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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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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褐⾊⾐柜里,一名十六岁女孩蜷缩着⾝体,细细的手臂圈住自己,凌长发披盖脸颊,她自⻳裂的⾐柜门板隙间向外窥望。

  女孩名叫小书,严格说来,她并没有真正的名字,更仔细的说法是…她从没有⼊籍落户,‮华中‬民国的两千三百万人口中没有她。

  女孩的⺟亲文沛铃在十四岁那年‮孕怀‬,家中亲人觉得丢脸,将她赶出家门。文沛铃搭上火车一路南下,前途茫茫,举目无亲,十四岁少女,生活无着落。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来到垦丁,不过运气不坏,她在海滨寻到一间多年无人居住的破旧房子,房子不大,但⾜够容⾝,且有一一柜,便住了下来。

  十四岁的她,连⾝分证都没有,找不到工作,只脑瓶出卖灵⾁生活。后来小书哇哇坠地,她跟了许多个男人,生活慢慢稳定下来,不再有一餐没一顿的过⽇子。

  没人能要求一个十四岁的小女生当个称职妈妈,所以小书几乎是自己长大的。

  她学走路、学讲话、学找东西吃,她凭借人类的求生本能,一天一天活下来、一⽇一⽇成长茁壮。

  八岁那年,见附近小朋友都去上学,她也跟着大家走进校门口。她在学校里认识张老师,张老师知道她的情况,虽同情却爱莫能助,只能在班上角落留一张桌椅,替她影印书籍,帮助她学习。

  “小书”这名字是张老师帮她取的,后来她完成小学学业,在张老师的协助下进⼊中学。

  小书是班上的特殊人物,她没有钱缴学费、没有制服穿,甚至连双象样的鞋子都没有。

  许多同学都知道她的⺟亲靠男人为生、都知道她的生活背景,所以看着小书的眼光中,多少带了轻鄙和厌恶,长期下来,她強烈的自卑格形成,几乎不太敢抬头与人平视对谈。

  小书习惯以⾐柜作为睡,因为⺟亲的上夜夜都有男人,胖的、⾼的、瘦的、老的,村里的男都晓得,这个外来的年轻貌美女子,提供廉价的服务,所以人人都想一亲芳泽,于是文沛铃的存在,成了村中女人最大的威胁。

  每个夜里,小书躲在⾐柜中,眼看⺟亲和每个男人燕好,对于小书不是件神秘的事情,没有好奇、缺乏探究心情,她眼睁睁看遍所有男人充満望的恶心嘴脸。

  可是这个男人不同!

  妈妈说,她恋爱了,也许“他”将带给她们幸福,虽然妈妈比他大七岁,可是妈妈相信,他是有肩膀的男人。

  是的,这个男人很不同,他叫作姜冠耘,不是本地人,才来这里几天便引起大轰动。听说他是台北人,手上有很多钱,刚刚大学毕业。

  姜冠耘长得英帅气,颀长⾝量、深刻五官,他只⾝到垦丁开牧场,每每说起未来蓝图,他的眼便炯炯有神。

  缘分是种奇怪东西,他一到垦丁,便深受文沛铃的昅引,他讶惑于她的美丽,在偏僻的乡下垦丁,她的存在简直是种奇迹。

  不过几天,他爱上她,片刻不离。

  小书常在⾐柜里偷看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温柔、他低哑的醇厚嗓音,他架构未来时的自信。

  小书崇拜他,崇拜得不能自已,这个男人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不同的。

  下午⺟亲回来,她的眼神熠熠生辉,快乐得像个小女人,她抱住小书说:“小书、小书,我们快要发了,冠耘爱上我,他许给我美丽的未来。”

  看着幸福的⺟亲,小书不噤为她快乐,只是,向来悲观的她,不认为事情会无风无波,顺顺利利。

  那些三姑六婆怎会放过说嘴机会?她们是连小书低头经过,都要唤住她,嘲讽问她,她的⺟亲一星期服务过多少男人的呀!

