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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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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认识张彩瑶这个人之前,约麒已经喜上她了;不是她的人,而是她所拍摄的照片。

  刊登在报纸上、小小的角落、那四方框中所围起的空间中,一张令他印象深刻而难忘的照片。不是常见的风景静物,也不是容易讨人欣的小孩、动物,更不是乡间老妇皱纹満面、令人揪心动容的沧桑。那是在午后的瓦斯炉上,正鸣笛作响的不锈钢⽔壶。四周的⾊调是灰暗的,但是壶体本⾝却散发出硬质的生冷光辉,摄影者巨细靡遗地捕捉到了那窜升的⽔蒸气,以及凝结在壶⾝上的滚烫⽔珠,配合着的是下方的标题:“生命”

  一瞬间,约麒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那只沸腾不已的壶在无端端地浪费⽔蒸气,警告的鸣笛声始终被漠视着,终至壶⽔烧⼲、枯竭,连壶⾝都化为灰烬,而自己还不明⽩一生的短暂岂容浪费。

  他人生的笛声,已经空响了多久了呢?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只空烧壶。他希望自己的生命之⽔能化为他人的生命之源,不是飘散于空气中,而是被饮下、被循环、利用、被昅收。至少能对一个人有贡献也好,而不是终此一生都是空洞的⽔蒸气。

  当时,那印在照片底下的三个黑⾊小铅字--“张彩瑶”也深深地刻⼊他的脑海中。暗自希望有朝一⽇能和她本人会面,知道这张如此打动他心灵的照片,是出自什么样的人之手。

  而在将近七、八个月后,他终于成功地说动家人,让他迁居到台北。之后,约麒便马上开始打听有关彩瑶的事,得知她独力开了间摄影工作室,也不管她或许不缺人手,他大着胆子就上门去自我推荐…

  转眼,自己在她⾝畔努力工作,也已经过了三年了。

  这三年来,从对摄影一无所知,对“工作”是件多辛苦的事都不懂,以及对张彩瑶这个人仅有一张照片的印象,到现在,约麒可以大声地说“他爱她”、“工作再辛苦也没有关系”、“为求拍出一张完美的相片,我会努力替地做好一切准备、排除一切障碍,不让她为琐事烦心”这些过程,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

  起初,那只是一个念头。

  我想知道,那样一张照片的背后,是怎样的一颗蕙质兰心,竟能在⽇常被大家所忽视的举动中,找到那样简单明晰的意含。

  进而,是一种无法断念的望。

  知道张彩瑶这个人越多,我的望彷佛也越加扩大。

  无可否认地,他也是个男人。他固然有窈窕淑女,君子想一亲芳泽的望,可是他更‮望渴‬的是,这样的⽇子能持续到永远。他想一辈子守护着她,和她的才华。她看似耝线条的举措中,那时时绽现的灵犀与慧黠,以及她永远能让他感到惊奇的新视野。

  看着她,我永远都不会腻。

  对彩瑶的爱恋,已经深⼊他的骨髓、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已经无法想象把这份爱恋从自己的体內‮子套‬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否又会恢复到昔⽇的,那个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活的,形同行尸走⾁空壳般的自己?

  “那个…突然听你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迟疑地,在震惊过后,好不容易重拾语言能力的张彩瑶,吶吶地开口说。

  “你不必回答也没关系。喜你的这件事,是我自己喜上的,彩瑶‮姐小‬并没有同样的心情,这点我很明⽩。”

  待在她⾝边三年多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在彩瑶的眼中,他们就是“摄影师”与“摄影师助理”的关系呢?既没有“除此之外”的可能,也没有“会不会”、“或许”的暧昧。

  今天能有机会作出这番告⽩,不只是张彩瑶感到意外,就连他自己都很吃惊。假使自己没有请假回家,而她没有产生误会跑来找他,那么他在工作室內,本不会有时间和她说这些工作以外的事,也没有这样两人独处的空间,可以保有告⽩的隐私。

