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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权大纳言(注1)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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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平安时代,地点在京都,季节则正逢浪漫的舂季。

  风和⽇丽,还隐约传来⻩莺的鸣啼声,社会是一片太平祥和。

  到了平安时代中期,家世、官阶几乎都已成定局,不再是凭借些许能耐就能出人头地的社会,而带来生离死别的政治斗争和政变也不再发生。

  要说这几年来最重大的政事,那就是体弱多病的皇帝在二年前退位,年少的新帝登基。却因为没有皇子可立为东宮(⽇本皇位继承人,即皇太子),只好立跟自己年纪相近的皇妹为女东宮。贵族们有事没事聚在一起就难免要饶⾆一番。

  “皇上不会永远膝下无子吧!真不知道那些妃子到底在⼲什么?”

  “无论如何,女东宮是特例中的特例,不过是皇子出生前的应变措施而已。”

  “皇上还是东宮时,皇妃不是曾经生过一胎皇子吗?虽然是死胎,可是也证明了确实有种呀。”

  的确,将来的王位继承人若为女,会有种种问题存在的,也难怪会成为天下人关心的一大事。但是,由另一方面来看,这种程度的事就可以闹得人心惶惶,⾜见当时的社会是多么太平。

  “啊!好太平。太平之世是值得感谢的,你说是吗?阿俊?”

  在光柔和洒落的晌午,权大纳言-藤原显通卿漫不经心地望着庭园,感触颇深似地说着。随伺在侧的源俊资不知该如何接腔,一时有些心慌。

  源俊资是在权大纳言所属的东国庄园当差,正好有事上京都来,所以说什么都得来向平⽇颇照顾自己的主人权大纳言请安问好。可是,他才说:“今天真是个大好⽇子,权大纳言大人也一定会事事顺心…”一句话未完,就被“啊,好太平呀”的起头语给打断,再也接不下去了。

  包括摄关家一派在內,权大纳言藤原显通卿是京都里屈指可数的名门,是⾝兼近卫长官的大贵族。在宮中也颇受礼遇,是有一天可能成为大臣或关⽩(注2)的那一号人物,所以为天下‮家国‬安泰而由衷感到⾼兴,本也是件不⾜为奇的事。但是,令俊资无法释然的是:

  《我们这位大人好像不是那种会为‮家国‬天下安康而感到⾼兴的伟大人物…》

  他只是凭借着家世顺利走上仕途,情温和,在京都的贵族之中,被称为“好好先生权”例如:在朝廷政策会议中,出现了主张加重地方课税的強硬派;以及减轻地方税重建财政政策的改⾰派。当两派尖锐对立时,这位“好好先生权”就会充分发挥他的调停能力。摆出和事佬的姿态,笑嘻嘻地排解:

  “好啦好啦,双方都不要这么坚持嘛,每件事都不能太过或不及对不对?如果作物无法收成谈什么加重课税呢?如果要重新建立财政政策,又有谁能马上拟出好的方案吗?又不是小孩子在吵架。大家和平相处,互相让步吧!”

  被他这么一说,互相对立的贵族们也觉得,固执己见好像不够成,就沉默了下来。没错,火爆的场面是庒下来了;可是,会议结束后,究竟决定了什么政策呢?老实说,什么也没决定。所以,就他的政治能力来说,简直毫无行动力可言。

  不过,在调解大众意见方面,他的确有出众的能力,所以也相当受到敬重。尽管如此,这样一号人物会说出“好太平呀”这么顾全大局的话,的确是令人百思莫解。源俊资的疑惑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类最重要的就是过得平安。如果纷争騒动不断,钱财再多,人生也是虚幻的。是不是?阿俊?”“是呀,您说的是。”

  《大人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得太油腻胃不舒服了?还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出家当和尚了?》

  突来的想法,让俊资大惊失⾊。

  如果我亲爱的大人在未晋升大臣之前,就从‮央中‬政界提早退隐而出家的话,我源俊资将如何自处?自己能够在地方上占一席之地,全靠跟朝廷关系密切的权大纳言提携。他如果出了家,不就一切都甭谈了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出家的,俊资鼓⾜了勇气说:

  “不过,大人,再有什么不顺遂的事,留在俗世还是比较好的。出了家,什么都空了,连玩女人都不可以啰!”

  “你在胡说什么?”权大纳言张大眼睛注视着俊资,俊资被看得更加慌张。

  “说真的,大人有两位美女夫人…也许是没那么…但是,也还算是颇有姿⾊的夫人。如果您出家了,两位夫人怎么办呢?太可怜了吧。大人,您要三思呀!”

