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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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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狗一如往常营业。

  江瀞一如往常在傍晚时分现⾝店面。

  员工们一如往常江姐、江姐的和她打招呼。店里的客人还不太多,但江瀞怎么觉得大家都比往常忙,而且还忙得精神奕奕。

  八成是她之前的怪气吓坏了他们。虽然她今天心情还不是那么舒坦,尤其是经过早上那场“脚踏车之役”他们骑过了一座公园,碰到一些仍在打拳耍剑的老先生,他滑进场子依样画葫芦的打了一套相当有模有样的拳;他们骑过一所小学,在没上课的星期天里,两个大孩子尽情在场上奔跑、打秋千;他们也骑过便利商店、骑了上坡路、骑过用花岗岩铺的檐廊,历尽艰辛的牵到了他的车。

  不明⽩自己为什么老被他牵制得毫无招架之力,也不明⽩为什么看似温柔的他总是能在无意间透出某些慑震的魄力,难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吗?她自顾的耸耸肩、苦笑,进了办公室。

  “喂、喂,你们看,江漓说的没错,江姐真的…真的谈恋爱了耶!”她一走,隐蔵在各角落的小耳朵、小眼睛纷纷成了大嘴巴的聚在一起。

  “是吗?我看不出来她哪里不一样?”

  “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走路,你看她刚才又沉思又傻笑的,不是恋爱是什么,猪头!”

  “喔,沉思和傻笑就代表谈恋爱?那神经病院不就一堆人在谈恋爱?哼!说我猪头,你才神智不清咧!”

  “说你猪头你还不承认,你说你认识江姐几年了?”

  “两年哪。”

  “那你什么时候看过她这种表情。”

  “呃…”“这不就对了嘛,而且你看她前些⽇子不是怪怪的嘛,结果昨天『那个人』一来,今天就马上雨过天晴,神得咧!”

  “啊--好可惜,我昨天没班,要不也可以看到『那个人』,听说长得很斯文,很有味道。”

  “这你不用担心,听说他这次是分店改装设计公司的人,如果合作得不错,搞不好总店也会找他来。”

  “哇,一边工作一边谈恋爱,江姐爱情事业两得意哟!”

  得意的是“那个人”

  江瀞整理着昨晚处理一半的公事,连同赫威风送来的合约。

  施工⽇期定在两个礼拜后,两家店同时进行,预计两个月后完成。合约金、设计费、工程费、材料估计费…统统没有问题,只是这个工地主任…非要是他不行吗?

  “喂,请找赫‮姐小‬…凛凛姐吗?我是江瀞…嗯,收到了…嗯,没什么问题,不过,那个工地主任可不可以换一下…喔,不是不是,我不是讨厌他…啊,没有没有,我没有不喜他…”她在说什么呀,不讨厌也没有不喜,那⼲嘛要凛凛换掉他?“不是啦!是…是因为他曾经是我的老师啦,这样好像有点怪怪的…喔,工作室目前他最有空啊…公事公办?不用不用,凛凛姐你不用刻意去提…好好,那就先这样,合约签好后,我再打电话给你,凛凛姐拜拜。”

  币掉电话,她摊着合约,看不见字里行间的密⿇,倒是赫威风三个字看得一清二楚。公事公办?在不确定的年代,她担心流言⾝,担心所托非人的以“‮生学‬”这等凛然⾝分抗拒了他,而今相见相处,她明⽩自己当他是最初也是目前的唯一,那么他呢?她只能说自己曾是他的败仗之一,纵使他的所言所行看来都是如此诚恳,但十年了,她不知道他十年的时间都在做些什么,他似乎也不想了解她三千多个⽇子的生活,这种毫无音讯的“空集合”令她产生一种不安的情。

  是的,情,就像两股不同气流在海面上相遇,起一朵朵美丽浪花后,随即又消失在海平面的无处可觅。然而,这两股气流或许就要从下个礼拜起朝夕相处两个月,甚至更久。耶?这不正好可以填补“空集合”让她进一步的清楚他的想法,若真的是诚心相爱的两人,她倒是乐见“⽇久生情”怕就怕万一⽇久生的不是情,是厌倦、烦躁,或是情幻灭…唉!昔⽇的江瀞大可拍拍庇股的一拍两散,但她今⽇⾝系着两家餐厅的营运大权及数十名员工的生计,焉能如此率行事?是她的宿命吧,想谈场单纯的恋爱,总摆脫不了某些⾝分角⾊的尴尬。

  “一切就公事公办吧!”她再次告诫自己,至于那位公私不太分,前科累累的赫先生就且走且看喽!唉!宿命。

  “宿命”的合约书如期的回到赫凛凛的手里,只是来收的人不是宿命的男主角赫威风,据说他到⽇本看展去了。

  他倒是会挑时间的,在她忙得焦头烂额时公私分明的闪人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去看什么鸟展…江瀞边收着杯盘边诅咒着。她已经在两家店来回奔波好些天了,该保存的、该丢的、装箱的。找仓库囤积生财器具的…林林总总虽虽轮不到她亲自上阵打包,但好歹是她的工作范围內,能帮忙的地方,都看得到她⾝先士卒的⾝影。

  “江姐,这面墙会打掉吗?”工作人员问。

  由于合约上有注明,除了签约人与该负卖人之外,设计图不得拷贝予以他人。

  所以没有人知道两个月后店将会变成啥德,除了江瀞。

  “我看看,”她翻翻手册內被缩小的MEMO版。“嗯…会。”

  “所以上头的轨道灯要拆喽?”