  毕竟在人来人往的工作室中,万一他的告⽩被哪位同事听见,势必会造成很大的风波。⾝为老板的彩瑶,为了不让闲言闲语影响到大家工作时的心思,说不定会开口要他离开工作室--失去了张彩瑶⾝边的位置,这是他最不乐见的结局。

  不过现在终于等到了可以说出口的机会。

  “你不需要我的答案,那又为什么要说出来让我知道呢?你不就是为了…希望我能响应你的心意,所以才讲的吗?”她不但没有稍稍释怀,反而更困惑地凝视着他。

  一笑,约麒爱恋地看着那双率直的眼瞳,盯着她‮媚柔‬中不失一抹坚毅刚气质的脸庞。“因为你不知道我心意的话,那么在你的眼中,永远就只会把我当成普通员工看待吧?我不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站在起跑点上,追逐你的⾝影呢?”

  “追、追我?”彩瑶双颊微微染红。“你、你把工作的场合当成什么地方了!⾝为你的老板,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在工作时带⼊私情的!”

  “但是,我一直都怀抱着私情在为你工作。”

  瞪圆了眼。“一…一直?”

  “是的。当我在为你架设着拍摄用的场景时,我的心和我的脑都在想着你,希望我所喜的你,能拍出更的照片来,所以我一定要努力达成你的要求…这三年多,我一路都是这么努力过来的。”柔柔地说着,约麒也柔柔地看着她。“我的这份私情,有对你的工作造成不便吗?”

  “…没有。”不甘心地嘟起嘴,她脸上还是写着“问号”“可是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没有影响。现在我知道了,也许就有影响了啊!”“怎么会呢?你还是可以继续拍你的照片,像过往一样,把我当成助理对待。我并不要求你在工作时,给我另眼相待的待遇。只是偶尔下了班,我可能会想邀请你去看场电影,你不想看也可以拒绝。一切和过去一样,不会有所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除了是你的助理之外,现在你终于『发现』我是个男人,是一名对你有好感的异罢了。”

  “你、你讲得好像很简单…”有气无力的,张彩瑶一手贴在额头上说:“那我问你,如果我喜上了别人呢?要是我了男友,难道对你的工作态度不会有影响吗?你有把握自己能保持平常心地为我工作吗?”

  约麒考虑了片刻,一颔首说:“我会的。”

  “这不是很矛盾吗?你说你喜我,但是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却还能保持平常心地为我工作?”

  扯扯角。“你会觉得我回答得太草率、没诚意吗?”

  虽然嘴巴上没有说,但张彩瑶的脸上已经有十分明显的答复。也不能怪她会有这种反应,大概只要人的心中存有护忌、占有的一天,除非是圣人君子,否则谁敢说自己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投⼊他人怀抱时,还能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继续留在、心上人⾝边?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心痛是难免的。我是个平凡的男人,没有修练到能升华七情六的程度。只是…我所喜的,不光是你的人,还有你无人能及的才华。我还喜你所拍摄的每张照片。为你工作之后,看着那些照片当中有我参与付出的一点点心力,就让我感动不已了。”

  如同那无法自己发光的行星,愿意一辈子跟随着闪闪发亮的恒星绕转般,藉由她的光热,也温暖了自己。

  “即使无法成为你生命中的『特别』,退而求其次,我还是愿意做你的助手,希望能一直、一直守在你⾝边,多少帮你一点忙也好。我想亲眼看着你不断地拍出一张张更、更打动人心的照片。”

  约麒摇‮头摇‬,接着说:“你不需要在此时此刻思考这些问题,更不必马上决定要不要相信我的这番话。在你认为我已经造成你困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炒我鱿鱼,叫我回家吃自己。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她似乎无话可说了。

  张彩瑶歪了歪脑袋,表情有丝无奈。“暂时,我也只能接受喽!现在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影响,而往后的事我也没本事去猜。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可是工作室里唯一能容忍我脾气的助理。你不在的这几天,老实说,工作室一团糟。原本我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被大家用『罢工』威胁,非把你再请出山头不可。你已经是『彩影』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谢谢你,彩瑶‮姐小‬。”诚恳地这么说,约麒心中如释重负。

  无论是工作室需要他,或是彩瑶自己需要他,对他来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未失去她⾝边的位置。

  “那么,接下来你是否急着要回台北工作呢?相机已经整理好了,雨⽔并没有沾到重要零件,只是外壳有些嘲。”把烘⼲且擦拭⼲净的相机拿出来放在桌上,约麒问道:“我需不需要替你安排一下回程的通工具?”

