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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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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憋了一肚子的气,梁河诠跟着温喜绫游了半天的湖。原想着散散心,心情会好一些,哪晓得才到湖上,牛⽑细雨便飘个没完。不吭声的坐在乌蓬內发呆,她越坐越烦闷,连温喜绫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穿过两座拱桥,等⾩雨楼附属的菜园子一过,便是泊船的码头了。乌蓬外披着蓑⾐摇桨的温喜绫翘首望望,突然开口了:

  “一会儿你上岸去,我不停船了。”

  梁河诠探出蓬外,小雨洒得她一头一脸。

  “停个船你也吝啬。”

  “不是吝啬,是…”温喜绫拨去发稍上的雨⽔,转头对她吐⾆。

  “那个八字跟你对冲的家伙又来了,”

  梁河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起⾝,暮⾊离中,竟然真的瞧见冯即安站在菜园里,正负着手,和两位大婶谈话,状似愉快。

  “嗳,你和他还真是冤家呢。”温喜绫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什么叫冤家,不知道就别说!”她气恼的瞪温喜绫一眼。“是时间到了,这无赖肚子饿,回来吃饭。”

  温喜绫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

  “难怪,我才奇怪着,怎么他只有在餐桌上才见得着,我原以为他是特别捧你江南第一楼的场子,原来,他是吃⽩食的。既然这样,他那天⼲嘛不赴约?”

  话没说完,梁河诠的拳头已经重重捶在温喜绫的头顶上。

  “⼲什么!”温喜绫痛呼,手忙脚的抓住差点摔落河面的木桨。

  梁河诠丢给她一个⽩眼,脸⾊臭得可以。“谁准你说他吃⽩食了?”

  “你明明就讨厌他的,让我说他一下坏话会死掉呀!”稳好船,温喜绫终于发火了。好心好意陪她一个下午,哪晓得才一句话,翻脸和翻书似的,怎不教人气绝。

  “就是会死掉!怎么样?!”也不管自己大了温喜绫七、八岁,梁河诠叉着便大声起来。

  “你不⾼兴,我偏要说。那种男人有什么好?没钱偏又爱窝窖子气你,我佟扮哥就不知比他好几倍!你嫁我佟扮哥,总比那痞子強!”

  “你再说你再说!”梁河诠跳起来一阵跺脚,那管两人可能会因此翻船;她就是不愿承认温喜绫所说的一切。虽然那该死的冯即安的表现就是那样没出息,可是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声不好。

  不错,冯即安对她没意思,她也讨厌他,但那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因此而轻视他。

  梁河诠⾜尖轻蹬,蛮一扭,⾝子已翻上了码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你你你!莫名其妙!咱们切八段!”莫名其妙挨了打,架没吵完,她倒好,竟走人了事,温喜绫气急败坏的撑船走了。

  不过两个时辰,冯即安已经将园內所有的蔬菜种类、习及做法全弄清楚了。教他的大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他聪明本事。

  “你真行呀,冯少爷,”大婶竖起拇指。“那些男人老觉得这是女人家的事,没‮趣兴‬学。天晓得,这里头的学问才大着呢,要不是有咱们张罗,他们肯定饿肚子。”

  “哪儿的话,”他笑呵呵的。“我也是到这儿之后,才发现作菜比练武有意思多了。”

  “是吗?”那大婶掩着嘴笑了。“姑要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很开心。”

  “是吗?”冯即安皱眉。她会开心吗?她不会又拿东西丢他吧?

  “姑回来了。”另一位大婶扬声喊,冯即安回头,看见梁河诠和几个正料理食物的女眷说着话。

  “江婶,劳你帮忙采一捆荷叶来,今晚包厢有客人指定‘荷叶蒸粉’上菜。”梁河诠冷着声音说道。

  “好的,姑。”冯即安⾝边的大婶忙收起笑,拉开菜园栅门走了。

  见他踩着两脚泥泞走过来,梁河诠板起脸孔,蹲下来检视盆子里洗净的青菜。

  冯即安凑上前去,笑昑昑跟她打招呼,接着又讲起几件过去浪迹江湖发生的趣事,但无论他怎么说笑逗弄,梁河诠只像个闷葫芦;反而是一旁的几个寡妇们,平⽇深居简出,自然是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一个个掩着嘴,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姑,你也说句话吧。”一位离梁河诠最近的大婶笑咯咯的唤她。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这么一点儿难听的笑话也笑成这样,真没体统!梁河诠竟忍着没把这话骂出来,只是瞪她一眼,把菜抱起来,越过冯即安走回厨房。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了笑。

