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沐家因为有屋后那座欧式大冰箱做后盾，十五岁的沐晴，身高比四年前多长了十五公分，相对的，体重也比四年前多了十五公斤。

　　天岗哥哥，我在这里。挥动着手中的奖状，绑着两条麻花辫的沐晴，笑咧咧地望着从主屋走出来的雍天岗。

　　大她三岁的天岗哥哥，暑假过后刚升上高三，一百八十公分高，瘦的身材，加上那张俊帅的脸，还有风趣人的个性，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当然，也是她从小到大，心目中一直不变的帅王子。

　　在她生活周遭，年纪相仿的孩子群中，只有天岗哥哥不会笑她胖，只有天岗哥哥愿意听她说心里话，还免费当她的课辅小老师。

　　晴，你今天的心情如何？

　　边问着坐在草地上的沐晴他见到她一定会问的一句话，咧着笑容的雍天岗边弯身落坐在她身边。

　　我今天的心情很好，可是也有不好。献宝似地把手中的奖状递给他看，沐晴笑容里有抹羞意，她期待听见他的赞美声。

　　哇，你又考了第一名，真！雍天岗摸摸她的头。晚上我叫柯婶煮一锅卤猪脚给你一个人吃。

　　又吃卤猪脚！我不要！沐晴大叫，同学都笑我是猪大妹，我再也不吃卤猪脚了！

　　沐晴气鼓着双颊，圆圆的脸蛋，像个吹气的气球。

　　一个月前，生病住院，雍伯母把她接到雍家住，原本她心想，天岗哥哥虽然常常到她家吃饭，可是他泰半时候都是在雍家用餐…

　　她想，一定是雍家的餐点吃了会让人消瘦，要不，他们俩都常吃煮的饭，为什么只有她一直胖，天岗哥哥却永远瘦瘦的？

　　虽然心疼在医院受病痛折磨，但可以正大光明到天岗哥哥家吃饭，还是很令人雀跃的一件事，可是…

　　来了一个多月，她的体重非但未减，反而还多了三公斤。

　　这就是你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爱怜地她的发顶，雍天岗笑出一口白牙。

　　点点头，沐晴嘟着嘴。天岗哥哥，我什么时候才会瘦下来？雍伯母说，等我上高中，自然就会瘦了，是真的吗？

　　雍天岗干笑着。

　　他妈把晴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生怕她饿着、吃不，即使她真的吃了，也担心她下一刻又会饿了…是以，这一个月来，晴在他家餐厅吃东西的时间，和睡眠时间是相等的。

　　另一方面，大概也是怕晴万一瘦了，住院中的沐见了会更担心，所以他妈不断地鼓励晴要多吃点，连上高中，自然就会瘦了这种谎话，她也说得出口。

　　晴，你想变瘦吗？

　　想。

　　那，我们来赛跑。雍天岗站起身，忽地嘴角斜扬，半威胁地道：从这里跑到后院的篮球场，谁先摸到篮框，谁就赢，至于输的人…就罚今晚吃一锅卤猪脚。

　　听到卤猪脚，沐晴尖叫着：我不要吃卤猪脚！

　　那你就得赢我。

　　怎么可能！她抗议。你随便跑都跑得比我快，我怎么可能会跑赢你。

　　若不是因为天岗哥哥是雍家唯一的独子，雍伯父要他念书念到博士，凭天岗哥哥的运动细胞，早就入选篮球国手，还有可能是全台湾最顶尖的运动健将。

　　那我让你先跑十分钟。

　　真的？

　　嗯。

　　好，那我先跑了。

　　说完，沐晴一马当先，为了避吃会让她身体更圆的卤猪脚，她用力地跑、发愤图强地跑…

　　十分钟，说不定他还未起跑，她就已经跑到了。

　　心里乐呵呵，以为自己可以办得到，孰料，才跑了全程的一半，她就开始了…

　　******

　　坐在小泉前的大石头上，沐晴吁吁。

　　升上国中后，她每天都埋在书堆和饭堆中，没有太多运动的时间。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常跟在天岗哥哥后头跑，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一点都不累，怎么现在才跑一小段路，就得快晕倒…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休息。

