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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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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而下,整个乔家笼罩在突来的雨势中。赵靖心着发冷的手指,隔着廉子茫然地注视着窗外风雨纷飞的景象。

  一直到⽩苇柔清醒,她整个人才从极大的恐慌之中脫⾝。这几⽇前去探望⽩苇柔的心情,是半心虚、半试探的。确定⽩苇柔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应该是能安心了;但随即而来的问题并没有解决。赵精心下意识啃着手指,一咬之后却疼得连忙松口,眼泪一大摊无声无息地跌在泛红的指间。

  眼前要再把⽩苇柔送走,似乎是没有机会了。她烦躁地想着,见丈夫收伞进房,忙痹篇脸。

  见到子的眼泪,乔释谦有褪不去的罪恶感。

  “抱歉,最近我忽略了你。”

  忽略?这些⽇子岂是“忽略”两字便可带过的?赵靖心哀怨地望着他,揪着手绢儿不吭声。

  “这两天我忙着打点县城那边的事。虽然怡香院给封了,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她心沉了沉,她当然清楚他所谓的“没有结束”是指哪桩。

  “你真的要告倪家?”

  “状子在你这儿,你也看到了。”

  赵靖心沉默,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我把状纸留下来,是希望你再多考虑。释谦,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

  “如果苇柔没有受伤,也许我还能平心静气地谈这件事;但是他们动用私刑在先,如果不是江姑娘好心走这一趟,苇柔不就枉死了。他们人太甚,不该怪我绝情在后。”

  “你可…会想过旁人对这事的看法?”

  “甚么看法?”

  “你…”她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你何必我说出来!”

  “我真的不明⽩。”他不解,无辜地看着她。见她不说话,乔释谦心浮气躁地走过去,柔声开口:“靖心,咱们夫俩有甚么不能当面开口的?说吧,我听着呢。”

  “他们…他们都说你这样替苇柔出头,是有目的的!”

  “鬼扯!”此番质疑令他忿怒不已。“难道你也相信?”

  “我当然不想相信!”

  “不相信就好了。如果你指的就是这些斐短流长,那么大可不必;如果真要兼顾这些,那世上做每件事都会得罪人。”

  “释谦,不要这样。”赵靖心瞅着他。“换个角度想,也许你不在乎,但苇柔呢?她怎么办?乔家大门內,咱们都清楚事情的真相,难道那些话不会传进她的耳里,让她再受一次伤?为了正清,我不想再把事情闹大了。”

  “正清跟这件事有甚么关系?”

  “他喜苇柔,这你不会不晓得。”

  “我很早就知道了。”他心口刺痛了一下。“但苇柔对他无意。”

  “那是之前。你看到正清这几⽇看顾她的细心模样吗?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换成是我,也会感动的。如果正清能娶了她,带她离开这里,摆脫这里的是是非非,那何尝不是保护苇柔的最好办法。”她接着又说:“如果我是苇柔,唯一担心的是正清会不会介意她的出⾝;毕竟一个男人是没法子接受…”

  “够了!”乔释谦瞪视着她。“我不知道你跟那些“别人”一样也在意这种事。”

  赵靖心收住口,绞着发皱的绸裙,不发一语地坐着。

  “那本来就是事实,哪能假装它不存在?”静默一会儿,再开口时,赵靖心的声音突然变得尖拔突兀,完全失去平⽇的温柔镇静。“我不是圣人,我不能忍受一个女生活在我四周,找吏不能忍受我的丈夫一而再地为她出头。释谦,我连娘家都不敢回了,你这么做将置我于何地?”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像是莫名被箭中伤的野兽,他的声音在忿怒之中变得狂暴纷

  “你从不对我这样大声说话的。”她受伤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你从没说过这样令人生气的话。靖心,你是乔家的女主人,你应该有更大的宽容心去接受她。早知道坦⽩能造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一定会把苇柔的过去虚构成故事,也胜过你这样明着对她好,私下却对她再三嫌恶。”

  赵靖心站了起来,哆嗦着,字句在空气中打颤:“你用了一个相当好的字眼,我甚至可以明⽩告诉你我为甚么要嫌恶她!因为她想‮引勾‬你,所以找必须“嫌恶”她!”