  “冯公子,依老⾝看,这会儿你还是别理姑的好,”一位大婶陪笑说。“她不开心就是这样,谁哄都没有用,但你别误会,她人真的很好,没什么恶意的。”

  坐上梁河诠方才坐的板凳,冯即安笑呵呵的摇‮头摇‬。“她是我妹子,哪有做哥哥的跟妹妹计较呢?”

  “那就是了。”那位大婶放心的笑了笑。“这些年姑一个人当家,心里有什么委屈不痛快,除了琼⽟姑娘,也找不着人诉苦,咱们婆子们呆头呆脑的,自然是不懂她心思的。”

  “我住了这么些⽇子,还是弄不懂你们怎么老喊她姑的。”冯即安失笑问道:“听起来奇怪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真是个老姑婆。”

  一听这话,众大婶全都笑起来了。

  “不喊她姑,要喊她啥?咱们两年前在这儿帮忙,就跟着土⾖一块儿喊。问为什么,磊哥儿说她一个年轻姑娘当家,怕被人欺负,便吩咐咱们这么喊,外头人听了便觉得姑娘是有些年纪的,没正经的男人也才没这心思胡猜瞎想。”

  开口的仍是那位接话的大婶。“当初我们也觉得奇怪,难道姑娘不嫁人了吗?后来听磊哥儿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反正也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不说破便是了。”

  “是呀是呀。”又一位大婶开口。“说出来不怕冯公子知道。咱们这群婆子,全都是没了男人,比不得那些有钱人家的少,养家活口的担子全得挑起来。姑明着不说,挑了咱们到这儿帮忙,算的工钱却比附近酒楼的伙计还好,我们全当她是活菩萨。”

  “姑对人好,我们自然是该忠心对她的。”另一位大婶挽起袖子,提刀剖开砧板上的鱼肚,用⽔冲净后,才抬起头回答。

  一群婆婆妈妈嘀嘀咕咕,梁河诠自窗口探出头看着这一切,却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只瞧见冯即安的表情既专注又‮悦愉‬。

  “长⾆。”她冷哼。

  想到她竟为了这人跟素来好的温喜绫斗气,而他倒好,还这么自在!梁河诠啐了一声,只觉得实在不甘心。

  眼角忽然瞟见一件东西,她一怔,突然恻恻笑了,取下架上的一盘放凉的⾁,她开始哼起一曲江南小调儿来。

  拌声让冯即安打断话题,他走进了厨房。

  “你开心啦?”他狐疑的望着她的背。“方才你在烦什么,讲出来,我替你解决。”

  “不用了,你自个儿的事也多,怎么好意思呢。”假想着花牡丹笑起来便颤个不停的脯和蛮,梁河诠一开口便酸味四逸。

  懊死的女人!没事那里发育得这么好⼲什么!她气闷的想着。但话又说回来,那女人究竟是吃啥玩意儿,才能让线和腹间的落差这么大?

  “不多不多,我的事就快要办完了,你说出来和大哥商量商量。”

  梁河诠背着他,笃笃笃的切着菜,连头都懒得回。

  “河诠儿,”他绕过去想闹她,一瞧清楚,冯即安倒菗一口气,不敢置信自己眼见。

  “你你你…我问你,你拿什么做丝冷盘?”

  “废话。”她冷哼一声,继续她的切剁动作,还刻意把声音敲得笃笃响。

  “我问的不是废话!”她那无所谓的表情把冯即安给怒了。

  梁河诠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眼,极为鄙夷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丝冷盘不用⾁,难道用猪⾁?”她叉着,⽪笑⾁不笑的跨前一步。“你凶什么凶,再凶,晚上就别吃饭!”

  冯即安相信,他再不先把答案吼出来,他会气得把这座楼给烧掉。

  “那是我的剑!剑!女人,你知不知道一把剑对男人的意义何在?你没有刀吗?居然敢拿我的剑来剁!”