  “今天晚上…不,明天,明天我一定把你介绍给他,不过,你要答应我,告诉他,你是我的妹妹。我编了故事骗他,说我们⽗⺟双亡,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扶养你长大,他听了很感动呢!”

  “他会知道真相的。”小书轻语。

  “没关系,等他知道时,我已经嫁给他了,我会哭着乞求他原谅,你也会站在妈妈这边,请他原谅我们的,对不对?你长得楚楚可怜,谁都噤不起你的哀求。”

  十六岁的小书显然没有三十岁的⺟亲那般天真,她苦笑点头,对“幸福未来”的架构,不若⺟亲般认真。

  “他晚上要来,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在这里过夜,你知道的,他是个君子,不会像其它男人那样。”

  “嗯。”“所以…你还是进⾐柜,好不好?”

  “好。”

  小书很少有异议,⺟亲不是坏人,她知道,她不是别人口中的狐狸精,只是让她能够生存下来的方式实在不多。

  痹乖地,小书回到⾐柜里躺着,她和⾐柜外的⺟亲一样,一样期盼他的来临。

  夜里,他对⺟亲低语,房子不大,小书在⾐柜里听他们的对话,每字每句。

  “我们结婚吧!”冠耘拥住文沛铃。他要当肩膀,当一个女人的天。

  文沛铃是他的初恋,不过几眼,他便对她‮狂疯‬恋,将和⽗⺟的约定放在一旁,他决定自己选择子,一如他自己选择职业,决定或许冲动,但他能感受到自由呼昅的喜悦。

  “这么快?”事情比文沛铃预想的更顺利。

  “我希望尽快减轻你肩上的重担,你不愿意?”

  “不、不,我当然愿意。”回抱冠耘,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你愿意替我照顾妹妹?”

  “当然,明天我和代书先去‮理办‬过户,等我把土地和房子稍稍整理过,就来接你回去。很辛苦吧,带一个十六岁的妹妹,这个年龄正值叛逆。”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小题,古灵精怪得让人头痛。

  “不会、不会,你放心,小书很乖的。”

  “我来几次都没见到她。”

  “她到同学家做功课,你也知道,我们家没有书桌,连灯光都嫌不⾜,我怕小书近视,就叫她到同学家读书。”

  “明天是假⽇,我来的时候她会在家吗?”

  “在,她平⽇很乖的,不会四处跑,你放心,她和一般小孩子不一样,她努力用功,经常考一百分,我想,她长大肯定能当博士。”说到女儿,文沛铃多少有几分骄傲。

  “真的吗?要是她真的有本事,我就尽力栽培她。”

  “太好了,小书最喜上学读书,假使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文沛铃说着,往⾐柜瞄过一眼。

  “她喜上学读书?那我应该把她和小题摆在一起,看看她能不能影响小题。”冠耘笑说。小题痛恨读书,満脑子只想着‮钱赚‬,才十二岁就会自己去大卖场批口香糖,到火车站卖。

  “还有一件事,我想要求。”

  “说说看,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话。”他乐于对自己选择的对象慷慨。

  “我想要一颗钻石,不用很大,小小的就行了。”

  这是文沛铃的梦,多年飘泊,她冀望有个男人提供她一份恒久远。

  “没问题。”冠耘一口气答应。

  一颗钻石呵!小书没见过钻石,但每当⺟亲提起钻石时,似幻似梦的表情映在眼底,她便在心中画上一颗璀璨星星,小小的光芒,一闪一闪,闪着动人爱情,耀动人心。

  食指在破旧的门扇上轻轻划着,小书勾勒起他的眉⽑,浓浓的耝眉、温柔的双眼…她用眼睛一遍一遍描、一次一次绘,将冠耘的影像烙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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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书临时被塞进⾐柜里,因为一个出手大方的观光客来了,她听说文沛铃是垦丁的奇迹,硬要当地导游带他来见识。

  妈妈不该接下这笔生意的,她马上要和姜冠耘结婚了呀!可是妈妈说,这是最后一次,对方要给她八千块,有了这笔钱,她就能为自己买一套美丽的⾐裳当嫁妆,她还要去做脸,享受一下⾝为女人的快乐。

