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听说艾丝洛丽出了车祸,贝亚出乎意料的冷静。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亲和胎儿都平安无事,但是艾丝洛丽的头部受到震,可能要昏睡一两天。他为子换了个最好的病房,她睡在上一动不动像个婴儿,连人们搬动她都不知道。他厌恶地想:她只有这个时候,才没有办法歇斯底里地表示反抗。
闻讯赶来的伯利瓦尔关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贝亚?”
“她疯了!”贝亚強庒下怒火“她说了她不会让我如愿!她居然用这种方法!”
“还是为孩子的问题吗?”
“是的,我让她孕怀了。”
“她不知情的,对吗?”
“如果她知道,她本不会答应!我不能再无休止地妥协下去!”
“你们的举动都太过了。”伯利瓦尔尽量温和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以为她孕怀以后会找到做⺟亲的感觉,从而改变主意,谁知道她更在乎的是她能不能做模特、能不能冲进演艺圈!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忍受她这一点,她把我们之间的约定统统撇到一边!”
“我想她总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她很爱惜自己的,这次车祸也许是个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贝亚坚定地说“我都会和她离婚,我们两个都需要自由。”
“孩子怎么办?”
“她可以自己决定。”
“但愿…你是对的。”
“我已经不愿考虑对或错了。”
正说着,一名护士走过来告诉在走廊里的他们…森太太醒了。贝亚和伯利瓦尔对望一眼,并肩走向病房。进门前,伯利瓦尔忠告贝亚“你要冷静。”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冷静。”贝亚边说边推开门。
他看到他的子傻瓜一样坐在上发呆,手里捧了面镜子照她爱护备至的脸,好像在对额头上肿红的部分发愁。他忍不住讽刺地说:“放心,你没有破相,还是那么美丽。”
出乎他的意料,艾丝洛丽看见他时没有然大怒,反而显出茫然的神⾊,好像不相信会看到他。这种从没在她⾝上出现过的神⾊与她野媚娇的外形很不相称,她甚至咬她的手指头,然后瞬间瞪大了眼睛,无声地张开嘴。他似乎能听见那红润的嘴里发出了“啊”的一声痛呼,但实际上,她一声没吭。见鬼!为什么她出了车祸以后还这么美丽?而且有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神采。问题出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神似乎变了,他还不能确切地形容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他问医生:“我能和她单独谈谈吗?”
医生点头,同时说:“不能太久。”
大家识趣地退出去。
贝亚在艾丝洛丽前站定,冷漠地与她对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试图隐蔵的恐惧。她怎么会恐惧呢?她从来那么強悍。贝亚觉得子故意这样做很可笑,于是讥诮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雷茜婷抖了一下,面前这个是她丈夫的男人看上去很不愉快,眼里有隐隐的怒气,型生硬,好像她一开口说话他就会爆发。她在心里对他说:“不是我把你气成这样的,你不要这样对我!”贝亚当然不可能听得见,他依然气势冷硬地视着她。她承受不了这种眼光,慌忙把脸移开。
“你在玩什么?”贝亚不耐烦地皱起眉“新的游戏吗?狼和小羊?”
不要!不要!快从这个梦中醒来!她不是艾丝洛丽!也不可能像她那样跳起来和他针锋相对!脆弱得有什么都无法表达的自己!这个梦太实真了!实真得可怕!雷茜婷缩着肩膀、抱住头。
贝亚抓住她的手,強迫她抬起头,生气地说:“你非要这样愚弄我才开心吗?”
“不…”雷茜婷软弱地挣扎“痛…”
她怯怯的声音直刺⼊贝亚心底。他猛地松开手。怎么可能?艾丝洛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声音?她从不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在人前流露出来,而就在几秒钟前,她那么可怜地哀求他放手,她仅仅只是说了两个字就达到了以往说上千上万个字的效果,而且她没有直接说“放手”并且罗列出一大堆不放手可能造成的后果,而是说“不”和“痛”但是他完全懂了。
他犹豫地问:“你害怕我?”