  “剁又怎么样?!总比拿去剁人脑袋好吧?我借用一下会怎么样!”看他暴跳如雷,她也不甘示弱。“你就这么吝啬,连把剑都舍不得借!用你的剑剁菜,难道你没吃半口?!”说着说着,她丢开剑,看到他仍一脸的震惊。

  “我的剑!”先是他的马,再来是他的剑,这两样曾为他立功的东西经了这女人的手,天哪!她究竟是用什么心态去看待一个男人的尊严?

  “你到底是怎么了?”看她一脸的怨怒,抓着剑准备要叫骂一阵的冯即安突然没了火气。“打从前两天开始,就没见你心情好过,方才听你哼着歌,还以为你好些了。”

  “没事。”跟他一样,梁河诠也失了发脾气的兴致。跟他讲了又怎么着?反正他也不会多喜她一点点。想到那朵妖娆的花牡丹,梁河诠垂下目光,瞪着自己实在不怎么样的平板⾝材。

  待在⾩雨楼这些年,虽尝尽了天下美食,但她那个地方就是吃不出半点內容,能怪谁?

  别说冯即安会对她动心,就算是那种“无聊时偶尔为之”的“另眼相看”他大概也不会做。想到这里,梁河诠垮下肩膀,哀怨的吁口气。

  要怨,就怨自己不争气吧。苦着张脸,她端起菜,闷闷走到前头无人的饭厅。

  “喂,你怎么这么别扭。”冯即安抱怨。

  “我就是这么别扭,怎么样?你到底吃不吃?”添了饭,摆好筷子,她连吼都懒得吼。摆在桌上的四⾊小菜平常,一一菜一鱼一⾁一汤,但经梁河诠手艺调理后,全都称得上是⾊香味俱全的人间美食了。

  “土⾖,阿磊,还有大婶他们呢?”

  “他们在客人用膳时间后吃。”她意兴阑珊的回答。“我爱吃现做的,跟他们不一样。”

  那些菜惑着胃,惹得冯即安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看看手中的剑,他决定一会儿再跟她说道理。

  “清炖鲈鱼香,唔,不错,不错。”主意一定,冯即安迫不及待的坐好,拿起筷子便抢滩攻了一口进嘴。

  “⾁鲜味清,嗳,红烧蹄子,嗯,嚼中带劲,口感。”他竖起大拇指,一边忙不迭的把⾁送进嘴里。

  梁河诠细嚼慢咽的,一双筷子漫不经心的在碗里戮来拣去的。

  “好吃。”

  “唔。”她把筷子在嘴边沾了沾,还是没精打采。

  那一晚的精心杰作没一样菜派得上用场,眼前她不过随意弄了几样家常菜,虽见他吃成这样,她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真的很好吃。”

  “我听到了。”梁河诠闷闷的回答。做女人要做到像她这般地步,那还真是悲哀透顶。想想在这男人心目中,她居然还比不上被料理的一块猪⾁。

  梁河诠呀梁河诠,⼲脆你下辈子投胎当猪算了。

  “我说真的嘛,你不要不相信。”吃人嘴软,咧开一口⽩牙,冯即安努力讨她快。

  “我没有不相信。”她愠怒的抬起眼,用力的咽了口饭。

  “那你⼲嘛摆这种脸?很丑嗳,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像真的寡妇,你知不知道?”

  梁河诠惊一声,给呛得大大咳起来。

  这男人超级死没良心,没看到她正在自怨自艾中吗?居然还来这么一着!

  对!比起那朵⾝段人、又会嗲声嗲气、又会招蜂引蝶的花牡丹,她当然丑得厉害!梁河诠越咳越委屈。换个角度想,这些年来,她在冯即安心中,何时占过一丝角落?

  偏偏她对他就是患个害相思,就是想得紧。撇开⼲爹帮她挑的对象,独独为他待着,她难道守的不是活寡?!

  越想着,就越不值为他跟温喜绫吵的那场架。

  冯即安忙过来给她一阵拍抚,很显然地,他并不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力道,还以为在拍什么猪狗牛羊,梁河诠口撞上桌面,不知道自己会先咳死,还是被这耝心的男人打死。

  “你就是这样,连吃个饭都不安分。”他话里责备声重,语气更焦急。

  “走开。”她狠狠推他一把。

  “又生气了?”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少碰我行不行?”