  “你愈说愈离谱!”

  赵靖心脸⾊发⽩,她在指责下冷静地坐下来,回复她一贯的行事。

  “你也许真的对她没有目的,但这么做,却比甚么名分都还伤人!”赵靖心含怒开口。

  乔释谦疲倦地坐下来,他不想辩驳他对⽩苇柔真的没有感情。子说的都是事实,他不能否认,眼前说甚么都是无益的;说得愈多,也只是更伤人罢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停了,暮⾊深沉地笼罩下来,昏⻩的光线过窗意,在他们的影子间隔成一道发亮的墙;就像两人曾以为互信不移的情分,竟轻易地就此划下影。

  “甚么都不能给,你不会了解那种感受的。”赵靖心微笑地把眼泪呑进肚里。

  他看着那道影子、不解他和赵靖心之间为甚么会就此被断隔开来。

  “我从来就没要求你给我甚么。”

  “但我要求我自己,因为我爱你。虽然我是你生命里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包袱,但我努力这么多年,就是希望不要再变成一个包袱。”

  “靖心!”他震惊地望着她。“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怎么能这么说?”

  “那是事实,我知道你对媒妁之事有多反感、有多生气。倘若当⽇不是公公坚持,你本不可能答应与我成亲拜堂。”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提起。”

  “能…不提吗?”她哀伤她笑。“毕竟我…曾是个被拒绝的女人。”

  “我和苇柔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何必骗我呢?”她是到他面前动地说:“你为她做的、为她想的,你的一个眼神,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泽谦,嫉妒的滋味并不好受!”

  “靖心…”

  “替你选蚌好女人,你从来没有点头答应,我曾经因此得到安慰;想着不管⽇后如何,你总是把我放在心里的第一位,那样对我而言,真的就够了。不论⽇后娘要你纳多少妾、生多少孩子,.我真的都不会在意;可是自从苇柔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承认她恨讨人喜,我更不否认如果我今天⾝为男子,我也可能跟你一样会情不自噤地爱上她。但我不是,所以找必须…”她咬牙,停顿了一会儿:“做我该做的事。她会让你、让我,甚至让整个乔家成为笑柄,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就是你要怡香院来带走苇柔的原因?”

  她僵住了,脸上一片灰⽩…

  乔释谦的胃纠结,原来只是他的猜测,两她却默认了。江嬷嬷那含糊之辞不是随口说说,赵靖心默认了这一切,默认是她间接造成对⽩苇柔的伤害。

  “你怎么做的?”他跌坐在上,心里青天霹雳,脸上却平静得吓人。

  “释谦,我…”

  “怎么做的?”他加大音量:“你既然已经承认了,又有甚么不能说的?”

  “我…我差人送信至怡香院…”她艰难地呑呑口⽔:“要他们派人带苇柔走。这件事本来…本来很单纯的,我不知道倪振佳怎么会址上这件事的。总之他带着那封信来找我,说他跟苇柔之间有笔账要算,然后…我只能这么做,把她送走,对我们三个人都好…至少,我认为那是最仁慈的作法。只是我不晓得倪振佳会对苇柔下这种毒手,如果我知道,我本不会让她离开乔家一步。释谦,我请你…请你必须谅解一个做子的苦心。我爱你,释谦,所以请你一定要谅解我!我不要你对我这么说放就放…”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我,告诉我你扣状纸的真正原因。”

  赵靖心眼一合,大颗大颗的泪又跌下来。

  “我是真的不想把件事闹大。你知道倪振佳一直为了我当年没有择他而耿耿于怀,我不想跟他的名字以及怡香院有任何牵连。如果上告,这件事所有的关系人都会公开;我虽然是乔家的媳妇,却也还是赵家的女儿,我不能不顾及两家的颜面。”

  乔释谦凝视赵靖心那张泪痕斑斑的脸,他突然掩不住心痛。对赵靖心的转变和占有,对⽩苇柔遭受到的无辜伤害,他都心疼。

  种种因果,全都因他而起。

  “靖心,我不怪你,但你怎么能让嫉妒驱使你去伤害另一个人?”他悲哀地看着她。“面子真对你这么重要?”

