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皇上的忧郁
虽然还处处残雪,正午的光却已经很暖和了。梅枝上的花蕾也含苞待放,又到了新舂的时候。皇上倚着肘枕,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您不太提得起劲喔!是我的课太无聊了吗?”文章博士苦笑而沈稳的说。
“咦?啊!对不起,讲到哪里了?”皇上慌张地翻著书。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皇上持续在上一些非正式的课。只见文章博士耸耸肩“叭”的一声把书盖上:“今天就上到这里。皇上还有其它的事要想吧?”
从他还是东宮的时候就担任他老师的文章博上,彷佛看透了他的心似的,羞得皇上脸都红了。的确,这几天皇上是很忧郁。
文章博士退下后,皇上想了很多理由。最后还是只能归结于一个事实,那就是三位中将因斋戒未能⼊宮。少了这么一个开朗活泼的绮罗,宮中就显得好寂寞。
《好快,绮罗仕进以来已经两年了。当时只是个侍从,现在⽗亲是左大臣,而绮罗自己也已经是三位中将之一了。》
在这悠闲的晌午,皇上一个人发着呆,想的竟全是绮罗的事。
二年前的晚夏,绮罗初次进宮时的事,还彷佛昨⽇般清晰。当时看到绮罗的背影时,皇上的心几乎要蹦跳出来了。纤细的颈部,修长的⾝材,的确如人所形容的,非常风雅。但是,更让皇上心动的是,那背影像极了北嵯峨的女孩。
当右大臣委委细诉绮罗履历时,皇上一直看着低着头的绮罗,觉得怎么看都很像。那么,那个女孩果真是权大纳言家的公主-绮罗的妹妹啰?据说公主和绮罗长得一模一样,出生时简直搞不清楚谁是谁呢!皇上期待着赶紧看到绮罗的脸。
好不容易,右大臣结束了演说,绮罗才慢慢抬起头。
皇上充満期待地看着绮罗--一瞬间,扇子滑落。
实在太像了。可能是初次进宮的茫然,再加上见到皇上时的紧张,让他全⾝颤抖,脸⾊发⽩,更让皇上想起北嵯峨的女孩。
那之后,思绪是一片混。自己问了绮罗什么话,绮罗又回答了什么,都完全不复记忆了。回到清凉殿后,也无心掌理朝政。整个人茫茫然的,搞得御医、医葯员官进进出出,大大騒动了一番。
为了再看绮罗一眼,派人去弘徽殿请他,可是,绮罗已经因为⾝体不适提早走了。绮罗留给皇上的印象实在太強烈了,所以那夜一皇上梦见了北嵯峨的事。北嵯峨的女孩--是令皇上非常难忘的。
那时皇上即位已经两年,却还盼不到皇子,每天都过得浮啊躁躁的。虽然暂时立自己的妹妹久宮为东宮,可是很多贵族都反对这种立女东宮的异例措施。而且当时才十三岁的久宮也还很孩子气,常常抱怨说:“当东宮太无聊了。不可以做这个,也不能做那个。哥哥!快生个皇子吧!”
侍女们听到就会训她说:“东宮大人,不能叫哥哥,要叫皇上呀!”
久宮就会发脾气说:“我不要当东宮!”
的确没有当女帝的风范,但跟皇帝⾎脉相连的,就只有久宮了。
一时曾谣传皇上可能没有“种”可是,皇上还是东宮时,丽景殿的皇妃就曾生下过一子,不过是死胎而已。即位后,听说右大臣家族有多产的基因,就娶大女儿为弘徽皇妃,的确也生了皇女。
不应该是没有“种”呀。可是,就是没有生皇子的迹象。
在大臣们和已退位成为太上皇的⽗亲建议下,又娶了一个新的皇妃,却带来了更多的烦恼。东宮时代的妃子丽景殿皇妃,姿⾊已经减退。而右大臣的女儿原来就是姿⾊平平。而新⼊宮的梅壶皇妃年轻美丽,有过人的机灵和聪慧。但是仗势自己有几分姿⾊和才能,常常不顾其它妃子的立场,说一些自大的话。还一副只有自己能生皇子的态势,在后宮唯我独尊。这么一来,其它两个皇妃和⾝旁侍女们当然不能保持沉默,各自搬出后台的大贵族,搞得贵族相互反目成仇。
皇上对这样的騒动,只有无奈的叹息。那时,也不知道和梅壶皇妃发生了什么擦摩,丽景殿皇妃竟然说要出家。
丽景殿皇妃当时廿七岁,比皇上大五岁。有判断力、有思考力,在皇上还是东宮时,与皇上渡着同甘共苦的⽇子,也就是所谓的糟糠之。虽然不是爱,却像个姐姐般的亲切值得依赖。这么重要的人突然说要出家,皇上难免心急。一边安抚她一边警告梅壶皇妃注意平⽇的言行。结果,换梅壶皇妃歇斯底里的嘶喊着:
“那么在乎那棵枯樱的话,我去当尼姑好了!”
