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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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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家另一场婚礼,在烟火会中纷地举行着。

  妆镜前,映着朝的一张娇容,沉静绝美。

  戴上凤冠,披挂红帕之前,丫头们由衷的赞美声犹言在耳,而⽟如霞点上胭脂的只是紧紧抿着;偶尔,她会垂下眼盯着一袖子绣得満満的金银双⾊凤凰,心思恍恍。

  今⽇终于如愿嫁给了谦哥,照理说是不该再有什么遗憾了;但是她笑不出来,这场掺杂着⾎腥的胜利过于‮忍残‬,她只后悔过往依靠姜幼⽟太多。

  权势原是这样可怕,没有人知道从决定婚礼的那天起,蔵在她心里真正的声音,无时无刻都在呐喊。她不想要这样的婚姻,如果能够,她宁愿回到从前,至少,她单纯的心,什么都不知晓。

  但如今,连那些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即使知道她嫁的是狄无谦,但幸福一旦背负着死亡的影,⽟如霞知道她永远见不得光。

  眼前红光尽去,盖头红帕被掀起,⽟如霞抬起头,看见了她的丈夫。

  那是狄无谦,她却瞧不见他脸上有半点喜悦和依恋。那张脸谱悉不过,就像…他在面对平⽇应该负的责任一样。

  “谦哥。”她轻轻喊了一声,眨掉眼里的泪光,竭力笑得美丽。

  我的爱,不在你和阿姨的赌约里,不在你被长老们的庒力下,她心里喃喃念着:你懂吗?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真真切切地爱我,这样就够了。

  “如霞。”他凝望着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有的仅仅是罪恶。因为事已至此,他的牵挂竟还牵系着另一个负心女子!

  替她拿下了凤冠,面对整个房间満屋的喜红,搁在檀桌上托盘里一壶酒,和珞江相爱的时光,他梦想不下千百次这样的情景,但眼前…偏偏不是伊人!

  相对的两人,眼底夹着彼此的心事和包袱,桌上的红烛光,也因此烧得黯黯淡淡。

  看清他的痛苦,⽟如霞温润美丽的笑僵住了。

  “你…⾼兴吗?”她忍泪悄声低问。事已至此,她似乎还想挽回些什么。

  狄无谦无言以对,他捧起她的脸,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爱恋的‮吻亲‬覆上她的。

  气氛令人窒息,当口的痛楚全无预警地像落石重击而下,狄无谦脚步突然后移,堆积在这些⽇子的伤心全一古脑儿涌了上来!

  是的,曲珞江可以负他,但他却负不得自己的心!⽟如霞是他认定的妹妹,这种感情怎能和爱混为一谈?

  “你休息吧!”丢下这句话,他像个懦夫夺门而出。

  ⽟如霞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空气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呆呆地转向桌面,看着托盘里等着被他们俩相互敬的酒杯,斟満的酒⽔中跌落了一滴泪,起的涟漪,很快地,又平静无波。

  这就是她的新婚夜?她的丈夫连杯酒都不愿跟她喝,心碎的⽟如霞僵冷地跌坐在空冷的大,失去了恸哭的力量…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切,带着七采石,她奔离曲家,朝北方行去,却发现自己被团团火炬给围困住。

  几枚锥子先后自窗內疾而出,曲承恩⾝后三名护院闷声倒地。

  “你没有机会逃走的!”曲承恩口里恶狠狠地喊着,但又忌讳地不敢轻易破门而⼊。

  “放我出去!”陈珞江大吼。随即一阵晕眩,她踉跄退了一步,暗自运气,却发现全⾝施不出半点力道。

  “不把七采石出来,你哪儿都不能去!”曲承恩在门外咆哮。

  曲承恩仍在外头叫嚣。她想举起椅子,朝门口砸去,但末了只能瘫在地上直气。

  艰难地移动⾝子,她瞪视着桌上的轻烟缭绕的香炉,整个人一怔,明⽩自己中了暗算。陈珞江硬生生咽下那分怨怒,使自己冷静,然后迅速地打翻那熏着烟香的小炉。

  怒气于事无补,如今她只求能自保。错估了曲承恩是一个错误,她没必要、也没机会再犯第二个错。

  七采石如今已经不是她的筹码,而是她的催命符了。巫青宇人在栖枫山上,远⽔救不了近火,一切一切,她只脑瓶自己。

  死亡对于过去的她而言,取舍之间是件比吃饭还简单的事,如今的她失去了一切,也更有理由跟曲家⽟石俱焚。

  可是现在连这点也做不到了。她听着门外无意义的威胁声,脑海中想的全是另外一个人。

  狄无谦!为了他,她不许自己死得这么不值!还七采石,她必须活着好跟他解释清楚。

  “你已经手无缚之力,别再挣扎了。”

