来?”陆静雨坐在⺟亲杜兰笙与二叔陆正英的⾝边,忍不住讶异地道。因为就他所知,三叔与大哥一向不亲近的。

  “他来又如何?我们的股份加起来还是比他多。”杜兰笙不以为然地冷言道。

  “妈。”陆静雨无奈地唤了声,不明白自己的⺟亲为什么这么敌视大哥。

  坐在首座上的现任董事长陆云锁。扫视了众人一眼后,淡漠地道:

  “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以天海集团董事长的⾝分宣布会议开始。”

  说是股东大会,但其实主要持股的还是陆家內部成员。今天这场鄙东大会,除了少数几位关注集团营运的小鄙东外,大部分还是自家人。

  陆家掌握天海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陆正英与陆正荀兄弟各持20%,杜兰笙与陆静雨共同持有l0%,陆静深继承父亲一半的股份,也只持有10%。老头子那里则保有最后的20%。

  前两年,本来没有股份的陆云锁不知从哪里买来6%,再加上父亲陆正英和杜兰笙的支持,成为天海的现任董座。

  然而今天这场临时股东大会的起因,却是曰前老头子竟将手中持股尽数给了陆静深,只要他再稍加运作,经营权再次易主不是不可能。

  会议进行中,陆云锁说明了这一年来的营运状况与他对公司未来营运的计画。之后才转入经营权的问题——

  “我想废话不必多说。”陆云锁视线迳巡众人一周后,落在陆静深⾝上。嘴角一扬,他道:“看来三叔事先找过你了,静深堂弟。”

  陆静深微微一笑。“是的。三叔希望我支持他当董事长。”

  陆云锁不看别人,就只看着他的对手。“老头子果然把手里捏了多年的股份都让给你了,现在你是天海最大的股东,今天应该是你说了算。那么,你怎么说?”

  陆静深也没怎么注意其他人,事实上,他连陆云锁都没怎么在意。他的左手不时去摸摸西装右侧的口袋,里头放着‮机手‬。

  宁海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他遍寻不着她的下落,还在等去找徵信社的钱管家回报进一步的消息。不时去摸摸‮机手‬,就怕漏接了电话。

  “今天这场会议,的确是我说了算。”陆静深有点漫下经心道。“可我原本并不打算出席。”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屏息,等待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话。

  等不到电话报信,陆静深不自觉皱着眉头说:“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想赶快解决掉这⿇烦的家族问题,他直接转向⾝边的陆正荀,问:“三叔,你手上持股多少?”

  忽被这么一问,陆正荀笑笑地道:“不多、不多。”他手中拿着股权证明。“就二十。”再加上陆静深的三十,便有半数了。届时他当了新任董事长后,还用得着向这些后辈鞠躬哈腰?陆静深双眼失明,老早没可能再回公司掌权,而若没有他这20%股份的加持,单凭他自己那份也无法重新拿回经营权。换句话说,如果陆静深想惩罚过去背叛他的家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当初大嫂和二哥那样子对待他…

  “加上我的,就一半了。”陆静深淡淡陈述众人皆知的事实。

  会议桌上,弥漫着低气庒。

  陆正英选在此时开口:“静深,我知道你对云锁取代你的位置很不⾼兴,可云锁的能力不亚于你,你是知道的。你三叔…说难听点,他没有经营的天分,你别意气用事,毁了你爷爷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

  被自家二哥说得如此不才,陆正荀自是不満。“二哥!你自己甘愿⻳在你儿子手下做事,不代表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窝囊。”

  就在两兄弟吹胡子瞪眼地吵起来时,陆静深‮机手‬突然传来震动,他表情一凛,连忙接起电话:“喂,情况如何?”

  听钱管家回报说依然没有宁海的下落,陆静深抿了抿嘴,只交代了声:“继续找。”关掉电话,回过神来,发现会议桌上一片静悄,他忍不住笑问:“怎么不吵了?不吵了就快来投票.‮主民‬社会的好处,少数服从多数,不必浪费口水。”当初他就是被这种“‮主民‬”制度给赶下台的。

  陆云锁若有所思地看着陆静深。“有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陆静深淡淡回应。“不关你事。”

  “你堂哥关心你才问的,瞧你什么态度?”杜兰笙忍不住骂了声。

  “⺟亲有所不知,云锁堂哥总是抢我东西,我得防着点。”陆静深这话说的,已经有点俏皮了。

  闻言,杜兰笙一时气涌心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态度跟你⺟亲说话的?”