每天嚷着要出家。弘徽殿的皇妃平⽇就对梅壶皇妃记恨在心,听到这件事,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家想出家就不要把她留在俗世里嘛!不然多可怜呀,我有认识的⾼僧,介绍给她吧!”
到底有没有说,引起了一场騒动。又传言说梅壶皇妃气愤之余,委托怪僧咀咒弘徽殿。到底是真是假,再引发了一场騒动。各自的侍女动不动就打成一团、骂成一团。甚至互掷扇子、镜子、炉灰,令皇上厌恶到了极点。
先是以斋戒名义躲在房里,后来觉得如坐针毡,就带着几个亲近的侍从,隐密地出发到北嵯峨去。⽗亲的⺟亲,即皇上的祖⺟女院(太上皇后),出家后就住在小仓山附近,过着平静的生活。
虽已出家,个仍是很诙谐。小时曾经在她那里住饼,所以皇上一有事,就会写信给她,或是请她到御所来一趟。自己亲⾝驾临还是第一次,女院也大吃一惊。
“您现在的⾝份不同于东宮时代了呀,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我马上就会走的,只是来找您谈一些琐事。”
皇上这么一说,老当益壮的女院颇了解的说:“后宮的事我都听说了。连个皇子也生不出来,真是叫人心急呀!那个梅壶居然还吵着要出家?”
“您真清楚呀!”皇帝觉得很讶异。他一直很小心不让后宮的騒动传出去的。
女院耸耸肩说:“我的报情网可是很扎实的。既然她想出家,就答应她呀!带她来这个尼姑庵,让我好好教教她。何必把一个为难皇上的女妖硬是摆在后宮呢?”
不愧是有皇太后之风,把霸占后宮势力的梅壶皇妃,批评得一文不值。皇上稍微平静下来,又有点心软的说:“其实她本也不坏…”
话题开始转向一般的內容,皇上谈到自己的女运不好。
“当皇帝也不好。一般贵族还可以在散步或去寺庙参拜时,跟自己所喜的女邂逅。我呢?一出巡就跟着一堆文武百官,本遇不到理想中的女。”
“是呀!在《源氏物语》中,光源氏是在北山闭关时遇到紫上的。董大将是想出家,在经过八宮时无意中发现大君的。皇上您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像这样偷偷跑来这里,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好好把握吧!炳…”
丙真是个豪放的女院。皇上亦大笑,却没想到真的让他遇上了。
随行的蔵人少将(掌管文书总务的员官)和近⾝侍从都苍⽩着脸,不断催促着:“趁没发生事情前,请皇上快回驾吧!”
皇上于是和女院串通,瞒着侍从们偷偷溜出馆邸,悠悠哉哉的走向北嵯峨。当时只是想捉弄随从们,让他们紧张一下而已,并不是期待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心目中女邂逅的机会。
走一段路后,草木愈加繁茂,蝉声也愈加清晰了。清凉的风是京里享受不到的。静静走在山路上,后宮的烦扰亦如云烟消散了。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前方有拍⽔的声音。枝叶茂密丛生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好像是有个⽔池。皇上很自然的拨开枝叶,往前走去。飞⼊眼底的竟是像⽩雪般,呆立的块体。
三秒钟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形,再一秒钟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
《是女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裸着⾝子…?》
皇上呆呆的看着女人的脸。
突然女人尖叫了一声,皇上才恢复神智。
每想起那一幕,皇上就満脸通红。但是思绪总是带着甘美。
《由死亡边缘挣扎出来的公主,脸⾊苍⽩,全⾝不停的颤抖。跟那些每天在我⾝边吵闹不休的女人比起来,真是有如梦中的仙女…》
