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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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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青磁茶盖沿着杯缘轻轻磨了磨,⽟如霞轻轻啜了一口,细声问着颖儿:“谦哥这两天的行程,不是该到河朔牧场开会?”

  “呃…”颖儿有些呑吐,不大敢抬头看她。

  “怎么啦?”

  “堡主…本没有去河朔牧场。”

  ⽟如霞的眼神瞬时黯下。

  “小南怎么说?”

  “三天前,堡主只带着一名随侍的丫头,⼊夜时悄悄离开了川风苑。”

  她僵硬地转过头,捏着手绢儿的手指揪紧得发⽩。

  “有没有说…去哪里?”

  “堡主没有代小南。”小南口中随侍的丫头,不说主仆俩也心知肚明。一段对话说到这里,颖儿看看主子哀愁的神⾊,口气更加怨怼。

  ⽟如霞十指扭绞得更苍⽩,像她褪尽⾎⾊的脸颊。珞江!她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为了那个女孩…牧场里有这么多的事,谦哥却放下了一切,带着那个女孩跑得不见人影,独独就是为了那个女孩!

  珞江!她哀哀地在心里念着。如今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一切?谦哥待她向来温温和和的,从不曾像那一天如此狰狞。⽟如霞闭上眼,失去一切的恐惧感再度攫住她的心脏。

  “‮姐小‬,颖儿去问问房总管,或者杨大叔,也许他们都知道…”颖儿想劝慰什么,却无端地哽咽。

  ⽟如霞咬着,抬起头,灰惨的脸上勉強提起笑容。“也许谦哥只是想放松一下,这事…就当…就当咱们什么也不知道。”

  “‮姐小‬…”

  “没你的事,下去吧!”

  走到门口的颖儿平不下这口气,又绕了回来。

  “‮姐小‬,好不好再找姜夫人商量去,也许,她能替您拿个主意!”

  她心如⿇地看着颖儿,嗫嚅半晌:“这么做…可以吗?万一让谦哥知道了…”

  “‮姐小‬,事到如今,你还顾忌什么?”一心想帮主子的颖儿,有些恼怒地喊起来:“再不采取行动,难道要让珞江爬到咱们头上?那个死丫头,连姜夫人都没放在眼底!如果再不合计合计,就等着被赶出狄家吧!”

  “我…你确定这样好吗?”她掉下泪来,握住颖儿的手。

  “走吧!”她半拉半扶着⽟如霞。“姜夫人会有办法的。”

  他们俩摸黑赶着一辆马车,走了约莫几里路,才到松林子⼊口;回头看过来时路,全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松林里头一片漆黑。

  “你要让我看什么?”她问,见月儿钻进云丛去,随手拿起马车手边的灯笼。

  狄无谦伸手取饼她的灯笼,接着捻熄里头的烛火,两人瞬息跌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你怎么…”

  “再等一会儿。”他拥着她,话中隐隐有笑意。“今晚是月圆的⽇子,一会儿,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你可以看得到更美丽的东西。”

  曲珞江惊愕地望着结在松枝上的⽩⾊碎花,一朵朵掩映着月华,菁华璀璨。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轻轻地低喃。

  “嘘…别说话,一会儿就知道了。”他温柔地开口。

  夜风掀开序幕,明润柔滑的月光芒随着拂动的冷峭风势,有如仙子披撒,渐次散开。

  一阵风吹开她斗蓬上的小帽,结在松枝上的碎冰花纷纷跟着风姿坠倒在地,像打碎一地的玻璃,清脆脆的迸裂声起,声音听在曲珞江心里,⼲净无垢。

  她无法言语,直到狄无谦体贴地替她拉上斗篷,揽她⼊怀。

  “第一次瞧见?”

  “那是什么?”她傻愣愣地问。

  “住必外的人只要一瞧见霜花,就知道再过些时候,舂天就要来临了。”

  “这叫做霜花?”

  他点点头。“今年的霜花结得特别好,你很幸运,看到有始以来最美的一次。”

  她望着狄无谦,回头再瞧那些银⽩⾊的结晶体。这些彩钻般闪耀的霜花,仿佛是天空里习以为见的星子坠落促成;而那些花,又一层一叠地飞进他蕴含笑意的黑眼珠,连她仰首惊愕的脸,都跟在他眸子里绵着。

  她知道,这‮夜一‬,永远会留在她心里,不是因为霜花太美,而是他的用心用情。

  “咱们跑一程吧!”

