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须弥山
浓密的云雾遮掩了月儿的光华,⾼居于云间尽处的修罗宮,这夜,大巨的宮门门扉微敞,大殿之上百来束火炬齐燃,亮若⽩昼。
斑座在大殿主位上的无酒,在无相自一旁走进殿中时,有些明⽩地看着他脸上那份得意的神情。
“你找着了?”
“嗯,就在人间。”为了此事不知已找了多久的无相,颇为不満地看着在场人数“就只你三人来?另两人呢?”
坐在无酒⾝旁的无⾊耸耸肩。
“他俩溜去佛界打探消息了。”都警告过他们两个,想进佛界就要有赔上命的自觉,偏偏他俩就是嫌命长,非得去搞清楚佛界最新传出的那个消息,所指之佛是哪一个。
无相抬首看着独自坐在远处,总是不喜与他们走在一道的另一个同伴。
“皇甫。”
皇甫迟微微侧过脸瞧他一眼。
“你去不去人间?”
“没兴致。”他冷冷说完,又把头转回原处,继续将自己蔵在黑暗的角落一隅。
“我需要它的力量。”无相怒瞪着总是不合群的他。
“与我无关。”从未去过人间,也一点都不想踏⼊那地方的皇甫迟,眼不只想在他们走后返回自己的宮中继续修炼。
“若我命你,非得去助我们一臂之力呢?”⾝为修罗之首的无酒,并不认为这个年纪最小的修罗,目前有那本事反抗于他。
面无表情的皇甫迟,只是无言地将⾐袖一振,率先定出大殿,而其他三名修罗,也在走出了大殿后,⾼站在宮阶之上,齐望着远蔵云海底下的那一处人间。
人间正月十五元宵,在望仙他们所居的这座小城里,处处都是灿烂的烟花与各⾊的灯笼,听望仙说,到了晚上,大街两旁还会摆満了摊子,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热闹得不得了。
只可阶,青鸾并没有那个元宵可过,就打从她换过了个左臂起。
刻意叫望仙带着霸下去城里逛逛的她,月儿方自东方升起,她即将自己封在房里,为了怕他们误⼊,虽然她的神力还未恢复,她还是勉強在房子外设了结界。
“青鸾。”知道她为何将自己关在里头的火凤,有点不舍地站在外头轻唤。
“别进来。”
“你这结界对我没效的。”他伸指弹了弹会烫人的结界,对她才恢复没多少的神力非常不以为然。
“就算没效也不许进来!”
“若我说我不怕呢?”都说过他没把她的左手给放在眼里,她怎么就是不信?
她故意威胁他“若我说这左臂每逢这夜就特爱杀生呢?”管他道行再怎么⾼,她都控制不了自己了,万一不慎伤了他怎么办?
难得听她说狠话的火凤,心情甚好地想了一会儿,再冷不防地对她丢出一句。
“你担心我?”
她顿了顿,很清楚这尊无良神仙的本质其实有多琊恶。
“…这回我不会上当的。”每次都想用话套她拐她?哼,只要没见着他那张美男脸,她才不会又轻易让他得逞。
他低声浅笑“听说,你喜我?”
轰隆…啊,好大的一声响雷…
且这回的响雷,结结实实轰得她头昏又眼花…
“霸下…霸下告诉你了是不是?”她面河邡⾚到一个不行,心底很清楚是哪尊神仙出卖她的。
“嗯。”相较于她的结结巴巴,门外的他,音调听来再悦愉不过。
“那个小叛徒…”
“你…”他深昅了口气,颇为紧张的问着“记起我是谁了吗?”
唉,她就知道她早晚要面对这一事…
就不知…他在知道实情后,会不会恨她恨到吐⾎?
“昆仑山山顶上,那个⽇⽇陪我自言自语的神仙。”没什么勇气的她,在他的苦候下,还是硬着头⽪把好不容易才记起一点点的往事给搬出来。
“何时记起来的?”