  她趴在桌上,碗筷给丢在一旁,不肯再起⾝。

  “怎么了嘛?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她抬起头,眼眶里隐隐有⽔光闪动。

  “咳成这样…”他皱眉。

  如果她方才真在⾁里下了泻葯,或许心情会比较好一些,就可叹她太好心了,结果弄得自己如今想号啕大哭,偏又得为了面子问题忍住,而他…她忍着气恨恨的望着冯即安…那可恶又无情的臭男人,他居然…居然还能对着那桌菜乐不可支。

  “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吧,撑死你好了。”想哭的念头全没了,梁河诠忿忿的站起来,忽然举⾼筷子,将之用力朝桌子上一戮,蹬蹬蹬的走进厨房去。

  冯即安则心有余悸的望着那差点击中他鼻尖的竹箸。

  他苦笑的叹口气,眼光在女人和食物之间流连不定。最后,仍抵不过美食的惑;眼前民以食为天,呷饭皇帝大,吃了再来好好跟她谈。

  顺手自碗公盛満的汤里夹了块⾁,⾁里掺着浓浓的枸杞香,冯即安咬了一大口,葯炖香气在嘴里散开,⾁质软硬适中,嚼起来慡口不腻。

  “这是什么⾁?”他错愕莫名。走遍大江南北,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那可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姑叫这块为长生不老⾁。”柜台后的土⾖抬起头。

  “嗯,好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江南特别生产的鱼吗?”

  “呃…不是鱼。”土⾖搔搔头,困惑的歪着头。“可…也该算是鱼吧。”

  梁河诠忽然从传菜的窗口里冒出冷笑声。

  “土⾖,你倒好心,人问一句你答一句,嫌事情少是不是?!”

  “没有没有…姑,土⾖很忙,很忙。”土⾖⼲笑,急忙扯下抹布抹着台面,眼珠子还不忘偷瞄两下。

  “你要瞧这是什么⾁是么?”梁河诠挑衅一笑。

  冯即安耸耸肩。“想介绍给我也未尝不可?”

  “好,我这就拿给你看看…”

  下一秒她出现时,一样东西已经抓在她手里。

  冯即安瞪着那四肢拼命挣动的东西,那鳖头不时探出壳来,恶狠狠的张嘴想咬抓它的人。

  一阵恶心的感觉自胃部直冲喉头,他带著作呕的声音指控她。

  “梁…红…⾖!”

  “你问东问西的好烦人,”她装无辜的撒娇着。“我才给你瞧瞧的,怎么样,新鲜吧?”

  他忿恨,并颤抖的指着她,突然一回⾝,开始捶着口呕吐。

  “嗳嗳嗳,这可是神仙⾁,吃了能长生不老呢,怎么说吐就吐。”梁河诠一脸惋惜。

  “你…”转过来瞪了她一眼,冯即安又扭头吐得唏哩哗啦。

  “哎呀,冯先生,这…这可是姑的拿手菜呀,你怎么吐了!?”土⾖大惊失⾊的喊。

  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她竟然煮这种‮八王‬给他吃!要是传出去,他冯即安还要做人吗?

  恼怒的拿起剑,他恨恨的拭着嘴角,气冲冲的走了。

  “这么晚了,冯先生去哪儿…”

  “⼲你的活儿,别管他。”把鳖丢回⽔缸,甩甩手上的⽔,她胃口大开,突然有了吃饭的好心情。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要是去佟良薰那儿倒好,嚼了两口啼子,梁河诠脑海里忽蹦出个妖如花的笑脸来,她喉咙哽住,一嘴的菜全吐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聊的!肯定又跑去了百雀楼那儿。想到⽩天瞧见两人卿卿我我的那幕,她就満头満脸的火袭上心头,这口气,哪是方才整了他便算数的。

  “好!我就跟你到破窖子,掀你桌子,打你几拳,非要你没面子不可!”她下定决心。

  打从娘胎出来,梁河诠几曾进过号称女人公敌的地方?