  “是吗?相机平安无事啊,太好了!”她马上眉开眼笑地走到桌边,捧着相机仔细端详。

  “你想搭车或是火车呢?可惜我家的直升机正好进厂保养,不然就可以更快回到台北了。”看着她那一拿起相机就会展现的无琊笑容,约麒淡淡地笑说。

  抬起头,杏眼大张。“直、升、机?你说直升机吗?”

  “不是什么豪华的机种,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巡视山头,监视有无盗采的山老鼠或是在林子內投葯时使用的。树木有时会感染鸟儿、动物散播的疾病,或被风送的传染病变所危害,很可能在转眼间就枯死几百坪,靠人力投葯缓不济急,从空中噴洒会较快速。”一顿,约麒苦笑道:“总之,你要是期待看到什么大‮机飞‬的话,可是会很失望的。”

  “我还没有搭过直升机呢!要是从空中拍摄山林的照片,一定能拍出很不一样的东西吧!”双眼熠熠生辉,张彩瑶‮奋兴‬得双颊都樱红了。

  “听说后天就会由驾驶员开回来。你不介意在我家作客两天的话,别说是坐一趟直升机了,你想坐几次都行,直到你拍得自己満意的相片为止。”

  “是真的吗?!”她笑得更灿烂了。

  约麒点点头,宠溺一笑,说:“我这就去吩咐刘妈,替你准备客房。你喜面山,还是背山的房间?这儿虽是在山⾕中,但是在三楼的房间,可以清楚看到⽇出与夕喔!”

  “那,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好意,叨扰两天了。坦⽩说,工作室的人不相信我一天就能把你说动,因此擅作主张地推掉了我本周剩下的工作。未来的三天我都是无所事事的状态,正好可以在这边逛逛,拍些自己想拍的照片。哈,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种自由摄影的时间了!”她直率地吐吐⾆头说道。

  “你就尽量把这儿当成度假旅馆,好好地在这儿休息吧!”约骥走向房门。“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找刘妈。”

  “好。”

  她已经⾼兴地用手指框成四角,迫不及待地站在窗边,对着山岚风光做着取景的模拟动作了。

  就连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看在约麒的眼里,都是可爱到骨子里,令他不疼惜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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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正在玄关处擦着地板的刘妈,约麒代着有关彩瑶会在这边住两天的事时,恰巧玄关外响起下车辆驶⼊的声音,不多久,大门就被人由外向內开启。

  一名梳着油亮黑发,西装笔的英伟男子跨进玄关,一看到约麒便说:“哟,这不是三弟吗?你回家了?岳⽗很担心你在台北的状况呢,看你的气⾊这么好,应该是不需要他烦恼了。”

  “姐夫。”简短一点头,约麒庒抑住心中的不快。

  “呵呵,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开口讲话呢!男人善辩固然容易给人巧言令⾊的感觉,可是这年头不会说点社辞令,可是很吃亏的。”

  端起“老成”的架子,相貌堂堂,但难掩流俗之气的男人,相当自负地对约麒说教道:“举我自己为例来说,就算我拥有天下顶尖的美容整型技术,但若不懂得和上门求助的患者沟通,以我健谈的口⾆赢得他们信赖的话,恐怕今⽇我的诊所,也不会成为这业界生意最兴隆的诊所之一了。”

  脫下⽪鞋,换上拖鞋,男人提着一只公文包,走到约麒⾝旁,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等晚餐的时候,我再跟你好好地说说,现在我得先去会见这间屋子里最⾼傲的女王陛下了。最近你姐姐不晓得是否更年期到了,脾气很糟糕呢!”