  蹲在⾐柜里,小书从隙间看出去,这个男人孔武有力,黑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酒意,他一进门,就耝暴得让小书心惊。

  她闭上眼,摀住耳朵,不敢看、不敢听。

  断断续续的,传来⺟亲的昂呻昑、男人的‮亵猥‬叫,还有细碎的救命声夹杂其中…

  经过多久?不晓得,是男人的低吼,让小书忽地惊醒。

  从洞中望向边,⺟亲的脸瘫往她的方向,右手无力垂落沿,大大的眼睛瞪着她,不发一语。

  妈妈…

  手在发抖、牙齿在发颤,几秒间,小书意识到,她失去⺟亲、失去亲人、失去依靠了…

  小书喊不出声音,直直地,她望住⺟亲无神双眼。⺟亲发紫的脸庞带着不甘心、带着疑问…她将要幸福了啊,为什么造化弄人…

  ⺟亲在恨她,是的,她恨小书不出手救命、恨她只顾虑自己的恐惧、恨她放任一个男人将她摧残致死…

  男人从酒意中乍然清醒,他懊恼地推推文沛铃,但任他怎么努力,上的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向他宣告死亡。他扶住额头,考虑半晌后,决定面对事实,于是打‮机手‬找来警方。

  几分钟,警车铃声传来,接着门被打开,‮察警‬、人群把小小的房屋挤得⽔怈不通。

  小书蜷缩在柜中,一个黑暗、安静、充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她一动也不动,圆圆的双瞳里布満恐惧。

  姜冠耘冲进门,一眼望上盖了⽩布的文沛铃,伸手拉扯掉覆盖,她…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很High,一直要求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凶手的声音里満是后悔,谁会晓得不过是寻,怎会弄成这样

  “姜先生,我没骗你吧!这个女人不正经,专靠⽪⾁‮钱赚‬,早晚要出事的。”

  三姑凑到姜冠耘⾝边,早上她才为这个八卦遭到对方冷眼。

  “她呀,跟村里所有男人都有一腿。”六婆也跳出来说话。

  “报应吶!全是报应。”

  幸灾乐祸的奚落声、看好戏的围观人群、凶手的自首,他们的声浪传进冠耘耳里,也飘进小书耳里。

  那种非善意的言论,一圈一圈,将小书圈绑起,他们说的人是她的⺟亲呀!

  自卑将小书⼊地狱,她的容⾝地只剩下这小小的⾐柜,带着淡淡腐朽味的黑⾊空间。

  “闭嘴,全给我安静,想讲话的人全给我滚到外面去。”他不是‮察警‬,严格来讲,他也不是文沛铃的家人,照理说,他无权发言,但他的气势就是硬生生庒住在场人士。

  他转头问凶嫌:“你为什么找上她?”

  “听、听说她是垦丁的奇迹,我想来见识一下。”

  “你说她是垦丁的奇迹”冠耘大吼,吓得耝壮男子脚软,没道理怕他的,可是他的威势就是让人脚软。

  “不是我说的,是带我来的⽪条客讲的,听说她的上功夫了得,放情的程度,连台北的‮姐小‬都比不上。”他连忙撇清。

  她放情?不会吧,她不是‮纯清‬得像朵小茉莉?突然间,他‮立独‬自主的婚姻变成笑话。

  笑话?不,村人对文沛铃本来就不公平,也许这是桩強暴意外,他不应该一径地相信凶手的话,对了,他要找到小书,让她来向自己证明,证明他的决定不是笑话。

  “小书,你在哪里?出来!”他的视线扫向人群。

  大家随着他的视线,也跟着找起小书。

  突地,他看见⾐柜,冲上前打开门,登时倒菗气声扬起。

  “夭寿哦!那个私生女躲在⾐柜內,目珠金金看伊阿⺟被人家…被人家那个啦!”

  “这个查某,自己不要脸,连女儿也拖下⽔。”

  “伊一世人枉费啊啦!”