  “因为我没有办法!”赵埔心终于哭出声。“我好几次…好几次都告诉自己那是不对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忍受一个女在我丈夫心里占有这样重的地位。释谦,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宽容慈悲;你是我的天,我要你是⼲⼲净净、纤尘不染,我怎么能容得下我的世界有污点?释谦,我帮你找别的人吧。不要苇柔,这世上一定还有比她更好、更美的女孩儿,她…她让我受不了呀!”

  就在那断断续续的哭诉里,乔泽谦突然分不清赵靖心究竟想保护的是甚么?是他一直洁净无垢的名声?还是她为自己订做的世界?

  他和⽩苇柔之间,不也是纯净无垢的相爱吗?彼此心灵不再残缺,是为终于找到另一半的幸福。原来是为了不想伤害温柔可人的赵靖心,他勒令自己放开,要自己好好对待她;结果,赵靖心却比他想的还坚強敏锐。

  甚至,这分刚強还重伤了⽩苇柔。

  “我不会再跟苇柔有接触的,你不要哭了。但我希望你也不要再为难苇柔。”

  走出了房间,乔释谦不由自主地打住脚步,彷佛这才清楚意识到他说了甚么。

  不再跟苇柔有所接触!乔释谦浑⾝再也止不住战栗…

  没有苛责、没有怒气,房间內的赵靖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安静离去,张嘴想唤住他,但却喊不出声,因为她不知道她还能说甚么。

  乔释谦的保证,是那么地斩钉截铁。

  而她和他之间的结果,也是那样斩钉截铁地决定了。

  赵靖心覆住脸,眼前对⽩苇柔的恨意在突然之间跃升了数倍。

  “‮姐小‬。”不知情的绣儿轻轻扣着门叫。

  赵靖心坐上镜前,抹⼲泪痕问:“甚么事?”

  “老夫人请你去一趟。”

  “你不聪明,但也不笨,竟想得到用这种法子撵⽩苇柔走,我可是低估你了。”乔老夫人并没有客套甚么,遣退所有人,劈头一句打得她头晕目眩。

  “婆婆在说甚么?媳妇…媳妇不知。”赵靖小腿一软,跪下来猛打哆嗦。不解为甚么才不到一刻钟,这件事已经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是释谦说的吗?赵精心质疑着。

  “不是释谦说的,他没这么嘴碎。”乔老夫人看透她心思似的,冷冷笑了起来。“瞧前些⽇子他护你护成那个样儿,就算知道你害了⽩苇柔,只要你哭一哭,流下几滴眼泪,他也只会叹口气,舍不得苛责你一下的。”

  这番挖苦怒了赵靖心,而让她必须跪在这儿,一再容忍这老女人‮蹋糟‬的最大理由,不就是她无子嗣吗?

  “婆婆,您为甚么一定要媳妇?”赵靖心忍无可忍地嚷起来:“就因为靖心一无所出,您就要这样我…不能生育的痛苦,您也是过来人,为甚么…”

  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赵靖心覆住嘴,愣愣地瞪着乔老夫人逐渐铁青的脸。

  “很好,很好。”乔老夫人浑⾝发抖,不怒反笑地点点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你知不知道就凭自这一点,我可以让释谦休了你,你懂不懂?”

  “婆婆!”她跪下来,惶惶地喊着:“靖心该死、靖心嘴笨,求婆婆原谅靖心!”

  乔老夫人只是冷漠地望着她。

  “何必道歉呢,这番话忍在你心里多久了?早想说了不是吗?你太清楚我这老太婆没半点支配释谦的能力,才会躲在释谦背后气我。”

  “靖心不敢这么想。”她慌地连磕好几个头。“婆婆说这番话,是要折死靖心啊!”“我不知道释谦还要多久才想摆脫你这种人,我不通情达理,但我做人做事从来不虚伪,我从来没否认我要孙子的决心;倒是你,一方面又要当个心地宽容的少,背地里却挖空心思想把⽩苇柔给撵走。真聪明!谁都不撵,独独就撵了让释谦动心的⽩苇柔。我等这机会等多久了,你倒是厉害,到这时候竟也会拿我不会生的事实来庒我。哼,释谦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从没亏待过他亲娘,更没存心要绝乔家的后。你要真有那分心喊我一声婆婆,不如摸摸你自个儿良心好好想想。”

  “婆婆!”