  “你这小子太差劲了,难得那两只鬼不在了,我正在享受久违的和平,你却又让我想起了她们!”权大纳言皱起眉头,埋怨地吐出了这句话。

  “不在了?难道是…”俊资一阵悸动。

  的确,今天邸內安静得可怕。

  每年,当他带着地方名产来拜访时,这三条邸总是异常的嘈杂。权大纳言有两位正,一位住在三条邸的东屋,一位住在对面西屋。东屋总是传出不知所云的念经声,叫人⽑骨悚然,而西屋老是发出一些歇斯底里的叫声。所以俊资没有一次能待得久,总是匆匆辞行。

  但今天什么也听不见。

  “夫人们怎么了?”

  “政子去探妈的病了,梦乃去了西山。”

  “西山…?”俊资呑呑吐吐的说:“啊,原来如此,都还健在嘛,大人也真是的,说什么都不在了,我一时还以为是得了什么流行病不在了(死了)呢…”

  自知说了不吉利的话,俊资赶忙缩起脖子,不敢直视权大纳言。没想到权大纳言不但不生气,还“唉”地叹了一口气,幽怨地说:

  “那两个人会因为染上流行病就那么简单死掉吗?笨蛋!”

  俊资的思绪愈来愈混了,弄坏了主人的情绪,可是有碍晋升的。他想,可能权大纳言和两位子之间,也跟一般夫一样面临了倦怠期的危机。这种时候谈小孩子的话题是最适当的,正好权大纳言家就有两个颇受好评的小孩。

  “夫人们都健在,实在太好了。那么,两位少主和公主呢?想必都长大了吧。两位夫人前、后一天生下少主和公主时,各地方的人都来庆贺还享用了山珍海味。这已经是十四、十五年前的事了,可是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时候的事。少主出生时声音宏亮,非常健康,是个非常漂亮的婴儿。啊,对了,听说公主当时是难产,几乎没听到什么哭声,大家都很担心。不过,现在健健康康…”

  话说到此,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杀气,他立即打住。惊慌地张开眼睛,看到权大纳言面露嫌恶的表情,正瞪着自己呢!

  “大,大人…”

  “从刚才你就一直说个没完,难得一个假⽇我可不想让你给‮蹋糟‬了。快滚!”

  “滚…?大人,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全都不中听!太不中听了!宾!快滚!”

  被骂得莫名奇妙的俊资,发觉再多言只会陷于更不利的形势,赶紧落荒而逃。

  《可是,⼲嘛骂我呢?权大纳言家的小孩在京都內深获好评。少主有如光源氏再世,俊俏、头脑伶俐、明朗活泼。而公主听说跟公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一定也是个绝世美女…大家都说大人跟那个长相普通的夫人,能生出那样的女儿,还真是赚到了呢!》

  俊资愈想愈不解,出了府邸往友人邸宅的途中,还拼命绞尽脑汁寻找原因。而一时情绪失控怒骂了俊资的好好先生权大纳言,也马上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对着不知內情只想讨好自己的俊资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过,他应该庆幸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夫人都健在实在太好了!谤本是太健康了,杀也杀不死!》权大纳言想到此,靠着跪席上的肘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家世好,仕途也一帆风顺,又有两个聪慧的小孩。看来一切顺遂的权大纳言,也有深蔵心底的烦恼。

  例如,那两位夫人的事。

  权大纳言年轻时尚未任什么重要职位,和源宰相的女儿往,名叫梦乃。既不是惊动世人的美女;也不曾成为达官公子间的话题,一个人生活着。但是,年轻时的权大纳言认为,女最重要的就是静和乖巧,马上和她有了夫之实。

  但是,在一起愈久就愈受不了她。个乖巧的她,没有办法发怈自己,凡事都蔵在心底,最后只好把精神寄托在宗教上。热衷算命,举凡解梦术、占星术、面相术、手相术,她样样精通。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相士出⼊她住处。这样也就罢了,可是偶而占卜到情绪亢奋时,就宣称得到神意,说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话。

  平常是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可是一旦神上了⾝,就忘我地念念有辞,恐怖极了。权大纳言一想到找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女,就不噤脸⾊发⽩!所以,决定下一个一定要找跟梦乃完全相反的女,结果看中了藤中纳言的女儿政子。

  政子是在达官公子之间经常被提起的一位女,但并不是因为美⾊或诗歌的才气,而是以个刚強闻名。她豁达、开朗、神采奕奕,甚至连她的⽗亲都经常被她驳倒,权大纳言就是被她这一点昅引而开始追求她的。可是,不久就应付不了她刚強的个了。她不但嫉妒另一个子梦乃,露骨的批评她。还隔着屏风,断然批评权大纳言绞尽脑汁写来送给她的诗歌作得不够好:

  “写得真烂!没有⾼手可以帮你写吗?这么没有歌才,我看你是出不了头啦!”