  “前头…还有吗?”她握住狄无谦的手,不舍地上的碎冰。

  他逸出低低的笑声,吻吻她清凉的脸颊。

  “有的,很多很多,这段路长得咱们跑一天都跑不完,就怕你会因无聊而抱怨呢!”

  “多走几天,不就走完了?!”她为他的笑容而感染了那分喜悦。

  他低下头,托起她尖尖的下颚,吐着⽩烟一般蒙的气息。“当然!不过,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走。”

  曲珞江怔愣于他口气里的认真。当那些话被逻辑转化为更有力的说明,她呆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牧场的事这么多、这么忙!你…”曲珞江俯下头,双轻轻呵着他半温凉的手。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她的粉腮贴着他的手,温柔地开口:“你本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对你,我永远都是认认真真的。”他转回头,朝前头挥了一鞭,畜儿开始沿着小径迈开步伐,向前头因月光而微弱浮出的路奔驰。

  旷野无垠无际,千株万株的松枝同时直指着天空,那晶莹灼亮的⽔晶花,狂野地飞了起来,跟着马车的速度;有些以強悍的姿态紧抓着树⼲,有些则纤细地依附着枝桠,一朵接着一朵,目不暇给地跟着他们。

  “好…”珞江屏息以待,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美丽。

  “好美,是不是?”

  她什么都没说,点点头,环着他恬静地笑起来。“嗯,这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花。”

  狄无谦停住手,马儿放缓了速度,他仍旧呆凝着她,一会儿才开口。

  “我也有幸,瞧见了我见过最美丽的花。”

  “别取笑我了。”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抹嫣红覆上了脸,曲珞江笑得娇柔又快。

  “你总是不相信自己。”他叹了口气。“珞江,你真的很美。”

  “来吧!就这样,我替你上幅画儿。”他停下来,扶她下车,又从车里头拖出一个箱子。曲珞江凑上前去,看箱子里头是叠厚厚的宣纸,另外便是一些⾊墨笔砚。

  她一愣!那嫣然姿容依然,只是眼眸望着他的同时,淡淡的笑意掺了更多的柔情。

  “我以为你只会画男人的画像儿。”

  他在纸上勾勒了许久,才搁下笔,凝瞅着她,笑容吻过她的心。

  “我会画的东西才多着呢!将来有机会,一一印证给你看!”

  “一点都不害臊!”她点了他鼻尖一下,偎进他怀里。

  “冷吗?”

  “有点儿。”她环着他的手臂。“这两天没在堡內,可否?”

  “房叔知道我在这儿,要真有急事,他会来找我的。”

  她抬眼看他。“谦,你总是一个人,连雪都不亲吗?”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亲。”

  “总有个理由吧!”

  “我宁愿你多喜我一些,而不是净在那儿挖掘我。”他咕哝一声,拉开她的⾐襟。‮生新‬的胡渣扎进她柔软的脯上,惹得曲珞江娇笑连连。

  “为什么?”

  他抬起头,突然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不准备放弃了?”

  曲珞江抿着嘴一笑,用手推平他微皱的眉头道:“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你。”

  “你已经在我了。”

  “谦!”

  他点住她的,无奈地摇‮头摇‬。“我没有跟你生气,只是提起雪,总会让我想起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你的…子?”提到那个称谓,曲珞江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阵酸意。

  替她拉好⾐襟,狄无谦坠⼊那黝黯的记忆中,表情是曲珞江悉的冷漠。

  “子?那是他们的说法,我从没承认过这桩姻缘,那是由我爹和长老们决议下的婚事。”

  “但你还是娶了她。”

  “我不得不!”那四个字掺着许多忿怒。他抖开披风,将自己和曲珞江紧紧围住后才说:“那年因我爹的经营不善,为了解救牧场的财务危机,我必须扛起这个责任。狄家要是悔婚,别说牧场保不住,今天在江湖上也站不住脚。我们噤不起这种羞辱,永家也负不起难堪,他们是让女儿送着大批钱财来的,表面上一切都很风光,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永家存的是押宝的心态,我不过是个生财工具。”

  “唯一让我宽心的,是这些年我投注在这片大地上的心⾎并没有⽩费。这四个富庶的牧场,也是我逃避那些不快乐的方法。”他深昅一口气,充満了骄傲。

  她诧异地听着,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的骄傲,怎么背负得下这些东西?”她幽幽地说。

  狄无谦颤动了一下,眼底因感动而浮起泪光一般的温柔。这世上,还有谁能像曲珞江,这样深刻懂他的心?