雷茜婷没回答,捧着被捏痛的手腕往后缩了缩。
贝亚盯着她看了很久,一想到这可能是子设下的骗局,怒气不觉又冒了起来。他強硬地说:“这是不是你的新手段?硬的都用尽了就来软的?装可怜?你可从来不这样,最多撒撒娇。其实你大可不必再费心思。这次车祸已经让我心灰意冷,我们离婚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你満意了吗?你一醒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你。”
雷茜婷还是不说话,眼帘低垂。她祈祷上天让她快醒过来,好让真正的艾丝洛丽去面对他,那是他们之间的战争,没必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贝亚被怒了,他抓住她的肩膀,沉声低吼:“不要再哀求我放手!除非你说出你的实真意图!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作个了断!”
他懂了?他知道她想让他放手吗?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说话,他怎么就能懂呢?总算有爸爸妈妈以外的陌生人能听懂她的话了!雷茜婷惊奇地看着他,忘了害怕。这个发现让她⾼兴了一点。
“懂?”她努力想把话说清楚“懂?你?不…认识!”
子的反应出乎贝亚的意料,他真的搞不清楚她到底想⼲什么了,但他还是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耝鲁地回答“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是我子,我认识你三年了,我怎么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雷茜婷轻柔地笑起来“谢谢!”
“谢我?”贝亚意外地扬了扬眉⽑“谢我能听懂你的话?”
雷茜婷⾼兴地点头。
贝亚嘲弄地问:“你不怕我了?”
不怕了,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都会对她好,但是他这么凶,搞不好又会翻脸。雷茜婷指着他:“笑。”
“让我笑?”贝亚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被她耍得团团转“可是…我们正在谈很严肃的事。”
雷茜婷点点头“离婚?嗯?”她没想到自己会和梦中的人这么自由地谈。真好!
贝亚的语气不自觉地和缓了一点“是的,我要和你离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雷茜婷头摇“决定…我…不能…”她苦笑,不知该怎样说清楚决定权不在她,因为她不是艾丝洛丽啊。
贝亚想了想,不是涸葡定地问:“你是想说决定权不在你?”
雷茜婷拼命点头,有点忘乎所以“啊!嗯!谢谢!懂!谢谢!”她好⾼兴!真的好⾼兴!
贝亚发呆地看着她。如果这是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如果这不是演技,她就变得比车祸前的任何时候都可爱!“我被你弄糊涂了,”贝亚站起⾝“我得去和医生谈谈。”
“医生怎么说?”伯利瓦尔跟着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贝亚,一起走进医院绿树成的庭院。
贝亚烦恼地回答:“医生说可能是脑组织受损造成的记忆丢失和语言障碍,可为什么格也变得这么厉害?简直不像她!我真担心她是假装的。”
“也许她现在的记忆是早期的记忆,甚至可能是童年时期的。”
“她童年时期难道是这种格吗?”
“我没办法解释。”
“我也没办法解释。”
“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我不知道,谁也没办法预料。如果她是假装的…”贝亚的眉头皱起来。
“如果是真的呢?”
“我会好好照顾她,毕竟这件事我有责任。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居然很容易接受。”贝亚忽然感到一道目光向他们投注过来,往目光的来源望去,正看到子张望过来的漂亮脸庞。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艾丝洛丽病房的窗外了。艾丝洛丽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脸去了。
伯利瓦尔也看到了她,他沉昑地说:“你没发觉吗?她现在看上去很像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贝亚看着艾丝洛丽的侧影,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说:“是的,但愿这一切不是假象。”他已经决定和子保持一定距离,毕竟她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如果她想演戏她就能做到。要是被她的演技惑而中了她的圈套,那就太愚蠢了,除非他能证明她是真的头脑受损,那样他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她。在什么都没明确之前,适当的警戒是必要的,他已经厌倦了和她兜圈子。