  这句话真是深深伤害了平时就为和歌伤透脑筋的权大纳言。

  某个冬⽇,夜盗闯⼊政子馆邸,女侍们都一哄而逃。只有政子一个人披上外⾐,挡住夜盗去路,把火盆扔过去,漂漂亮亮地捉住了夜盗。这件事在京中传开来,让权大纳言颜面尽失。

  找了两个不同凡响的女,权大纳言自然对女不再持有梦想。为了不再面对这类的⿇烦,他有好几年没再追求新的女。不久,大邸宅落成,他就⼲脆正式娶她们为正了。这两个子的个不改,住在东屋的梦乃还是那么信,现在上新兴宗教,每天念着南无妙法莲经。住在西屋的政子还是那么精力旺盛,一不顺心就一脚踢倒屏风踱大步走。

  难得今天政子去探望病人,梦乃也去了西山参加新兴宗教的教祖诞辰四十周年纪念会。也难怪天天为这两个子烦心的权大纳言,会由衷地感叹“真是和平呀!”

  《真是的,若说是因为前世因缘,所以这辈子子运不好也就认了。没想到连孩子运都不受上天怜顾。对于儿子、女儿,就是不能想得开看得破而归疚于前世因缘。那两个孩子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让我安心过。害得我头发脫落了不少,连髻都结不起来了…》

  权大纳言‮摩抚‬着稀疏的头,感慨不已。

  “大人!大人!您在哪里呀?不得了啦!”咚哆的步伐声划破了寂静,传来了破铜锣般的呼叫声。原来是三条邸的资深侍女近江。

  在这个时代吃不到什么⾼营养的食物,她却长得福福泰泰的。一边晃着她的巨体奔驰,一边连声喊着“不得了啦!”权大纳言叹了一口气,想:

  《那是近江的声音。那两个孩子又做了什么事了?好不容易西屋的鬼和东屋的附神鬼都出去了,却还是没有闲下来的命。》

  权大纳言厌烦地拿起扇子,来到走廊上。

  “我在这里?”

  看到扇子,近江着气,晃着巨体跑着过来。

  “大人!您在这里呀!不得了啦!”

  “你的『不得了啦』我已经听得很习惯了。你是不是一整年都在忙着找不得了的事啊?不是有童年玩伴去你那里玩吗?回去了吗?何必那么急着走呢?两只鬼都不在了,我的客人也回去了,可以随他们玩呀!”权大纳言悠哉的说着,把肘枕横倒当枕头躺了下来。近江一把捉住了权大纳言的肩膀拼命摇晃一边说:

  “您还这么悠哉呀!鲍主她…绮罗她又要做不得了的事啦!您快起来呀!”

  “又是绮罗?她想⼲什么?”权大纳言不惊不慌的说。

  “是不是那孩子又跟人家比弓箭拿了第一啦?还是又骑了野马、扯断牛的尾巴啦?这些事都不会再吓着我了。你也很习惯不是吗?⼲嘛为那些事大惊小敝。”

  “您想得真简单呀!我近江现在怎么可能为比箭、骑马那种事慌张呢。公主出生后,我的确是每天提心吊胆的在伺候着。可是,现在早巳被吓得一⾝是胆了,怎么可能再为那种小事惊慌。”

  “哦,那么说说看是什么事?”权大纳言无奈地问。

  “绮罗公主说要跟弹正尹宮的公子决斗。”近江赶忙趋膝上前说。

  “什、什么?”权大纳言骤然起⾝:“决、决、决斗?这是怎么回事?”

  “是绮罗出的点子。就是两个人东、西各站一方,用同样数量的弓箭对。”

  “对?笨蛋!般不好会闹出人命的呀!”

  “所以我才说不得了了呀!”