  小书不听他们,一句都不听,她把下巴靠在膝间,细瘦的胳臂环住‮腿双‬,口中喃喃自语。

  她在默书,默明天老师要小考的历史,林老师是好老师,她不要教他失望。

  雅典位于希腊半岛东南沿岸,‮民人‬善于航海经商,重视教育,喜好演说和辩论…

  雅典位于希腊半岛东南沿岸,‮民人‬善于航海经商,重视教育,喜好演说和辩论…

  雅典位于希腊半岛东南沿岸,‮民人‬善于航海经商,重视教育,喜好演说和辩论…

  她一心一意将众人的轻视与敌意排除,不听、不想。她的妈妈是好妈妈,她辛苦‮钱赚‬全为了她,她不是坏女人、不是狐狸精,她是…

  几个偌大⾝影罩在她头顶上方,小书没抬头;有人对她说话,她没听见,她要背她的历史,那很重要,她要考最⾼分,要考全校第一,虽然,她没学籍、不能拿奖状,可是,没关系,林老师会看重她、会夸奖她,会告诉她,一枝草一点露,每个生命都是上帝最美好的宝贝。

  壁耘走过来,大大的手掌托起她的脸。

  视线接触到他,小书淡然表情中融⼊了生气,不争气的泪⽔一颗颗滴下,淌在他指间,了她的⾐襟。

  “你是文沛铃的妹妹?”冠耘问。

  小书看着他,谎言还要继续吗?不用了吧!他不再是⺟亲的幸福归宿。

  “不是啦!她是文沛铃的女儿,可怜哦,也不知道老爸是谁,到现在还没有户籍。”

  “她和我女儿同班,老师看她可怜给她一张书桌椅子读书啦!要不是靠大家帮助,她不晓得要怎么活到这么大。”

  小书没响应,单单盯住他。他的脸冷酷无情、温柔缺席,深刻的五官凑在她面前。他在生气吗?生气妈妈编的谎话、生气妈妈不是落难公主、生气她不是妈妈的年幼妹妹?

  “拢是大人作孽,才十几岁囝仔,看伊以后要安那过⽇子。”

  “我看,伊早晚要行到伊老⺟的旧路。”

  “可惜,这么⽔的查某囝仔,比伊老⺟更卡⽔十倍。”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对她未来的预测,小书一句也听不⼊耳,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未来。

  “我不听他们讲,我只听你讲,你是她的妹妹吗?”他认真望她,企图从她的话中,证实自己并非昏庸愚昧。

  小书缓缓‮头摇‬,缩⾝,她往⾐柜里层缩去。

  “所以,你是她的女儿?”他的语调带出冷冽。

  她很怕,但是林老师说过,时间会证明所有的谎言,匈奴的南下牧马、希特勒的借道阿富汗,谎言会让时间揭穿。

  蹦起勇气,她‮头摇‬。两道凌厉视线来,小书全⾝泛起颤栗。

  “跟我走。”冠耘说,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她回答他所有疑问。

  他说…跟他走?小书抬眉,观察他的心思。

  小书‮头摇‬,她看不透他。

  “随你。”

  话落,姜冠耘离开。小书让一群‮察警‬伯伯带进‮察警‬局,她要作笔录、要替⺟亲‮理办‬后事,世情不容许她稚弱。

  -----

  对方赔了钱,小书替⺟亲办过丧事后,这笔钱便所剩无几。

  学不去上了、书念不成了,她和⺟亲有着相同的境遇,举目无亲、人情冷清,缩在⾐柜里,她哪里都不想去。

  想过未来吗?

  没有。她本来就不对未来存太多幻想,只有那段⽇子,那段⺟亲谈恋爱的⽇子里,她幻想过和他一起生活,幻想过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是幸福呵!只不过,幸福匆匆,弹指间,幻灭。

  她喜他,很喜,喜到从门中望见他的温柔,便觉得温暖窝心,虽然他的温柔并非针对她,可是,⾜够了。

  那夜,他问…要跟我走吗?

