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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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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午膳,大家皆是各怀心思,吃的极是诡异,好不容易用完,太妃却笑着坐了下来,对太后道:“今儿个不知道是哪个厨子制的午膳,极对我的胃口呢,不知太后觉得如何?”

  太后淡笑道:“姐姐进的香就好,博果儿和宛宁吃着可还好吗?”

  博果儿笑道:“儿子近半年没吃过宫里的膳食了,一回到京城,觉得什么都香。”

  宛宁亦勉强笑道:“谢太后关怀,臣媳吃着也还好。”

  太妃瞥了一眼宛宁,道:“我们这位福晋子极古怪的,总喜欢什么花呀草呀的,甚至还到膳食里头去。”

  博果儿看着宛宁笑道:“所以你才这样瘦弱的,我们人之所以比汉人强壮,比汉人马上工夫好,也因为咱们吃食是以为主的,但凡你多食点类,也不至这般了。”

  宛宁面无表情只淡淡的应道:“爷说的是。”

  我只觉心疼,她在府中过的也是这般情形吗?她的夫君,她一生仰望的良人,甚至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懂她在忍受着怎么样的委屈,甚至丝毫体会不了她在言语上经受到的折磨,这样的貌合神离,怎会不使她渐消瘦?

  太后默不作声的饮着茶,太妃平在太后这里用膳之后几乎不怎么停留便回了宁寿宫歇息,今倒是稀罕,竟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只在那里与太后东拉西扯些闲话,目光却不时的向殿门外瞟,我顿时明白过来,她是在等着苏么么回来看好戏呢,心中不由得厌烦起来。

  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突然灵光一闪,悄声对身边的小宫女说了几句话,小宫女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殿跑去。

  我又对太后笑道:“额娘,前个我出宫去,在琉璃场得了几张珍稀的古方,拿了回来阿离她们几个竟给捣鼓出来了一些东西,现正在院里晒干,香着呢,趁着这会天儿好,咱们去瞧瞧吧。”

  太后听了只笑道:“还是个小孩子心,喜欢这些个东西。”

  博果儿忙问道:“是什么好玩意啊?”

  我朝他撇嘴道:“是咱们女孩子家用的东西,你也要问吗?”

  太妃淡淡看着我问:“是什么希奇的方子?”

  我心中暗笑,忙答道:“差点给忘记了,太妃娘娘对这些古方之类的最有研究了,放着您不问,倒去巴结起额娘来了,还只说我是小孩子的玩意。”

  太妃见我奉承,脸有得,我又笑着凑近了道:“是一些养颜滋补的法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往用。”

  太妃闻言更是感兴趣,正经答道:“往脸上涂的玩意可要当心,有些方子看起来虽好,涂了没有用是一,涂出什么不好来可就要后悔了。”

  我赞道:“果然都说太妃对此很有研究。就是不知太妃赏不赏脸去帮四贞瞧瞧到底能不能用?”边说边做出很期待的样子。

  博果儿笑道:“额娘帮你看看也不算什么,瞧你那模样,倒象是盼着给你个金元宝似的。”

  我瞪他一眼,一边央求道:“太妃就看在四贞什么都不懂的份上,去瞧瞧吧。”

  太妃的心思早被勾的的,又见我这般哀求,一时面子又足了,方起身道:“太后,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太后笑道:“姐姐也知,我素来不喜欢那些玩意,姐姐也难得去后殿的,那几株紫玉兰开的极好的,我也累了,想歇息一阵,让四贞陪着姐姐去看吧。”

  太妃有些迟疑,我忙上前搀住太妃道:“太妃快请吧,额娘夜里睡的不塌实,咱们就不扰她了。”

  太妃见我这般,也只得随了我去,博果儿和宛宁也随了过来,走到殿门的时候,我回头向太后笑着眨了眨眼睛。

  刚穿过角门,便听得碧裳在那里大呼小叫的:“呀,可了不得了,你这笨丫头,叫你好好看着,怎么让猫儿过来打翻了水?”

  一个小宫女吓傻了一般站在花架子底下,我扶了太妃走近,道:“碧裳,叫嚷什么呢,这样没有规矩,看惊了太妃。”

  碧裳忙福身谢罪道:“奴婢没有瞧见太妃过来,冲撞了太妃,请太妃恕罪。”

  太妃不在意的挥挥手,看地上淌了白花花的一堆东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碧裳不提则已,一提便指着一旁跪着的小宫女道:“都是这笨丫头,太妃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格格从外头回来几张古方子,一时兴起,对着方子做了好些出来,什么有沐浴用的,有搽脸用的,今个天气好,拿出来晒着,我只走开了一会,让这丫头看着,谁承想她就给睡着了,猫进来把水给打翻了。”说完,趁太妃留神地上白水糊的时候冲我挤了挤眼。

