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亲的风，母亲的肝病，越来越打不到鱼的海，再无收入的洗衣清洁。日本人不似英国兵讲理，刺刀抵在脑袋顶上代替付费。

　　水水找不到工，一咬牙便上了海湾里蒙着黑布的卖船。大约心里想着是替父母卖身，脸上便带了悲壮神色，第一夜，广府福建来的商人不肯点她，肩膀上带星星、口袋里大叠军票的将也不肯点她，宁肯抢抱着鲜活白胖、香气扑鼻的船上阿姐，亲得口红都花了。

　　终于被光治点选，她几乎心生感激。光治长了一张轮廓浓郁的脸，高高瘦瘦，嘴薄而苍白，浓眉下睫也是浓密的，朴素的单眼皮比亚洲人还要亚洲人，他的脸上带着老兵油没有的腼腆，指着水水时眼皮垂着不肯正眼看她。

　　水水按照鸨妈的吩咐敬了酒，穿了高开叉的大腿似有似无贴在光治的大腿上。端酒杯的手微微抖着。

　　贫穷的人没有羞可言，他的手掌上有汗，摸在水水的胳膊上膝盖上，摩挲着便不再敢向上去了。同来的朋友已经抱着船上阿姐吻作一团，手探进裙底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勾当。

　　水水喝了口酒，感受到那份烧灼从喉咙口一路落到胃里，烧得脸颊上浮起一团红云。光治的手终于从肩膀落到了间，向下去了。

　　水水心一横，主动贴着他吻上去，她想起了和父亲一起饮茶时，在岸上小摊吃的炖猪红。热，绵软，，却比猪红寡淡。没有爱情的吻不过是嘴贴着嘴，每一口唾换都是嫖资化整为零。

　　她也有过把吻当做神圣信物的时候。和亨利认识到第三年，十五岁的怀少女和二十岁的年轻男孩，看向彼此都多了些表情之下的表情，那时母亲身体已经不好，十次有七八次要水水代替着洗衣。路过岗哨，亨利军装笔扛着站着。

　　见到她走来，狡黠的眼睛微不可见地一眨。胃里打了一夜的结一下子被这个秘密眼神融化开。水水欢喜着隐下雀跃的冲动，微踮着脚边走边红了脸。军纪肃严，牵手都像是做贼。

　　两人第一次亲吻慌乱得撞了鼻子，捂着鼻子却不约而同笑出声，那双远望了许多年的眸子忽然变得这么近，心都要融化着跌进去。

　　水水依偎在亨利怀里，眼睫颤抖着窸窸窣窣，手指无意识揪扯着一颗铜纽扣，恨不能把铜纽扣连同人都扯下来攥在手里捧在心口，她的鼻子里嗅到自己亲手洗过的干净衣服的气味，他的每件衣服都是自己洗的。

　　原来在接吻拥抱之前，他便已经把她穿在身上了。陷入恋爱才知道恋爱磨人，一个字一个句尾都要琢磨到半夜。亨利真诚热烈，出任务时给她写大篇大篇的绵情书。

　　钢笔写的英文飞舞得像是要从纸上逃脱，偶尔的中文字却像是初学写字的小童。水水不识字，读不懂信，只能捧在怀里感受他的体温。再见面时着要他逐字解释，几封信下来。

　　在学会汉字前竟然先学会了读英文。水水躺在上，麻木地感觉身上人笨拙的亲吻。光治脖子上戴着块玉佩，不论是第一次还是每一次，他在她身上时那块玉佩都会摇晃着打在她鼻子上，水水晃着脸想把那块系着红绳的石头甩开，表情一丰富便显得面目狰狞。光治未曾发觉，自顾自啃咬着她的。

　　又是一个背井离乡的男儿，在异国他乡可怜女子的房上寻找失落的母国。水水手指抓握进光治的发丝。

　　想起第一次失身时她还想上几滴泪纪念逝去的少女时光，却被男人的舌头分了神。泪应当是痛苦的时候下，这种时候她却并不痛苦，于是正是这份不痛苦让她痛苦起来“我要进去了。痛就告诉我。”

　　象征的通知关怀，像是抢劫霸王餐之后夸奖老板娘厨艺高超。水水知道此刻自己应当摆出被恩客关怀的感激神色，五官却像是被拉扯消失似的不听使唤。被进入时并没有什么痛感，不如说从第一次起便没有过。

　　放弃挣扎的死鱼，大约连身体也是不会痛的。光治抱着她自顾自动作，水水却像是意识离，盯着船篷上的霉斑，脑子里背起了新学的文单句。从来都是卖身的和卖货的最勤勉，英军占时便学英语，军占时便背文，与时俱进，从善如。

　　总有楼上船上的阿姐喜欢接外国客，好像自己和他们睡过，便从小里收了殖民者的特权，上岸买胭脂都分外昂首。

　　相比而言，水水单纯只喜欢他们脸上没受过欺负的坦…本地男人大约长久地被外国人外地人迫得委屈，面对比自己还要弱小的女便要加倍找补回白天丢失的面子，花出去的嫖资非要看见被嫖的身上掐出的淤青、脸颊耳光的掌印才觉得值。

　　进行到后半，男人脸上出溺水挣扎的表情。水水回过神，连忙象征地呻几声，腿一收，感受到光治身体骤然僵硬后又瘫软，疲惫地倒在自己身上。水水推了他两下。庞然如尸体的重量识趣滚落一旁，连带船身都微微一晃。

　　“舒服吗？”男人气着问，她眯起眼，眨也不眨撒谎：“很舒服。我很喜欢。”语的“舒服”后面有个拖长的“噫…”音，说出时刻意带了气声，配上离的眼神，真好像这随意几下便带来什么销魂体验。

　　水水装得并无诚意，光治大约也知道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行走钱袋，也不戳破，摸着她的头发说：“喜欢就好。”喜欢，自然是喜欢。看见钱的激动也是高的一种。

　　嫖资三分要给鸨妈，五分送回家里，一分留作置妆。吃喝只剩起的一杯素粉，晚饭省下和客人拼酒时多吃几把炸果点心。馋是心里的饥饿。

　　她握着光治的手，抓到边装作轻吻实则嗅，他的手背上有着淡淡的火药气，触到嘴能感受到软软的绒，皮带着健康人人的汗水味。

　　她忽然理解了《西游记》里吃唐僧的妖：如果下光治的，她能不能自此收掉他的外国身份，走在街上再不用畏首畏尾、担心被抓去强暴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