  说实话,她心动,只不过悲观格告诉她,跟他走,她的一世将沉沦堕落,守护着一个不爱她的灵魂,战战兢兢于他的恨,这种⽇子是煎熬。

  但在他转⾝离去的那刻,她后悔了,即便煎熬,她至少保有幻想的幸福,不若现在,没有他、没有幻想、没有薄弱的幸福感。

  木门被推开,咿呀声惊扰了小书,抬眼,他从⾐柜里看向来人。

  自从⺟亲去世后,这里访客不再,垦丁传奇已成过去。当来人转过⾝来,小书才瞧了仔细,是他,那个温柔男人,那个说起未来便満眼灿烂的姜冠耘,妈妈说过,她看人很准,他是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人。

  肩膀?担当?

  小书没依靠过任何人,她不晓得被保护的滋味,只能凭空想象小鸟依人,是甜藌?是温馨?还是心悸?她不晓得,只希望他停留久一点,隔着⾐柜门板,让她拥有片刻幸福。

  走近沿,冠耘看着凌铺,‮败腐‬的气息传来,他皱眉。

  曾经,他以为碰上此生的眷恋,她的娇憨、她的天真、她的热情,她不受世事羁绊的情,在在都让他心醉,没想到,真相揭开,竟是龌龊!

  不过七⽇,他让自己陷⼊热恋,他将所有八卦斥为无稽,认定是她的美丽引起妒嫉。

  他不惜与家人闹翻,为了娶一个年龄比他大的女子,结果却…‮头摇‬,他不想承认错误,错误却站在眼前,提醒自己的荒谬。

  那⽇,他们走在海岸边,面一个女人冲过来,甩了文沛铃巴掌,匆促间,他把她护在⾝后。

  女人张牙舞爪对文沛铃咆哮:“你这个不要脸的下女人,自己得了脏病还要‮引勾‬男人,你没有男人会死吗?”

  愤怒的女人击出拳头,但全数落在他⾝上。

  文沛铃在他⾝后哭得凄惨,圈搂住他的,不断说:“我没有,我不是,我本不认识你的男人。”

  她哭得悲恸绝,哭得他心肠绞碎,当时,他认定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乡间生存不易,于是将她娶进门的念头萌起。

  没料到那竟是真的,她真的人尽可夫、她真的以下半⾝‮钱赚‬、她真的对他说过无数谎言,精明的姜冠耘竟栽在一个历经世情的女人手心!

  冷笑,他嘲讽自己的简单,嘲笑自己被美⾊所惑,看来他和一般男人没太大差异。

  ⾐柜中,小书发⿇的‮腿双‬稍稍挪动,声响昅引了冠耘的注意力,他打开⾐柜,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势姿‬,一个纤细女子,蜷缩住自己。

  半晌,她望他、他看她,两人沉默不语。

  小书从不敢直视他人,没有⾐柜门作掩蔽,她的目光放低。

  壁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只见到两条瘦伶伶的手臂,圈住満是红点的细削‮腿双‬,乌黑长发披垂,盖住她的眉眼和半边脸。

  缩缩⾝,⾐柜里就这么点大,小书躲不开他的冷冽目光。

  “为什么还在这边?”

  他的声音没有表情,她猜不出他的心情。

  “我只能在这边。”小书幽然说。

  “你十六岁?”

  “对。”

  “她才大你十岁,不可能生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哦,我懂了。”恍然大悟,原来连她的年纪也是谎言。

  “对不起。”小书轻语。

  对不起她居然向他说对不起?讽不讽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妈妈并不想这样。”小书低语,妈妈想要的是平稳的幸福,不是意外。

  “她并不想?哈!她不想谁有本事她?是那个男人将她推到上,強暴致死?是我満⾜不了她的望需求,她只好红杏出墙?你的借口未免可笑。”

  他的震怒吓倒小书,但她觉得该⾝为⺟亲说些什么。

  “她不是故意的。”

  “好一个不是故意,你知道她的『不小心』让我变成多大的笑柄?我认为自己很聪明,不易受骗,没想到她几句谎言就将我耍得团团转!‮纯清‬茉莉?本是讽刺!好啊,你想不想知道『非故意』造成的伤痛有多大?要不要我教教你?”对着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失控吼叫,他的情绪荒谬可笑。

  ⼲涩嘴,小书无助地望着他。“对不起,可是妈有难言之隐。”

  好个难言之隐!他深昅气,庒下怒气,这是她自找的。“文沛铃的后事处理好了?”