  我暗笑,脸上却只能做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咱们足足捣鼓了大半宿呢。我还特意把太妃请来了,真是。”

  太妃将目光转到我身上,若有所思道:“那也不值什么,洒了再做就是了,左右宫里多的是奴才呢。只是,格格莫不是来寻我开心的吧,我一来,偏巧就洒了。”

  宛宁担心的看着我,显是心里很明白我做出的把戏。我给她递个眼神要她放心,笑道:“太妃说哪里话,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太妃既然不信,碧裳,去把寝殿里头我梳妆匣子里的几页纸拿来。”

  碧裳应声去了,太妃半信半疑的看着我,我命小太监搬来雕花沉香木小几搬出来放在花架子底下,又拿了几把绣凳出来,一边扶太妃坐了,一边唤了朱颜上茶。

  不多时,碧裳回来,把几页已经泛黄且边角有些微损的纸递给我,我笑着奉给太妃,道:“太妃请看。”

  那些养颜方子本是我寻来想要送给宛宁,要她送给太妃讨太妃心的,没想到此时却派上用场。

  太妃打开来看,面上出惊喜的神色,边翻看边道:“是些珍稀的方子,有些我还寻了多时呢,竟让你给找到了。”

  宛宁诧异的看着我,我只对她笑笑,又对太妃道:“四贞对这些本是不懂的,得到这些东西也是因缘巧合,既然太妃喜欢,就送给太妃了吧。”

  太妃抬头笑道:“我怎好白白要你这些好玩意?”

  我笑道:“太妃看来是好东西,那是因为您懂啊,四贞又不懂,拿了也只是白扔了,您瞧,好不容易出了些又全洒了,倒不如给您,还有些指望沾沾光呢。”

  太妃恍然,笑道:“这丫头倒是猴的,巴望着我好了再送你些,是不是?”

  我拍手笑道:“人人都道太妃是最善解人意的,果然不假,让您给猜中了。”

  太妃笑着站起身来,道:“既这样,我就受了你这份礼,回头调制好了,再送你些使。”

  我笑道:“那四贞就多谢太妃了。”

  太妃往外走去,博果儿拉着宛宁亦跟了上去。

  我给碧裳使了个眼色,她忙悄悄跟了去,朱颜笑道:“刚才格格打发人回来说要在地上这些水糊,可费了一些工夫呢。”

  半晌碧裳回来在我耳边道:“奴婢亲眼瞧太妃进了宁寿宫,一边还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我顿时安心下来,碧裳不解的问:“格格,太妃好端端的传太医来做什么?

  我冷笑道:“她是对我不放心呢。”

  碧裳明白过来,忿忿道:“难不成她还担心格格在方子里头加了什么使她毁了容貌不成,犯得着吗?”

  说着,自去收拾茶具,我叹口气,朝前殿走去,心想,她哪里是害怕,不过是本能罢了,在宫里呆久了,就老是觉得人人都会害自己,不自觉的就时时的去防备着,哪怕,在他人眼中,那是多么荒谬多么不可能发生的,她都不会大意,因为她不敢给别人一丝伤害自己的机会。这也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前头却是安静极了,只见几个宫女坐在廊下打盹,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却不见太后的身影,刚转身,太后带着苏么么回来了,忙上去,太后亦不说话,直走到东暖阁里头坐下。

  我亲自沏了杯碧螺给太后送去,太后接了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才问道:“太妃呢?”

  我答道:“回宁寿宫去了。”

  太后点头不语,过了半晌,道:“你去坤宁宫好好劝劝皇后。”又对苏么么道:“把前儿朝鲜进贡的玉枕给宁嫔送去,让她惊。”

  我和苏么么应着出去。苏么么一面让宫女去库房取来玉枕,一面小声对我道:“幸亏格格将太妃哄了一边去太后才能身,不然,坤宁宫里那状况我真是没法收拾。”说完,只是摇头叹气。

  我轻声问道:“么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么么一面让后头跟着的宫女太监跟远一点,一面小声道:“咳,就是为了一块绫布。”

  我奇道:“什么绫布?”

  苏么么道:“岭南那边进贡上来的一块说是出自深山的绫布,格格没瞧见,漂亮极了,花纹突起,灿若云,拿到手里,那么长的一块,竟一点分量都没有,软的象是天上云一般。说天底下就这么一块的。”

  她又接着说道:“本来在皇上御书房里头放着,皇后去的时候瞧见了,很喜欢,就问皇上要,皇上随口就答应了给娘娘,娘娘欢喜的拿在手里,正巧,太后派人来请说是去花园子里头看风筝,娘娘就急着去了,一时大意竟忘了让人收起来拿走。偏生,皇后这前脚刚走,宁嫔后脚就进去了,瞧见那块绫布,也很喜欢,也问了皇上要。”

  说到这里,苏么么又叹气道:“也怪皇上,开始皇后问他要的时候随口便答应了,也没放在心上,批了一会折子竟忘了这码事,见宁嫔喜欢,竟又赐给了宁嫔。”

  我楞道:“九哥未免也太大意了。”

  苏么么止不住的叹道:“可不是这个话。”

  我又问道:“那后来呢?”