  “弓箭对…真是太胡闹了!”权大纳言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哎,那孩子出生时,哭声宏亮不同于一般女孩,我就已经感到有些不安了。隔一天梦乃又生下了儿子,半死不活的,几乎听不到哭声。可是,我怎样都意料不到,两个人的成长就像当时出生时的哭声一样。女儿从懂事以来就不要琴筝之类的东西,喜踢球、玩弓箭,或是在树上绑绳子玩泰山游戏。儿子呢?每天打扮成那付德,我这个做⽗亲的看了都脸红,那些侍女们就喜替他穿上漂亮的女装,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前世因果呢…本以为自然而然的,女孩子会像个女的;男孩子就会像个男的,结果呢?一等14年,都到了行“元服仪式”(⽇本男子成人仪式)、“裳装仪式”(⽇本女子成人仪式)的年纪了,却还不能举行。外面的人都把公主当成少主,把少主当成了公主,而且没有半点怀疑。我刚开始也觉得这样对自己比较有利,就顺⽔推舟蒙骗到现在。可是,最近我也在想是不是该结束这场倒错剧呢!偏偏这时候她又给我来个决斗?男、女的决斗在闺房里斗就够了,居然斗到外面来了。而且,那个弹正尹宮的儿子,不是去年刚行元服礼,风评不太好的那一个吗?”

  权大纳言说到这里,沉重地咳了几声。

  “跟那种人决斗真是不要命了。不阻止的话,公主会受伤的。是不是?近江,气概再像男人,毕竟还是女儿之⾝呀…”

  “我当然了解大人的心情,可是…”近江无力地摇‮头摇‬说:“这场比赛怎么看都是绮罗赢定了。绮罗的弓箭在京都年青人之中,是数一数二的。弹正尹宮的公子,也为了这场比赛闹着要剃发为僧呢!”

  “怎么回事?”

  “弹正尹宮公子的妈是我童年的玩伴,名叫相模。相模刚才匆匆跑来求我,一定要阻止这场决斗。弹正尹宮的公子答应决斗只是迫于当时的情势,他也知道对手是绮罗的话,本没有胜算。所以想,要逃过一死,只有落发为僧躲到清⽔去了。相模看他吓成那样子,很不忍心,才来找我的。”

  “哦…”权大纳言一语不发,只管点着头。绮罗居然已经英勇到连耝暴的弹正尹宮公子都对她惧怕三分,令权大纳言不噤愕然。“总之还是得阻止,他毕竟是弹正尹宮的公子,伤了他,绮罗也难逃一劫。”

  “对了,去西屋看看吧!”

  权大纳言发出急促的脚步声,向西屋走去,一边不断的叹息。⾝居名门中之名门的权大纳言,最烦恼的其实不是那两个子,而是这两个孩子。

  蚌強悍的政子生下的女儿,幸亏长得不像⺟亲,散发着光亮的亲和力。线条明显的眉和,也显得明亮动人。那种美,怎么说都不像少女的美,而是少年的美。而且不止外貌,连气质都凛然有少年之风。对女侍们玩的投扇子、升官图、画卷等都嗤之以鼻,只喜踢球、投石子、玩弓箭。长大后也不学和歌、琴筝等女子必学课程。反而无师自通学会了吹笛子,还跟出⼊邸宅的老学者学汉学,表现出在汉学方面的才能。不过,所谓才能,也只是背诵古今名诗,临机应变参杂活用而已。但是,那超人的记忆力和反应力,实在是无懈可击的。

  因为讨厌女装,总是穿著少年的服饰,却更加适合她,横看竖看。都不像个正常的少女,倒比某些笨男人看起来更像男人。这一点真是伤透了权大纳言的脑筋。

  出⼊府邸的贵族们,看到她骑着马在院內奔驰,拉扯侍女的⾐裙嬉闹,都以为地就是和公主同年纪的少主,羡慕地说:

  “权大纳言大人的少主真是英呀!能有这么杰出的孩子,实在太幸运了。我家那小子就差远啦!”

  那骑马的姿态、朗诵汉诗的声音,都有着绮罗独特的美和动人之处。所以,人人都称呼地“绮罗少主”很喜接近她。相反的,住在东屋,长得跟绮罗一模一样的少主,反倒被称为“绮罗公主”但也同样地备受称羡:

  “那个跟绮罗少主同版的公主,可想象有多美。将来必是皇后的第一人选。”

  权大纳言怎能告诉他们-公主过着男人般的生活,少主过着女人般的生活?只好顺着他们的话,把公主叫做绮罗少主,把少主叫做绮罗公主啰!

  可是,绮罗少主、绮罗公主都已经14岁了,却还没有举办元服仪式和裳装仪式,于是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会拖到现在还不办呢?难道是在准备超盛大的仪式?”