  “要不是我那天在大厅里听释谦和那个老鸨吵成一团,恐怕也不会知道你这等心思了。看来,你跟倪家少爷可是余情末了呀,他也够义气,竟帮了你私绑⽩苇柔。”

  “我没有和倪振佳私情未了!”赵靖心哽咽地喊。“我甚么都没有做,婆婆不能因为别人的片面之辞,就扣我这么大的罪名!”

  “扣你?我这么大的闲工夫。”乔老夫人哼哼一笑,随手自袖子里菗出封信来,扔到赵靖心面前。“这信儿可是倪老爷派人亲自送过来的。要不是他们打了苇柔理亏不敢吭声,这要传出去,你这个有夫之妇与单⾝男人私相授受,到时候毁掉乔家的,不是⽩苇柔那个女,倒是你这个不知检点的女人了。”

  她泪眼模糊地盯着那封信,听着乔老夫人如刀割一般的话语,只觉得悔不当初。

  “你跪在这儿给我好好想一晚。”乔老夫人冷冷一笑。“当然,如果你不当我是娘,也可以叫你的丫头扶你回房睡去。这信嘛,你还是赶紧收起来,省得给人瞧见,那可是几张子诩说不清了。”

  斗大的房间里凉得可怕,赵靖心直地跪着,脑子一片空⽩…突然间,长久累积的怨怒和委屈自心里席卷而上;她扯散头发,发疯似的卜伏在地,心里起了咒恨的念头…如果苇柔死不了,那么就让背叛她的释谦死吧,她咬牙切齿地想着。释谦死了,那么她就永远不必担忧面对一切,没有人会迫一个寡妇为了传宗接代而背负这么大的代价。她是乔家的少,永远都是。她不要别人说她一无所出,才容丈夫纳了那个女为妾。再者,这么脏的女人…她瞻寒地想着。不要!说甚么她都不能接受!她宁愿自己是个寡妇!

  那样‮狂疯‬的念头持续着,她头疼裂,咬牙切齿她笑了起来…

  “靖心!靖心!”不知多久后,乔释谦忧心地唤着她。

  赵靖心在乔释谦的怀里转醒,她睁开眼,却只是呆滞望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头钗。

  “你怎么了?”他抱起她问:“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儿呢?着凉了怎么可好。”感觉⾝子腾空而起,赵靖心埋进他的膛。这儿和往常一样的温暖,即使犯了错,她的丈夫仍待她一样好,或者…那本就是梦!乔释谦和婆婆甚么都不知道,是她罪恶感太重才会作梦。赵靖心放松地了口气,⾝子突然瑟瑟地发着抖。

  无论如何,她还是爱着他的,方才梦里狠绝的诅咒是假的,赵靖心喃喃在心里念着…

  舂天的气息慢慢地渗进庭院里每棵光秃秃的梧桐,与子摊牌后的隔天,乔释谦呆呆地在院里吹了一整天的风;末了,他机械化地往⽩苇柔的房间走去。

  懊说的,还是要说明⽩,他木然地想着。一走近窗口,却被一阵笑声昅引,乔释谦如做贼般的躲在窗檐下的暗处,看着那房间里的男女。赵正清似乎说了甚么好笑的事,逗得⽩苇柔很是开心。她半掩着脸,浮肿的脸笑得‮涩羞‬可人。

  笑声不断,‮忍残‬地撕开他的心。

  如果那两人能成一双…那也是好的…

  想起子有意无意的话,乔释谦惨惨一笑。他也许是商场上的強者,但面对感情,却是不折不扣的懦夫。他甚么都给不起,竟自私地想占有她,凭甚么?他凭甚么?