  逢、巴结、撒娇、讨喜、发嗲,天!贝栏院种种,直叫躲在花丛后的梁河诠开了眼界。那些比馊⽔还恶心的刺骨下流话,更一字不漏的搜进了脑子里。

  悄声从花丛后走了出来。一想到可能会有姑娘住冯即安的脖子撒娇发騒,梁河诠头⽪蓦然一阵发⿇。

  “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他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后传来一阵轻笑,梁河诠霍然回头。还会有谁,花牡丹一⾝藕⾊绣桃花的长衫,正笑昑昑的站在月形门里瞅她。

  “你真讨厌。”竟在这里被她逮到,梁河诠脸⾊难看无比。

  花牡丹微笑,轻柔的抚触自己的脸颊。“是吗?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事实上,还満多人喜我的。深夜驾临,你肯定是来找即安的,是吗?”

  她话里虽谦虚,口气却自恃无人可比,得梁河诠把杨琼⽟苦口婆心劝的那一套全抛在脑后。为了全天下的良家妇女,她决心给这臭女人一点儿教训,至少,得把她那张骄傲的面具给打掉!

  “我来找你!”她菗出汤瓢,抛给对方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睛。

  “找我?”无视她的怒气,花牡丹掩着嘴咯咯笑着。“在这儿,还没有女人找过我呢。”

  “跟你讲话,不准这么嬉⽪笑脸!”她恼声骂道,汤瓢铮的一声打在石桌上。

  花牡丹当真被骂得收住笑。这个小丫头不按牌理出牌,她一时之间还真无计可施。

  “好吧,既然你要找我,说吧,有什么事?”她往前一步,毫不畏惧的上梁河诠的脸。

  两张脸庞,一清丽一‮媚娇‬,一脫俗一明,一怨嗔一平和。

  “不准你再纠冯即安。”她一字顿着一字,字字从齿间迸出。

  花牡丹清清喉咙,无奈的摇‮头摇‬。“恕我无法从命。爷儿们来这儿花钱是寻找安慰的,咱们姑娘受人钱财,自然是与人消灾。”

  “你!”她几乎要出招了,可是不知怎的,花牡丹那微笑的眼眉仿佛有种魔力似的,竟让她无法出手。

  而花牡丹并不晓得自己处在危险边缘,仍娓娓说着,丝毫不在意梁河诠的怒气。

  “来这儿的男人不外乎三种。第一种人寂寞,另一种人也寂寞,还有第三种,更是寂寞。”

  她捏紧拳,转过⾝大骂:“狗咬狗,一嘴⽑,绕尾巴,团团转,谁听你NB462嗦这些!”

  “你自然是不听我NB462嗦这些的。”花牡丹和气的笑笑。“我说的第一种人,是那些有钱的大爷们,他们或为官或为商,家中妾成群,到这儿来或为生意应酬,或为私谊取乐,更有的是流连这儿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这些人镇⽇汲汲营利,虽有钱有势,但骨子里却是个空架子,谈不上什么內涵才学,自然是寂寞空虚。你在⾩雨楼,想必也看得多这种暴发户了。

  “至于第二种人,便是那些自许风流倜傥的文人騒客。这些人外表斯文儒雅,姐姐妹妹们一见就喜,加上肚子里认得几个字,也会写几句好诗,行一点儿更能出口成章,哄逗得姐姐妹妹开心。不过他们多半是仕途不顺,或者怀才不遇,才纵情于酒⾊中。你说,他们心里称不称得上寂寞?

  “第三种人呢,则是一般升斗小民,上有⽗⺟,下有儿待养,整⽇忙着三餐,只图温。心眼儿敦厚老实的,自然没那闲钱光顾这儿了;不过,就有一种情形例外,那便是做子没给丈夫半点温暖,才把人到这儿来的。扣除了这等人后,没成亲的,好⾊的,逃避现实的,这些人夜里没个消遣,就难保他们不往这儿跑了。”

  这女人好可恶,居然连嘴上功夫都能赢她,不晓得是不是跟冯即安那痞子学的,一串道理说得她哑口无言、头昏眼花,理也不直了,气也不壮了,尤其最后一项,故意说得好像就是她太泼辣,又一无是处,才会得冯即安逃之夭夭。

  梁河诠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我还没说完呢。”见她要走,花牡丹唤住她。

  “照你这么说,冯即安心里肯定是没有我了。既然如此,我強求何用。”她咬牙说道。

  “那倒也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另外一种男人,不在我说的三种人里头,只要你肯下工夫,我可以教你。”

  “谁要你教!”一整天这么气下来,梁河诠撑不过,背过脸,眼泪哗啦哗啦的冒出来。这趟院之行的结果简直在预料之外,她到底在做什么嘛。“我只问你一句,他心里有你吗?”她呑住泪,咬牙问道。花牡丹摇‮头摇‬。“当然没有。”

  “你心里有他?”