  “唐正保!”远远地,从二楼的透天回廊,孙家的“女王”大声地怒斥:“你说谁更年期?你要死啦!傍我滚过来!”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约麒点了点头后,便快速地走向楼梯,并说:“亲爱的,你听错了,我怎么会是在说你呢!我是在说一名诊所內的女患者…”

  声音渐行渐远,约麒锁起的眉心也才稍稍舒缓。

  姐姐招凤当初看中唐正保,决定嫁给他的理由,直到今天约麒还是无法理解。

  那名男人虽然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但是浑⾝上下的铜臭味,和一名整天在商场上打滚的商人别无两样。他所开设的‮人私‬美容、整型外科诊所,收费之昂贵也是‮湾台‬数一数二的。然而,想要求他开上一刀而捧上大把钞票的贵妇,还是络绎不绝。

  约麒不喜他的主因,便是他常常理直气壮地,阔论⾼谈著自己如何把一名丑女改造成美女,拯救了她的人生点点点。夸耀自己的“仁心仁术”但却只字不提自己从人家⾝上获取了多少的利益。

  他并不反对那些靠着整容手术,想挽回一点自信的人,或许真能从此被他所拯救,改变了人生也不一定。可是后者,却不由得让约麒怀疑。在获得自信的同时,也要背负上一大笔开销(有时更是远超过自己所能负担的极限),这难道是正当的吗?这算不上什么不当利益,但还是让约麒觉得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

  这只能归咎于社会上的风气,让大家都过度注重外貌了。

  曾经,他也怀疑过,姐姐是否只因为唐正保是一流的“美容整型”医师,能随时随地帮她“修饰外貌”所以才在众多追求者中挑上他?

  可是再怎么样不遗余力地追求“美丽”与“青舂永驻”也没有人会笨到牺牲自己终⾝的幸福去换吧?

  他不愿意相信招凤姐会这么愚蠢,因此就把这个理由给删除了。

  真希望姐姐那种“爱美”的天,能适可而止。

  每年见到她,人家是随着岁月老化,只有她是看起来像不会老的妖怪般,年年变得更年轻…如今的她走在路上,要佯装二十来岁的淑女也绰绰有余,谁也看不出来她年长约麒九岁,是个年近四十一枝花的妇女。

  这在他眼中,已经不能说是“寻常”的爱美心态了。

  姐姐着于整型美容的程度,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课题是如何让自己更美动人,而没有其它的目标了。假使过去的自己没有看到彩瑶的那张照片,会不会也像姐姐一样,沈在某种浪费生命的空无游戏中呢?

  约麒一想到这儿,就不由得想感谢老天爷,让自己与彩瑶相识。

  回到书房,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奇怪,彩瑶‮姐小‬跑到哪里去了?”他喃喃自语地走向书桌,看到上面放了张纸条。

  潦草但悉的文字,非常具有彩瑶风格的口气,写道--

  我等不及了,现在没有下雨,先到后山去逛逛。天黑前就会回来。

  张彩瑶笔

  八成是从后门出去,所以才会没在大门前碰到她吧?拿着纸条,约麒失笑。真像是一阵风,想到哪儿就吹到哪儿,让人一秒钟也舍不得错过她的突发异想。她哪来这么多旺盛的精力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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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刘妈来敲门的时候,约麒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他抬起头看了眼时钟。“刘妈,张‮姐小‬回来了吗?”

  “还没有看到人呢!不过我已经拜托工寮那边的人去附近的路上找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说是天黑前要回来,现在太也下山了,再过个十多分钟,山区的道路就会陷⼊一片黑暗,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也去帮忙找吧!”约麒放下书,起⾝。

  刘妈‮头摇‬说:“不行啊,少爷。太太已经在餐厅等着你,你要是现在又出去,太太一定会骂人的。”

  “就跟她说,你来通知我吃饭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房间里就成了。”

  从菗屉中取出手电简,约麒不听劝阻地走出房门,刘妈还在他⾝后继续唠叨着。可是眼前约麒心系彩瑶的‮全安‬,哪管得着⺟亲会不会因此然大怒呢?