其实当时的绮罗只是想赶紧游到岸边,拼命的游,差点没气而已。而且虽然是盛夏,泡在⽔里那么久,刚上岸时⾝体难免会冷得直发抖。再说当时是裸体,再怎么男化的绮罗;也本动弹不得,只能蹲在原地了。可是皇上却在无数次的回想中,将那次的邂逅完美化、故事化了。
《她语不成句的述说着自己的⾝世,真的好凄美…》
其实语不成句是因为边找借口边说,当然不顺畅了。本不是皇上所想象的那么一回事。
《因为被婚而投⽔,看起来是很脆弱。可是,说不定是一个內心很坚強的公主呢!》
自己的裸体被男人看到时,不但没吓得晕过去,还能把投⽔的原因说清楚,哪像个脆弱的公主?只能说皇上真的太单纯、太天真了。
当公主哭倒在地上(绮罗并没有哭倒在地上,可是背对着绮罗的皇上认为,公主应该是哭倒在地上)说:“请同情我”时,皇上差点就落泪了。
《现在已经找不到这么美、这么纤弱的女子了。像梅壶还有她⾝边那些侍女,哪个不是強硬蛮横的?》
也因为这股怨气,更增強了皇上对公主的赞美和同情。
皇上一瞬间曾想表明自己的⾝份,问出公主的名字。可是,又觉得在这种状况下相遇,公主一定不会明说。而且知道自己是皇上的话,说不定还会愧羞、绝望的再跳下⽔去。
正拿不定主意时,公主突然慌张的说:“家里的人来找我了。”
皇上是偷溜出来的,也怕遇到其它人。而且侍从们应该也开始到处在找他了,再跟公主待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酿成大事。
皇上伤心断肠的准备离去。可是,他希望能再见到公主,希望公主不要忘了他。所以在瞬间掏出了⺟亲的遗物念珠,递给了公主。
他很想看着公主说:“我不会忘了你的!”
可是,对方是裸体的,他不能这么做。
虽然只是瞬间,公主的脸已经深深印在他的心坎。
他匆匆赶回女院馆邸,推开那些苍⽩着脸催他回驾的侍从,问女院:“哪个贵族在北嵯峨山庄有别墅的?”
女院调侃地笑着说:“遇到什么好事啦!气⾊不错呢!”
“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去年去世的五宮大人的别墅是蛮豪华的,宮廷式的建筑…”
“五宮应该没有那种年纪的女儿或孙子才是。还有呢?”
“嗯…权大纳言的别墅吧!对了,二、三天前听侍女说,有轻装简从的一行人经过…”
“确定一下!”皇上的语气反常地強硬。
女院叫侍女们来问话,一个叫“泉”的女侍说:“没错,是权大纳言家的人。他们一年来渡假一次,所以我认得其中几个随从。那一行人中的确有一个是叫小百合的女侍,如果小百合没换主子的话,那一行人一定是权大纳言家的人。”
《是权大纳言家的公主吗?》
皇上的脑海里浮现出经常在宮中遇到的权大纳言的脸。的确,权大纳言是有两个小孩,同年纪的少主和公主。有关少主的事,平⽇就有耳闻了。平安回到宮內,皇上立即召唤蔵人少将,东问西问…
“权大纳言家的少主?您是说绮罗吗?他确实很可爱呢!去年在权大纳言家参加宴会时,绮罗即兴起舞。那挥扇的姿态和颈部的舞动,都比一般舞姬美得多了。大家听说有个公主跟绮罗长得一模一样,都开始蠢蠢动。行动快的人早就已经向权大纳言提亲了…”
所谓“行动快的人”好像就是在说蔵人少将自己似的,他整个脸都红了。
皇上的表情显得有点紧张,问他说:“难道已经许配给谁了吗?”
被婚的对象不会就是这个男人吧?如果是的话,我就把他降职!--皇上甚至这么想。
“说什么许配?本就是痹篇公主的话题不谈,从没考虑过公主的婚事,还说要把公主送去当尼姑呢!”
“尼姑?把那个公主…?”
“那个公主?…皇上认识公主吗?”
“啊,不…”皇上慌忙用扇子遮住了口。
“当然不认识了。不过,为什么要把那么年轻的公主送去当尼姑呢?他不像是个虔诚的教徒呀…”
“就是呀!所以我…啊,不是…所以那些年青人都认为,他只想找个⾝份⾼的女婿,才故意找借口来牵制一些小脚⾊的追求者。”
“⾝份⾼的…?”皇上不由得提⾼了声调。
国全地位最⾼的,不用说当然是自己了。
蔵人少将也察觉到皇上的想法,谨慎的说:“我也曾想过,权大纳言是不是想让她⼊宮为妃,可是…”说到这里,有点卖关子似的,语气含糊。
“可是?可是什么?事实上不是这样吗?”