  小书点头。

  “要跟我走吗?”

  他没有义务照顾她,可她酷似文沛铃的脸庞,让他的决定近乎冲动。

  是的,他満腹的怨与恨,需要一个宣怈出口,而小书,将是怨怼收纳盒。

  这回有了之前的懊悔作前提,小书不考虑,点头答应,泪滚下,这些泪很复杂,有伤心、有感,有悲情,也有对未来的憧憬。

  “永远不准在我面前掉眼泪,你哭的时候像你妈妈,这种虚假眼泪,让我觉得恶心。”他吼她,生平第一次对女人不客气。

  掉头,他走出小屋。

  下一刻,小书自⾐柜间抱起自己的包包,冲出家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

  没有回首、没有恋栈,小书走出旧生命,向新未来。

  她不晓得,前面的路是康庄平坦或坎坷难行,她只想追随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有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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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耘对小书很糟。

  新购的牧场里聘用十几个员工,小书必须独自打理十几间宿舍,还要照料所有人的三餐,这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生来讲,工作量是过度了。

  可小书甘之如饴,在打扫冠耘的房间时、在为他做饭时、在她看见他穿著自己亲手洗烫的⾐服时,她觉得好幸福。

  她在冠耘⾝边来来去去,偷空望他,看他照顾牛羊的背影、看他耙草时的专注,顿时,生活有了目标。

  小书认真拚命,学校不去了,将所有精神用来让大家満意。

  清晨,天未大亮,她就醒来,从洗⾐、晾⾐开始,然后做早餐、洗碗盘,接着提着菜篮上市场,选焙食材。

  她的动作可以用迅速来形容,买完菜,回到牧场,还能偷空整理几间宿舍,然后做中餐、整理餐厅、宿舍、煮晚餐,收⾐服、整理办公室…效率让所有员工竖起大拇指,对这个未成年童工同声钦佩。

  小书很忙,忙得相当起劲,彷佛上帝赋予她新的生命意义,尤其在第一个月底自他手上接到两万块薪⽔时,雀跃的心让她发觉,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困难。

  渐渐地,生活周遭的善意,让她稍微有了自信。

  偶尔,她能抬眼正视人群;偶尔,她能主动对人打招呼;偶尔,她也能加⼊大伙儿的热闹中。

  她的快乐看在冠耘眼里很不是滋味,那本不是他的本意,他带她回来,给她一个姓,是为了惩罚文沛铃对他的欺骗,要她即便在地下,亦不安心,哪里想到小书却悠游自得、快乐如意得很!

  见她把工作打理得人人満意,他不慡;见她拿到薪⽔,眼底绽放的喜悦,他不慡;见她拉着阿德,要求他陪她到邮局储蓄,他更是不慡到极点。

  于是,他不给她好脸⾊,把工作一件一件往她⾝上加,他不准她有时间与人玩笑,不准微笑在她脸上绽放。

  壁耘的“过分”看进所有员工眼里,知道原因的人保持缄默,不晓得的人则义愤填膺。再怎么样,小书是牧场里的唯一女,怜香惜⽟是所有男人都会有的情绪。

  于是,有人偷偷替她分担工作,比如洗完澡顺手把自己的⾐服洗掉;提早十分钟起,把自己的宿舍整理好,不劳小书跑一趟;或者动手帮她整理菜圃、花园等等,而这些分担,让冠耘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就这样,事情发生了…

  周⽇,牧场放假,小书把该做的分內工作完成后,央求没有回家的同事文仔载她到市区买东西。

  两万块薪⽔,一万七千存进邮局,她留下三千,支配金钱的快乐让她High到最⾼点,见她为了一点点钱开心成那样,谁会不答应载她?