  扁想到这些就头痛不已了,现在又搞个决斗事件。而且决斗对手弹正尹宮公子还吓得要落发出家,叫权大纳言怎能不眼前一片黑暗。

  快到西屋时,就听到一串奇怪的声音。

  “呀!哦!兹!喝!”

  他心想不妙,连滚带爬赶到西屋一看,绮罗正在庭院里挥子挥得起劲。

  “绮、绮罗。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呀,是爸爸呀!”绮罗停止挥,回过头一看是⽗亲,就走了过来。

  因为刚运动过,面⾊极佳。肌肤丰润透着微红的樱花⾊光泽。浏海披散在渗着汗⽔的前额,看起来真是美极了。为了便于挥,她把淡绿⾊猎⾐(注3)的袖子甩在后方,落出了⽩⾊的单⾐袖子,也就是几乎裸露了上半部。那英姿焕发的少年模样,连做⽗亲的权大纳言都看得⼊神了。

  如果绮罗是男儿⾝的话,不知道会多显达呢!一般只要家世好,呆子也会有某种程度的成就。更何况绮罗不但不呆,论家世也和京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摄关家⾎脉相连。要成为大臣或关⽩都绝不是梦想。可恨的是,绮罗却被生为女儿⾝。

  “你挥捧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在这几逃卩做点运动,增加体力。”绮罗把子夹在腋下,坐在台阶上,用单⾐袖子啪哒啪哒扇着脖子,回答得简单俐落。

  那非常男化的动作,叫权大纳言看得一时⼊神而沉默了下来。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不由得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对了,爸来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您会趁东西鬼都不在的时候,好好口气睡大觉呢?”

  “我是想这样做呀,谁知道又发生了让我睡不着觉的事。”⽗亲无奈的说。

  “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才听说你要跟弹正尹宮的公子决斗,真的吗?”

  “真的呀,后天决斗。”

  “后天呀…?你太胡闹了…”

  “哪是我胡闹呀!是那青舂痘脸的家伙不知好歹,动小百合的主意!”

  “动小百合?”

  正好这时候,小百合给绮罗端冷⽔来。小百合是绮罗妈的女儿,跟绮罗一样十四岁,对绮罗而言,算是啂姐妹,两人感情非常好。

  圆圆脸的小百合,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个颊像绮罗。生机灵敏捷,绮罗的⽗亲也认为,再过一、二年,小百合一定可以成为顶尖的侍女。

  “哦,这是好事呀。弹正尹宮公子前程似锦,而且是被允许上殿的贵族。是小百合这种⾝份的人无法靠近的贵公子呢,被他看上有什么不好的…”

  “爸!”绮罗很快地重新握住了子,狠狠往⾼栏捶了下去。

  案亲吓了一跳,⾝子闪开半边。

  “爸,你是说真的吗?小百合让那种没志气的男人玩弄也没关系吗?小百合就像我的亲姐妹一样,要嫁也要嫁个门当户对的,像是受到各家主人信赖的老实家司;或是继承家业的地方官吏。怎么可以让那种幼稚的花花公子当做一时的玩伴?我非得他一⾝是箭不可!”

  “箭…?你太可怕了吧…”⽗亲因过度惊吓而说不出半句话来。每次一站在气势凌人的绮罗面前,心里的话就连一半也说不出口。

  原本,这就是个男女莫辨、以胆小、优雅为男人美德的时代。所以绮罗只要穿上男装,就无疑的会被视为男人,而⽗亲也是个受不了被人大声怒吼的优雅贵族。

  “总、总之,不可以决斗。这不是说教,是命令。”

  “可是,爸…”

  “没有可是了!不准就是不准,懂了吗?”

  “…是!”绮罗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亲想正好趁这时候给她一个机会教育。

  “绮罗,有人向小百合求婚这件事,你有何感想?”

  “有啊,就是他几枝箭呀!”

  “别提箭的事。小百合跟你同年纪,现在已经有人向她求婚了,而你呢?”

  “您要我娶吗?”绮罗打个呵欠说。

  “子?说什么傻话!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可以再做这种打扮了。应该赶紧举行裳装仪式,找个好男人嫁了才对!女人的幸福就是嫁给杰出的达官公子…”

  “出嫁?我吗?”绮罗噗嗤一笑,说:“要我嫁怎样的人呢?爸。如果有那种马术、箭术都胜过我的人,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可是放眼望去,没一个中用的。不是我自大,我真的没遇过比我更好的男人。”

  事实上如此,⽗亲只有嗯、嗯的点头。

  “可是,每天有那么多年青公子围绕着你,难道没有一、两个比较…”

  “那些人都是为东屋的绮罗公主来的。他们都说听说公主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个绝世美女。他们万万想不到公主居然是个男人呢!”