  什么时候?陆静深仔细推想,诚实地回答:“大概是娶了老婆以后吧。”

  宁海总是这样说话,不知不觉,他也学会了。学会了,对于那些令自己心痛的人与事,淡淡一笑调侃过去。就是不要低头,不要哭泣。

  众人闻言,反应各不相同。

  提起宁海,陆静雨自然是一脸敬佩与欢喜;杜兰笙臭着脸;陆正英和陆正荀兄弟一脸不敢苟同;陆云锁眼底则闪过一抹冷⾊。

  过去这段时间,众人没再去烦扰宁海,是因为老头子居然说了:“既然婚都结了,就是陆家人,以后不许再找他们⿇烦。”

  此言一出,即使众人心里依旧不甘愿,却是无人敢违背。

  “弟妹最近可好,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陆云锁特意问道。

  “我刚就说了,那不关你事。”陆静深依旧淡定。“还是回到眼前的问题来吧。陆云锁,你手里收回多少散股?”

  “不多,只有十六。”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既然迟早得摊牌,就摊吧。

  “也就是说,就算二叔和⺟亲都支持你,你也只有百分之四十六?”

  “是啊。”散股游资和小鄙民的意向书并不容易搜集。尽管先前他刻意让天海的股票跌了不少,再趁机买回流出的股份,但还是不及老头子突然下这一着。他竟将剩余的股份给了陆静深,自然会掀起今曰的风波。

  “换句话说,三叔和我的持股若加起来,天海集团董事长这位置就可以换人坐了。”陆静深语带笑意地道。

  听见陆静深这话,陆正荀忍不住期待地摩拳擦掌起来。

  “可不是,静深,想想当初云锁怎么对待你的,你人还在医院就急着把你赶下台,全不顾虑你的心情。现在我支持你反过来教训教训他。”全然不提当初把陆静深赶下台的人也有自己一份。

  “正荀!你别挑拨他们堂兄弟的感情!”陆正英老大不慡地发火了。

  “当初你不也跟我们一样支持云锁?”杜兰笙气恼地道。

  “三叔是不是得失忆症了?”陆静雨忍不住也戏谵了一句。

  “闭嘴!陆静雨你这⽑小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尽管陆正荀恼羞成怒,却也只能挑辈份小的来骂。

  在场中人,他辈份最小是事实,陆静雨吐了吐舌,闭上嘴不再加入战局。

  众人唇枪舌剑之际,会议桌那头,唯有陆静深突然笑道: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重提旧事重提,毕竟浓于水。”

  “血浓于水?”⾼手过招,杀人总是在无形之中。陆云锁轻呵:“陆静深,不知道你的血跟我的血,有多少相同的成分?”

  要谈⾝世问题了吗?陆静深刚要开口,杜兰笙已经跳出来抢白:“云锁!你说什么傻话,你们堂兄弟的血缘关系还需要什么证明?”

  有人抢白,陆静深乐得清闲,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听陆云锁悠悠回他⺟亲道:“大伯⺟难得这么紧张静深堂弟呢。本来,你们疏远得都要让我以为,静深堂弟是外头抱来的了。”

  陆静深看不见杜兰笙脸⾊瞬间没了血⾊,一旁的陆正英赶紧接话道:

  “云锁!你胡说什么!你大伯过世得早,但你应该对他还有印象才是。静深长得跟你大伯几乎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外头抱来的!”

  “喔,因为我曾怀疑自己是父亲你从外头抱来的。所以才会以为静深堂弟说不定也可能是。”

  “云锁!”陆正英动怒了。

  “开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罢了。”陆云锁总算放弃了继续谈论“血缘”话题。

  “云锁堂哥,这玩笑,不好乱开的。”陆静雨忍不住揷话。他知道⺟亲和大哥的关系不好,但怎么也不敢去怀疑大哥的血缘。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

  “静雨果然是个好弟弟。”陆云锁笑意浅浅。“不像云开放荡不羁,从没做过什么正经事,你比他成材多了。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才是我亲弟弟。哪,静雨,有没有人说过,你跟我长得很像?”

  这回,不待三个长辈发话,陆静深开口了:

  “没想到你的脑袋里净装着这些无聊事。我还想回家吃午饭呢。现在,可以少说些废话,继续开会了吗?”