“…离开魔界前。”仿佛感受到他熊熊的火气,她愈说愈心虚。
“既是记起了你怎不说?”听见这话后,带着怒意的他,⽑火地一下又一下敲着她的房门。
“忘了…”都几百年前的往事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记天生就有缺陷?况且,别说是忘大的她,常人连十年、百年前的事都不可能记得,而他却要她记得那么久前的事?她若还记得,她才真的有⽑病。
忘了?
她知不知道,她的这一句忘了,让他后悔了几百年?
当年那短短的三个多月间,近一百⽇的⽇子,他⽇⽇看着她的容颜,她却从无法睁开双眼瞧他一眼,而他,却在她浑然不知时,不知已将她看过几百几千回。
当初在他接受了她住进他的生命里后,每天,听着她的自言自语,看着她老是喜头摇晃脑的模样,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渐渐发现了自己的改变,因为,在习惯了她的存在后,他突然觉得,永远都一成不变的神仙生活,在有了她后,再也不那么枯燥乏味。
他喜看她摇摇晃晃的走路模样,因他可以有很多机会去牵她的手,或是理所当然的搂着她。
他喜她把头晃来晃去时,两手捧住她的脸蛋,藉机仔仔细细地把她的模样印在他的心头。
他喜亲自替她梳发、喂她吃东西、抱着她从这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去,看她乖乖坐在他的腿上安静地听他描述着眼前的风景…他更喜她的两手在他⾝上东摸西摸,尤其是在那一双小手揽住他的颈子时,她就会对他笑得好开心。
他很喜,那一股子全因她而生,而后缓缓堆积在他心头里的喜。
好喜、好喜…
他曾经很希望昆仑山的雪季永远不要过去,而她,可以就这么一直待在他的⾝边,永远,都不要变。
可有天,没有原因理由,事前也没有半点预兆,她却彻底地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在她离开了昆仑山后,山顶上空旷的雪地里,再没有了她摇摇晃晃的⾝影,对此毫无防备的他,一直都忘了要叫趁他不注意时,偷偷住进他心里的她搬走,可他却忘了,也改变了心意,一点也不希望她这尊不速之神离开他的生命里,就在他失去她之后,他才明⽩,他失落了什么。
他曾经试着离开昆仑山,至南天门外的岁宮去找她,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她已正式闭关修炼,并立誓三百年內,神功若未大成就不踏出岁宮半步。
为此,他⾜⾜等了三百年。
这漫长的时光里,岁月虽不能在他⾝上催鬓如霜,但携蔵思念里的浓浓惆怅,总令很想否认这一切的他,仍是不得不承认,他曾经为某个人苦候在远方,就在每当雪季来临、每当他的指尖抚上天际所降下的第一朵雪花、每当他在寒冬里,醒在夜⾊仍未央…
她一直都待在他心房偏偏的一角上,不走远,不离开,且,也不肯让他遗忘。
于是,这么等着等着,漫无止境的等待,大剌剌地栖住在他的命途上。他曾忘了他究竟在等些什么,他也曾认为那不过是百⽇之梦,醒了即可忘…偏偏,每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才发觉,无论他将⽇子怎么过、他又如何过着⽇子,在他的⽇子里,那个等字,一直,都绣在他⾝上。
可三百年后,他等到的,却不是他记忆中爱笑的青鸾,而是一个为了职责,陌生到他几乎不愿相信她就是青鸾的十九太岁。
自任职为太岁之后,她不再笑了,她也总是忙得让他老是找不到她神影,而⾝为西王⺟手下的首席武将,在神界开始大肆讨伐各界之时,他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去天帝那边找借口见她,或是,站在远处默默瞧她一眼。
后来的他,遭西王⺟派至佛界与魔界各一百年,两百年后,他方返神界,就急着四处找她,可她,那时却已⾝弃太岁之职,不知所踪。
在魔界与她重逢之前,他无一⽇不懊悔,为何当年他⽇⽇与她相处时,他没法说动西王⺟为她治好她的眼,好让她张开眼瞧一瞧他呢?要是他早知道她少筋,忘又特大,当年他就⽇⽇在她的耳边重复他的名,要忘大的她,天天都听到记得牢牢再也忘不掉为止。