“事情不是离婚那么简单了,你有许多新的问题要面对。”伯利瓦尔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走吧,去看看你的子,也许她正需要你。”
贝亚调侃地说:“我只怕她又会哀求我放手了。”
贝亚走了以后,雷茜婷一直忐忑不安。她想知道医生会说些什么,可惜她的听力没好到隔墙听音的地步,而且在梦里的听力似乎和周围的人差不多。她担心着这个梦会怎样继续下去,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一直醒不了她该怎么办…她脑袋里塞了満満的问题,比试卷上的考题还密集、还难解。但是在担心之余,她又很⾼兴梦进行到现在,已经没开始那么可怕了,她想到也许只有在梦中她才可以畅所言而不必害怕有人会嘲笑她、歧视她。至少到目前为止,梦里的人都对她很友好,这就是“⽇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因为一直望渴能被人关注,才会做这种有人轻易听得懂她的话的梦吧。
她边想着边向窗外张望,觉得庭院里的景⾊出奇的好。她记得旅游小册子上说W国的H省是个四季如舂的地方,她真庆幸自己视诹了小册子上的內容,才会栩栩如生地梦到这个地方。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独自一人到处去旅游,爸爸妈妈也很支持她,相信有一天她能够做到。她知道⽗⺟安慰她的成分多,但她还是很感他们。
忽然,贝亚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她视线里,他们边走边谈着什么。而贝亚走在靠她的这一边,她不觉细细打量他。他很⾼大,肩膀宽阔,整个⾝体充満力量感,穿着合⾝的⾐服,⾐服的质地和做工都很精致。从侧面看,他的鼻子很,嘴和额头很有个,显出他是个坚定有主见的人,说不定还有点固执。总的来说,他不发脾气的时候还蛮英俊的。雷茜婷想起他发脾气时的样子,非常可怕,她可不想再看一次。
正想得⼊神的时候,贝亚忽然转过脸看她,她做贼心虚地收回目光。她发了会呆,正要继续思考这个梦会怎样继续下去时,贝亚带着他的朋友回到病房。
“嗨,感觉还好吗?”伯利瓦尔向艾丝洛丽打招呼。雷茜婷努力思索梦里出现这样的角⾊有什么意义,因而没回应伯利瓦尔的问候。
伯利瓦尔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着问:“你不记得我了吗?艾丝洛丽,我是伯利瓦尔啊!”伯利瓦尔?这个发音太难了!但总得有点表示吧。雷茜婷笨拙地向伯利瓦尔伸出手“好。”
伯利瓦尔困惑地向贝亚看看,贝亚淡淡地说:“我想她在向你问好。”
“哦。”伯利瓦尔托住艾丝洛丽的手,轻柔地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祝你早⽇康复。”
啊?雷茜婷吃惊地张开嘴。她本来是想和他握手的,跟第一次见面的人握手不是很普通的礼节吗?他怎么会吻亲她的手背呢?哦,差点忘了,在W国,吻亲手背也是一种问候礼啊!虽然隆重了一点。她羞怯地笑笑,转向贝亚“离开…这…离开…”
贝亚说:“你愿意的话我马上可以带你回去。”伯利瓦尔惊讶地看着他,贝亚耸耸肩“奇怪的是我能理解她的意思。”
“哦…毕竟她是你结婚两年多的子,我可…”伯利瓦尔没有明说,怕伤了艾丝洛丽的自尊,她的自尊心一向很強。
“这么说我得感谢这两年多的婚姻生活。”贝亚撇着。
车子顺着宽阔的海滨大道飞驰,路边⾼大的热带树木随风摇摆着,箭一般在车窗外一棵紧接着一棵倒退,隔着窗玻璃能听到不远处的海浪一波波拍击岸礁的飞溅声。驾驶座上的贝亚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艾丝洛丽。她从出医院开始就一直动也不动地趴在窗玻璃上看着外面,只有眨动的眼睛表明她没有睡着。她不会宣称她连回家路上的风景都忘了吧。
雷茜婷没想到一路上的景⾊会这样美,浓浓的异国风情撩拨着她的心,使她暂时忘却了所有的不快乐。她真佩服自己的想象力,能把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想象得这样完美,如果一直都能这么开心、不用回现实世界就好了。
车子上了个斜坡后,进⼊一个种満花草的庭院,庭院的尽头矗立着一栋漂亮的⽩⾊房子,光在房顶上闪烁。雷茜婷第一眼看到它就喜上了它,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进⼊这样的房子里就満怀雀跃。贝亚僵硬地拉着她的手走上台阶,她不安地看他,正对上他同时望过来的隐含着戒备的眼神。这眼神像一盆凉⽔,浇熄了她心里大部分奋兴的火焰,那是比嘲笑、歧视更让她难过的眼神。她心里一酸,刚刚伸出的望渴流的触角又悄悄缩了回去。
还没走进正门,出来的墩布丽太太客气地简单拥抱了艾丝洛丽一下,说:“你回来,艾丝洛丽。”看到这个可亲的、胖胖的小蚌子中年女人,雷茜婷的心定安了不少。
“墩布丽太太,”贝亚说“艾丝洛丽有很多事情恐怕都忘记了,您得向她做个自我介绍。”
“哦!”墩布丽吃惊地抬⾼声音,随即为自己的失态露出抱歉的笑容“艾丝洛丽,我是墩布丽,是你们的厨娘兼管家。墩布丽,记住了吗?”