  “大股东开金口,我这小董座自然得卖个面子。那,就继续话题岔开前的讨论吧!有关天海的经营权,大家决定怎么排列组合?”陆云锁说得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赶下台那样,一派轻松。

  众人一时无语。

  陆云锁扫视众人一眼,忽然笑了。“看来是我问错问题了,抱歉,我重新来过——今天会议的关键人物陆董事静深,请问你是支持本人继续担任天海集团的董事长,或者另有人选?”

  不须臾,陆静深勾了勾唇,淡声回答:“我支持现任董事长继续经营天海。”说罢,他优雅地站起⾝来,笑对満脸惊愕的众人道:“抱歉,我要回家吃午饭了,各位随意。”说罢居然迤迤然走了出去。

  不到三十秒,陆正荀从后头追了上来。“陆静深!你回来重新投票,说你要支持我当董事长!”

  陆静深已经走到电梯门口,回过头来,他道:

  “三叔,我以为三天前你来找我时,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三天前。

  陆静深正为宁海的失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时他不断自问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她不告而别?他不过、不过是向她坦承感情,说爱她而已啊。而她竟然落荒而逃,这什么意思?

  宁海失踪当天,他一方面觉得示爱遭拒有点没面子,一方面还以为她只是跟以前一样,在外头一逗留稍晚了些,没想到她竟然彻夜未归,这才真的担忧起来。

  钱管家打开她常用的阁楼房门,发现她的行李箱和几件常穿的‮服衣‬都不见了,桌上的笔电和随⾝不离的单眼相机自然也不见踪影,这才明白她是真的离开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宁海再不曾回到大宅里。

  他狂打她的‮机手‬——一开始还打得通,但无人接听,现在更是断讯,完全打不进去了。

  “太太明显是在躲先生,不知道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太太离家出走?”

  偶然听见陈嫂和钱管家他们在厨房里的对话,陆静深直想大喊无辜,他真的只是说爱她而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他想槌墙。

  发现谈话被主人家听见,钱管家当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陆静深:“先生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太太不⾼兴的事?”所以小夫妻才闹腾了。

  但陆静深怎么开得了口。他总不好告诉别人,说自己告白被拒,老婆甚至直接翻脸跑掉…这么“冏冏有神”的事,他没脸讲。

  “不就我爱你,你却不相信我爱你,那种事吗?”园丁刘叔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丢出这么一句话。

  当下陆静深脸上隐隐瞬现三条黑线。他居然忘了!刘叔经常在花园里,那天他对宁海说的话肯定都被听见了。

  听完事件始末,陈嫂忍不住抱怨:“就这么点事,先生你也太不上道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一贯宠他疼他的厨娘也会教训他了?陆静深満面冏⾊,却不敢回嘴。

  “要我是太太,听先生这样讲也会生气。”陈嫂说。

  由于在场众人只有陈嫂是女性,想来她最能了解宁海的想法,便听她娓娓说道:“女人家都喜欢听好听话,但不是是男人抱着她‮腿大‬来着,而是在说爱她的同时,能让她明白,她到底是哪一点值得被爱?女人家啊,都是七分自尊、三分自卑,有时我们就是不懂,明明自己长得不怎么样、腿耝胸平臋部又大——啊我不是说太太,太太清秀可爱⾝材又好,这先生比我还清楚啦——我意思是…唉唉,真不好说…”

  因为陈嫂词穷,钱管家便默默地接棒说了:

  “陈嫂的意思是不是,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份自卑感,‮望渴‬被爱的同时,也怀疑自己如何能得到这份爱?是不是,太太虽然知道先生爱她,可却不明白先生是怎么爱上她的?太太表面上看起来很‮立独‬,可也许她心里也有一份对爱情的自卑…”

  没等钱管家把陈嫂的意思说完,陆静深已长叹出声:“是我不好…”

  他错了,错在当他急切地对宁海表明自己情感的同时,确实没有去关注宁海心里是不是真的住了一个,必须缓缓安慰、细细安抚的小小女孩。

  他错在,当宁海那么蛮横地介入他的生命,为他带来希望和温暖的同时,他没有留意到,她心里也有一块磕得人痛的尖锐角落。

  是以,他的爱反让她竖起防卫,像刺猬般伤人又伤己。

  思及此,陆静深责怪自己太过耝心、太急切。

  可这个严重的误区,他却在事情发生三天后才发现。

  会不会,为时太晚?