  绮罗说着,大声笑了起来。⽗亲顿时哑口无言。

  “你…这样嘲笑弟弟,会遭天谴的。”

  “爸,您又不是东屋的梦乃夫人,什么天谴?那是神附⾝的人才会说的话呀。我其实是很同情弟弟的。总之,我取消跟弹正尹宮公子的决斗,这样行了吧?所以,您也不要有让我嫁人的想法,好吗?我很満⾜现在的生活,过惯了这种自由的⽇子,怎么能再穿上12层的⾐服,在家里爬着走?”

  “太可怕了,这一切都是政子没把你教育成正常女孩的结果…”

  “--你说都是我的错吗?”⽗亲才很小声的喃喃自语完,出门的政子也不知道何时回来的,突然出现,大声吼着。

  案亲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本没想到政子会在这时候出现,一时惊慌过度,只管呑着口⽔,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现在呀!你刚才说我没有把绮罗教育成正常的女孩?你说绮罗不正常?”

  “因为…怎么看都不能说是正常呀…l

  “你看过此绮罗可爱、率直、没心机的女孩吗?而且,都是我和妈用心把她带大的。你呢?没替她换过一片尿布,也没喂她喝过一滴,还敢说这种话。来,再说呀,我洗耳恭听。快!快说呀!”

  就像当年用火盆砸夜盗时的斗志,踏着地板了过来。⽗亲被那股气势庒倒,呆呆的摒气站着。倒是绮罗⾝而出:“妈,冷静一点嘛!您刚从外面回来,怎么不先换洗一下,看您头发又,満⾝又是灰尘。”

  “可是,听到你爸说那种话,我能保持沉默吗?你爸爸老是把我当坏人看。”

  “没这回事。好啦,看你満⾝灰尘的。人家东屋的梦乃夫人如果从外面回来,一定会先梳洗过才见人的呢!”

  政子脸⾊大变,二话不说冲进去梳洗。这时躲到屏风后的⽗亲才爬了出来。

  “谢谢你,绮罗。我就是拿你妈没办法。苦哇吧啦(避雷时的咒语)。不过,你也不要太逞強了,女人变成那样,是丈夫一生的不幸呀!”

  案亲⼲咳几声,草草结束了他的训话,委靡不振的弓着背走回自己房里。本想喝酒调适一下心情,可是西屋的政子已经回来了,也不知道她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指着他破口大骂:“大⽩天就喝酒,成何体统?就是因为你这付德,东屋的梦乃才会沉妖言惑众的新兴宗教,搞得邸內全是念经的声音。最后还生下了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儿子。”

  案亲边指示侍女倒⽩开⽔,一边想:

  《人家说恶会作祟百年,我有两个恶,就是二百年!如果人生只有四十年,在世时为儿烦恼,到了间还要忍受一百六十年的恶作祟,真受不了!》

  才叹口气,近江跑来了。

  “不得了啦!大人,不得了啦!”

  “绮罗他…绮罗他…”

  “又怎么了!我刚才已经叫她取消决斗啦!”

  “不是那个绮罗。是绮罗公主…啊,是少主…公主…哎呀倒底是哪边呀…”

  近江慌得语无伦次了。再怎么老资格的侍女,上了年纪总难免记忆力衰退。何况对外时总把少主称为公主,把公主称为少主,所以常常会搞不清楚。近江急得把眉一皱,换另一种方法说:“哎呀,就是下面多了没用东西的那一个嘛!”

  “那就是东屋的弟弟啦!”

  “是呀,那个绮罗突然贫⾎晕倒了。”

  “又来了!”⽗亲皱皱眉头,躺了下来说:“他每天都会晕一次不是吗?大男人一个还闹贫⾎症,真是没用。不管他,我要睡了。”

  “大人,别这么说呀!东屋的侍女都跟梦乃夫人去西山了,人手不够呀!”

  “我不管啦!今天突然想斋戒净心。不再为小孩子的事让头发脫落了!”

  案亲心烦气躁的大吼一声,遮住耳朵,假装⼊睡了。

  〈注1〉:⽇本官名。

  〈注2〉:为当代最⾼行政官。

  〈注3〉:中古⾼官常穿的一种便服(最初于狩猎时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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