  陈珞江怒视门外,伸手在怀中掏出七采石。

  那种失去一切的焦灼再度翻涌而上,她死命地捏住手里的七采石,挣扎着全⾝的力量,用力的、绝望的想把七采石掷进铺上头的花窗之间。

  透明的石子落点不准,力道也不够,在朝间跌落于地面,她瞪视着石子在伸手可得的眼前,但却只能看,再也不能动。

  门闩应声而裂,一大群家丁持着刀剑冲了进来。陈珞江却没有望向任何人,对于指着她的那些刀剑也视若无睹。

  她仍旧注视七采石,感到一股剧痛自脸上传来。曲承恩揪起她的长发,打得她眼冒金星。

  她趴伏在地上痛得直,但倔傲的心里全是那个念头…她必须拿回七采石,回狄家,她一定一定要这么做!

  被软噤的这些天,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黑夜⽩昼替过去,饥饿令她浑⾝虚软,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整个人只是浑浑噩噩地昏睡着。

  “是你?”透着刺目的光线,她艰难地睁开眼。

  一见女孩头发蓬、憔悴的样子,杜秋娘才拥她⼊怀,泪⽔便直落下来。

  “是姨娘。珞江,你试凄了。”

  她虚弱地推开杜秋娘,浑⾝软弱无力。“走开,我不要见到你!”

  “姨娘不怕,珞江,姨娘不怕!”“走开!”陈珞江别过脸,不想看她,也不跟她讲话。

  “不要这样对我,珞江…”杜秋娘哭着扳过她的脸。“你瞧,这是七采石,还有…还有这银两,你带着,快点走,姨娘都安排好了。我已经要人在外头弄了匹马,你赶紧回栖枫山,你师兄两天前才来找过你,可是被他们骗过了,听我的话,回山去,不要管姨娘了。”

  她瞪着置于手掌心的那个丝绸袋子,还有那沉甸甸的银两。

  “听姨娘的,快点!”

  “你…”“快!”杜秋娘扶起她。“没有时间了,出去之后,你再也不要回曲家了,听到没有?”

  “曲承恩知道你这么做,他不会放过你的。”陈珞江的步履颠踬了两下,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

  “姨娘不在乎,拜托…你快走,快走!”带着把一切都豁出去的决心,杜秋娘用力推扶着她出了后院。

  才被扶上马鞍,小门后已经有人声沸腾的喧哗。杜秋娘脸⾊一变,抓着缰绳吃力地在曲珞江手臂上绕了几圈,又菗下发上的金簪,用力戳向⽩马的后臋。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飞也似的奔离了曲家。陈珞江被震得眼冒金星,她努力地转回头,却在微亮的天光里看到曲承恩冲出门口,把杜秋娘一拳打倒在地。

  狄家堡。

  才进川堂,远远的,狄无谦就看见那名覆着帷帽薄纱,一⾝素⽩的女子背手站在大厅‮央中‬,那么孤傲地站着,有如风雪中的一株霜花,与四周的华丽形成一种怪异的搭配。

  狄无谦怯步了,初时那些恨意突然没了,他強整着无所谓的面容,走进了大厅。

  今天一过,算来便整整四个月了。这期间,他没有一天不念着她,表面上这场谍对谍的仗,看似狄家赢了,其实,他清楚知道,真正的输家是自己。

  他悄然无声地跨过门槛,没出现一点儿声响,但陈珞江还是感觉到了,轻轻回了⾝。

  狄无谦瞪视着她的人,有一段时间,拳头在后被握得死紧,靴子在脚下重重地庒在地毯上,不敢移动半步,不敢冲上去打掉她的帽子。他咬着牙,怕自己不小心,会伤了她。

  再一次见面,他知道自己又输了;面对她,除了心痛,他竟然什么都不能做!不管眼前女子如何绝情负心,她都仍是他用尽心力爱过的人,就算有恨,他也不许自己伤她分毫。

  只是颖儿的死,叫他该如何自处?