  苏么么道:“后来,您也知道,皇后在园子里头听见贝勒爷的话不高兴,气冲冲的回了坤宁宫,却看了宁嫔欢喜的拿了那块绫布在那里比划着要做什么样的衣裳来穿,皇后一看就傻眼了,问宁嫔哪来的,宁嫔倒实,说是在皇上那里拿回来的,皇后可是气坏了,竟硬生生的将那块布用剪子剪成了一缕一缕的,宁嫔也吓坏了,皇后看着宁嫔的肚子又气不打一处来,说宁嫔什么整天就会媚祸皇上,着个大肚子也不安分之类的,宁嫔也不看皇后在气头上,平也那样知礼伶俐的,那会竟不知怎么了,冲着皇后分辩自己没有媚祸皇上,把自己给了皇上也是皇后的意思,这会又说自己勾引皇上了,直把皇后气的,一个嘴巴子就打了过去。”

  我直听的心惊跳,忙问道:“那宁嫔没有怎么样吧?”

  苏么么道:“亏的没有怎么样,不然在皇上面前,皇后可怎么代呢。”

  又道:“宫女们看吵的不象样子了,偷溜了过去告诉了皇上,皇上去了又是与皇后一场大闹。”

  停顿了一下,悄声道:“皇上连废后的话都嚷嚷出来了。”

  我心里一惊,皇后不知此时怎么样了,这样想着,已然到了坤宁宫。

  朵云在门口了,两眼红肿红肿的,见我过去,只是抓住我的手哭,我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朵云呜咽着:“主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只是发呆,奴婢怎么说都不开门。”

  苏么么问道:“皇上呢?”

  朵云诧异道:“皇上往慈宁宫去了呀,您没瞧见吗?”

  我和苏么么对视,都只是奇怪,眼下却也顾不得这些,急急的进了坤宁宫,苏么么先去了宁嫔住的润玉堂,叮嘱我好好劝皇后,我应了随朵云去了。

  进得内殿,我殿门由里面紧紧的被上,我站在窗边温言道:“姐姐,我是贞儿,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我轻轻推了一下,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殿内光线极是昏暗,我摸索着进去,站着半天才适应,皇后缩在东边塌上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象受伤了的小兽。我心下一阵难过,疾步走了过去,轻声叫道:“姐姐。”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我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的抚摩拍打着,直到她哭的再也哭不出来。

  我命朵云出去打来水,帮着给皇后洗干净脸庞,扶她坐下,递了碗燕窝给她,见她情绪稍好,方道:“额娘很担心姐姐呢。”

  皇后将燕窝放下,眼里又蓄泪水,道:“额娘有没有生我的气?”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皇后的眼泪又了下来,我忙道:“额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皇后瞪我一眼,忍住眼泪道:“那你为什么又点头?”

  我道:“额娘虽在生气,却不是气你今天剪碎了绫布,也不是气你打了宁嫔一巴掌,额娘是气你只为一时痛快,一时头脑发热,却不为自己着想,额娘还气九哥说出了那句话。”

  皇后楞了一会,苦笑道:“那会子哪里还能想起额娘的那些话,哪里还能克制的住自己呢?”

  我叹气道:“你还记得小的时候额娘给咱们讲过前孝端皇后的故事吗?”

  皇后道:“记得,论辈分,她是我的亲姑呢。”

  我道:“额娘说,孝端皇后一生未生下过皇子,却能稳坐中宫一辈子,先帝最初宠着贵太妃,后来又爱上宸妃娘娘,可不管怎么样人来人往,无论哪个得宠,都始终无法越过孝端皇后,先帝一直敬重她,连先祖努尔哈次都赞赏她,说她贤德,雍容,是个有大福之人。这些你都还记得吧。”

  皇后只是默默的不做声,半晌才道:“我猜她的心里一定很苦很苦。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丈夫爱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却不能哭,不能怒,不能争,不能闹,还要微笑着去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我做不来。”

  可是啊,姐姐,你是不懂的,有些话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会改变什么,也没有人能分担什么,有些事永远是表面和内在南辕北辙,有些苦,是无法在人前显出来的。

  但,这些话皇后是不会懂的,她是天生的这般率,她一出生就被幸福和幸运包围了,这些辛酸得来的智慧她不会懂得。

  此时,也只得耐了子劝道:“姐姐,还是听了额娘的话,有的时候放低点姿态,就当是给皇上面子,毕竟他是个男人啊,而且还是皇帝。”

  皇后嘴一撇,道:“可我还是个皇后呢。”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无奈的瞧着她,只希望,只希望,每经历一次这些,她都能长大一些,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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