  他只能说:相见恨晚吧。

  乔释谦惨惨一笑,跌跌撞撞地走了。

  “乔贵。”

  “少爷。”

  “收拾东西,我们到南方一趟。”

  “是。”不明⽩乔释谦为何临时提前去南方的计划,连老夫人都没有告别;但乔贵甚么都没问,就算有困惑,他也知道那是他不该问的。

  只有赵靖心明⽩乔释谦的离开所为何因。她扭头面向窗外,眼泪扑簌簌地落了又落…

  在悉心的照料下,⽩苇柔伤势好得很快,但心里那沉沉的失落感是怎么也抛不去的。她早把自己心的某部分牵系给了乔释谦,他不在,她也无法快乐起来。

  那个她最想念的人去了哪儿?蒋婶说他出远门到南方去了,是突然作的决定,所以连说都没说就走了。山⾼⽔长、舟车错,跟往常一样,要几个月的时间才回得来。

  近来她愈来愈难单触一个人面对赵大夫了。她的目光总是游移不定,表情为难。

  “苇柔,我是真心的。”见她不作声,赵正清叹了一口气。“苇柔,该不是…你很讨厌我?”

  “没有,没有的事。”她抬眼,⽔盈盈的眸子映着赵正清的脸。

  “你知不知道,每当你这么瞅着人,实在让我打从心坎里想去疼你,而不是去伤害你。”

  如果能换个人,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那会是甚么样的光景?⽩苇柔幽幽地想,也许她会无法控制地掉下眼泪来;但眼前,她甚么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是愧疚。彷佛他对她愈好一分,她就会愈想还给他甚么。

  “从跟倪家起冲突,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出⾝之后,乔家上下,除了蒋婶和阿贵哥,就你和少爷、少对我最好。”她鼓起勇气开口:“赵大夫,你是个好人,我的⾝份配不得的。”

  “苇柔,我要是嫌弃你,就不会求你当我的子。”

  “我知道…可是…”她为难地‮头摇‬,最后终于抬起头来。“我不可能再接受任何人了。”

  赵正清错愕无比。“苇柔…你!”

  “对不起,请原谅我。”她垂下头,惶恐而不安。

  赵正清推推眼镜,镜片照満了失望。“我明⽩了。”

  “赵大夫…”

  他搔搔头,尴尬地笑了笑:“这还是生平第一回,我被人拒绝了呢。”

  她困难地看着他,随即有些哀伤地垂下头。

  打傍晚从赵正清口中知道求婚被拒的事之后,赵靖心不能相信自己听见的事实,这完全颠覆她所预料的。一想到事情的严重,赵靖心片刻都没耽搁,匆匆去了⽩苇柔房里。

  对于⽩苇柔,她已经从一个消极的无辜者转换成积极的防卫者;在她的骨子里,开始分化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仍是她所知的那个怕事懦弱的少,另一个却是不择手段要捍卫乔家名声的少夫人。偶尔赵靖心在镜前注视着自己,会隐隐觉得恐怖;然而⽇复一⽇,那心态上的不平衡却任由这种感觉上了瘾。

  “我弟弟的为人我很清楚,你跟着他,也好过将来东飘西。这般机缘,一般丫头都求之不得的。”

  ⽩苇柔仍是那悒悒的眼神,转过脸再一次面对她,心掏心地开口,语气却是坚持多于颤抖。

  “正是因为求之不得,苇柔才更不能接受。少,乔家愿意赏口饭吃,让苇柔尽心尽力,这样就够了。其它的,苇柔不求,也不敢求。”

  “那么算我求你!”

  ⽩苇柔脸⾊⽩了一层:“少爷…也是这个意思吗?”

  “你明知道…”

  赵靖心颓然坐倒,话再也接不下去…若不是乔释谦真的在乎⽩苇柔,他怎么会懦弱到连句话不说就走?突然,赵靖心像发疯似的跳起来;然而一扬手,思及乔释谦的话,那个耳光却怎么也打不下手。

  无论丈夫对她的作为如何失望,末了他还是把这件事的处置权给了她;就算是懦弱,他毕竟还是选择了她。但乔释谦究竟是错估了她的宽容,以为她会安排好⽩苇柔…

  赵靖心收回手,死瞪着⽩苇柔,一颗心撕扯着。

  就在那一刻间,她突然明⽩了自己为甚么不甘心放开乔释谦的理由。

  因为,她从来没在乔释谦⾝上挖掘出这么強烈的爱。

  “滚出去,乔家再也容不得你了!”她吼出声,忿怒地把桌面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如果你对乔家还有一丝丝感,离开乔家吧!”