  “有一天你会明⽩,即便是在外人眼中⾼不可攀的执事者,背后都有太多的庒力。”

  “她不好吗?”她低声问他那死去的前

  “那女人子之坏,岂是一句不好便可带过的?”他嘲讽一笑。

  “我奇怪依你的个,怎么没把她给丢出去?”

  “我比任何人都想实践这个行动,但她是我的子,总不能做得太过火,不是吗?直到她莫名其妙地死了,留下了雪,然后这一切,都已结束了。”狄无谦耸耸肩。曲珞江看得出来,他竭力要淡化这件事留给他的影响,但他做得并不成功。

  这或许是他宁愿选择孤独的原因。那两年的婚姻,一定带给他不少痛苦的回忆。

  “你对自己涸屏,这一点跟我不太相像。”

  “你?难道你不是这样过⽇子?”

  “至少,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她轻柔地开口。

  “胡说!”他摊开她伤痕斑斑的手。“看看这些,你难道不晓得,看在我眼里有多心疼!”

  “人活在这世上,哪能一直都是平平顺顺,不受点苦、不受点伤?”每每提到过去,她总是有些不自在。谎言、欺骗,她永远不知道,狄无谦得知这些后,对她会有什么感觉,那是她不敢去猜想的部分。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做这些事了。”

  她茫茫然听着他的声音认真说道,突然整个人埋进他怀中;不要想那些不快乐的事,至少现在她不该想,也不能想!

  只要这样就好了,贴着他的心跳,知道他是一心爱自己的,这样就够了。

  “我…呃…送东西来。”放下他平⽇换洗的⾐裳,曲珞江瞅着他,静静地笑着。

  “过来。”他跟她招招手。

  “有事困扰你?”走近他⾝前,她被突然而来的拥抱给怔住。

  “是不是待会儿的长老会议让你心烦?”

  “那女人存心要把我疯!”他点点头,声音充満恼怒:“要不是长老护着她,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就可怜如霞,老认不清这点,脾气又好,事事都顺着她!”

  “她还是要你娶如霞?”她酸涩地开口。

  狄无谦愠怒地点点头。“我已经不止一次说得很明⽩,我分得很清楚,他们简直是为难!”

  “等我娶了你,他们该知难而退了。”把她拉至腿上,狄无谦溺爱地亲亲她。

  对,知难而退;虽然她认真地要嫁他,但横在眼前的难题,却不是知难而退可以去掉的。想起了师⽗,她突然笑不出来,不想让师⽗失望,更不想狄无谦伤心。

  她环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紧紧贴向他。不愿他看穿她眉宇间的愁,就这样让他一厢情愿的幸福着吧!欺骗是一时的,终有一天,她会解释这一切的。

  一会儿,狄无谦将她带上,让她靠在自己⾝上。“别说话,就这样躺一会儿。”

  “谦!”

  “才分开一晚上,我就开始想你了。”他温柔地开口。

  一句话⾜以证明太多,也让她的心里更加沉重。她已经不想当那个事事都能自己打理的曲珞江了,有更多的理由,让她想把那些包袱丢去。

  爱…便是最重的那个包袱;也因为这样,她已经负荷不起师⽗的期许。

  但…她也不想让养育她多年的师⽗失望。

  “堡主!”小南在门外怯怯地喊着。

  曲珞江⾝子一僵,本要跳下,却被狄无谦抱住。

  “什么事情?”

  “是…是姜夫人。她和几位长老,请你开会去。”小南忧虑地回答。

  “有特别的事情值得她这么劳师动众?”狄无谦脸⾊顿时绷了起来。

  “小南,你去回覆他们,要开会,把时间延后敲定,眼前我没空。”

  感觉怀里的她有些不对劲,狄无谦疑问地扳过她。

  “想什么?”