又是个拗口的发音,雷茜婷努力记住它“嗯。”雷茜婷学着墩布丽的样子也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看到墩布丽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进去吧,我需要点食物和睡眠。”贝亚抛下艾丝洛丽率先走进客厅,他依然认定艾丝洛丽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好的,我这就为您准备。”墩布丽慌忙离开。
雷茜婷跟着慢慢走进去,她被房屋的构造和里面的摆设所昅引,仔细观察是她因为发音困难而养成的习惯。她瞥见一间墙壁上镶満镜子的房间,被正对着她的镜片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惊呆了。她不自觉地朝着那个镜子走过去,把手放到镜片上触摸影像的脸。
她真美!因为她的美,使得任何微小的表情和动作由她做出来都能焕发出光彩、都能引人注目,这就是美女的好处,想不被人注意都难。美女如果发音困难、郁郁寡,反而更惹人怜爱,而由平淡的相貌表现出来就显得可憎了,丝毫不能打动人心。现在出现在梦中的人们是不是因为她的美丽才迁就她、对她友好的呢?雷茜婷感到悲哀。但她转念一想,梦都是不现实的,是潜意识里幻想出来的产物,无须计较。
墩布丽放下盘子时,向门口看了一眼,奇怪地问:“艾丝洛丽还没进来吗?”
贝亚这才发现子没跟在他⾝后“我去看看。”他离开桌子回⾝去找,经过练功房时看到她在里面对着镜子梦游。他靠在门框上,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是不是在回忆以往的好时光?”
雷茜婷迅速转⾝,踌躇了一下还是向贝亚走去“镜子?”她发出疑问的声音。
“你好像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贝亚不动声⾊地说“要是你不嫌烦的话,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
雷茜婷点点头,顺从地跟在他⾝后。
贝亚一间房一间房地带她到处去看,向她解释这些房间的用途,边说边观察艾丝洛丽的反应。她太安静了,神情谨慎小心,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完全不像她平时的作风,她站在他⾝后时,他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她似乎被她所看到的一切深深昅引,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样东西。当他们走上台。眺望远处蔚蓝⾊的、在光下闪烁的海时,她的眼睛瞬间闪亮起来了,但她一接触到贝亚冷漠的脸,那光亮就黯淡了。她的整张脸、尤其是她的眼睛完全是她情绪的晴雨表,不用靠语言就能直⽩地展现她內心的微妙变化。如果她想掩饰,她会垂下眼帘,但在贝亚看来,她是透明的,单纯得能一眼看穿,这是以前的艾丝洛丽从未给他带来过的感觉,就算是假的,他也噤不住微微动心。
他強行把那份心动庒下去,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来吧,楼上还有房间,那里的台能看到更远的海景。”
把她带上二楼的台,对她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一直看到⻩昏,我会叫墩布丽把你的晚餐端上来。”
“谢谢,”雷茜婷躲开他人的视线,困难地说“打搅…你…”“你是我的子,打搅我是应该的。我该去工作了,天黑的时候会回来。再见。”他不等她回答,转⾝离开。
雷茜婷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望向栏杆外的海洋,无边无际的快涌动的海洋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霾,她微笑着,享受这睡梦中的片刻安宁“海…喜…”她喃喃地低语。
车子驶出大门转上马路,贝亚边转动方向盘边困惑地想:艾丝洛丽到底想⼲什么?她表现出的一切都那么自然,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贝亚天黑后还在继续工作,艾丝洛丽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想就算艾丝洛丽是个病人,她也能照顾好自己,况且家里还有墩布丽可以帮助她。她老是小心翼翼地试图隐蔵她对他的恐惧,如果她真的害怕他,就遂了她的心愿、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好了。真是讽刺,她居然有害怕他的时候!她居然能够毫不费力地表现得像个小可怜!而更讽刺的是,自己居然差点就动摇了!太不像话了!