  ⽩苇柔点点头。“我懂了。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明儿个我就搬出去。”

  “你…你真是…忘恩负义!我宁愿辱没了赵家让正清要你,你竟然不识好歹!你够贪心,⽩苇柔,我今天算是认清你了,算乔家⽩疼你了!”赵靖心咬牙切齿地说完,夺门而出。

  经历那番指责,⽩苇柔捂着脸颊,眼泪却始终没敢落下。

  这样的爱错了吗?她那么坦然面对自己的感觉,她真切意恳谁都不想伤害;可是到头来,她还是做不好。

  自从那⽇狼狈地逃开后,乔释谦便感到一股強烈而痛苦的求;严格说来,那应该是从倪家带回⽩苇柔的那天起,这种求含混了焦虑而深沉的忿怒。

  只有他一个人明⽩这种潜伏在內心的痛苦,痛得几乎令他崩溃。

  表面上,他跟往⽇一样,理而正确地处理每件事。从乔家匆忙出走的这段时间,他在南方谈成几笔大生意,说是刻意痹篇⽩苇柔和赵靖心也好,或者让赵正清有更多的机会对⽩苇柔献殷勤也好;总之,他痹篇这一切,想为自己的忿怒寻求宣怈。然而那些也跟往⽇一样,都只是商场上顺利易完成的释然;因为他清楚,就算没有⽩苇柔,他依然要为他的人生负责地过⽇子。

  理让他自觉可以再面对一切:但回到乔家后,知道⽩苇柔拒绝了赵正清的求婚,又知道她在旧伤末复原的情形下被迫搬了出去,乔释谦的痛苦再次瓦解。

  “你何苦这么做?”乔释谦说,眼神一迳的沉默与忿怒。“我那么相信你,靖心,为甚么?”

  “是她自己坚持要这么做的。”赵靖心辩驳,声音带着无辜的软弱和幽怨:“释谦,你相信我,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也许…也许是她自觉待不下去,所以才离开的。”

  他甚么都没说,似乎已疲倦了评估她话里的‮实真‬

  “我知道了,请张妈熬的葯一会儿送过来,你千万记得喝。”

  赵靖心点点头。从那⽇摊牌之后,从他千里返家之后,这些话听起来便成了一种公式,一种她几乎无法忍受的公式。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有错在先,也是她咎由自取;但错都错了,她并无意弥补。

  “我真的…没有赶她出去,你要相信我。”赵靖心喃喃地开口。

  “我知道了。”他仍是那沉沉稳稳的回答。

  “释谦,你没有其它的话要说吗?”

  “…”“释谦,说吧,说出你一直想说的话。你怨我的,是不是?”

  他俯下⾝,定定地望着她那忍耐含泪的眼眸。

  “我不怨你,也不怪你。靖心,那一切都过去了,你又何苦再我?至少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释谦,如果我的退出能给你甚么,那么也许有一天我会愿意离开,让你跟她在一起。但眼前的我真的做不到,释谦,你原谅我,我真的办不到…让你离开,我连想都不敢想。”

  这些哀求的话难道对他再也起不了半点作用吗?见他沉默不语,赵靖心突然害怕了。“你…还…爱着我吗?”

  “昨天晚上你才问过我的。”

  “只要告诉我答案就好了。你还爱着我吗?”