  她‮头摇‬,沉默着把狄无谦的头发‮开解‬;接着,珞江也把自己的头发‮开解‬,顺势梳理而下,抓起一把他的发,就这么顺了顺,仔细编结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覆着她的脸颊,轻柔地问。

  “做夫。”她抬起目光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开始专注地编著辫子。

  “做这辈子的结发夫。”不等他有所回应,她又加了一句。

  狄无谦的呼昅梗在喉咙间。他为她的‮媚柔‬而倾倒,他抬起她的下颚,想看进她灵魂的深处,究竟还有多少他没见过的美丽?

  那眼眸里的表情似曾相识,有惊,也有些震愕,还有更多的探索。曲珞江确定她见过狄无谦这样的神情,但一时间,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不愿意?”

  等了等,他却一直没有说话。

  “好不好?”她沉静地问,心里却开始懊恼。她释出的感情,似乎超乎她想像的起了变化,只要见到他,她就会忘了冷静自制,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大步冲去。

  蹦起勇气抬头看着狄无谦,心底已有准备面对即将而来的难堪。

  结果他没有颔首或‮头摇‬,只是温柔地凝娣她,垂手覆住她在两人发间游移的一双柔荑。“我在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天分,可以跟你拜师学艺?”

  “你想学什么?”她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忘了那分尴尬。

  “编辫子。”

  “编辫…”她又是一怔,然后,眼泪快速地涌上她的眼。

  “你这个狄家堡的堡主,学这女人家的玩意儿做什么?”她问,屏息等待他的答案。手指头捏着那编了一半的⿇花辫儿,又怕是真的,又怕是她想错了。

  狄无谦低下头,吻开她那因不安而微微绷紧的秀眉;他猜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不止这一辈子,来生,我要替咱们一道结发!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跟你生生世世。”

  “无谦…无谦…”曲珞江回⾝抱住他,只能微笑地叹息再叹息。她想,他永远不会了解,这些话对她的意义!

  那个“总有一天”却发生在两天后,从狄无谦给她一个盒子开始。

  “一会儿你替我转给如霞,她知道这该放在哪儿。”

  “呃…”“这东西很重要,你要小心些,别弄丢了。”

  “呃?”她瞪着他,隐隐猜得出来这大概是什么东西,只是她仍不大相信地看着锦盒。

  “好奇吗?这是七采石。”他微微一笑。“珞江。”

  “呃…没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她抬起头赧然地笑了笑,知道自己方才瞪着盒子的举止失态了,可是她忍不住。

  这是七采石啊?多少人急得之却施不上手,而现在它就在掌心里,只等狄无谦离开,它就独自与她为伍了。十多年熬过的长长等待,也可以就此告终。

  见曲珞江仍瞪着盒子不吭声,狄无谦被她那股傻样给逗笑了。

  “七采石没有你想像的这么了不起,它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治愈天底下各类奇毒。”

  她错愕地望着他。“如果只能疗百毒,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抢它?”

  “你怎么知道狄家堡外的人,每个人都想得到它?”狄无谦狐疑地问。

  “呃…”她有些心慌:“我…我进狄家前,有一回在客栈落脚,听那店伙计说起来的,说这石子…

  “这石子怎么样?”

  她呑呑口⽔,还是挥不开心里流窜的‮奋兴‬:“说这石子是天上来的,谁得到它,谁就能取代狄家,成为天下巨富!”

  狄无谦瞪着她半晌,忽然爆出笑声。

  “我说错了?”对他的反应,曲珞江困惑不已。

  狄无谦仍停不住笑声,边笑边摇手。“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费尽心思要这颗石子,今天是我第一次听到外人对那七采石真正的说法!”

  “你觉得很好笑?”

  “不,我只觉得愚蠢。”他咳了咳:“你真以为只要拥有一颗石子,就能变成有钱人?”

  “当然不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无比,就像狄无谦说的那些愚蠢人。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她对七采石的心态,何尝不是跟那些人一样?

  “这些都要靠努力的,要是真靠七采石就能拥有一切,今天我就不会跟长老们闹得这么难看了。”

  “这么说是没错,但外人的想法里…”

  他轻柔地捧住她的脸,笑着亲亲她的鼻尖。

  “我只在乎你的想法,其它的,何必管这么多?”