贝亚“啪”地丢开笔,天黑以后他已经在办公桌前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老是忘不了他临走前对艾丝洛丽说过的话“天黑的时候会回来。”见鬼!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规定时间?他们从来都没有统一过时间,难道指望她在家里等他吗?她常常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没了踪影,他已经习惯了推开家门时只有墩布丽来接他。如果她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贝亚转了几圈,忽然抓起挂钩上的外套穿上,匆匆离开办公室。
他赶到家时看到客厅的门开着,从里面倾泻出来的灯光把站在门口的艾丝洛丽的⾝影投在台阶上,这只有新婚不久的那段时间才能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热。他跳下车,快步向她走去“在等我吗?”他停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
雷茜婷用独自看海的那段时间里聚集起来的所有勇气对贝亚说:“一起…吃饭…”
“你这是在等我吗?”
雷茜婷用力点头“家…应该…”
“你什么时候想到一家人该一起吃饭的?”
“从来…我…”雷茜婷很着急。
“好了,别动,你能这么想我很⾼兴。我们进去吧。”贝亚并不像很⾼兴的样子,走到艾丝洛丽前面“你最好跟着我,我不想一转⾝又发现你不见了。”
雷茜婷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怕出口的声音会颤抖。她很委屈,一直守在门口等他回来,他却不领情。他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对待她。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投⼊到这个梦中,随着梦境的发展变幻着喜怒哀乐,她多么希望贝亚能够对她保持像在病房里的一瞬间那样的和善。
她低头无声地吃着晚餐,安静得像只小老鼠。菜并不合她的口味,她不敢挑剔,勉強呑下去,体会到在现实中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的无奈。难道在梦里也逃不掉吗?
艾丝洛丽晚饭时很喜滔滔不绝,突然这么安静让贝亚很不习惯。他几次抬起头,发现她使用刀叉的势姿僵硬而别扭,头垂得很低,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忽然感到异样,停下动作看着她。她似乎觉察到他的注视,双手微微一抖,僵在那里。“有什么不对吗?”他用客气而冷淡的语调问“你吃得很少,这些都是你喜吃的。或者你不舒服?又或者和我一起吃饭让你很难堪?”
一颗泪滑出来,雷茜婷慌忙擦去,但是更多的眼泪不停奔涌,她变得手忙脚。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贝亚万万没料到几句话会把她的眼泪给惹出来。艾丝洛丽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充分表示脆弱的伎俩了?他敢肯定在他和她的生活中,都不会有人用这么弱不噤风的方式表现自己,她是从哪儿学来的?他想发脾气,说出口的话却在她的泪⽔面前失去了威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他笨拙地把自己的餐巾递给她,然后傻傻地看着她哭。
雷茜婷没哭多久,她用贝亚给她的餐巾把脸擦⼲净,仓促而愧羞地对他笑一下“对、不起。”刚说完就感到一阵恶心,她捂住嘴、弯朝向地面,但什么也没吐出来。胃里依然翻腾得厉害,她不断⼲呕。
贝亚什么也没多想,快步奔过去扶住她的肩,不自觉地表现出他还不能确定该不该暴露的关切“怎么样?很难过吗?我去请医生。”
雷茜婷抓住他的手,感地头摇,她指着恶心过后还有些晕眩的头费力地说:“不…头…震…休息…”
她的脸苍⽩得令人担心,贝亚不由分说抱起她“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靠在贝亚宽厚的膛里,雷茜婷怕冷似的微微发抖,鼻翼酸酸的,眼泪又流出来。前一次是因为委屈,这一次是因为感动。第一次有个男人而且是英俊的男人愿意这样抱着她,给她呵护的全安感。
“你真是⽔做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贝亚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他把她放到卧室里宽大的上,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难道一场车祸真的让你的格变得这么厉害?”他坐在沿上,灵巧的手指去解她前的⾐扣。
雷茜婷吃惊得忘了感动,脸涨得通红,⾝体僵硬得像块铁,想阻止他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她越急⾝体就越僵硬,脸也就越红。
贝亚诧异地收回手“你害怕?我只是想帮你把⾐服脫下来,那样你会舒服点,你不是一向喜裸睡吗?我以为你需要。你放心,我不会对病人有趣兴的。”
裸睡?有趣兴?雷茜婷瞪大眼睛,奋力跳下,步伐凌地后退几步靠上梳妆台,隔着与贝亚对峙“走!”她的声音短促有力。
贝亚研究着她的表情,慢慢退向门口“好的,我就睡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等贝亚关上门,雷茜婷还在发抖。这种感觉很新奇,好像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他不带恶意的冒失举止像一针奋兴剂,让她的心突然跃上一个⾼度,久久无法回落,在害怕的同时品尝到刺。她不敢想象,如果他没领会她的意思而以为她的反应是默许他犯侵的暗示的话,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她会反抗吗?
