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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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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哪一族的王八?”马康的肌横了起来。

  “不知道。”李十五注视前方,咬着牙说道:“这里放讯号也看不见,安排四个人回去报讯,一个去潘原,一个去渭州,一个去铁原寨,一个去新城镇。其余的人,随我去搜索——他娘的,立功的时候来了!”说罢,李十五心中竟感到一阵兴奋。

  “是。”马康答应着布置,不多时,便有四人分道而去。

  李十五大步回到阵前,瞪着他余下的整整一百名部下,厉声喝道:“弟兄们,有蕃狗作,谋害石帅。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救出石帅,必有重赏!——出发!”

  从发现马尸处开始,李十五率众循迹向原州方向前进着。

  一路之上,死尸越来越多。除了蕃兵之外,还发现了宋军的尸体,从打扮来看,无疑是帅府亲兵。而他们的牌与刀上刻字,更是证明了这就是陕西路安抚使衙门的亲兵!但是蕃兵的尸体就比较奇怪,绝不象是秦凤一带的羌人。

  一路往西,越往西走,李十五与邱布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开始能找到许多安抚使衙门的弩箭,后来就越来越少,而死尸中,蕃兵越来越少,宋兵越来越多。并且出现了被刀砍死的蕃兵与宋兵尸体。

  石越亲兵们的箭,已经不多了!

  “都头。”走在前面一个什长跑了回来,禀道:“找到石帅了!”

  李十五与马康、邱布对视一眼,三人跟着那个什长快步走到前面,那是一个山坡上。就在山坡另一面的下面,有五百左右的骑兵正在仰攻另一个山坡。山坡之上,有一百来人依托着大石头与死马,在结阵抵抗——很明显,他们的马也死得差不多了,否则不会停留在此处与强势的敌人对抗。

  李十五默默的判断着形势。

  他很难知道石越的亲兵们在此处坚守多久了,但是从种种迹象来分析,石越被叛蕃袭击,很可能持续了整整一天。这数百叛蕃的衣着打扮,绝非李十五所知的秦凤附近的部落,他们深入渭州来袭击安抚使,绝对是早有谋划,这么大一支队伍藏在渭州而渭州守军竟然完全不知情,可以说是丢人丢到家了。

  也亏得石府的亲兵们能支撑许久。

  但是眼下最头痛的是,自己的一百疲惫不堪的步兵,如何打得过五倍于己的骑兵,哪怕加上石越的亲兵,敌人也是己方的两倍半!最糟糕的是,自己的是步军,而石越的亲兵,现在也几乎变成步兵了!

  陷入为难的李十五猛的看见邱布的目光有点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他心中一凛,目光移到邱布身后,发现两个大什的军法官押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邱布的身后。他顿时明白,邱布是对自己生疑了。如果自己胆敢临阵逃,看邱布的样子,必然先斩自己于此,然后命马康代替自己去救援石越。

  ——山坡下方传来呐喊怪叫之声,蕃兵们开始了又一次冲锋。

  侍剑下意识的摸了摸箭袋。

  空的。

  尽管尽量的节省用箭,但是大家的箭还是很快用光了。包括弓箭与弩箭。后来不得不把箭全部集中交给几个箭术好的亲兵护卫,但是侍剑的箭还是用光了。别人的箭也不多了。

  好在敌人的箭似乎也不多了。他们放起箭来,已经节省很多。

  “公子!”

  石越铁青着脸,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只叛蕃军队是哪里来的。没有人能够突围出去送信,本来希望可以逃到原州,但是现在活着的马匹不到二十匹,尽皆疲惫不堪。撇下部属逃命,石越不仅不愿,而且也不可能。

  “你放心,我们不会死在此处的。”石越凝视侍剑,侍剑的左臂中了一箭,现在不过是止血而已。他的亲兵们,岂码有一半是带伤作战。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侍剑的话音刚落,一百余蕃兵便骑着马冲了上来。敌人为了节省马力,采用的是轮番冲击的战术。

  侍剑红了眼睛,跳上一匹战马,手举马刀,大声吼叫着了上去。十几名亲兵骑上仅余的马匹,紧紧跟在侍剑身后,如同一群野牛一般,冲向仰攻的叛蕃。还有几十名失去战马的亲兵则手执弯刀,紧紧跟在骑兵后面,冲向敌军。余下的亲兵则排成一个大圆圈,保护着中间的石越。