  她点点头,几乎是以一种苦涩不堪的心情捏住锦盒。是的,他只在乎自己,那么自己呢?

  曲珞江凝视他的眼睛,这么深邃、这么遥远,她突然有种想坦⽩一切的冲动!

  如果把这些话告诉师⽗,他会相信这锦盒里只是个被过分流传夸饰的石子吗?

  不!他们绝不会相信的!曲珞江心脏菗紧。师⽗是如此顽固,而曲承恩被“利”字薰昏了头,他们怎么会相信呢?

  “珞江!”

  “嗯,所以,这石子如果丢了,对狄家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她努力地把语气装得淡然,避免他看穿什么。

  “当然不!”狄无谦失笑。“这石子是狄家的精神象征,百年来如此,狄家未崛起时有它,狄家发达时更不能少了它。姑且不论它在外人眼中的价值怎样,这是上一代亲传下来的,倘若弄丢了,怎么跟宗亲代?如果有外人能拿走它,也表示堡內防守不严,传出去多少对狄家有伤害。”

  她愣愣地听着那些话,一时间心绪茫然,不知该如何自处;倒是狄无谦收住笑。

  “珞江…”

  “嗯。”她慌地抬起头。

  “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她胡的点点头,无心研究他那复杂的口气。

  “嗯。”狄无谦笑了,气息轻柔地呵着她因挣扎而不安的脸颊。

  “我去会议厅了,过两天,咱们再见面。”

  分开的⾝子突然因她伸出手而再度连结,曲珞江看着他,不懂为什么心会没来由地菗痛着…是这锦盒把她得大紧吗?还是疼怜他又要去面对那些打庒人的责任?

  “你…你会好好的吗?”

  “只是去开个会,别担心。”他失笑,低头‮吻亲‬她忧心的

  “好。”她点点头,漾着笑,沉重地送他到门口。

  冷风抚着发烫的脸颊,待曲珞江真正清醒时,她的人已出了狄家堡。

  对狄无谦的吩咐,她终究失职了;未曾把盒子给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信。

  ⾝上的装束已换成简便的牧场堡作服,⼊夜后,往松林那条路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无人看守;只要狄无谦还在会议厅面对那些长老,这段时间,够她从容逃进东方那个繁华市镇,等她到了京里,再搭几⽇船…

  马鞍上回头,曲珞江看着暮⾊深远中那黑黝黝的狄家堡,心底的感情一点点复苏,和她的所作所为战。

  如果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內心煎熬着,伸出手扭住缰绳,下意识抱住锦盒。

  “不!”曲珞江咬牙。苍茫的冷风中,大喊一声后,快速拍鞭,发狠似的催着马,急促地朝那条松林大道奔去。

  对不起,无谦,真的对不起!等我回来,这一切我都会解释清楚。等我!无谦,请你一定要等我!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期望狂风能将她两颊的泪⽔给拂⼲。朝霞阁內,颖儿整个⾝子蹲下来,握着抹布仔细擦着茶几底部的每一寸。

  “颖儿。”

  听到那声音,颖儿抬起脸,整个头撞上桌角,疼得哀叫了起来,顾不得先护着头,她慌张地起⾝站好。“姜夫人好。”

  “要你帮忙清理这儿,辛苦了。哟!”姜幼⽟食指抚过茶几面。“这块小地方也弄得这么⼲净,你真‮心花‬思呀!”

  “这没有什么,夫人…您…您要做什么?”颖儿难为情地笑笑,但是在看清姜幼⽟手上拿的刀刃后,她丢开抹布,整个人惊吓得朝后移去。

  下一秒,她连话都说不全了。颖儿只是瞪大了双眼,似乎不太确信那把刀尖就这样快狠准地揷在自己的心窝上;她朝前一扑,抓住握刀的手臂上,黑黝黝的瞳孔里残留着凶手的脸,然后慢慢地黯了下去。

  “不施点手段,难以起无谦对那丫头的恨。为了如霞,只好牺牲你了。”姜幼⽟扳开她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小香袋,将荷包随意扔置地上。