  花牡丹笑了。“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但梁河诠沉重的心情确实好了那么一些些。也许是她今天总算明⽩了,在冯即安心里,她和任何女人的地位都相当,都是不重要的。

  或许,在他心里,一块猪⾁都⾼过任何女人。

  夜⾊隐去泪光,突然地,连声告别都没有,在花牡丹的叫唤声中,梁河诠翻⾝利落的上檐。

  她走了走,一个悉的⾝影却在眼角边自二楼拐弯处走进厢房。她拭去泪,连忙俯下⾝子,只见那厢房小门一掩上,马上传来女人的嘻笑喧哗。原来是打算一切都算了,但眼见冯即安在这地方寻作乐,胡闹瞎搞,梁河诠还是被气得肝火上扬。打昏了一位送餐的丫头,她对换了⾐裳,整整仪容,走近冯即安所在的厢房,她打定主意,今儿个非当他的面掀桌子不可。

  “冯公子,今儿个你要听曲吗?”她在门外听见一个婉约带笑的声音问道。

  “当然要听啦。”又一个女人娇笑着。“冯爷就爱你唱的嘛。”

  “今晚不听了,时间晚了,你别唱了,赶紧跟你爹回家去吧。”冯即安的声音也柔软得不像话。门外的梁河诠闭上眼,顺了顺呼昅。重逢至今,他从没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过话,也在那同时,她认出那女子的声音,那是在⾩雨楼卖唱的何家姑娘。

  梁河诠气恼之余,正打算推门要进去吓他一吓,忽然有人拉住她。

  河诠心一惊,忙低下头来。

  “你送错地方了,这道菜嬷嬷说是要送到张大人那儿去的。”

  “我…”原来是百雀楼的丫环,她松了口气,手肘被那个丫头一勾,硬是拖走了。

  “可别怠慢了,花姑娘也在里头作陪。”那长得人⾼马大的丫环寒着脸叩门,推她进去。

  一男子背着门端端正正坐着,而花牡丹粉脸微醺,烛光映着她的脸更显娇

  她送了菜进去,花牡丹诧异的瞪着她,梁河诠这时才看清坐在花牡丹对面的,是名年约四十,颇斯文的一名中年男子。

  接下来的事猝不及防,⾝后陪她一起进来的丫环掌心银刃一闪,梁河诠被一掌拍开,整个人飞到房间另一头,撞上椅子才倒地。花牡丹尖叫一声,抱住那中年男子扑倒在地,以痹篇突然从门外、窗外纷纷进来的袖箭。

  梁河诠俯在地上,方才被偷袭的那一掌震得她眼冒金星,⾝上每一寸好似全移了位,疼痛不已,她却不敢叫出声。

  “张华!老子答应死去的兄弟,非得要你陪葬不可,纳命来吧!”那丫环扯下一张人⽪面具,一张络腮胡的凶脸恻恻的笑着。门外脚步声凌,涌进了数名面目狰狞的大汉。

  “你敢杀他!”花牡丹护在张华⾝前。

  “哈!我古承休有什么不敢的!这狗官剿杀我兄弟数百,今⽇拿他一命,算便宜他了。花姑娘,你是这楼里的头牌,丽无双,细⽪嫰⾁,我要是误伤了你,我这些兄第可都会心疼的。”

  “要杀他,就先杀了我。”一扫‮媚娇‬本⾊,花牡丹眼神愤慨不畏死。

  “牡丹,别管我,他们要的是我,”张华推开她,表情凌厉的看着古承休。“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兄弟烧杀掳掠,原就罪该万死,人是我判决斩杀的,不⼲牡丹的事。”

  迸承休冷淡的觑着她。“这女人你叫得倒亲热,我早听说承南府向以清廉自居的张大人有位青楼的红颜知己,还以为只是传闻,看来居然是真的。那倒好,我正愁没点余兴节目。”说罢探出手去,大力自张华怀中拽起花牡丹来,反手一推,梁河诠只看到花牡丹惨叫一声,栽进那群男人堆里。

  “她是你们的,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们!”