  “蒙着巾子做什么?怕狄家的下人认出你?”他冷淡地说。

  素手纤纤拨开了帷帽的纱中,陈珞江的眼眸在⽩雾间凝瞅着他。

  终于…再见到他了,她想微笑,却因自己的不确定而收敛着。那淡淡的男人味是悉的,郢州被囚噤的夜,她最怀念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然而,沿路江湖各大派震耳聋的流言里,她就再也不能确定这一切了。

  摘下了帽子,她让自己完全面对那双炯炯含着怨怒的眸子,陈珞江马上敏锐地猜测到,狄家堡在她离开后,一定起了变化。难道他没有瞧见那封信?还是那不⾜以让他谅解一切?

  一见她右脸颊那片泛紫的瘀伤,狄无谦浑⾝打颤,是谁做的?是谁敢把她伤成这样?

  “怎么回事?”忍下想去碰触她的冲动,狄无谦不断提醒自己。他蔑视自己的妇人之仁,不过是个瘀伤,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而他心口隐隐冒⾎的伤,又有谁来疼怜?

  “不小心弄的。”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听说…你成亲了。”

  好久好久,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望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到了嘴里却消失无踪。

  “不是听说,是事实。”他应该咆哮的,末了却只脑凄涩地把嘴角抿成一直线。

  “我…”她也辞穷,静默半晌才说话:“我想给你个代…有关七采石。”

  “代?我想事实已经⾜够说明一切了。我和如霞成亲了,你何必多说这些废话?”

  庒下从心底而起的那分冰凉,陈珞江定定地望着他。这些话绝不是出自他的真心,那不是狄无谦,至少,不是她倾心相爱的狄无谦。

  但是这一路上,江湖上每个人都传颂的流言又怎么解释?连他…都亲口承认了,不是吗?

  她要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要这个答案,她没有回栖枫山找巫青宇,也没有再进曲家探杜秋娘,她带着七采石,直奔北方,为的就是这个答案。

  “是你发现的,还是你爹看出来的?”

  “什么意思?”

  “我说七采石。”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拿到一颗假石子,竟然在这几个月內,完全都不知晓。”

  狄无谦爆出大笑,刺耳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陈珞江嘴打颤,她忽然明⽩自己的境况有多难堪。

  “你明明…把东西给了我!”

  “没错,但你可别忘了,七采石让你曲家的人偷过一次,那时我就学乖了,命人铸了一颗几可真的假石。谁晓得那天石匠才把石子刻好给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你什么时候识破我的?”

  “这很重要吗?”他嘲弄地问。

  “是的,对我而言,这很重要。”无视狄无谦轻蔑的笑,她咬紧牙关。

  “比你想像的早。”

  有多早?在他们相约结发之前,还是之后?

  不是真的,狄无谦不会这样待她的!他承诺过的,他要生生世世捉住她,不离不弃。

  “什么时候?告诉我,我要知道。”

  颖儿的死,姜幼⽟的警告仍历历在目。他的实话出不了口,这一辈子,他从来没如此狼狈,他不需要再藉着回答实话来提醒自⾝受欺的聇辱。

  “你第一次受伤的时候。”他说,突然微微一笑。

  他无法坦⽩,在她面前,他已经够狼狈了,何必藉实话来提醒自⾝所有的聇辱?

  眼前的笑容⾜够说明一切,陈珞江⾝形晃了晃,很快地稳住自己,她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从来没得到他一丝半分的爱,狄无谦比她还会作戏,把她耍得团团转。

  所谓生生世世,原是渺如轻烟的谎言。曾经无悔的真心真意,也只是坠泥的一蕊⻩花!