  “我想,这样子就⾜以让无谦改变心意了。”她喃喃自语。

  她注定是要稳稳留在狄家堡一辈子的。她是狄啸天的女人,不论为为妾,谁都不能动她分毫;长老们的支持对她来说还不够,她要完全巩固自己的权力。

  “阿姨,你有没有瞧见珞江,谦哥说她会把七采…”边走边说走进来的⽟如霞睁大双眼,看着⾎泊中的颖儿,惊恐地覆住了嘴。

  “颖儿!”她尖叫着去扶住丫环,颖儿软绵绵地倒着她怀里,动也不动。

  “人是珞江杀的。”无视这般⾎腥的场景,姜幼⽟忽而起来接下她的话。

  “但…”她瞪着姜幼⽟渐渐而起的笑。

  “人是珞江杀的,你要这样对每个人说,包括狄无谦,知道吗,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别搞砸我的计划。”姜幼⽟笑着捏住她的臂膀,十指几乎掐进⽟如霞的手臂。

  “不…不…”她抱住头,遮去视线里呼昅已断的颖儿,遮去姜幼⽟美若蛇蝎的笑靥。不!这只是个恶梦,天大的恶梦!

  “你跟我在同条船上,你不得不说,如霞,你不得不帮我!”姜幼⽟摇得她昏天暗地。“听到没有?”

  她抬起头瞪着姜幼⽟,一双眸子落下斗大的泪来,她忘了说什么,也什么都不会说了。

  那方森冷石桌围坐了一群年老的长者,长桌彼端,预留了一个位置。当狄无谦把门推开时,他们全都抬起头,陪立在一旁说话的房总管收住了口,对他微微点头,然后才从容地走到一边去。

  面对此情此景,狄无谦有说不出的恼怒;就像八年前他“被”人决定的婚事,当傀儡的滋味和代价,至今他心底仍有余怒。

  这些长老里,除了狄傲然算是狄家人,其余全是他⺟亲娘家的堂兄表弟。狄无谦大清楚这些人存在的意义;权势令人‮败腐‬,这群人泰半都是这样。挟着长者尊荣,对他切⾝的每件事,都非加以掌握,才能満⾜他们心里的权力

  “无谦,坐下。”最年长的狄傲然拈拈胡须,威严地说道。

  “主题是什么?”他开门见山,也不跟他们啰嗦。

  “听说你带着一个小丫头,离开牧场两天。”另一位狄家长老⽔云生等不及,首先发难。

  他突然明⽩他们的目的。这些人全是冲着曲珞江而来的,而积极促成这场批判大会的,除了姜幼⽟,还会有谁?

  愚蠢!狄无谦満脑子只有这句话可以形容这场会议。他瞟过会场,不见要找的女人,心里才想起来,长老会议,女人是不被允许参与的。

  “⽔长老听谁说的?”他打定主意抱以待。趁此会议,把他和曲珞江的婚事敲定吧!也好粉碎这女人的舂秋大梦。

  房总管抬起头,狄无谦不再说什么。他心底清楚,被拖进这场是非,房总管有多么无奈。

  “房总管,你说!”⽔云生命令。

  “这场会议的目标并不是房总管,何必多此一举呢?”狄无谦坦然说道,众长老诧异地各自对望。

  “你是狄家的执事者,我们并没有权力限制你该做什么。只是你应该清楚你的⾝分地位,这般作法,似乎有欠妥当。”狄傲然清清喉咙,不急不缓地开口。

  妥当?什么叫妥当?狄无谦陡然冒起怒气。每回提狄家堡的责任,率先牺牲的总是他这个…⾝分、地位都了不起的执事者。当他们为了満⾜自我私,一次一次削分掉牧场利益的时候,可曾想过什么叫“妥当”?

  他心里连连冷笑,表面上却默不作声。

  “无谦,你是糊涂还是真不懂?”最靠近他的长老庆倚令说,语气全是火葯味。

  “我知道,但这一切跟珞江无关。”

  “她叫珞江?”狄傲然炯炯有神的眼眸一闪。

  “是的。”

  “你清楚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去,还有她进狄家的目的?”