可是她仍旧忘了他是谁,当年看不见他的她,从未见过他的长相,因此,即使在她当上太岁后,当他主动去与她相认之时,那时的她,非但无法当下就认出他来,也本就不记得他的名…
她全都忘了。
毕竟,就像她所说的,都几百年前往事了…
因此在他俩间,没有谁可怪谁,也没有谁做错了什么,当然,更没有谁辜负了谁。
虽然他都明⽩,这一切只是相遇后别离、离别后又再相遇,彼此错⾝而过,却谁也没法认出谁如此而已。但每当冬雪降临大地之时,在他心角的一处,仍是会隐隐地作疼。
以往,他全然不明⽩什么叫遗憾,就在当年他站在她面前,她却始终不知他是谁也认不出他,这才让他明⽩了,那始终浓浓充斥在他臆里,徘徊不散的不甘与伤感,原来在两者加起来后,名唤为遗憾。
岁月用淡淡的一笔,在他们之间描绘了灰与尘,使得他们笼罩在看不见彼此的生命里,两岸各一方,寂寂地虚度了数百年。
拥有了太多后,便无法接受失去的痛楚。
失去了太久后,则无法承受再次的别离。
几百年前的雪季里,那遥远得几乎已快寻不着痕迹的柔情与动心,仿佛仍停留在苍凉的远方里,但,如今却仅剩下満口的荒唐,和一纸満満岁月的无奈,并在枝枝蔓蔓到了底后,才肯让他发觉,他仍是枯站在原地里兜转,就连一步也未曾踏出去过。
因此当他再次见着她,并有了机会与她再次相处时,他反而小心翼翼到害怕。
傍多了,怕迟钝的她负担不起:给少了,又怕她会刻意将他给敷衍过去…
“火凤?”门外始终无声无息,怕他已气得再也不想理她,青鸾紧张地唤着。
“⽇后,不会再忘了我吧?”他硬是強迫自己忍下満腹的怒气和怨言。
“怎么忘啊?”想到这点她就苦恼万分“天天都摆着副死神不偿命的德行来对付我,你以为我的意志力能有多坚強?”早知他美成这般,当年瞎了的她,说什么都该睁开眼先偷看他一下。
“既是忘不了,那,我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吗?”
她一脸纳闷“你还有下一步?”
“嗯。”也不想想他都等几百年了?
“千山你独行,姑娘我就不送了。”没本钱陪他要心机的她,想都不想就选择当逃兵。
他随即一掌穿过结界重击在廊柱上,令整间房子都震了震后,再冷冷地问:“你敢?”
“唉…”没胆的她又开始叹“我始终想不通,你究竟图我哪一点?我既生得不美,就连望仙也说我不像个女人,凭你的美貌、你的道行、你骗人的德行,不管你想违反神规想骗…不,想配哪界众生都行,你何苦挑上我来着?”
“就一定得有道理才成吗?”
“呃…”“总之,就是你。”他专横专断地说着“你是天仙也好,⿇子也罢,我不图你哪一点,就只是认定了你而已。”
“而我非得被你牵着鼻子走不可?”她边问边挥挥已恢复成原来模样的左手,整个人累得提不起劲地趴在桌上。
“恐怕你没有什么选择。”也注意到月儿已下山的他,一把话说完即刻破了她所设的结界闯进去。
推门而⼊,就见満头大汗的她,息地趴在桌上休息,他一把将她抱起送至榻上歇着,以帕子拭净了她面上的汗⽔后,便二话不说地低首吻住她。
这本就是趁神之危嘛…
“我没喝醉。”当被轻薄的青鸾皱着眉时,他刻意把话说在前头。
“我知道。”
“那…”
“且慢。”恢复些许力气的她,忙不迭地坐起⾝将他推离一臂之遥“你想怎么对付我?”不成了、不成了,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再这么被舂⾊无边的他给下去,她一点都不怀疑她会提早登上西天极乐。
“不怎么。”他缓缓端出他人的招牌笑容“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而已。”
“说什么?”眼睛注定总有一⽇会扭到的她,忙不迭地眨着眼,就知道他定会搬出美⾊这一套来惑她。
火凤不疾不徐地凑至她的面前,不动她、也不碰她,更没再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以深情款款的口吻同她说着。
“自今⽇起,我会疼你、爱你、宠坏你,还外加⽇⽇早晚se你。炎夏为你摇纸扇、天寒为你勤添⾐。为你守⾝如⽟、发誓永对你专一,眼底永远只看得到的一个女人,那就是你。为了你,我愿为你火里来⽔里去。为了你,我愿抛弃一切死心塌地。只要你愿意,我甚至愿为你捧来天下全都给你。只要你不嫌弃,那么此时此刻,请容我虔诚地为你献上我的一颗真心。”
“你说,这样究竟拐不拐得到你?”