  侍剑的长刀挥动、落下,挥动、落下…敌人的鲜血沾了他的衣裳。如果一群野牛冲入狼群当中,他们已经不再懂得预先思考、估计自己或敌人的力量与技巧,杀红了眼的一群人,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一切东西在他们眼前起伏和闪动,人类身体的某一部分从眼前飞落,马咕咚咕咚的栽倒,发出悲鸣之声…

  但是叛蕃的人数显然占据着绝对优势。他们如同一群野狼,撒咬着宋军们。马刀在空中相斫,不断的有宋兵勇猛的战死。侍剑身边活着的战友,越来越少…

  “我要死在这里了么?”

  “呜——”

  号角之声终于从另一侧的山坡上吹响。

  在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援兵!”石越精神霍然一振,一面红色三角军旗之下,结成圆阵的宋军开始缓缓向山坡下移动。即便是隔得那么远,石越等人也可以清晰的看见,来的是大宋军!

  石越的亲兵们欢呼起来。

  援军终于来了!

  李十五勒束着部众,缓缓的向山坡下移动。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冒险。以劣势之兵挑战强势之敌,而且是以步对骑,却并无半点屏障。

  此时再感叹未带盾牌已经迟了,士兵们的勇敢程度,决定着这个阵型的成败。

  但是他别无选择。好在敌人的箭,似乎是不多了。

  他已经尽可能的虚张声势,若能吓跑敌人,自然更好;若不能,也希望尽可能把敌人引到自己这一面来。

  果然,叛蕃们似乎没有想到援兵来得这么“快”进攻石越的骑兵被撤了回来,叛蕃们把骑兵聚集在一起,观察着李十五的前进。他们也在判断:这是不是一支大部队的前锋?

  凭着叛蕃首领对宋军的了解,实在无法想象宋军会具有如此勇气!

  “未得命令,不可放箭。”李十五再次重申着命令。“临敌不过三发”若是敌人未入程便放箭,对于面对强敌的己方,绝对是灾难的错误。

  圆阵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着。

  夕阳映在宋军平端着的弩机上面,似鲜血动。两个山坡之间,一片死一般的寂寥。

  忽然,怪叫声再次响起。一队叛蕃高举马刀、骨朵,吼叫着冲向李十五的圆阵。

  李十五瞪圆了双眼,心里估算着距离:七百步…六百五十步…六百步…

  “嗖!”弩箭划过空气的声音,李十五心里顿时一沉——有几个士兵因为紧张,竟然没有等待命令,就扣动了弩机。紧跟着,其余的士兵下意识地也扣动了弩机。

  数十支箭无力的摔落在离敌人二三百步远的地方,叛蕃们哈哈大笑,策动下的战马,加速冲锋起来。

  没有时间训斥了,李十五的念头一闪而过,高举佩刀,厉声吼道:“停!”

  圆阵整齐地停了下来。士兵们又是紧张,又是羞愧,三个军法官的脸绷得如铁板一样,死死的盯着每一个战士的后背。

  “第二队!”李十五的吼声再次响起。

  第二大什士兵与第一大什士兵整齐的换位,这次没有出差错。

  “发!”

  数十支弩箭如一小群飞蝗,向冲入程的叛蕃。叛蕃中间有人发出凄厉地惨叫之声,有人咕咚一声,摔下马来。但是冲击并没有停止。虽然只有百余骑的冲锋,李十五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地表的震动。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惧怕。他的瞳孔缩得极小,手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

  “弓箭!”