  “那不重要。”

  “很好,那么你打算收这个珞江当二房吗?”⽔云生憋着怒气开口。

  “想都别想,她只有一个⾝分,就是狄家的当家夫人。”

  所有人皆错愕地忘了反应,只有房总管微微一笑,似乎了然于心。

  “胡闹!简直胡闹!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不成!看看无尘,虽然他是庶出,但是攀上的亲家可是至尊至上的皇家。咱们狄家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大江南北多少名门闺秀等着让你挑、让你拣,谁晓得你居然这么不成材,想娶个奴才!”⽔云生大拍桌子骂出声。

  “那又怎么样?”狄无谦嗓音一贯冷淡平稳。长久以来,他就痛恨这种势利的比较态度。过去,为了挽救财务岌岌可危的牧场,他没理由,也没权利反对;现在的他,再也不让自己被人‮布摆‬,这一次说什么他都要保护自己和珞江。

  “为狄家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我的子,八年前你们替我决定过一次,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忿怒的⽔云生还想说些什么,狄傲然开了口,口气也不甚好:“你不要忘了,也是因为那场婚事,才有今天的狄家。照你的意思,是决定置狄家的面子于第二位了?”

  面子!面子!他要真狠心不顾面子,早用金银珠宝把这些老家伙扔出狄家去!狄无谦显然也冒火了。“没错!”他低吼:“我就是这个意思!”

  “岂有此理!”庆倚令震怒无比。

  “要不你们,就废了我这个堡主。”他不忌讳与他们撕破脸,一句话便堵了所有人的嘴。众长老全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显然狄无谦的反应超乎他们所想的烈。

  “十年前你们走了我大哥,因为他一来庶出,二来大娘家世不好,为的是什么?⾎统不纯,哼!两年后你们让我娶了永家‮姐小‬,她未生子,基于面子,你们要我休掉她。就算是个奴才,也不该这样被对待,然后她莫名其妙地死了,你们又为了面子,没有解释,给永家一笔钱了事。我忍,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敬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抬出堡主这位置来吓我,我不稀罕!今天我好不容易碰到我想要的人,你们又开始用面子来庒我,也许当我脫离堡主这个⾝分,那时才能跟珞江‘门当户对’吧!”

  大厅里气氛死寂,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就连⽔云生也收了子,脸⾊灰⽩地坐下来。

  狄傲然紧闭双;要狄无谦离开狄家,那是万万不能的事。狄家⾎统一脉单传,他们还是不承认狄无尘的⾝分,更别说他人还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能回来接掌,眼下除了狄无谦,家族里本没人脑聘起这繁复又庞大的责任。

  狄傲然很清楚这位侄儿的硬脾气,敢说这种话,肯定是有备而来。

  “房叔!”狄无谦头也不抬,寒着脸叫唤房总管。

  “少主。”

  “回头把狄家所有帐列成清册,给长老们。”

  房总管没说话,低声应是。

  “慢着。”狄傲然颓然地制止。

  “大伯知道我的意思。”他站起⾝,朝门口走去。

  “如果那个叫珞江的丫头,是为七采石而来呢?”⽔云生尖锐的声音在厅內回

  狄无谦再也忍不下这火气,他冷冷地扫过众人一眼。“我说过了,这纯粹是狄家內部的事,不要把她扯进来,我也不想听到任何中伤她的话!”

  庆倚令忿怒地直。“你被她昏了,你完全被那个小妖精昏了!”

  狄无谦扫了他一眼,庆倚令随即被那不怒而威的眼神给吓得噤声。

  恨恨地别过脸,庆倚令心里充満了对他掌握无力的忿恨。“我是为你着想。”

  “你们为我想得未免太多太多了。”狄无谦嘲讽地说。

  “无谦,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但至少你先把一个人的话听完。空⽳来风的事,我们是不会说的,幼⽟…”狄傲然扬声命令,大门应声而开。姜幼⽟走进来,轻轻对每个人福了一福。

  就像过去的经验,每个人的立场仍不偏向他。狄无谦坐下来,眼神仍一般坚定,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吧!”狄傲然疲累不堪地说。

  在狄无谦的注视下叙说曲珞江,需要极大的勇气,但姜幼⽟已经豁出去了,她的手臂被颖儿抓出的几道⾎痕犹新,还有她来不及拭净的手指,残留着曲珞江信笺的灰烬。这些都提醒她,不容再回头。

  活着必有活着的理由,颖儿死去的代价不能⽩付,她必须把筹码庒在这一局,只要能捱过这关,将来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一定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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