闭得到,绝对拐得到…
可恶,真想骂骂自个儿可聇,也不过就是几句甜言藌语罢了,她心动个啥子劲呀?不过那尊专踩她罩门的无良祸⽔,这回也未免无良得太过了,又不是不知道她这神啥子定力也没有,这分明就是要她下趴去认了嘛!
虽说她远离神界已有段⽇子,且不能犯的神规神戒,她也早就累积了一箩筐,偷偷有了七情六那也罢了,但她可从没想去破它啊,偏偏,就是有尊神仙死她不偿命之余,还庒着她的头,硬是要她也下⽔陪着他去犯。
打那夜火凤同她说出那些话后,次⽇起真的开始彻底实现诺言的他,半月下来,⽇⽇遭美se拐外加待的青鸾,面对他精心打造的这个情爱牢笼,备受美⾊与深情煎熬的她,往下跳也不是,不跳,又好像太对不起明明就很想把他一口呑下去的自己…
“唉…”哪有神仙当得像她这么煎熬的?
霸下与望仙木着一张脸,整齐地站在频频叹息的某神之前,对她下达最后的警告。
“青鸾,你要再叹下去,我和望仙就马上把包袱收拾好一块搬家。”以往三不五时听她叹这叹那就算了,可近来她却变本加厉时时都在叹,偏偏又无人知道她到底是在叹个什么劲!
“你到底在叹什么?”定力不⾜,被她叹到已濒临崩溃的望仙,眼不只想同她讨个被之因。
坐在桌边,一手撑着面颊在叹息的青鸾,抬首看了他们一会儿,实在是不想告诉他们火凤对她⼲了什么好事,可不说,早晚他们也定会看穿这事…唉唉,前有狼后有虎,别说是脫⾝了,她就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有神想拐我。”她沮丧地趴在桌上,两眼无神地瞪着正在院里剪着梅枝,说待会儿要拿到她房里揷花的某神。
“啊?”一大一小诧异的叫声,差点掀了房顶。
她深深一叹“你们没听错。”
“是哪个忘了长眼睛的?”他俩忙不迭地问,不但脫口的话相同,连音调也都差不多。
“…就那不要亮不亮的。”好,都给她记住。
老早就对这事心底有谱的两神,互看了一眼后,也学起她吁长叹短了起来。
望仙一手抚着面颊“唉…委屈了。”
“我同意。”霸下也把头点来点去。
她很敏感的问:“谁委屈了谁?”
“当然是委屈了火凤呀!”霸下再诚实不过地将冷⽔往她的头顶上泼下去。
望仙还一脸好不惋惜“真不懂他为何会看上你这不像女人的女人…”
好一阵子没有扁神的青鸾,只是在他俩继续冷嘲热讽之时,不疾不徐地站起⾝,并扳扳两掌。
“喏。”赶在挨揍之前,聪敏的望仙与霸下,双双将她的⾝子转向院外。
手拈梅枝,独自伫立在雪中,花虽娇,但神更的景致,強烈的冲击,令青鸾的脑际昏了昏,当院中的神仙朝她送了个秋波后,她忙不迭地一掌按住狂跳的心房,大口大口气之余,习惯地在嘴边开始小声地念起定心大法。
“别再定啦!”望仙不客气地推她一把“老实点是会让你少块⽪⾁不成?”瞎子都看得出火凤对她有意,而她也意情一把的,她又何苦这样僵持残害自个儿的⾝心呢?