  士可杀不可辱,眼看花牡丹就要受到伤害,梁河诠顾不得痛,爬起来便掀翻桌子,那些男人全吓了一跳,把花牡丹扔到一旁,纷纷菗出刀来。

  看清楚原来只是弱不噤风的小丫头,尤其又看梁河诠的武器居然是一只随手便可拆断的汤瓢,男人们全爆出轻蔑的大笑。

  “你们放了她,听到没有?!”她低吼。“梁姑娘,别管我们,你快走吧!”花牡丹着急的喊。

  “小丫头,还细致的,难不成你也寂寞得发慌,要找男人陪陪?”一名大汉轻浮的笑着,伸手要去摸她的脸蛋。可惜他错估了梁河诠,那一瓢正正砸中并倒扣在他鼻梁上,锋利的汤瓢边缘像刮泥似的剥下他一层⽪之后,又顺势拍中他侧脸颊,打得他几颗牙齿和着鲜⾎甩脫而出,迭声惨叫。

  “再不放人,我让你们这些⻳儿子全部当⻳蛋!”她标悍的瞪着他们。

  “方才没一掌打死你,倒教你这小蹄子来坏老子的事。”这突发的事惹火了古承休,他抢过一名手下的刀,一式“大鹏展翼”扑上,挥手便砍。梁河诠仰起脸,举臂格挡,汤瓢在相接声中清脆断裂,那道刀光眼看就要把她劈成两半…一座瑶琴自大开的门户石破天惊的疾速飞进,应声把门口两名大汉击得吐⾎⾝亡。琴⾝冲势不减,直直飞向古承休。

  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梁河诠闭上眼睛,只感觉一阵狂风自脸上扫过,额上刘海被吹翻起,砰然大响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嵌在壁上⻳裂却未碎开的琴⾝,距离头顶不到两公分。她拍拍心口,垂头颤危危的吁了口大气。

  “来者何人?!”惊见这种⾝手,紧急痹篇瑶琴追杀的古承休仿佛也惊魂未定。空气里只有嗡嗡的琴弦声作答。

  “来者何人?!是好汉的就不要鬼鬼祟祟!”古承休大吼,眼睛望着屋顶。

  “你看那儿做什么,我在这儿。”门口的冯即安笑昑昑的答话,出手掷筷,花牡丹⾝后的男人前一秒才举刀,后一秒已经扶着受创的手臂跪了下来。

  “古承休,你不会连我都不认得吧?”冯即安谈笑自若,如⼊无人之境。他出现不过数分钟,已把花牡丹和张华平安的纳⼊⾝后。

  当瞧见缩在墙角的梁河诠,只见他脸颊无端菗搐了几下,再也不见他的笑。

  傍晚才吵嘴,夜里却在这种地方见面。梁河诠回过神想逃,手腕却被古承休扣住。这下好了,全部人都没事,就剩她这个多管闲事的沦为人质。天呀,她真是倒楣透顶,要是现下她再不想办法从他眼前消失,回头一定被聇笑。

  梁河诠才爬起⾝,手腕却传来锥心刺痛,古承休像拎小似的,把她拖到⾝前。

  “放开我!你这野蛮人!”梁河诠挣扎,声音发颤。

  “闭嘴!”古承休怒吼,狠狠踹了她一脚。

  但他却错估了一件事,冯即安可没法忍受这种画面,手拍剑鞘,背后长剑脫开,剑光一现,刺在古承休踢人的腿上,剑⾝摇晃数下,登时⾎流如注。

  “走!”剑一脫鞘,冯即安的⾝子同时前扑,暴喝一声,揪住梁河诠的⾐领,拧转翻⾝,将她像⽪球似丢到花牡丹那头,右手聚力为爪倏然转向,凌厉的抓向古承休。

  这一起一落,快得惊人,古承休哪里见过这等⾝手,骇得脸都⽩了。闪了两招,见避不过第三爪,只得闭上眼等死。

  “冯先生手下留情!”张华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将他给下官处理。”

  冯即安闻言,硬生生收手,弹指封了古承休几处大⽳,一面揪起他。“算你好运,如果再让我瞧见你对女人动耝,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剁了你。”

  迸承休打颤着点头,竟说不出一字半句。

  他仍不忘怒瞪梁河诠一眼,随即望向花牡丹。

  “你们没事吧?”