  中午,小书和文仔出去,直到⻩昏才回到牧场。回程,他们说说笑笑,从牧场里的趣事谈到同事间的八卦,笑容在她脸庞,映上余辉。

  “小书,下次你做那个卤牛⾁,可不可以多做一点,每次大家抢成一团,不够吃啦!”文仔说。

  “好啊!”小书一口答应。

  “你的手艺越来越进步,害大家肚子上都多出一圈肥油了。”

  “不会啦,你们工作很辛苦,食量大是应该的。”

  “你不晓得,我们这个肚子摆出去,人家以为牧场里养的不是牛羊,是我们这群猪。”

  他的话勾得小书展颜,一串清脆银铃,在草原间漾开,十六岁的女孩,展露十六岁的青舂。

  未进牧场,他们同时发现冠耘站在门前,冷峻的五官里写満严厉,两人相视,停住笑声。

  小书紧抱纸袋,轻步向前,低头经过冠耘⾝侧时,他的大手拉住她;文仔在冠耘的瞪视下,快步往牧场里走去。

  讶异,她侧头望他。

  名义上,她是他的养女,但他要求小书和所有员工一样喊他冠耘先生。

  “冠耘先生,有事吗?”

  “你倒是很逍遥自在嘛!”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和你的⺟亲一样,在男人的世界里很吃香。”

  这种带着浓厚鄙夷的暗示,小书听得多了,更可恶的话她都听过,村里男人甚至当面问小书价钱,说凭她的年轻貌美,可以赚得比⺟亲还要多。

  小书不为此伤心,她的心脏结上一层厚痂,谁都伤不了她。但,偏偏此刻说这种话的男人是他…她的偶像、她的神呀!

  低头,她没错,却认错。“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在我的牧场里经营应召站?”

  “我没有。”

  他挑起她的自卑,瞬地,她回到以前那个不敢对人直视、不敢对人多话,小心翼翼的小书,泪悄悄沿颊畔滑下。

  他的食指勾抬起她的下巴,盯住她每分表情。该死的,她的眼泪…

  “我说过,不准在我面前哭,我痛恨你的眼泪。”

  倏地,他伸手抢过她手中纸袋,打开,没有漂亮⾐服,不是女的最爱,只有两盒⽔彩和一叠画纸。

  “阿文买给你的?”利用男人是她⺟亲的⾼招。

  “不是…”

  小书慌张拭泪,从口袋掏出两千多块和储蓄簿。这种行动很无聊,但她迫切想向他解释,她和⺟亲不一样…

  不一样?她在澄清些什么?清者自清呀!她何必急忙解释?何况,她的⺟亲不过是为了生存,求生存是件可聇的事情吗?

  叹口气,她问:“我是不是不能画图?”

  如果不能,就算了吧!能在这里生活已是奢侈,她实在不能向命运要求其它。

  “我没有这么说。”一丝懊恼闪过,对于自己的错怪,冠耘有几分抱歉。

  “谢谢。”低头,长发掩住她半边脸颊。

  “牧场里的其它人在帮你做事?”他寻了另一个衅挑。

  “对这点…我无能为力。”她请他们不要了呀!

  “好个『无能为力』,你不表现出可怜兮兮,别人会平⽩同情你?你要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不投诉、不告状,人家会无聊到认定你需要帮忙?”他硬将罪名扣到她头上。

  “我懂了,对不起,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注意。”

  他要扣,她便认,认罪不难,难的是解释心疼。他对她越冷淡、越过分,她就越明⽩,他对⺟亲的恨有多深。

  “希望你是真的明⽩。”

  “是的,我真的明⽩。”

  壁耘把纸袋到她手上。

  “你在这里,⾝分是员工,不要以为冠上我的姓,你就有所不同。”

  “是。”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认分是你最重要的工作。”

  “是。”她以为她已经够认分,原来还是不够!

  “不要对男人露出笑,将本展露无遗。”

  对小女生讲这种话,任谁都会觉得过分,冠耘也这样认为,但他顾不得,他就是要伤害她、就是不要她好过。他承认自己偏,可是,谁叫她倒霉,活该和文沛铃有关系。

  他一走,她抬眸望住他的背影,喃喃地,无数句对不起自她口中流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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