“反正你又过不了美⾊这一关。”深知她心的霸下,也一副把她看得很扁的样子。
“你们就这么急着让我被神拐走?”她很不是滋味地瞪着⾝旁两个早就倒向祸⽔敌营的叛徒。
“不。”早就盘算好的望仙朝她摇了摇指“我们是急着要你拐那尊可靠的神回来与我们作伴。”青鸾神力虽⾼,但总是少了筋,再怎么相较,还是外头的那尊神仙比她来得妥当。
“没错。”霸下接着应声,难得跟望仙默契好得不得了。
在他们那么不赏面时,被泼冷⽔泼久的青鸾,也发狠地微眯着眼,朝他俩笑得冷冷的。
“哪⽇我再灌他酒的话,我看你们跑是不跑?”哼,尝了甜头后就全都忘了苦头是不?没关系,大伙找个机会温习温习。
“这宅子太小了,我们这就识相的出门逛逛了。”想到火凤一醉就会⼲出啥事的望仙,面⾊随即青了一半,忙不迭地捞来件大⾐急着出门。
“记得啊,要好好把他拐回家喔。”霸下在跟着跑前,还不忘向她叮咛。
剪好梅枝,带着清香雪⽩的花儿⼊室时,火凤正好与那一大一小擦⾝而过。
“他俩上哪?”
“制造让你拐我的机会。”眼前这人花相映的景致,实在是…太伤⾝了,她非得出去口气才成。
“你又忙着上哪?”火凤在她也想跟着跑时,适时地拉住她的臂膀。
“制造不让你把我拐跑的机会!”今儿个就饶了她吧,为了锻炼她的定力,她可是累到一个极点,再不歇歇不行了。
将手中的花儿扔至桌上后,火凤旋⾝一带,一手揽住她的际,一手抬起她的脸庞。
“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想跑?她会不会太小看他了?
她没好气地应着“就是不认为所以才要跑啊!”为什么打那⽇起,他在她的眼中,就是愈看愈顺眼,愈看愈让她难以自拔?他本⾝就已美到像个祸⽔了,怎他会在她的心底更上一层楼到,他就连在她面轻声低语几句,她就忍不住想要自动栽在他的手心里,或是想⼲脆就这样把他给生呑下腹?
这没道理呀!
相当乐见她如此进退不得,火凤还刻意在她烦恼的这当头,缓缓靠至她的⾝后,在她耳边柔柔地唤。
“青鸾…”他将她揽得更近,两手环住她,以天籁般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唤。
“老尼我不视下闻不听…”她忙捂着两耳闭上双眼,劲使地摇着头,可他那声调,仍是引起了她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你真能做到?”他侧⾝将脸悬到她的面前,并朝她眨了眨眼,害她登时一口气差点不过来。“你真能忍心无视于我?”
摇摇摆摆地退离他几大步后,差点死于窒息的她,才终于可以重新昅口气,但当她疲累不堪地起大气不过一会儿,她两眼往下一看,便气不过地瞪着自己坎里那颗仍狂跳不已的心。
“你就争气点成不成?别那么没节行不?”⾊字头上一把刀啊,她怎会无论怎么成就是戒不掉眼前这一款的?
极力忍住笑声的火凤,紧闭着不发一语,不小心被青鸾给瞧见这模样后,她颇为光火地瞪着他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很乐于见我自?”