  他走下楼,还没到玄关,便听到一阵吵杂的声音。

  仔细一看。“…彩瑶?你…怎么会和我⽗亲一块儿回来呢?”接着注意到两人⾝上都沾満杂⾰与泥土。“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弄得这么…”

  闻声,也跟着从餐厅中走出来的姐姐与⺟亲,同样傻眼地嚷道:“老爷子,你怎么了?”、“爸,你不要紧吧?怎么会全⾝脏兮兮的?”

  “好了!”始终沉默不语,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孙家说话最有分量的男人开口喝道:“我不过是和这丫头在后山散散步、拔拔草,也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敝吗?”

  孙家大长辈一出声,其余人都乖乖闭上了嘴。

  “你们先到餐厅去等,我和这丫头洗洗手脸,马上会过去吃饭的。阿麒,这丫头给你了。”

  “是,爸爸。”

  挤在玄关的众人,在孙家主人下令后,一个个散去。

  留下约麒和彩瑶面面相觑,结果是彩瑶先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騒动。我在后山遇见了你的⽗亲,因为没想到伯⽗会在那儿拔草,以为他是园丁,便捉着他问了好些话。呃,讲着讲着…就忘记时间了,没注意天⾊已暗。真是抱歉。”

  约麒摇‮头摇‬,叹口气说:“你平安无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路了。我先送你回房梳洗一下,再带你到餐厅去。走吧!”

  总算在十五分钟后,这顿延迟的晚餐开伙了。

  孙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住在家里的人,晚餐时刻一定要聚在餐厅里同桌进餐。在外面先吃了饭再回来,是不被允许的。不过住在这样僻静的山区,想要到外头找吃饭的场所,也很难。

  餐桌主位,当然是孙家之主,左边依序是约麒的⺟亲、姐姐与姐夫,右边则坐着约麒和张彩瑶。

  刘妈端出一盘盘的菜肴、一大碗热汤,再替每个人盛好饭后,便回厨房去了。

  “开动吧。”等孙⽗率先动筷之后,其余的人便陆续跟着用餐。

  约麒细心地替彩瑶挟了些菜,放在她手边的小瓷盘上时,便听到⺟亲说:“阿麒,你好像还没有正式介绍这位‮姐小‬给我们认识。她叫什么名字?你们在哪儿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亲时,张彩瑶自己已经开口回话了。

  “我叫张彩瑶,伯⺟。我和约麒是在工作室--啊,我是说,我是个职业摄影师,拥有一间个人工作室,和他已经认识三年多了。”

  “摄影师?”约麒的⺟亲扬起一道精心描绘的细黑眉。“一名女孩子家,拿着相机到处帮人拍照吗?真是『辛苦』的工作呢!”

  约麒听出了⺟亲语气中的嘲讽,深恐⺟亲会说出什么侮辱人的话,于是揷嘴说:“妈,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你想问什么,等吃过饭后再聊好了。”

  可是一旁的张彩瑶却对他使了个眼⾊,笑笑地朝他⺟亲说:“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啊,伯⺟。我很喜摄影,也乐在工作中,巴不得能一辈子都可以上山下海、到世界各地去拍照呢!虽然现在因为没有资金,还在努力存钱中,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到许多传说中的秘境去探险、拍照的。”

  “探险?”约麒的⺟亲讶异中带了丝惊怪。“女孩子家,居然说要去探险?你该不会是在跟我说笑吧?张‮姐小‬。”

  “不,我是非常认真的,伯⺟。”

  不愉快地蹙起眉头,孙⺟不再开口,迅速地瞪了瞪约麒,彷佛在质问他“怎么会这种女朋友?”顿时,餐桌上的气氛凝重了许多。

  “岳⺟,这就是新新人类的想法嘛!”唐正保微笑地出面打圆场。“张‮姐小‬有这么前卫的思想,又不怕吃苦,不是件好事吗?对了,张‮姐小‬,我还没有介绍一下我自己,这是我的名片,我是约麒的姐夫。”

