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峥嵘岁月 第五章

　　一路车马南下，达淮安之时，弃车登舟顺水而行，我带着阿离并四位么么安置在一艘半大轻舟之上，孙延龄带了贴身侍从在随后船上。

　　九月的天儿，湖面上已有些微凉，我身披红纱大氅立于船头，沿岸秋尽染，霜气离，百花大多凋残，偶见几朵零星的野花不畏寒侵袭傲然而盛，凉风骤然而至，枯黄的树叶便悠悠漂入水，不知向何处。

　　我怔怔立了半晌，自出京城以来，心内便忐忑不安，倒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惶惑，我少小离家，这些年来虽心里梦里一刻不曾忘却，可如今的桂林早已不是当初的桂林，物换星移几度秋，人面全非，再度归来之时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娇养在深闺的郡主，而是将要掌管定藩之府的女主。朝廷将广西定南王府付于我，虽是名正言顺延续孔家门楣，却也是较隐秘的变相削弱定南王府，我虽姓孔，可孔家只余下我一个孤女，若我死之后，何人来承继？

　　我与孙延龄所生的子女毕竟是孙家人，如今朝廷尚需要定南王府来安定广西局势，使统一天下大业之时无后顾之忧，一旦天下平定，无论是定南王府，还是平西王府，或是靖南王府，平南王府，都不免要面临夺权削藩的局面，而定南王府恐怕是最早被撤消的一府，毕竟后继无人。

　　此时这些尚言之甚早，悬在我心上的却是：那些在刀口饮血身经百战的将领们是否能顺从于我夫妇，尤其是孙延龄，他受封广西将军。却毫无尺寸战功，又无亲信支持，当李如便对他十分不服。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笼络父王生前忠心耿耿的旧部署，二来恢复民生。使广西不再依附朝廷粮晌，自给自足。在天下尚未一统之时，我既然要维持定南王府，必定要有一番思量计较，早做盘算才是。

　　正沉思之时。阿离悄悄走过来，小声对我道：“格格，京中安王爷派人送信来了。”

　　我不觉惊诧，接过信来，岳乐浑厚有力的熟悉字体跃然入眼帘，原是告知我朱颜碧裳已择从安亲王府风光出嫁，寥寥数语极是细心地将所嫁之人的家境人品讲了大概，我着实在放下心头大石，再往下看时。却不叫我皱起眉头。

　　岳乐在信中告知我，辅政方面近将会有旨意下达，对孙延龄再行拔擢。。还要我留意平西王吴三桂，此事与他有关。

　　阿离见我神色不豫。小心问道：“格格。出了什么事？”

　　我掩饰着心的疑惑，把信递给她看。顺手将最后一页纸收起来，阿离看了欣不已，喜不自胜道：“她们有了好归宿，咱们也可安心了。”

　　因恐天愈来愈寒，水面结冰无法前行，我命侍卫将船工分做两班，昼夜换班不停行舟，以期在寒冬之前到达广西。

　　午膳之时，孙延龄到前头船上来与我一同进膳，阿离笑道：“天渐渐凉了，额驸怎么还只穿单衣？”

　　我因心内有事绕，亦不甚在意，只道：“阿离，回头你去额驸船上伺候着些，那些侍卫到底是男人，想不到这上头。”

　　阿离无端绯红了双颊，掩面出去招呼人开膳，孙延龄忙道：“那怎么行，格格身边也离不开她，再说我那船上都是男子，恐不便。”

　　我抛开心焦躁，淡笑道：“倒是我疏忽了，阿离白在你面前伺候着些，晚间再回我这边就是，我身边还有赵么么她们，无妨。”

　　孙延龄含笑注视着我，柔声道：“多谢格格关切，我原以为格格来，我确对他不太上心，此时见他受宠若惊地模样，心内便闪过几丝内疚，温言道：“是我做的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孙延龄闻言更是欢喜万分，连声道：“不敢，不敢。”

　　我心地柔软顿时化做冰消，面上也淡下来，一时见摆上膳，只道：“用膳吧，阿离和赵么么也一并坐下。孙延龄只是茫然，膳毕见我要去歇息，只得悻悻回后面船上。

　　阿离放下帘子，斟了水来给我漱口，边帮着卸妆，试探着道：“格格，好端端的怎么又给他脸色瞧？”

　　我叹气道：“我竟不知他是怎么个心思，到底我和他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说起话来哪怕不能够如寻常夫，好歹不必如上司下属一般。”

　　阿离劝道：“他还未摸透格格的脾呢，再说难道格格要他说话象寻常男子对待子那样呵斥不休吗？”