  脸上未消的伤忽然菗痛起来,她想提袖抚拭,但马上又把手紧紧锁在⾝子后。

  拭什么呢?对于疼,她早就习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就像她捧着石子到这儿来,也是多此一举,到最后,只落得一场自取其辱。

  陈珞江不敢再想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希望粉碎中会做出何种举动,快速的覆上帷帽,没有再多言一句。

  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连…最后的一丝尊严都被人践踏了,她僵硬地转过头,満眶的泪⽔隐在垂眸中,不肯落下。她不哭,这男人不值得她爱,因为他连感情都背叛了她。

  “然后呢?你在我昏的时候,派人查了我的⾝分。”她木然地接问。

  狄无谦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陈珞江深昅一口气,望着正前方那个贴着鲜娇红的字,一幕幕的往事快速地映掠过那喜气洋洋的墙。初见狄无谦,是在这座厅,那天,她挽扶着朱清黎,在串串鞭炮和宾客祝福声中,谨慎彻底的将自己隔离开;那时候的她怀的是多么严肃的心情,她记得她小心的跨过了门槛,记得她跟着新娘子抬起头,然后,看到狄无谦,明锐的眼眸却有着温柔的笑靥,随即,嘴角的笑却变成极不自然的苦涩…

  猛然,陈珞江回过⾝,她知道答案了。

  曾经疑惑的,也都恍然大悟。

  在凝聚強大的剧痛之下,陈珞江惊醒了。她眨掉泪,视线回复原有的清晰,还有她的心,也跟着被沉淀的清澈洞明。

  莫怪那样的眼神总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川风苑里,她笑说要与他结发,却再也没有探索的心思去深⼊追忆,甚至比较;或者,是那些⽇子里,狄无谦给她的爱意太过于敦厚。不!那不是爱,那只是个谎言、游戏,陈珞江反驳。可笑的该是她自己,⽇夜悬在狄无谦和七采石之间的抉择挣扎着,现在想来多愚蠢!

  如今,她总算是完全看清楚了。

  还有什么理由恨他背叛?自始自终,他想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

  第一次望见狄无谦,他就是这样的眼眸,惊喜过后的苦涩。她比谁都看得透,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情爱为何物。

  不过,也没关系了,陈珞江小心地退了一步,那瘀伤的容颜因突来的一笑而变得凄

  所有的一切,她忽然都不在乎了。陈珞江知道为什么,自从狄无谦释放她的感情后,她就再也无法去恨谁;要不然,她在面对杜秋娘时不会这么难了断,要不然,她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就只为个解释。她被释放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有师⽗令喻的曲珞江。

  亲娘去了,生⽗死了,连左右她一切的师⽗也离开了,比起⾝旁亲人的一一死去,狄无谦带给她的羞辱和欺骗,又算什么呢?

  错就错到底吧!至少,她拿出的是真挚深切的爱,她不像狄无谦虚伪,不管在何种立场,在爱情之前,她一直诚实坦然。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念出朱清黎回给狄无谦的那行诗,陈珞江冷静得吓人。最失控的一段已成平复不了的事实,大哭大闹的泼妇行径于事无补,只等她把问题问完,一切皆可了断。

  “我想我懂了,你心里一直没停止爱过朱清黎,是不是?”

  狄无谦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证实了这个答案。

  她好像更明⽩了自己的境况。在曲家得知⾝世的那种悲凉,渐次笼罩而上,原来,她什么都不是,更可笑的是…她和⽟如霞,谁也不是这场靶情的赢家!此刻她想要大笑,却又忍不住想伏地大哭。

  他知道她想错了,狄无谦想对她大吼,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或许爱过朱清黎,想过朱清黎,但他的嫂子从来没有介⼊他们之间;他爱的,从来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她,无关朱清黎,也不⼲任何人。

  她掏出那颗光华灿烂的透明石子,将之放在桌上。

  “曲承恩不知道石子是假的,原来我也不晓得的,但是…已经没关系了。”她飘忽地笑着。“没关系了,恭喜您了,⽟姑娘才德皆备,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请你好好珍惜她,不要伤害她,拜托,我拜托你!”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很严厉,好像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被骗了,眼前⽟如霞的幸福,才是她最关心的重点。

  我珍惜有何用?我不爱⽟如霞,狄无谦心里大吼:珞江,你够狠,事到如此,还要拿他人来蹭蹋我!

  “告辞!”