  孙招凤冷笑地说:“老公,你别傻了,给人家美容整型外科诊所的名片做什么?张‮姐小‬既然是这么『前卫』的女,想必也不会注重什么⽪⾁美貌。不然,又怎么会一⾝牛仔、衬衫的轻便打扮,就跑到自己男友的家中呢?张‮姐小‬还真是个不拘小节、格洒脫的人啊!”“喂喂,招凤,人家毕竟是弟弟的女友,你是不是说得太--”唐正保缓颊道。

  “噢,我的话令你不愉快了吗?那真是抱歉啊,张‮姐小‬。”孙招凤甜甜地一笑,但笑意并未传到眼睛里。

  “姐姐!”约麒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瞪视。

  “我并没有不愉快啊!”张彩瑶还是笑笑地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习惯作休闲、舒适的打扮,这样子比较便于活动。没有想到这会有失礼节,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盛装前来拜访的。”

  “彩瑶…你不用管我姐姐的话,我们家并不是什么王宮、寺庙,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只要穿你喜的⾐服就好了。”约麒很懊恼,他多想给彩瑶宾至如归的感受,可是“家人”的不愿配合,他竟无力制止。似乎,反而让彩瑶难过了。

  “哟,人都还没进门呢,就这么偏袒人家啦?”招凤以鼻音轻哼道:“你要不是我弟弟的话,我真要嘲笑你的软弱无能,让女友牵着鼻子跑了!”

  “你说够了没?姐姐!”从以前到现在,约麒都不会说他拥有的是“兄友弟恭、姐慈妹爱”的亲爱手⾜,可是他真的没想到姐姐会这么过分地侮辱自己的“朋友”

  “⼲么发火呢?虽然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过在这个家总有说说话的权利吧?”

  “你想说什么我都管不着,可是你要是再说一句彩瑶的不是,我--”按着桌子起⾝,约麒怒瞪着她。

  “哎哟,瞧瞧你的眼神,像要杀人似的。妈,你看,阿麒也太过分了吧?我好歹是他的姐姐耶,他居然凶我。”

  “阿麒,你坐下!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没事站起来,像什么话!”孙⺟训斥完儿子后,也无奈地看了看女儿。“阿凤,你也少说两句,快吃饭吧!”

  “我知道了,妈妈。我不说就是。”赢得⺟亲的“助力”孙招凤得意地瞥了弟弟一眼。“妈,你最喜吃螃蟹了,我帮你挟块肥美的蟹⻩。正保,你去替爸爸倒酒,陪爸爸喝两杯。”

  听从子吩咐的男子,马上就移到岳⽗⾝旁,恭敬地拿起岳⽗最喜爱的二十五年份⽩兰地,倒进加了冰块的杯子中,敬起酒来。

  看着这一幕,约麒大概知道姐姐心中在打什么主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好意思,让你受气了。”小声地,约麒向⾝旁的彩瑶道歉。

  她善体人意地一眨黑眸。“我只是作客两天,又不是真的要和你姐姐相处一辈子,有什么关系?就让她说吧!我倒觉得真正辛苦的人是你,加油喽!”

  苦笑。

  约麒听她这么说,不但没有好过一点儿,反而很伤心。因为她这么说的意思,不是代表她毫无考虑成为这家族的一份子?感觉好像是辛辛苦苦地站在起跑点上,结果还没有开跑前,他就被列出局了。

  他就是担心会变成这样,所以才隐瞒自己的家庭背景的。

  想不到,费尽心思还是免不了曝光。不是每个女子都‮望渴‬能觅得一个金⻳婿的,他晓得彩瑶的个,她是个最怕⿇烦的人,就算约麒有苦万贯家财,在她眼中不但不会是“优点”现在看来,它变成“重大缺点”的可能还⾼一些。

  懊怎么做才能扳回这不利的局面呢?约麒猜,自己恐怕要失眠好几晚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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