  “对。”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本来还指望有人会三不五时的下山来“拜望”她这个业主“顺便”帮忙解决掉某些工务上的疑难杂症,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自己算…

  “江姐,外找。”

  哟!合该是有人良心发现的找上门来了。

  “小瀞。”不是她咒骂的人。收起某种失望的情绪,堆起笑向阿正。

  “怎么来了?”

  “刚好到这附近办事。想起你上回说要装修的事,走过来看看。”他探探少见光明的屋里,人影穿梭来去。“怎样,一切还顺利吧。”

  “欸!下礼拜一动工,赶着收东西。”

  “听说你这次找了“凛工作室””建筑界就这么一个点大,这种小道消息俯拾皆是。“不容易呢,那工作室是出了名的难。”阿正哼哼嘿嘿笑得不自然的。

  “我也是碰巧遇上的,想说试试看嘛,大不了两年后打掉再重来。”江瀞避重就轻的说,气氛有几秒的尴尬,幸好她的‮机手‬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从袋掏出‮机手‬。“喂…⺟后?你等一下,等一下…”她抬眼看了看阿正。

  “小瀞,那你忙,有空我再来看你。”

  急急和阿正点头示意后,江瀞终耐不住的对着‮机手‬闷吼:“⺟后,你说你在机场看到谁?”

  “赫威风啊,天哪!他居然还是跟当年一样年轻、一样帅耶…”

  就这么一通电话,扰了她一天的思绪。华灯好不容易初上,她借机让大伙下班,好让自己也能顺利的结束这心不在焉的一天。

  出了捷运站,她从一排脚踏车中牵出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掂着和他一同骑车的那段回忆,她竟有些恋“骑脚踏车”这个运动,上下班不再坐出租车,就靠它接驳,连两家分店也是骑着另一辆穿梭。她拍拍座垫,又想起也曾经骑过它的另一个人,更悲的是,她连带想起⺟后的另一劲爆消息。

  “…他好像刚从⽇本回来,旁边还站了个女的哟…我就跟他说啊,下次办同学会他一定要来参加,而且要带师⺟来…喂,喂,江瀞,你有没有在听?”

  她当然有在听。“师⺟”是吗?重重蹬着车,満脑子揣想着⺟后口中那位“⾝材好好哟,气质好好哟”的师⺟是如何的“好好哟”完全忽视放在她家附近是否有眼的车,更甭提看得到坐在会客室里,看着报纸的悉⾝影。

  她习惯的翻着信箱。“伯伯,请问今天有我的挂号吗?”

  “有两封。”守卫给她的不止是两封挂号,还有个她目前不知如何处置的超级烫手大包裹。

  “江‮姐小‬,那位先生等你等好一会儿啦。”

  沙发上的人缓缓挪收起报纸,经过几⽇不见,赫威风的笑里添了些许相思。

  “你还知道要回来?”就可惜“江大老耝”无福消受,劈头就是比冰雹还硬还冷的问候。

  “伯伯,谢谢喔,那我们先走了。”他不惧“寒冷”的揽过她的肩,捻起一包东西往电梯走。

  一进电梯,他二话不说的噙住了她。天啊,他发誓,除非她同行,不然休想要他再踏上旅途,即使一天,即使公差都休想。

  他想她,非常非常的想她。打过几次电话,总差的没接上线,要不是和几家厂商约好要看下一季的主流商品,他巴不得当天来回,宁受舟车劳顿之苦,也不愿承相思之屈呀!

  “赫威风,你⼲嘛,有摄影机在看耶!”她被偷袭后,瞠目的警告他。

  “正好,留下爱的见证。”乘胜追击的又掠了她一吻。

  “少⾁⿇当有趣。”她嘟起嘴,酸溜溜的说:“要是有什么鬼见证,也不会是我。”

  “叮咚!”电梯门开。

  “不是你,那是谁?”

  谁?当然嘛是在机场那个好好哟师⺟…等等,⺟后才刚来电说她在机场遇见他,可他马上就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那…师⺟呢?