他坏坏地一笑“是啊。”想当初,她把他给忘了多久?他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讨个公平而已。
“我只不过是不告而别,和不小心忘了你而已。”在他又逐步朝她接近时,备感冤枉的她,忍不住向他抱怨。
“撇开那个不理。”他的双手又自动自发地爬回她的⾝上,他再一口又一口地轻啄着她的“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为何问这个?”她愣了愣,然后看着他带着深情的眼神,以一指轻绘着她的。
“因你若相信,那么,你就该相信咱们之间有缘。”
在他又开始轻薄起她,吻着她的、轻咬着她的耳…而她也很难否认她其实很乐于他这般做时,她在闷到一个极点后,终于问。
“…你肯定这只是有缘而已吗?”她和她的师⽗、师祖们的有缘,是差点磕破头,而同他的有缘则是…整个人和心都得赔下去?这已超出了有缘的范围很远了好不?
“咱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很深…”他款款轻笑,不久,话尾便消失在她的边。
还満乐意接受他再次染指的青鸾,在他吻上她的耳垂之时,不意往外头的天际一望,她忙推了推还赖在她⾝上的男人。
“火凤。”
“嗯?”
“你说那四个是什么?”她快步把他拉出房门来到院中,一手指着下着雪的天际上方,时而现时而隐的四道光芒。
“我的眼力没你那么好…”看了一会儿始终都没发现她所说的,直到那四者愈来愈靠近人间时,火凤的⾝子忽地一僵,直对那四道迥然不同的光芒眯细了眼。
“是修罗。”
“修罗?”青鸾想不通地搔着发“他们怎会一块出现在人间?”听她的师祖们说,修罗道的修罗,平⽇若不是待在须弥山,除了佛界与神界外,他们都四处去,可怪的是,明明修罗有六位,但他六人就是从不聚在一块,也很少成群结伴,更别说一口气来了四个了。
火凤不语地瞧着愈来愈近的四个光点,直在心底盘算着这四名远离须弥山,甚至是召集了四位才来人间的修罗们,这一回,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特意如此来人间?以往这座人间,不是他们最不屑一顾的吗?怎么在今儿个,他们竟像是怕会失手般地,一口气出动了四名修罗?
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就在他仍想不出个所以然之时,一张再悉不过的佛面,款款掠过他的眼帘,他眨了眨眼,试着忆起那老友的容颜,以及那位老友⽇后将做之事会是什么…
他还记得几⽇前,他听爱听八卦的望仙说,近来也不知是怎了,佛界与修罗道的情况紧绷得很,像是一直没法一鼓作气收拾掉修罗道的佛界,总算是盼到了佛界圣徒的出关,而那位圣徒,则恰巧在一百年前,与他,有着那一点点的情。
远远认出无酒⾝影的他,纳闷地想着,修罗之首无酒之所以会一口气亲串三位修罗前来人间,当然不是为了那个仍在佛界的圣徒而来,为了得到⽇后能与佛界圣徒抗衡的力量,今儿个,无酒他们应当是来这找胜算的…
只是,他们要找的这胜算,是什么?
在佛界圣徒的⾝畔待了那么久后,也知他的佛法有多強大不可摧,火凤本就不认为,这些为了想要能在⽇后保命的修罗,在这贫脊的人间,能够寻找到⾜以壮大他们声势、力量、道行、神力的种种,好在⽇后用来对付那个佛界圣徒…
可,他们还是来了。
不但直朝着目标而来,且,就朝着远处霸下与望仙总是爱在那儿练法的河堤。
难不成…
“火凤?”青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怪样。
“你听着。”抢时间的他一把按住她的肩再三叮咛“你神力尚未恢复,绝不许跟过来知道吗?”
“慢着,火凤…”犹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的她,才一下子,就看不见他的背影“火凤!”
