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泣心湖畔,⻩昏时分。
泣心湖位于绍兴城外,汇集了附近几处山头的⽔源,湖畔恣意生长着⽩⾊的野姜花及芒草,颇有股空山灵⾕的幽远意境。
在这片湖区,有渔人舟,有住在村里的妇人们来此洗菜涤友,有贪凉快的孩子们到这儿玩⽔,有莲花清幽幽地自谢自开,湖里还有着数不清的鱼虾蛙蟹。
而在最近,湖畔那原是个画师所居住的小屋,突然开始飘散出属于馒头的香气。
卖馒头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长得并不很美却很耐看,尤其她天乐观,常常眼儿弯弯、角上扬,看得人心情舒畅,心情也会跟着好转。
难怪那姑娘要说她卖的是“开心馒头”
在看见那样和煦的笑容,吃过好吃得会弹牙的馒头后,还真是很难不跟着开心起来。
那姑娘也不知姓啥叫啥,小屋外又挂不个招牌,只是每⽇里会固定早晚两回由屋內飘出馒头香,让附近的居民,以及来此垂钓游玩的人们借着香味,知道又有热腾腾的馒头出笼了,后来人们⼲脆喊她“馒头姑娘”小孩们则喊她“馒头姐姐”
“馒头姐姐!馒头姐姐!”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趴在小屋窗台上,脸上漾満热情甜笑,脏兮兮的手上握着几枚铜钱,对着小屋里喊:“我要三只小老虎!”
“又来买小老虎啦,小丫。”
听见声音跑出来的是脸上带着面粉印,笑容亲切的馒头姑娘,她接过铜钱,然后拍了拍手掌,两手叉,故意沉下脸来。
“姐姐的馒头是不卖给手脏脏的人吃的喔,要不我的馒头是会伤心的,进来吧,姐姐先帮小丫把手洗⼲净了再吃。”
小丫乖巧听话,由着馒头姑娘先帮她把手洗净,再转⾝自蒸笼里取出三枚捏成老虎模样的鲜小馒头。
“幸好!幸好!”小丫露出少了颗门牙的快乐笑容“我好怕姐姐会把老虎给卖光光喔!”
馒头姑娘笑咪咪的蹲低⾝子,抬手小女孩发顶。
“放心,姐姐知道小丫属虎,最爱吃老虎,所以每天都会特地多捏几只的。”
幸好她发现自己在孩提时,跟着爹玩捏面人的手艺还在,这才能够捏啥像啥,并且拿来运用在做馒头上,找着了一块独属于她的蓝天。
这些爱吃她做的馒头的小孩…尤其是眼前这天天来报到的小丫…则是让她对自己重拾信心的大功臣。
“馒头姐姐真的是天下第一第一、第一第一的…”正在吃“老虎”的小丫,快乐地竖起大拇指“大…好…人!”
被她逗笑的馒头姑娘原还有话想说,却让外头传来的一迭连声叫唤,给喊了过去。
“馒头姑娘,十二生肖快给我来一组,要不我家那昨儿个没吃着十二生肖的宝贝孙子小祖宗,今儿个晚上又要给我闹着不肯吃饭了。”
“馒头姐姐,我要一个羊馒头和一个⻩⾊小花馒头。”
“我要上回你捏的那个像是羊角的馒头。”
“馒头姐姐,人家想吃桂花香香馒头。”
此起彼落的叫唤声让馒头姑娘忙得差点应接不暇。
等到月上柳梢,家家户户回家吃饭,她灶上的蒸笼也都清空了后,才能得空坐在屋外院里泡盅热茶,优闲地吃着她为自己留下的馒头。
她边吃边忍不住笑,想起小丫说她是天下第一第一的大好人了。
若早知卖馒头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那时候的她,又何须费那么多精神去练非自己所长的武功,非要去当个锄強扶弱、扬名立万的侠女。
没错!当个一代女侠正是她曾有过的梦想。
她就是那个在乌龙观外受挫,大病了一场后,重新择定了人生方向的熊惜弱。
她原先是在伍大叔铺里帮忙做馒头的。
但老实说人家铺里并不缺她这个帮手,在人家家里久住总是不妥,再加上伍家铺子离乌龙观并不远,这也是她在⾝体康复后,跟伍大娘提了几次说想要走的主要因素。
伍大娘原是不肯放她走的,认为放她一个姑娘家孤零零地在外头怪可怜的,却在她不死心地提了多次之后,这一⽇,伍大娘手里拎了个小布包,来到她房里。
“惜弱,我知道你一直想走,成了成了!就依你吧,这阵子我瞧你馒头学得上手的,这个布包你带着,去找个好地方开间馒头铺子吧。”
熊惜弱好奇地开解布包,发现里头搁着一大堆⽩花花的银子。
“不!伍大娘,”她摇头摇将布包推回去。“我不能拿你们的钱。”
“谁跟你说这是咱们的钱了?”伍大娘瞪了瞪眼睛再把布包推了过去。“咱们这馒头小铺可没这等阔气,还能有本事资助你开铺。拿着吧,这是救了你的男人拿来的。”
天道存?!他来⼲什么?