　　标兔赛跑的故事她早听过了，她不能休息太久，免得被天岗哥哥追过去，恐怖的是，还会有一锅卤猪脚等着她。

　　虽然卤猪脚很香、很好吃，但是…

　　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哀号了声，她马上站起来，往前继续跑。

　　才跑了几步，她就得坐在地上，整张脸红通通，觉得自己无法再跑了

　　晴，我来了。

　　起跑没多久，雍天岗已追上她，他停在她身边，伸手要拉她。

　　天岗哥哥，我…我不行了。她无力地晃着头，两条麻花辫跟着甩动。我好…好…

　　快点起来，我等你。

　　不行，我跑不动了…

　　那你就等着吃猪脚。

　　我不要！她央求地望着他。天岗哥哥…可不可以把卤猪脚换成…换成牛排…

　　既然吃是一种惩罚，那吃猪和牛应该一样吧…

　　虽然卤猪脚又香又好吃，但常常吃也会吃腻的，换成牛排她就能接受。

　　你喔！雍天岗好气又好笑。不行！说好了卤猪脚就是卤猪脚。闻言，沐晴一副想吐的表情。

　　起来，我们要有运动家有始有终的精神。

　　我不行，真的不行了。

　　钦，这样下去不行。等我考完试，我每天陪你跑步一小时。知道他是为她好，她没有抗议，点点头。

　　起来，我背你。

　　嗄…沐晴瞪大了眼。天岗哥哥，你要背我？呃，不…不好啦，万一你被我垮…

　　我没有那么虚弱。他弯着手臂，摆出大力士的样子。

　　沐晴站起来，犹豫着。你真的背得动我吗？

　　天岗哥哥好久、好久都没背她，他最后一次背她，似乎是在她小六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没像现在这么大只。

　　不然你躺在地上，我拉着你的两条辫子往前拖。

　　不要！那我的头发会很痛，而且，那样好像在拖一条猪。

　　雍天岗笑出声，沐晴才知道她被耍了。

　　臭天岗哥哥，原来你在笑我！

　　如果你不想自己跑，也不想当猪被我拖，那么你就上来，反正我们一定要跑到篮框下，完成赛跑的事。

　　啦，好啦。她的天岗哥哥做事向来有原则，绝不半途而废。

　　看着他半蹲下身，贡献出宽阔直的背，她突然感到一阵害羞。

　　她毕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读小学的小胖妹，虽然她很大只，但总是个发育完整到破表的少女…

　　快呀，还是你要自己跑？

　　不要，我要让你背。她才不会放弃这一个令所有女生羡慕到死的机会。

　　不管国小或是国中的女同学，她们虽然不喜欢胖胖的她，但因为她是天岗哥哥的隔壁邻居，所以还是很多人把她当朋友看，虽然那些自称是她朋友的同学，全都只是想到她家藉机看全天下最帅的天岗哥哥…

　　望着那令她双颊发烫的宽背，她圆滚滚的身体往前一倾，趴向那道坚硬的城墙…

　　咬紧牙关，吃力地走了两步，雍天岗终于出声：晴，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躺在地上，让我拉你的发辫这个提议？

　　听出他转弯抹角在说她胖又重，沐晴气得直捶他。我不要！而且。我比较想要拉你的头发。

　　气得牙的，拉着他的头发，她像个剽悍的女骑士，吆暍着：快跑、快跑！

　　背着她，雍天岗加足马力，往前冲。

　　到了篮框前，在他背上的沐晴，轻松地摸到篮框，发出胜利的喊声：YA！我赢了，我不用吃猪脚了！

　　把她从背上放下来，雍天岗坐在地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赢了，今晚的猪脚我一个人吃。

　　想到他方才还暗笑她胖，她抓着他的头发，作势要拖着他走…

　　天岗哥哥，你一定很吧？你躺着，我会负责把你拖回屋里去的。

　　她一抓、他一挡，两人玩得正开心之际，管家庆叔突然急匆匆地从另一头走来，远远地喊着：少爷，少爷，不好了…

　　庆叔来到他们面前，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庆叔，什么事？顶着被晴抓的头发，雍天岗见庆叔一脸焦急，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庆叔，你别急，有事慢慢说。沐晴不敢再玩，走到庆叔身边，帮他拍背顺气。