  仍是来时那般清逸,陈珞江飘呀飘地飘走了,她撑着发软的⾝子,一步赶着一步走出门。

  穿过重重天井、回廊和正厅;她踏上那曾经挂着红红灯笼、七⾊彩带飞扬的青石板路,在狄家堡主的喻令下,没有人拦她、没有人看她,她一直走呀走…不停地走。

  一步跨上青石板路,陈珞江转过⾝子。她允许这样的脆弱和暧昧,因为她已经爱恨分不清了,就让她再回头一次吧!再回头看看那个把她的心完全掷碎的男人。

  但是,伊人却不在那一方,陈珞江的心大恸,花厅里曾经面对狄无谦的冷静,全被四周的清冷淹没呑噬,她的口气⾎翻腾,绞痛的程度几乎让她以为随时能合上眼,就此沉眠。

  红楼隔雨相望冷,她仰起螓首想瞧清楚,但在微暗的天⾊里,无雨亦无风。除了她的泪,这样多,多得她想马上死去。然而,就算死去…狄无谦还是不会爱

  体认到这个事实,陈珞江突然快速地踏上板凳,⾝子投进一辆寻常的骡车,当骡车夫轻轻地吆喝声起。她不能自主地把自己紧紧缩在车厢里的小角落里,开始冀望能想把那残酷的事实给推挤到思想之外。

  朝霞阁內,⽟如霞呆坐在房內一侧,成亲之后的她,一直鲜少有笑容。

  “他没杀了她?”站在鸟笼前的女人沉昑半晌,沉地开口。

  “没有。”⽟如霞惊醒,一双失神的眸子在消瘦的脸上更显⽔灵。

  “无妨,反正木已成舟,我看她再怎么解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姜幼⽟逗弄着笼中啁啾的鸟儿。“不过⿇烦就是⿇烦,总要想办法处理掉,省得徒生事端。”

  “阿姨,您想做什么?”听出那不寻常的口气,⽟如霞惊吓得站起来。这些⽇子以来,她似乎很容易受到惊怕。“你想对珞江做什么?”

  她手中的小树枝停顿了一下,斜睨了如霞一眼。“傻丫头,我说她不构成威胁,可不代表你的地位就稳固不移。看清楚没有,即便是死个颖儿,无谦那混蛋还是连碰都舍不得碰她,人!”她冷哼一声,突然出手狠狠戮向鸟雀的羽翼,只见笼里一阵惊惶失措地吱喳喊叫,几羽⽑纷纷自笼中飘出。

  ⽟如霞垂脸抱住自己,浑⾝冷得打颤。

  “这样就看不下去了?如霞,这就是人生,你站着不动,迟早等着别人把你斗垮,一天不杀珞江,无谦就一天不能忘情,颖儿已经死了,咱们俩在同条船上,谁都不能回头,你只要乖乖做好你的事,早⽇替狄家生个儿子,其它的什么都别揷嘴!懂了吗!”

  儿子?⽟如霞盯着自己的小肮,心底的酸楚像对姜幼⽟的怨恨一样多。不会的,她不会有孩子的!狄无谦不跟她‮房同‬,孩子无异天方夜谭,再者,没有感情,孩子有何意义?她不打算对姜幼⽟说明这些,何必呢?那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庒力和伤害。

  那珞江呢?⽟如霞含着泪想,那女孩不也同步担着姜幼⽟所加诸的预谋和伤害,一个被爱着却不能承受,一个爱着却不被接纳,或许她最怨珞江的莫过于此,两者相较,至少珞江是被爱的那个人,她幸福多了。

  “阿姨,别这样,我不喜这样!”

  “事已至此,说这话岂不太迟?”

  “至少好过继续再错下去!”

  姜幼⽟转过⾝,脸上一片冰冷。“错?你说我错了?”

  “我错了?哪里错了?”她狰狞地进,⽟如霞退了两步。“你告诉我,这人生什么是真的错?什么又是真的对?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我…我只知道,我们不可以再害人了。”

  “我害人?我害人是为谁?”她卷起袖子,臂上被颖儿抓出的伤痕已淡去。“看清楚!告诉我,我害人是为谁?”

  ⽟如霞崩溃了,她痛恨地哭泣着。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宁可不要你为了我,变得丧心病狂、变得冷⾎可怕!我受够这一切了,我没办法面对谦哥,再跟他继续生活下去!”

  “啪!”那树枝凌厉的在⽟如霞颈上扫出一道⾎痕。

  ⽟如霞吓呆了!她捂着发疼的颈子,不能置信地瞪着姜幼⽟,然后,发疯地喊起来:

  “你打死我好了,至少也好过这样活受罪!”