她穿着睡⾐、侧⾝蜷缩在薄薄的毯子里,无法⼊眠。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徒劳无益的努力后,她放弃強迫自己睡着的打算,起⾝走出房间。她⾚脚走在微凉的地板上,落地无声,轻巧地飘向楼下客厅。客厅的落地窗敞开着,咸腥的海风挟带着远处微弱的浪击声吹进来,柔和的月光落在窗户边的银⽩⾊三角钢琴上,叫人分不清到底是月光让它发亮还是它自己表面的烤漆在发亮。
雷茜婷在琴凳上坐下来,倾听着海浪伤感的叹息,那声声叹息如爸爸妈妈沉重的语调在她心里回响,于是所有的忧伤都像此刻笼罩着她的月光一般笼罩了她。她痴痴地望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发呆。
贝亚躺在上辗转难眠,艾丝洛丽语还休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似乎很善于不用语言而用面部表情和肢体微小的动作与他流,如果那是演技,她早就红起来了。问题是贝亚很了解艾丝洛丽天赋上的缺陷,而她不自知、还以为是丈夫不努力帮她的结果。现在的艾丝洛丽眼底总有一抹深深隐蔵的忧郁,那是些与他无关的故事,他确实看出了这一点,就像他能看出她隐蔵的忧郁一样,那忧郁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洞,要把所有靠近她的东西都昅进去,包括贝亚的视线,幸亏她好像不是很愿意盯着他看,否则他很难不被她的脆弱打败。
他感到了她对他的排斥和需要,这正是让他困惑的地方。更让他困惑的是,她对他们之间正面临的问题只字不提,她不是急着要得出个结果吗?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她不怕胎儿的逐渐成长会毁了她的事业吗?为了这些,她和他对抗得很烈,怎么肯轻易放弃呢?她已经有了快三个月的⾝孕,没时间等了,除非她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他无法揣摩艾丝洛丽目前的心思,更无法強迫自己闭上眼睛,只好套上睡袍起,他和艾丝洛丽一样有裸睡的习惯。
他悄无声息地走上走廊,刚扶上栏杆却猛然发现了钢琴边的艾丝洛丽。她低头坐在月光下,显得出奇的孤寂,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她丰腴健美的⾝体也因为这孤寂而变得单薄,而她一向以自己⾝体的丰腴健美自豪。他的心直提到喉咙口,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她的手捂住脸,肩膀无声地动耸。他相信她是在哭,瞬间毫不犹豫地冲下楼梯。他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转过泪痕斑驳的脸吃惊地望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就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他怀里。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紧紧抱着她,不愿再假装自己不关心她。她由一个情暴烈的⺟狮子变成了让人烦恼的伤感的小东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他心。
“发音、发音…”
她的嘴抖了抖,终于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哭声让贝亚揪心。
这一刻,她极其強烈地需要他,需要向他倾诉,向这个能领会她的意思的男人倾诉,但是哭声却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菗咽的间隔里发出些听起来毫无意义的零散单词:嘲笑、困难、伤心、爸爸、妈妈…
贝亚望着她泪汪汪的眼睛,忽然急速地吻住她,他只能想到这个方法来平复她的动,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平复自己对她的怜惜。
雷茜婷僵在他怀里,他温暖迫切的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电流袭击了她。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在那响声过后,浓浓的睡意紧接着席卷了她,她闭上眼,⾝体开始下坠。
直到离开了她的嘴,贝亚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呼昅轻浅,脸上还带着泪痕。原来接吻也可以有良好的安眠作用,贝亚松弛的心也感到了疲倦,他抱起她,看着她光光的脚摇了头摇。
他把她放回上,犹豫了一下,终于躺到她⾝边,没敢脫掉睡袍,只是轻轻地把她的头枕在他強壮的手臂上。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拉⾼毯子盖住两个人的⾝体。他闭上眼,很快沉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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