点点温热的鲜⾎,落在净⽩无瑕的雪地上,看来格外地妖。
遭无⾊一掌打飞的望仙,倒在河堤旁的雪地里,抚着口不断地咳着,庒就没看清楚方才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他只记得,他与霸下本来好好地在河堤边,练着昨⽇火凤教给他们的一套术法,但天际蓦然大亮,四道颜⾊不同的光芒好不刺人眼,他才以袖挡着光一会儿,在他放下袖时,已有一张似人又不似人的脸庞直至他的面前,而后他的口便一痛…
“望仙!”没被偷袭的霸下,急急忙忙跑至望仙的⾝旁。
“就他?”无酒伸出指,一手指向像个孩子般的霸下,有些怀疑地问向⾝旁的无相。
无相笃定地颔首“错不了。”
看不出望仙伤势如何的霸下,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此起彼落时,他有些紧张地回过头,数了数来者,只见三人,却不见了方才的另一人。
“你们是谁?究竟想做什么?”在他们愈靠愈近时,他忙不迭地以⾝子护在望仙面前。
无相朝他探出一掌“我要你⾝为龙九子的天生神力,以及你腹中让你有了人⾝的舍利。”
霸下不噤一愕“什么?”他们…怎会知他原本是谁,以及他的腹中蔵有着舍利这回事?
并不想给他个解释的无相,与急着办完这件事好离开人间的无⾊,下一刻双双飞奔上前,直朝霸下而来,但一道⽩影来得更快,在无⾊与无相各击出一掌时,赶至的火凤随即两掌齐出,狠狠将他们给轰回去后,转⾝朝⾝后的一大一小大喊。
“全都进我袖里来!”
见着了火凤那张再让他安心不过的容颜后,霸下拖着望仙直往他的袖中躲去。将他俩蔵好后,火凤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修罗们。
怎么只有三个?另一个呢?
不愿他们四人对他一人打起集体战的火凤,在始终找不出第四个躲着的修罗蔵在哪时,已先行一步化守为攻,抬手当空一抓,片片雪花在落⼊他的掌心后即化为一柄长剑,而长剑一到手,他首先就朝道行最弱的无⾊那头一剑扫过去。
当无⾊急于闪躲之时,无声无息来到火凤⾝后的无相方要出掌,⾝后像长了双眼的火凤,旋⾝朝后送出两剑,两道深深的剑痕直划在无相的肩上,差点就卸掉了他一双臂膀。
暗地里窜出的一阵急风,在火凤一掌挡住无酒沉重无比的一掌时,飞快地削去火凤的左袖,火凤劲使一震,将承受不住掌劲的无酒震飞时,蔵在他袖中的霸下与望仙,亦同时掉了出来。
落在雪地里的霸下,方要扶起望仙快走,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手掌,便自他的后头穿透了他的口,在望仙大惊失⾊的目光下,霸下強忍着疼,一把拉开那只手,再将那只手的主人以神力将他扔到远方去。
“霸下!”远远就见着此景的青鸾,在火凤同时被三名修罗住之际,忙赶至他俩⾝边。
听见她的声音,被三个修罗得很不耐,才想痛下杀手的火凤,忙回过头,而三名修罗比他更快,全都直朝青鸾而去,并纷纷各自出掌。
落在青鸾⾝后的无⾊,与落在霸下⾝后的无相,各自相中他俩的天灵,而被无酒拦住了片刻的火凤,在赶到时,他眼中的一切,不知为何,在他看来,所有的动作突然都变得很缓慢。
他究竟是该先救神力尚未恢复的青鸾,还是那个受了伤的小小霸下?或者是,他两者都救,而后任无酒自他⾝后一掌拍向他的脑际?
只在心中犹豫了一会儿后,火凤飞快地紧握住无⾊之手救下青鸾,再回⾝一剑刺向⾝后偷袭的无酒,就在那时,无相的那一掌,已重重地落下,霸下先是睁大了双眼,而后在青鸾心痛的叫声中,小小的⾝子往雪地上一倒,登时断了气。
自雪地里突冒出的一掌,在青鸾追上来时,迅速地探⼊霸下的体內夺走舍利与元神,而后又飞快地消失在雪中。
挨了火凤几掌的无酒,一手按着口,问向一旁与他一般,也是伤势不浅的无相。
“到手了吗?”不愧是西王⺟的手下大将,未尽全力就已这般,若让他了无后顾之忧,可以尽情施展的话…
“皇甫已得手了!”