  他竟然连句关心话都没有,反而先跑去跟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梁河诠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倔強的昂起脸,推开花牡丹,一拐一拐的走出去。

  看见梁河诠走了,花牡丹连忙起⾝推冯即安。“你还愣在这儿⼲嘛?”

  眼见她差点毙命,冯即安心情恶劣无比;气咻咻把头一摆。

  “她还走得出去,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呕她。”见他说出这种话,花牡丹也恼了,脸⾊一沉,只差点没撩裙摆,抬脚去踹冯即安。

  “人家一个好好姑娘,为了你,连这种地方都来了,你就不能成些吗?”

  冯即安懊恼的喟叹一声,跟着奔出门,一翻⾝,人已挡住梁河诠的去路。

  “我还没问你话,你倒心虚先溜了。”出乎意外,他的声音竟打着颤。

  “我…我哪有溜。”她恨恨的把泪拭掉。“我正大光明的从你面前走过,算什么溜。”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江湖有名的狠角儿?”

  他越说越大声,脾气越来越不脑控制,但梁河诠垂着头,着手腕却始终不吭一句。

  直到冯即安又大吼一声,梁河诠抬头,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语带哽咽的骂回去:“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没来这儿,你的花姑娘就死翘翘了!你凶什么!”

  “我凶?我有你凶吗?一个姑娘家跑来这种地方!要是我迟了一步,你的小命就不保!”

  她浑⾝无一处不痛,偏偏这混蛋又喋喋不休个没完。“那就扯平!我救你的花牡丹,你救我梁河诠,一命抵一命,可以了吗?”

  见她越说越动,冯即安又气又恼。天!他没法子在这种情况下讲道理!

  “我送你回去。”他憋着气,突然拖着她往前走。

  “不用了。”她挣开他。

  “你以为我喜?我是怕你走错路,又闹笑话!”他大吼,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她总要让他担惊受怕。但是这些话他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梁河诠回过头,一个巴掌便要向他甩过去,但是这回被冯即安接个正着。他瞪着她,眼睛里都是火光,气势十分骇人。

  难怪刘文一天到晚想把她嫁出去,他愤怒的想。以她这种从不考虑自⾝‮全安‬便往险境里冲的个,光是这点,就够理由让她未来的丈夫心脏停摆!

  而她居然还有理由对他发火,他另一只手在⾝后捏紧又松开,却不知该怎么办。

  “你还想打人!”

  “我是打你,怎么样?!”她的眼泪比切了一斤蒜头辣椒时所流的还要多。越哭越动,越哭越委屈,越哭也越大声!

  再这样下去,冯即安只担心全院的‮客嫖‬姑娘都会围过来指指点点,到时他真是跳到⻩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儿,冯即安不噤一拍脑袋,喟然叹口气。早在连番数次救她的时候他就注定要洗不清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原以为是狮子般的吼声,在她震天的哭声里,却变成微不⾜道的软弱低昑。

  瞪着她许久,突然间,冯即安把她拥⼊怀中,灰⽩的脸上,再也没有谈笑自若,表情満満的全是认命,看起来几乎也要跟她同声一哭了。

  “罢了,罢了,你这个傻瓜蛋,我认栽了。”

  梁河诠哭得厉害。这个男人说了什么她全没听清楚,只是哭,一口气不上来,她咳了咳,发现自己竟埋在他怀里,她大力推开他,像下定决心似的。

  “我…我…今⽇之后,我是彻底死心了,你要死要活,我是再也不管你了!”她想挣脫他的手,冯即安却不动分毫。

  “你这个样子,说什么我也不放。”

  无法可想,梁河诠俯下头,竟张嘴一口咬下,牙齿陷进⾁里,冯即安呼痛,急忙松手。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痴,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东西!…”

  她又跺脚又哭叫,一连十几句我恨你喊出,骂人的字句流利得没吃半点螺丝。冯即安呆呆的瞪着她越奔越远的背影,竟只能待在原地,什么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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