  也是在三天前,一向与他并不亲近的三叔陆正荀登门拜访。他的来意很清楚,就是希望陆静深能支持他当天海的董事长。

  陆正荀⾝为企业家的富二代,在老头子三个儿子里,一向是最不被看重的。是以在陆静深的父亲陆正华过世后,家族里一部份的权力落到陆正英手里,但大权还是被老头子揽在乎里,直到近几年老头子⾝体出状况了,才放权给陆静深这一代,但家族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未平息,也不可能平息,內部的问题太多了…

  陆静深甚至怀疑,老头子故意把股份给他,便是为了不让他跟陆云锁握手言和。祖父陆天灏白手起家,他笃信竞争会带来进步,倘若他一直怀抱着这想法,陆静深毫不怀疑他会非常乐见他们这些小辈成天斗来斗去。

  陆静深虽然比陆云锁晚几个月出生。却是陆家长孙。从小就被当成集团接班人抚养。年少时的他,过得并不快乐,唯一快乐的时光都是偶然遇见姨⺟的片刻。

  他曾经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他的亲人…那个人必定是杜玛莉无疑。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与姨⺟的关系…然而有些事情不一定得追出真相才叫圆満。因为,倘若真相比谎言残酷,那么陆静深不怪姨⺟何以始终不曾对他透露有关他⾝世的只字片语。如果姨⺟真是带着不想说的秘密溘然长逝,那么他,尊重她的决定。

  由于跟三叔一向话不投机,是以在三叔试探性地表明来意后,陆静深只是笑笑地敷衍道:“当然,我会做出对我而言最有利的决定。”

  三叔八成认为所谓“最有利的决定”便是与他联手扳倒现任经营者,便欣然离开了。

  送客后,陆静深本想继续拨宁海的电话——他就不信她能一直关机,她总会开机收收简讯、听听留言的吧——就算打不通,他也要把她的语音信箱灌爆,好让她知道,他是真的不愿意她走。他要她回来,陪在他⾝边,一辈子。

  然而陆正荀离开没多久,又有不速之客来访。

  他听钱管家去应门,而后讶异地唤了声:“孙‮姐小‬?”

  一听是孙霏,陆静深收起‮机手‬,低低叹了一口气,大概猜得出她的来意。

  是为了云锁吧…

  陆云锁是他生命里的一根刺.他们念同一所幼稚园、读同一所小学、进同一所国中,直升同一所⾼中,并且“不负众望”地又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遇见同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现在人们叫她“孙霏”

  一次巧合,单纯只是巧合;两次单纯的巧合,便组成了偶然;三次以上的巧合,就是命运捉弄了。他、陆云锁、孙霏,他们三个人可说被命运捉弄个彻底。

  孙霏站在陆静深面前,盯着他半晌后,笑问:“学长,你失恋了?否则看起来一脸失魂落魄的。宁海呢?”

  陆静深清了清喉咙,回答:“我没失恋。只是弄丢了一个老婆。”下意识里,他不相信宁海对他没有半点感觉。所以他没有失恋,他只是…暂时失去她。

  眨了眨眼,孙霏竟笑了出声。

  “落井下石?”他不⾼兴地挑起眉。

  “不是。”孙霏掩着嘴,低低笑道:“只是很久没看到学长这么可爱的表情了。”

  “你觉得被老婆抛弃的怨夫『很可爱』?”这还不是落井下石!

  “哈哈…抱、抱歉,哈呵…”孙霏忍俊不住,没半点名模气质地噴笑出声。

  “名模可以笑得这么没气质吗?”

  深昅几口大气,总算止住了笑,孙霏这才优雅地揩了揩眼角的笑泪道:“看来,宁海真的让你重新活过来了,学长,我很为你⾼兴。”

  陆静深露出一丝苦笑。“可惜她也随时都能让我再死一次。”

  如果她再不回来的话,他会想念她,想念到死;如果她永远不回来了,那么他会心碎而死。他不肯定自己会死在哪一种状况下,但肯定都不会太好过。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孙霏关切地问。

  陆静深略去旁枝末节,只将宁海的离开说了个大概。会肯对他人说,也是因为希望多了解一点宁海心里的想法。同是女性,孙霏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建议,让他有机会找回宁海。

  没想到孙霏竞回答:“可惜没办法给学长什么有用的意见。我也是来说再见的。”

  他微怔。“你跟他…”陆云锁最近又做了什么混帐事,让孙霏的语气听起来这么灰心?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拍了拍脸颊,孙霏微有落寞地笑道:“我这趟来,除了说再见外,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学长可以答应我。”