  第二大什的弩箭出之后,所有的士兵都整齐的蹲了下来,后面第一大什的士兵们,换上了双曲复合弓,用速更快的弓箭来打击敌人。

  第一波、第二波…不断的有敌人中箭,但是却阻止不了敌人的冲击,很快,李十五的圆阵便被叛蕃们团团围住了。这些叛蕃绝对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懂得技巧的伏在马上,躲避来的弓箭;他们冲击时相互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没有蒺藜,没有霍锥,没有杵,也没有狼牙,甚至连长都没有!只能用朴刀来对抗敌人的骑兵。幸好叛蕃的武器与装甲,远远比不上宋军军。

  李十五的士兵们,可以清晰的看见髡顶披发的敌人。但这绝对不是契丹人,也不是项人。这些叛蕃构成的包围圈把宋军的圆阵不住的压缩,似乎一条毒蛇住老虎的身躯一般。叛蕃七八糟的武器与宋军的朴刀在空中互斫,发出刺耳的声音。战士们的吼叫声与惨叫声相混织,李十五的部下们如同树林一般,被纷纷斫倒。此时每一个宋军战士,都已经变成了为生存而战。

  望着对面山坡上急转直下的战况,石越的亲兵们都沉默了。

  虽然来的援兵替他们减轻了一会儿压力,但是毕竟一只普通的军都,无法与挑细选的安抚使亲兵卫队相提并论。而且人数也太少…

  惟一让众人心里感到安慰的,是既然来了援军,那么己方被袭击的消息,必然会传了出去。那么只要支撑到大队人马的到来,就一定可以得救。

  但是很显然,叛蕃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山下的蕃军,又开始聚集,而且这一次,是余下三百人左右的全军聚集。

  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战了。

  而己方绝无胜算。

  哪怕石越再不懂兵,也知道余下不到百人的亲兵队,绝对打不过三百骑兵。

  幸好出发之前李丁文一念心动,临时将亲兵卫队增加到二百人,否则绝对不可能支持到现在。但即便如此,即便等到了可怜的援军,一切却依然没有改变。

  石越并没有闭上眼睛。

  他希望睁着眼睛等待最后的结果。

  难道大志未酬,居然死在渭州这不知名的山坡之上?

  老天爷把我带到这个时代,却这样让我死掉,死在一群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蕃人手中?石越无论如何,都有几分的不甘心。

  在这个时刻,十分奇怪的是,石越并没有特别的想什么。

  他只是望着渐晚的苍穹,背立双手。

  叛蕃们肆无忌惮的弹起了一种石越不知名的二弦乐器。随后,在胡琴声中,号角“呜呜”吹响——三百蕃骑向石越的亲兵卫队,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对面的山坡上,李十五的圆阵,已经只余下四十来人,两个什将都已阵亡,都兵使李十五与副都兵使马康都受了伤;连将虞侯邱布也亲自刀上阵。

  石越的亲兵们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瞪视着近的叛蕃。他们靠成一个紧密的圆圈,将石越护在中央。侍剑则紧紧的贴在石越身边。

  约此前三个时辰。

  原州知州府衙之内。知州李德泽把玩着手中的牌,这是一面虎头青铜脾,上面用隶书刻着“枢密院职方馆”六个大字。站在李德泽对面的中年男子神色委琐,只是眸子中不时出精明的光芒。

  “请大人速速发兵!”

  李德泽依旧沉,略带狐疑的问道:“你的告身呢?”

  “大人,职方馆的差人不可能把告身带在身上。”那个中年男子有点急了,又道:“这是十万火急之事!石帅性命危在旦夕!请大人速速出兵相救。”

  “慕家一向忠于朝廷,其族酋长有两任死于王事。你说慕家投降西夏,实让人难以置信。而且本官之责,是守卫原州,发兵入渭州境内,若高帅怪罪起来,我却担当不起。”

  “李大人若见死不救,只怕皇上也容不得你!”中年男子见李德泽推三阻四,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李德泽脸色微愠,道:“本官让人护送你去渭州求救,如何?”

  “大人!慕家潜入渭州最起码也有三了。他们是经过你的原州去的渭州。一旦事发,大人绝不可能置身事外。以石帅的声望,恕在下直言,无论大人有多大的后台,大人也难逃一死!”那中年男子一面说,一面欺身近了几步。

  李德泽却始终无法信任中年男子,退了两步,道:“若是调虎离山之计…”

  “不要兵多,只要几百骑兵便够了。”

  “这…”中年男子怒道:“李大人!你如此支唔,难道你与慕家串通好了?”

  李德泽愠道:“你一个细作,怎敢如此无礼?”

  “李大人,我受上官派遣来此传讯,已冒大险。且我代表的是枢密院职方馆,大人却百般推迟,放任石帅被叛蕃袭击而不肯相救。究竟是大人无礼还是在下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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