  姜幼⽟狠狠把她拽起,两眼充満了⾎丝。“没这么简单!要死,可以,得在你生下孩子后,到时候,你要死,我不会拦你,我还会帮你!”

  ⽟如霞瞪大眼,她的灵魂仿佛在这些话之后被完全菗离躯体,似乎在这时,她才完全明⽩自己的地位,原来她在姜幼⽟的心中,只是一个筹码。

  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后退了一步,掩着脸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午后目送走陈珞江后,狄无谦一直关在房內,⾜不出户,他盯着那摇曳不定的烛;又⼊夜了,每到此时,便是他最坐立不安的时候。

  在他心里,从没停止昑唱过那首梅花落。多情只有舂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他不是舂庭月,他只是什么都处理不好的大傻瓜!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也不该得到这种待遇,⽟如霞却受了,就连责备、怨怼的重话都没有对他多质问。狄无谦心里清楚,此生,他是负⽟如霞负定了。

  今⽇再次见到她,纵有恨意,他仍狠不下心伤她分毫。

  这种软弱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结束?他总有一天要到曲家讨回这笔⾎债的,到时谁能容他再感情用事?

  “少主,房总管来报。”

  “进来!”他放开揪挤着脑袋的双手,沉沉吁了口气。

  照例又是些常态的报告事项,狄无谦一一回应,同时他也注意到房总管的神情有些迟疑。

  “有事就说吧!”

  “关于珞江姑娘,她人已出狄家地界,在一间小客栈投宿。”

  “不在曲家驿馆?”狄无谦皱眉沉思。

  曲家在关外一带虽无势力,但林林总总也盖了四五座驿馆。每座园子皆采名家手笔,雕栏花鸟、山石锦鲤,江南的明媚风光一览无遣,住进去的都是曲家的上宾。

  而堂堂曲家大‮姐小‬竟只住在寻常客栈,之前对她的骡车和蒙面,狄无谦还道是因为进⼊狄家范围的关系而避人耳目。但接连后的两天,她竟还是一番的装束,也未宿进驿馆,到底是怎么回事?

  懊死!为什么还要想她?自己就这么无能,对她牵肠挂肚至此?

  狄无谦紧紧闭上眼睛,极力想驱散她的⾝影,却怎么都不成功!心上的影逐渐扩大,狄无谦觉得不对劲,蓦然想起她脸上的那片带紫的瘀伤…

  他跳起来!一拳狠狠捂在桌上,桌面上那颗假的七采石跳起来。有几分钟,狄无谦盯着那假石子映着烛火所透出来的炫丽光芒,不祥的预感涌至心上。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才会再回狄家,送还七采石。

  冷汗流下他的鬓角,印证心头隐隐的不祥。

  “房叔,跟我走一趟!”

  这一次狄无谦再无挣扎,急急抓起外⾐,和房总管大步朝马奔去…

  一上骡车,陈珞江缓缓移到角落那个位子坐定后,才摘下斗笠,等着车夫上路。

  她觉得眼前一花,一条‮大硕‬的黑影无声无息闪进了车厢里,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喉咙被紧紧扼住,呼昅被活生生剪断。

  她本能地握住那双男人的手,却怎么也扳不动。张嘴唤不出声音,她痛得五官扭曲,双脚不住摆,视线在黯然的车內更模糊。

  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直到一声闷哼,绕在颈子上的手快速松开,她⾝子朝前弹去,没命地咳着。

  狄无谦费了很大的劲,才脑控制把力道放在三成,要不一掌劈下,这男人岂有存活之理?

  “人扣着,拿回狄家盘问。”他咬牙切齿地把人朝外丢去。陈珞江泪眼模糊地护着疼痛的喉咙,隐隐听到房总管在外头回应了一声。

  不过才隔两天,她的五官更憔悴了,唯一下变的是蔵在瘦弱底下的傲,不屈地回瞪着他。

  “陈姑娘,一会儿我给您弄包⼲粮,路上好垫垫肚子。您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姑娘家别这么倔,这么下去,铁打的⾝子也受不住哇!”

  那车夫在帘外哀声叹气地喊,听着听着,狄无谦愈发凶狠地瞪着陈珞江。她自在地换个‮势姿‬,再一想没必要,头一歪,放松地搁在窗棂上,显得无所谓。

  喀啦喀啦,老人离开了帘外,牵骡子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堂堂曲家的‮姐小‬吗?怎么改姓了陈?”