无酒毫不犹豫地下令“那快就走!”他才不想等火凤亮出真本事来对付他们四个。
正一剑将无⾊封喉的火凤,冷不防地,在⾝后窜出一阵凉意时,微侧过⾝子躲过尖锐的五爪,原本瞄准了无⾊喉际的剑⾝,却也因此只划过了无⾊的口,并让无⾊有了机会转⾝随着其他的修罗一块逃走。
虽是一口气伤了三名修罗,也救回了望仙与青鸾,但,没有保住霸下的火凤,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地许久,最后,还是不忍地回过头。
“霸下…”怀抱着霸下的青鸾,跪在雪地里,眼中蓄満了泪,哽着嗓频频唤他。
望仙一手按着受创的口,⾝形不稳地定向她,走了几步,就见从来不曾在他们面前掉过一滴泪的青鸾,紧抱着霸下,泪不可抑地抚着霸下已冷的脸庞。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断摇首,痛心地朝四下大声呐喊“怎会这样?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啊!”“青鸾…”看着哭成了个泪人儿的青鸾,望仙才想安慰她两句,她却带泪地抬起头,直望着火凤。
“他还那么小…你怎可以不救他?”
火凤就连一句辩驳的词句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静站在那儿任她以含怨的眼神将他刺穿。
望仙忙想替火凤说几句“青鸾…”她应该也知道,那时火凤为了救她,就没那余力在刀口上救下霸下了,若是换了过来,就算火凤救回了霸下,那他照样也保不住青鸾,他也是被着选择的啊。
火凤朝望仙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多说些什么,因他知道,眼下的青鸾,什么都听不进耳的。
空旷的雪地里,双手紧抱着霸下的青鸾,在怀里的霸下渐渐变得冰冷时,她虚弱地看向漫雪的天际。
我的那八个兄弟,他们生得又定什么模样?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不由己?还有,他们是否有过得比我还快乐些?而我们,会不会有团聚的一⽇?
好似仍在耳畔般,又好像它从来就没离开过的稚气童语,一句句地在她的耳畔重复着,令她难以自己地回想起,在不久前隆冬深夜的星空下,星光衬着略显荒凉的河川,而在河堤边,有一具小小的⾝子紧紧窝靠在她的怀里。
在那夜之前,她不知霸下那总是凝望远方的眼神,究竟是想落脚于何处,而他那时的目光,又为何那么地孤寂、那么地伤心,但现下她却明⽩了。
千年来,⾝为龙九子之一的他,知命认分立在江中苦苦驮负着沉重的神碑,镇住人间的⽔患,解救人间的苦难,可却从没有人救过被困在江中的他。
在被冰魔冰兰出手救走之前,他哪儿都没去过,也没有机会发现这大⼲世界的种种,就连想找个知心的伴儿说说体己话,也没有半分机会。始终站在江涛中的他,每⽇所见的,除了江⽔还是江⽔,他没见过的人事物太多了,他甚至,就连自己所有的亲手⾜都没能亲眼见过呢。
他寂寞了太长太久,都还来不及抚平这几千年来,在他心头上的创痛,可现下,他却必须为那些突来人间的修罗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命运始终就是不肯放过善良的孩子?
而曾经在她生命中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是不是只要一松开手,就都再也回不来了?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她的泪,一颗颗滴落在他小小的面容上,但随着雪势愈下愈大,很快地,她即分不清在他脸上的,究竟是雪还是泪。
也许…曾经在那么一个光美好、南风徐徐的午后,她坐在窗畔望着一片金光闪烁且刺目的河⽔,而霸下,就安安稳稳地睡在她的腿上,待他醒来后,他们便会一块儿喝盏茶,或是像往常般,手牵着手出门逛逛…
现在想来,原来,原本就握在手中的,竟是最不容易得到的。
颓坐在雪地里的她,仰起头,任凭四面八方吹袭而来的风雪刮痛她的脸庞,也任凭她心中那团理不清更分不明的凄怆与伤感,在那一刻彻底将她占据。
“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