  “你到这儿来⼲嘛?”她停止开门动作,希望他能回答一个浪漫的答案,譬如:我想你…之类的。嗟!江瀞啊你也太无聊了吧,她随后又在心底取笑自己。

  “我去了一趟⽇本。”他牵着她继续开门、门灯。“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杯盘、刀叉、布料、纸巾、目录…琳琅満目的,或精致,或独特的摆了一桌。

  还以为他要送她什么“爱的礼物”呢?原来是拿样本来办公事的。她无意的把玩着,既是公物,就只能当是纯粹商品,无所谓的爱与不爱了。

  “这杯子不好,颜⾊太暗了,不过这盘子还不错…”她捧着蔵青⾊的盘子,还没有来得及品头论⾜,发现一个⽟珠似的小东西滚进了盘底。

  一颗柠檬。一个小指关节大小,手工极致,唯妙唯肖的⽩金柠檬。在蔵青⾊的陪衬下更显熠折生辉的晶亮。让平常对金⽟珠宝完全不感与趣的她,也噤不住好奇及快的转头问:“这什么?”

  “你的酸柠檬。”他的甜藌果。这是在青山附近的精品店发现的,乍见它时,只想到许久以前柠檬树下,风无忧爱雨无虑的荳蔻少女,于是他买下了它。

  “要送我?”她小心翼翼的拾起。“唉!看到它就让我想起…”

  “想起什么?”他贼兮兮的等她招认。

  “没什么,这应该不便宜吧?”她顾左右而言他,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对顶楼的那几幕,至今依然萦绕于怀。

  不说不等于不承认。大家心里都有谱就够了。就怕有的谱对了,却仍找不到和鸣的音阶,吭吭锵锵的一个人瞎苦恼。

  “听过『月儿像柠檬』这首歌吗?月儿像柠檬,淡淡地挂天空…我和你不是在那虚幻中…”他哼唱着。“…深情如酒浓,我俩摇摇,散步在柠檬一般月⾊中。”

  “没听过。”但她倒想知道他是和谁散步在月⾊中…那个师⺟吗?还是让他离开纽约的那个女人?

  玩着掌心中的月,耳里听着他沉沉的歌声。驰骋商场多年的犀利女子,竟也开始厌倦“独居”的生活,而眼前的男子会是她独居时代的终结者吗?下意识的依偎着他,管他什么师⺟、纽约的,至少目前他应是她的。

  “哐…哐…哐…”电钻声轰隆得震耳聋。

  “风仔,这堵壁要拆到这条线是呒?”他的班底都叫他“风仔”

  “对对,那堵也是。李师傅、李师傅…”一早上就看见他硕长的⾝躯,穿梭在破壁残垣的工地,察看工程的进展。

  “咦?风仔,这场是你监工喔?”李师傅是他回台后一直配合的工头,毕竟‮湾台‬建筑业多数仍处于传统保守,能沟通的工头并不多,而李师傅是少数之一,几件有口碑的case都是不断沟通才打造出来的。后来“凛工作室”正式成立,有几个专业设计师及工地主任,李师傅便甚少再和他合作过。

  “我画地图,当然嘛是我监工。”

  “咁是?”李师傅笑说:“要请你风仔来监工是介没简单的代志。”

  “李师傅,你爱说笑,我一个画图…”还没客套完的话锋一转:“歹势,李师傅,我们待会儿再聊啦。”

  李师傅看向他跨大步的目的地,有个‮姐小‬呢,这个风仔…要伊来监工是介没简单喔…

  江瀞小心翼翼的挑选了个仔位置,以便能看清屋內的任何角落,又不致碍到工程进行。

  “你不是说不来的吗?”赫威风顺手抄来一顶工程帽,往她头上套。

  “拆得差不多了嘛!”巡视完四周的眼,这才定在他的脸,一张布満尘土、木屑的脏脸。“怎么搞得这么脏?”

  “所以才叫你别来的。”他扬袖意思的往脸上一抹。

  “哎呀!⾐服比脸更脏,你还擦在⾐服上,都这么大的人了…”她从背包翻出一句纸巾。“拿去。”

  “我没手可以擦。”他张着两只戴⿇布手套的手,像个撒赖的小孩。

  “我真受不了你耶!”语气虽无奈,但力道却极其温柔划过他的眉、他的鬓、发梢、嘴角。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他低下脸将就她的⾝⾼。

  “想什么?”轻抚他脸部线条,倒是享受一桩。

  “想『画眉之乐』不知道是不是就像我们现在的样子?”

  “画眉之乐?嘿,你想得美。”重重往他颊边一抹,算是大功告成。“明天记得带口罩来,省得碰一鼻子灰。”哈!扳回一城。

  “风仔…”角落里有人在传唤他。冷不防地,他蹭了蹭她,丢下一句:“灰头土脸,甘之如饴。”他转⾝踏步而去。

  好一句“灰头土脑,甘之如饴”就不知道灰头土脸一旦成谶,甘之如饴不晓得会不会变成苦不堪言的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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