  她朝角落缩了缩,虚弱地说不出话。

  “不要打哑谜,到底出了什么事?”狄无谦咬牙切齿。若不是看她如此消瘦,他定会甩她几个耳光,要她清醒清醒。

  陈珞江抬起头,倔強地抿着嘴。“跟你没有关系。”

  “珞江!”

  听到那个名字,她变得很有精神,她充満精力,想一口气抓掉他的脸…他虚伪无聇的脸。

  不!她凭什么说他虚伪,他从来就没承认他爱过她!陈珞江忽然低低惨惨地笑出声,笑得狄无谦一阵心惊。

  “不!”她低吼着,失控的情绪开始流窜。“别用那名字叫我,请你永远不要!”

  “我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她瞪视着他良久,久到狄无谦几乎要大吼,末了,她冷冷掀起嘴角,冷冷地一笑。“你说的好,随便你吧!反正我无所谓。”

  就是这么一句话,戮痛了他的心,那层才覆好的表⽪全被⾎淋淋地揭了去。

  她总是什么都无所谓,连他也是可有可无,她不曾看重过他的感情。

  握住她的手,后者却没挣脫,也不再出声喝止。只是疲乏地叹了口气,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罢她闭上眼睛,认命地靠在窗边不再说话。

  “天杀的!你这样子只怕本撑不到曲家…”

  “你在乎吗?”她睁开眼睛,原本无神的瞳孔再度爆出两簇火花。“告诉我,你的喋喋不休是因为在乎我吗?”她虽还是有气无力的,那神态却是字字人。

  或者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对自己还是超越了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基本的‮理生‬需求!珞江息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或者她没有给错人,狄无谦值得她爱,要怨,就只能怨他们无缘。

  “不!”狄无谦猛然偏过头。她又在要求了,要求自己给予不可能的东西。

  生命不能滞恋过去,亦无法回复过去,一旦经历之后,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但她偏要強求,強求这一切。

  “你在乎的,我知道。”她点点头,苍⽩而虚弱的微笑。

  “不是!”他想捏死她,恨她这么‮忍残‬,也想一掌劈死自己的懦弱无能。

  “你为什么要骗你自己?”她不解,但还是一脸的笑。

  “不!你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不愿你死在狄家范围,我不再想跟该死的曲家有任何牵扯,你少不要脸!”无谦低吼出声。

  听到他的吼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因为我偷了一颗七采石?我在信上跟你解释过了…”定了定神,她疲累地问他。

  “你杀了颖儿。”他想捏死她,捏死她的无情无义。

  “我杀了…”她呆住了。“你说我杀了谁?”

  “你拿走石子,我没话说。你骗取我的信任,我可以不怪你,这一切都怪我识人不真,但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我没有杀人!你当时已把石子给我,我本不需要…”

  “够了!我看够了你那一套!你的一切一切,说什么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她没有力气打掉他那可怕的言语,她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任何事。

  “我没有杀人…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喃喃地开口。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他掷出她的荷包,为她的死不承认感到作呕。

  一样小东西轻轻地砸在她脸上,陈珞江承受那微小却有着‮大巨‬伤害的动作所带来的羞辱。当她看清楚那小小的东西竟是她遍寻不着的小荷包,悲痛浮上了眼眸。

  谋、死亡,为什么她总是被迫地去经历这些?

  “杀我吧!颖儿死无对证,我百口莫辩。你动手,别跟我NB462嗦一大堆!”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他咬牙切齿地别过脸。

  她终于被打垮了,一串眼泪自她眼角无声滑落…他已经表明得再清楚不过了,此番离开,就是死也瞑目了。陈珞江提袖拭去了眼泪,凄凉地笑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完全没有了!因为,她居然连他这样的嫌恶都不再有任何感觉。

  “冲着您狄少爷这句话,我会活着回到曲家,如果可能,我还会活着嫁到樊家。我就算要死,也会死得跟狄家完全不相⼲,请你现在下车吧!我说到做到。”

  车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然而陈珞江并不知,在重重楼阁外,狄无谦的心,其实也跟着她的人渐渐菗离了躯壳。

  他终于明⽩,曾经相拥意爱观看着霜花微笑的⽇子很遥远了,关于他和珞江在月光下携手驻⾜过的霜林情深,是真正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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