　　我缓缓道：“历代各朝公主驸马的姻缘皆无称心如意地，公主以身份压制驸马，驸马只管对公主恭顺逢，哪里还有什么夫情分，我既嫁于他，虽从不奢求情深意重，生死与共，只盼着能举案齐眉，相互扶持也就罢了，总是这般，叫人冷了心肠。”

　　阿离见我此言，亦叹气道：“额驸心里着一口气呢，听说有在巽亲王那饮酒，不知哪位贝勒爷吃醉了酒，指着吴应熊额驸说，你瞧瞧你娶了个正经的公主，竟还不如孙将军，娶了四格格，又是封将军，又是进议政，比咱们这些正经皇子王孙还了得呢，真可谓是夫凭贵，羡煞旁人啊，孙将军，你倒是说说在你们王府里是怎么巴结你们四格格的？当着那些子王爷贝勒的面儿，额驸又不好发作，偏生回到府里赵么么又拦着不许进东院，这才闹起来的。”

　　我心下暗自叹息，阿离又道：“格格不要怪他，实情本就如此，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今的荣华权势皆是由这桩姻缘所赐，旁人哪怕不说，他心里早就明镜一般，不自觉在气势上就矮了您一截。”

　　我站起身来推开船窗，深了一口清寒的湖风，微微怅然道：“这些我都明白，从我和他的姻缘将他从大牢里救出来的那一刻，或者这辈子我们就只能如此了。”

　　：阿离。”我转过身子，轻唤道。

　　阿离走上前怜惜地握住我的手，我揽住她，将头搁在她消瘦的肩上幽幽道：“阿离，你说，上天真是荒谬，真是太荒谬了。”眼角一滴泪水悄然而落。

　　次，辅政册封诏书果然如岳乐所言，不期而至，我和孙延龄在船头设香案下跪接旨，只听一太监拉长嗓子念道：“加封广西将军孙延龄为上柱国将军、光禄大夫，世袭一等阿思尼哈番，其孔氏为一品夫人。”

　　我和孙延龄皆愣住，一时竟忘记谢恩接旨。

　　打发走太监一行，孙延龄依旧未从这突如其来地封赏中回过神来，在狭小的船舱内走个没停，白净清秀地面上似乎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我盘膝坐在塌上，手内闲闲拨着琴弦，心内暗自思量着：这到底是谁地意思？加封孙延龄倒没有什么意外，叫我不解的是最后一句，其孔氏封为一品夫人，作为和硕格格我名正言顺掌管广西，可作为一品夫人，孙延龄地子这对于重收大权到底有无不利影响，我实在无法预料。广西诸将看在父王昔日情分上或还能视我为主子，可他们又怎会听命于孙延龄？辅政此举虽有报当年私仇之嫌，却也不能至广西实情于不顾啊？太皇太后不知是否知晓？

　　还有，岳乐信中提到吴三桂，我和孙延龄的姻缘亦可说如没有吴三桂，只怕无法成为现实，难道此次加封孙延龄刻意低我的地位是出自吴三桂的授意？我深信他有这个能力使辅政下达如斯旨意，可这对他，包括我和孙的婚姻于他究竟又有何益处呢？

　　夫凭贵也罢，凭夫贵也罢，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此举对广西到底有何影响？会不会再一石起千层？到了桂林，我该如何面对那些群情昂，对孙延龄掌权不的老将领们？

　　正心忧虑之时，只听孙延龄对手下文书道：“马上回去写谢恩折子，末尾就写广西将军孙延龄携一品夫人孔氏叩谢天恩。”

　　文书一愣，偷抬脸瞥了我一眼，我只做没见，他便下船去了。

　　孙延龄凑上来志满意得笑道：“夫人，果然比格格叫着顺多了。”

　　我尚未开口，赵么么已冷冷道：“额驸，请自重，还是称呼格格的好。”

　　孙延龄冷笑道：“方才朝廷的旨意么么怕是没有听明白吧，要不要我再给么么念一遍？”

　　赵么么只道：“奴婢听的极是清楚，可额驸要知道一条，格格是太皇太后亲封，就是辅政大臣到了，也得恭敬的称格格，这是规矩，也是祖制，难道封了一品夫人，格格就不是格格了吗？”

　　孙延龄哑然，见我只是垂手拨琴弦，掀开帘子自去了。

　　我颓然叹息，看来孙延龄心内的不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严重，在谁掌管定南王府大权之上怕是难达共识，相处这些日子，我自是清楚他并非热衷名利，追逐权贵之人，他争的不过是一口气，到底是夫凭贵还是凭夫贵对他确是头等大事。

　　注解阿思尼哈番为男爵，公侯伯子男，最末等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