“他来过?”熊惜弱听了直皱眉头。
“何止是来过,还来过好几次呢!”伍大娘边笑边点头,眼神里闪烁着暧昧光芒。“那男人对你可真有心哪,每次来都不许我说,只是问我你复原的情况如何,然后隔得远远地瞧着你同我家丫头玩,瞧着你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他就是听我说了你想离开,才特意送了这些钱来的,还要我骗你说是我当家的钱,但…”
伍大娘笑着打哈哈。
“这阵子你与咱们朝夕相处,自然清楚咱家可没这等财力,更何况就是因为朝夕相处结深了缘…”她心疼地拉起熊惜弱的小手放进自己掌心里轻拍着。“我早已拿你当自家亲妹子看待,实在很想见着你成双成对,有人照应,别老是一个人东飘西、孤孤单单的,所以也就想要藉此机会再劝你一次。”
“劝我什么?”熊惜弱不懂。
“劝你呀…”伍大娘拖长尾音“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郞!这么好的男人你⼲嘛不要?”
吧嘛不要?熊惜弱听了傻眼,她当然不要了!
她对那块木头庒就没感觉,要她跟他凑成一对?那遗不如让她去吃馒头吃到噎死算了。
不愿多费⾆解释,但为了让伍大娘安心,熊惜弱点点头将布包收下了。
问她既然不喜人家,又⼲嘛要收人家的钱呢?
废话!她当然要收了,先别提乌龙观的人将她害得有多惨,就连木头男自己,都趁她重病无反抗能力时,偷吃了她的⾖腐,所以来自于他们的钱,她拿得心安理得。
熊惜弱拿了钱后便离开伍家,在寻寻觅觅了个把月后,看上了这幢位于泣心湖畔的小屋。
这屋子的上一任屋主是个以卖画为生的画师,原本在她上门要求买屋时,凶巴巴地将她赶了出去,说这小屋里全是他的灵感,打死了也不会让出的。
敝的是隔天一早,画师居然主动跑到她住的客栈,来敲她的门,说是改变了主意,要将屋子转卖给她。
“为什么?”一早起来神智还糊糊,睡眼惺忪的熊惜弱困惑地问道。
“你管我为什么…”
那画师原是拔⾼嗓音,语气带着愤恨,却突然放低音量,左顾右盼了一下,再用他那在夜一之间,神奇“长”出的黑⾊眼圈,愁眉苦脸地哀求她。
“总之姑娘,你就⾼抬贵手,求求你快买了我的屋子吧!”
呃,既然人家都这么诚心诚意地来求她了,她当然得点头,给个顺⽔人情了。
真好真好!
好像自从生了那场大病后,她往⽇霉运尽除,变成心想事成了。
熊惜弱就这样在位心湖畔住下,每天开开心心地面团、卖馒头,直到那一天…
“你说这里到底有啥魔力,能勾得咱们师兄三不五时往这里跑?”
“谁知道他在想啥…嘿!你瞧你瞧!那儿有个人耶!”
下一瞬间,两条人影如旋风般扑来,冲着在院里浇花的熊惜弱齐声吼…
“飞天小熊!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听见她的往⽇浑号,熊惜弱停手愣脚地在心里叹气,叹自己的运气又要变坏了。她面⾊不豫地抬头,看见来人是乌龙观里的老六天涯及老七天放。
没好气地眯眼瞥视两人,她不悦的开口“这句话该由我来问吧!这里是我家,你们来做什么?”