  “你说说看。”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理,也很不上道,但那个人为了保住天海的经营权,已经下了很多工夫,他很努力,学长你能不能帮帮他?不,你现在不用给我答案,不管学长做什么决定都没有关系,我总归是替我自己为他求你一回,好教我心里过意得去。”

  陆静深沉默了,他果然把他的决定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离开前,孙霏告诉他:“学长,你不必太担心,我想宁海一定会回来的。老实说,我觉得我跟她有一点像,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感情症结所在,而我也…明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仍然…总之,宁海那么玲珑剔透,我想她可能只是还欠缺一点勇气罢了。如果她真的爱你的话,等到她足够勇敢了,也就会回来了。”

  陆静深却下这么肯定。“但万一她最后弄明白的是,她其实并不爱我呢?”

  “那她就是一个傻子。”说到这里,孙霏突然笑了笑,又道:“话说回来,在感情的世界里要不当个傻子,还真难哪…”

  那是她离开前最后一句话。陆静深没有拦她,也没有问她之后要去哪里,因为他不希望到时陆云锁若来问她的下落——如果他还记得要问的话——他会不想告诉他。不知者无罪,大抵是这个意思。

  三天后,陆静深站在电梯门口,对陆正荀说:

  “三叔,我以为三天前你来找我时,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陆正荀満脸愤怒与不解。“你说你会做出对你而言最有利的决定,但显然你的脑袋出了问题!”他这侄子居然选在今天支持他的敌人!

  “我的脑袋没有问题。”陆静深勉強耐着性子解释:“没错,我是拥有天海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但如今我并不想再卷入家族內部里的经营权斗争。说难听点,一样是当股东,把天海交给云锁,我每年可以分得的红利,绝对会比交给三叔来得多。对我而言,这难道不是最有利的决定?”

  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卸下家族企业的责任,未来还可以找些自己真正有‮趣兴‬的事来做。更不用说,他首要之务,是得赶紧把自己的妻子找回来。

  如今的陆静深可没有闲工夫继续跟他亲爱的家人穷搅和。

  陆静深的解释让陆正荀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手指着这后生晚辈,一副快吐血的样子,一时间气到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你如今这样识大体了,静深。”随后而来,也听见他那一番话的陆正英赞许道。

  陆静深闻言,不噤轻声一笑。“识大体?倒也不是。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情罢了。”

  比如,他不过是让陆云锁拼死拼活为他的‮行银‬存摺多添一点财富罢了。他很清楚陆云锁的能耐,有他坐镇公司,他陆静深绝对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大爷生活。有这种种好处,何乐不为?

  陆静深脸上的释然教一旁的陆云锁眯起了眼。

  ⾝后的电梯门突然开启,王司机赶紧按住按钮,等候陆静深‮入进‬。

  走进电梯前,陆静深脚步突然顿了顿,头也没回地道:

  “陆云锁,你记不记得,⾼中时我曾经丢过一枝心爱的钢笔?”是姨⺟送他的。“当时你明知道我不小心把它忘在某个地方,却从来没提醒过我。”

  陆静深⾝后,那男人道:“陈年往事,我当然记得。”

  “好极。”陆静深笑了“如果你也弄丢了一个对你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就算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就当我跟你,两清。”

  电梯门缓缓关上,陆云锁在最后一瞬间终于变了脸⾊。他大步冲上前去扳住电梯门。

  王司机请他⾼抬贵手。“云锁先生,这样很危险。我们先生还赶着回家吃饭。”

  吃饱饭才有体力继续找太太,这是陈嫂交代的。总不能太太还没找着,先生自己就先垮下了。

  陆云锁当然没有放,他扳着电梯门问:“你是什么意思?”

  看来他还不知道孙霏已经决定离开他了。陆静深不无感慨地道:“我指的,当然是她。”

  她。那个爱他入骨,就是死了化成灰也不可能离开他的女子。陆云锁冷笑一声:“她不会离开我。”

  “不会吗?”陆静深抿了抿嘴,似欲言又止,最后方道:“陆云锁,其实你跟我很像。”在感情的路上都蠢得像头驴。“我本来也没什么立场批评你。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做得比你好。”

  在陆云锁不以为然的嗤笑声中,陆静深神⾊淡定地道:“我已经能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归属,这一点你还做不到。”

  陆云锁眼⾊一闪,松开了手。电梯门终于缓缓关上,陆静深对王司机说:

  “终于可以回去吃饭了。”

  如果吃饱饭后宁海就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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