  他侧脸望着那淡淡的一抹斜,忆起他对⽩苇柔表⽩心意的那个⻩昏。怎么?又将⼊夜了吗?⽇子怎么这样不噤过,不过半载时光,他的感情已随心境老去,再也负不得半点情债。

  这些天里他想了很多,然而再怎么想、再怎么伤,不管他走得多远、走得多久,山⾼⽔长,都无助于他心里那张绝望的牢笼。

  相见…恨晚。

  无论⽩苇柔将来选择了谁,一定都会让他再心碎一次。

  “这么问,不怕我敷衍你?”他垂下头,觉得疲累又心伤。“是的,我爱你。”像宣誓般的开口。

  “能亲口听你这么说,就算敷衍,也是好的。”她伸展手臂环住他的,笑得悲哀。

  赵靖心环住他,彷佛心里被重新注⼊了‮生新‬命。她知道这样是愚昧的,可是,她只能跟他这么要求。

  求婚被拒,赵正清还因此逃避似的躲回赵家待了好几天;可是一进乔家,他还是不住必心地往⽩苇柔那儿去。看到房里只留打扫的乔恒,他不噤呆了呆。

  “赵少爷,您来啦。”乔恒站在板凳上,停住朝上挥动的把子,同他恭敬地打声招呼。“苇柔呢?”

  “搬走啦。”乔恒扭过脸,又开始挥动手臂。

  “搬走?怎么回事?不是养伤养得好好的?”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她坚持要搬,匆匆忙忙决定了,咱们大伙儿也拿她没法。她的⾝子都还没复原呢,连蒋婶劝她半天也不听。她进乔家的时候,咱们少爷也没跟她立下甚么期限约定,说起来呢,她也不算乔家的人,要走谁也強留不得。”说罢,乔恒还叹了口气。“您没瞧见她走的那模样,连走个两步路都还要让人搀着,脸⾊⽩得像雪似的,我真是不明⽩她在想甚么。”

  赵正清掀起眉心,愈想愈奇怪:“她甚么时候搬走的?”

  “这个月初十吧。”乔恒歪着头忖了半晌,才开口道。

  这个月初十,不就是他跟⽩苇柔求婚的⽇子?赵正清靠在门边,难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才搬走的?想着想着,他心里起了浓浓的歉疚感。

  “我姐没说甚么吗?”

  乔恒愣了一下,突然跳下凳子,走到他⾝旁,庒低声音说道:“怪就怪在这里。听绣儿说,苇柔搬走的前一晚,少破天荒地大发脾气,还摔坏了两块镇纸。我乔恒在这儿待了八年,还没听过少大声骂人呢。所以大伙儿在想呀,一定是苇柔说了甚么不得体的话,惹恼了少,她大概是被赶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苇柔也不像是会说刻薄话的人。所以,这应该跟少爷有关。”

  “别猜了,我回头去问问我姐,不就都知道了。”赵正清听不明⽩,心里只记挂着⽩苇柔。

  乔恒有些担心地望着他。“那…那赵少爷可别透露是我说的。”

  “知道啦。”他拍拍乔恒,匆匆忙忙地走了。

  “姐,苇柔呢?听说她搬出去了。”

  他从没见过赵靖心此等模样,脸上的怨妒完全扼杀了她的美貌。

  一提到那个名字,赵靖心憔悴的脸随即一僵,闷闷地背过脸去。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告诉我吧。”赵正清央求着:“我才回家没几天,乔家怎么就变得一团,连你也是。绣儿说你关在房里好几天都不出门,连姐夫来看你,你都把他赶了出去没理会,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姐夫甚么都没说吗?”她恼怒地问。

  “他才刚回来,怎么会知道?”赵正清莫名其妙她那怨恨的神情。

  “…”“姐,不要这样怪怪的,有甚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怪的不是我,是⽩苇柔,是你一直觉得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苇柔!”赵靖心突然崩溃,她退了两步。“是我赶走她的,是我!你要问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因为她爱上不该爱的人!”她颓然捧住脸。“我容不得她在乔家再出任何差错!”

  赵正清恍然大悟⽩苇柔拒绝他的原因,然而这时间他也没心情去讨论这件事。

  “姐…那个人是谁?”想起乔恒的话,他心里隐隐有答案,可是却没敢断定。

  赵靖心悲哀地看着他,冲上前抱住赵正清,落下两行泪来…

  “你还不明⽩吗?正清,她爱上了你姐夫,所以她不要你。她爱上你处处引为模范的男人,释谦嘴上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是不要我了。这两天他找我,可是我不想见他。一想到他是用补偿的心,我知道他心里不要我!正清,你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答案一经证实,赵靖心陈述的事实重重打击了呆立当场的他。赵正清头痛裂,只能紧紧抱着痛哭失声的姐姐,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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