此时,恰好小丫上门来买馒头,只见熊惜弱马上换上笑脸,満⾜了她最亲爱的小客人,但一等小丫走开,那张晚娘面孔马上换了回来。
谁管她晚娘或是早娘的,那两个如饿死鬼投胎的师兄弟,注意力庒就不在她⾝上。
天涯大叫:“哇!没想到我们的飞天熊女侠居然还会做馒头耶!天放,你瞧!这只猴子捏得多传神,多像你呀!嘻!”
“哇!要我说那只猪才是按你的样子捏的呢!六师兄,像不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味道…”
天放捏起一只小猴往嘴里一丢,顿时眼神一亮。
“没想到还好吃的耶!小熊,你要不要跟咱们回观里,你做馒头,咱们帮你拿去卖,帮你赚大钱…”
熊惜弱咬紧银牙,将整笼馒头塞给两个爱吃鬼,再将两人用力往外推去。
“走走走!快点走!爱吃馒头我全送给你们了,不用钱,只求你们回去之后,千万别跟人说我在这里,也别再来烦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过活!”
她对这里生了感情,喜这里的环境和邻居,所以除非是不得已,她不想搬走,真的不想。
她原希望能以那笼馒头,以及那两只饿鬼体內或许残存的同情心,他们能够放过她,让她如愿地安静生活,没想到这个美梦很快就破灭了。
“我要买馒头!”
翌⽇清晨,熊惜弱先是听见霸气的悉嗓音,才抬头,赫然惊觉“他”的存在,若非她強自镇定,手上的蒸笼早已惊吓落地了。
“我没有馒头能卖给你。”
她得先深呼昅才有办法出声,转过⾝将蒸笼放妥,盖上竹盖,别说是卖给他了,她本连馒头都不想让他瞧见。
“你撒谎!”天威望不悦地伸长手指“那里不是有着整笼的馒头吗?”
她回避着他的眼神。
“那确实是馒头没错,但我不想卖给你,一颗也不想,因为你本…不配吃我做的馒头!”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针对我?”他生气握拳,往窗台上槌下。“天涯、天放来时,你就给他们馒头?”
要不是瞧见那两个小子出击得逞,他想着她可能已对之前的事尽释前嫌,否则他也只敢停留在远远观望守护的阶段,不敢上门来找她。
虽然天知道他有多想和她说话,多想见她对他像对别人一样微笑,多想象那两回一样,将她剥光光地搂在怀中上下其手,啃尽她的“馒头”…
“咳!”天威望用力咳一声,自己止住幻想,免得在她面前出丑。
他告诉自己,对于这头笨笨小熊他得慢慢来,在经过了那么长久的观望守护及思考后,他确定自己是真心真意地喜上她了。
这种喜并非单指她的躯娇或她的“馒头”而是喜她的喜怒嗔骂、一举一动,所以他必须要对她多点耐,必须要多按捺住自己的坏脾气。
他知道刚刚不该槌那一拳的,无奈山河易改,流氓难移呀!
丙不其然,见他发横她也凶起来了。
熊惜弱抬起头,以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我给他们馒头,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坏、蛋、流、氓。”
“才不是那样…”
刚刚还说要忍耐呢,但天威望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是在受到她恶意挑衅的时候。
“你只不过是输不起,怪我让你在擂台上难堪。但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上门来找我⿇烦的,还有,若非是我一掌将你打清醒,你又哪能决绝地舍弃了一代女侠的舂秋大梦,改来此卖馒头?”
熊惜弱懒得去分析他的话是对是错,反正只要是他说的,她就全都当成庇!
“没错啦没错啦,我就是输不起啦,我就是讨厌你啦,你还不快点滚?流氓!”
愈听愈火大,天威望吼了回去。
“如果我真的要对你耍流氓,你这间小店还噤不起我的破坏。”
“哼!只有没大脑的人才会处处使用暴力,用拳头人家听话。”
“哼!真正有大脑的人就不必整天窝在家里面团、卖馒头了。”
“面团、卖馒头是我的趣兴,⼲你庇事呀?”
“那吃你的馒头也是我的趣兴,你为什么就是不许?”
一句脫口而出的“吃你的馒头”让两人同时脸⾊一变,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夜一,他快意地大啃她“馒头”时的绮⾊画面了。
毫不犹豫地,涨红粉颊的熊惜弱一巴掌往天威望脸上掴去。
“吃什么馒头?去吃锅贴啦!”
巴掌呼完后窗板砰地摔落,大门跟着落栓,店家决定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