　　医院…医院那边…晴的快不行了…庆叔着气，顿了下，续道：老爷和夫人先过去了，老爷要我马上带晴去医院。

　　好，那我们快去。敛起方才嬉戏的笑容，震惊之余，雍天岗表现出同年龄的孩子鲜有的成稳重的一面。

　　拉着沐晴，雍天岗和庆叔往车库跑。

　　天岗哥哥，我怎么了？雍伯母不是说…说我住院两个月，就会回来的吗？

　　眼眶泛红，沐晴紧张地问。

　　庆叔不是小孩，他不会开玩笑，但他说她不行了，他急着带她去医院，是要让她见最后一面？

　　不，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要，我不要去医院…沐晴突然害怕了起来。

　　庆叔，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是，少爷。

　　雍天岗轻搂着她，低声安抚：晴，你一定要坚强，我会陪你的。

　　不，天岗哥哥，我不要…

　　抱着雍天岗，沐晴哭得好伤心，她一直以为只是人老身体虚弱了些，只要住院调养一阵子身体就会好，没想到…

　　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

　　******

　　，您不要死，晴不要您死…

　　医院里，沐晴跪在病边，病上，沐面无血，却仍强撑出一脸慈祥的笑容。

　　傻晴，要去找你爷爷，他在另一个世界等我太久了…沐咳声连连。你…你别哭，明天…明天你妈妈就…就会回来，你…你要乖乖的…跟她一起去美国。

　　妈妈？拾起一双泪眼，沐晴圆圆的水眸充惊讶。

　　她四岁时，父亲车祸身亡，之后她跟着妈妈住在外婆家不到一年，妈妈便改嫁，原本要带她一起到美国，但爷爷坚持他们沐家的孩子，绝不给外人

　　她依稀记得妈妈要去美国那一年，跪在沐家门前，哭求爷爷让她把孩子一起带走，但最后，爷爷仍是不为所动，并警告妈妈，后不能再来找她。

　　在她求学的那些日子里，妈妈偶尔会出现在学校门口，买好多东西和玩具给她，只是她怕爷爷会生气，常把东西放在天岗哥哥家。

　　她喜欢妈妈，她知道妈妈没有遗弃她，只是因为妈妈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不能和她住在一起。

　　你妈妈…她是个好女人…气若游丝的沐，虚弱地说出心匠话。原本你爷爷死的那一年…她…曾打电话来，要求…带你定…是我…请她给…给我一点时间…一

　　，您不要说了，我不跟妈妈走，我要一直陪着您。沐晴伤心地哭着。您快点好起来，我要吃您卤的猪脚…只要您好起来，晴每天都愿意吃一大锅卤猪脚……

　　晴，你乖…沐闭上眼，虚弱无比，着气，再微张眼。一是老天爷出来…来做主，要我把…把你还…还给你妈妈…

　　，不要…我、我去打电话给妈妈，叫她不要来，这样您就不会死了。

　　傻孙女…沐无力地躺着，连撑起笑容的力气都没了。听…说…要…一辈子记…记住雍家的恩…恩情…不…不可以…忘…忘记…

　　，不要，您不要死…我怕我会…会忘记，您好好活着，随时提醒我，这样我就会一辈子牢牢记住雍伯伯和雍伯母，还有天岗哥哥对我们的恩情，好不仔，？一

　　紧紧握着的手，沐晴不敢放，怕一松手，就会被到天上当神仙的爷爷带走。

　　，您叫爷爷不要带您走，好不好？我会乖乖听话孝顺您…，好不好？

　　沉沉地吐了最后一口气后，沐没再说话。

　　卤的猪脚最好吃，连天岗哥哥都喜欢吃…天岗哥哥，对不对？沐晴转身去拉雍天岗的手。天岗哥哥，你告诉我，说你喜欢吃她卤的猪脚，快点…

　　雍天岗来到病边，低眼，沉重地道：晴，沐她…她死了。

　　骗人！瞠眼，沐晴缓缓将手指伸到的鼻下探息。？不！不要…，晴不要您死，您快点醒过来……您醒醒，不要丢下晴一个人…

　　痛哭失声的沐晴，紧紧抱着躺在病上一睑安详的。

　　而雍天岗则静静站在一旁，沐就像他的亲一样，从小他就喜欢窝在她家和他们一起吃饭，如今沐生病走了，他也很难过。

　　但他的难过远比不上晴的伤心，沐是晴从小到大相依的亲人，突然就这么走了，她一定无法接受…

　　他无法给她任何安慰，只能静静陪着她，让她哭个够。

　　******

　　如沐所言，晴的母亲隔天就回到台湾。

　　处理完沐的身后事，她带着晴，正式和雍家人道谢，感谢他们长年照顾沐家祖孙，也感谢雍家代替沐通知她回来。

　　努力敛起悲伤，因为沐晴知道，再多的泪水都唤不回疼爱她的。

　　但双眼浮肿的她，在和妈妈前往美国前夕，又忍不住哭了，因为她即将和她最爱的天岗哥哥分开，也许以后都不能再见面…

　　天岗哥哥，你不可以忘了我喔！

　　雍天岗爱怜地她的发顶。我不会忘记你的，就怕你到美国后，看到太多帅哥，马上忘了雍天岗是哪一号人物。

　　我才不会，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说着，泪面的沐晴用力地抱住他。天岗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

　　晴，以后你回台湾要记得来看我们。舍不得晴离开的，还有雍天岗的母亲徐馨。

　　雍伯母，我一定会的。转身，沐晴圆滚滚的身子，投入徐馨的怀中。

　　谢谢你们的照顾。晴的母亲孟瑶，怀感激，再一次对雍家人行九十度鞠躬礼。

　　千万别这样，晴就像我们的女儿一样，我们疼爱她，她也一样带给我们欢乐。雍天岗的父亲雍耀德客气地回道。

　　孟瑶淡然一笑，转身对女儿道：心晴，我们该走了。

　　天岗哥哥…再给心目中最帅的王子用力一抱，沐晴含泪挥手，再见！天岗哥哥、雍伯伯、雍伯母，再见！

　　泪眼蒙蒙中，雍家人的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当飞往美国的班机起飞的那一刻，沐晴捣着脸哭着，她知道自己心目中最帅，也是她最爱的王子，将会离她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