“不知道呢!可是,权大纳言又一直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呀!”
说的也是。皇上和贵族女儿间的结合,多半是政治婚姻,本不会顾虑到皇上的意见和喜好。但是,贵族们还是会趁机提提自己的女儿,昅引皇上的注意,做好事前准备。
可是,权大纳言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公主的事。愈想就愈奇怪。
通常贵族有适龄的女儿,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宮的。更何况权大纳言将来很可能升为左大臣,如此一来,女儿还可能被立为皇后呢!
在历史上,有不少大臣都是凭借权势,硬把女儿塞给皇上的。
《那个的好好先生权大纳言,是不可能硬把女儿塞给我的。可是,我并不反对他这么做呀!他居然也不来问问我的意见。》
这么一来,皇上突然担心起来。
《难道是公主不愿意?》
或许权大纳言事先确认了公主的意愿,结果公主不愿意,其至投⽔议抗?既然公主那么不愿意,依权大纳言的个,应该是会放弃。也难怪他不采取行动了…。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跟实际情况太吻合。让皇上感到愕然。在女院馆邸,知道是权大纳言家的公主时,皇上想:要再见到她并不难,只要她⼊宮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公主本⾝厌恶到要投⽔的地步,就不能这么轻率行动了。
正好权大纳言跟一群人来御前开人私会议,皇上一直在想,要不要提公主的事?又怕提出来后,得公主再去投河,那就不好了。
偏偏大纳言和右大臣不明⽩皇上的心情,大叹宮中无风雅的达官公子,也没有美丽的侍女,宮中缺乏生气等等,大发议论。
尤其是“无美丽侍女”这句话,正中要害,让皇上感到沮丧。
不要说美丽的侍女,连美丽的皇妃都没有。三个皇妃姿⾊差不多,稍为好一点的梅壶又仗着那点姿⾊飞扬跋扈,弄得风波不断。
三个女人每天明争暗斗,皇上觉得四周人都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连这种事都摆不平。他感叹的说:“可能是因为我太缺乏趣情了。”
听到皇上自怨自艾,大臣们也慌了。就在这时候,绮罗的名字突然被抬出来了。他们说绮罗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
皇上兴冲冲的问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呢?多大了?
他们说今年十四岁…。皇上想到北嵯峨那个女孩的确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绮罗。
《就算长得没他们说得那么像,应该也可以从他⾝上找到那个女孩的影子吧?我非见他不可。》
而且,让他随侍在侧的话,就可以找机会问他妹妹的事。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透过他,打听公主的心意,请公主进宮来呢!
皇上于是強硬要求他⼊宮任职,绮罗也进宮任侍从了,可是…
皇上突然抬起头来。宮中好像活泼了起来。
难道是绮罗斋戒结束回来任职了?皇上遣侍女去探个究竟。侍女回报说:“宰相中将和一些年青人在谈话。”
宰相中将就是绮罗曾暗地里敌视他的左近少将。
他跟绮罗一样,这两年来顺利⾼升。在宮中,跟三位中将的绮罗各拥有二分之一的拥护者。
“怎么可以让年青人独自享乐呢?叫他们进来。”
皇上故意倚老卖老的笑着说,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
宰相中将、权中将、源少将、左大弁叽叽喳喳的走了过来。皇上一看,发现都是平常跟着绮罗的一群人。
皇上有事没事就找绮罗商谈、聊天,所以以绮罗为中心的一群,自然也常被皇上召唤,因此巩固了他们在宮中的地位。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太过份了!”宰相中将红着脸说:“大家都在嘲笑我,幸亏皇上召唤,替我解了围。”说着,还瞪了权中将他们一眼。
“怎么了?宰相中将又新女朋友了吗?”
宰相中将跟绮罗不同,素以心花闻名的。仗恃着自己受,不娶正,到处找新情人,游戏人生。宮中的侍女们虽欣赏绮罗的老实、不曾有过花边新闻(当然是不会有的啦),但是也倾慕宰相中将的风流倜傥。
“不是新的,是旧的。追了两年的那一个。”源少将嘻嘻窃笑起来。
“旧的…?”皇上⼲咳几声:“是绮罗公主吗?”
“没错!皇上也知道啊?”源少将用扇子拍了一下膝盖。
“宰相中将的痴心,几乎是天下人皆知了。”
“那样地勤写书信,想瞒也瞒不住的。”
“这两年来,全京都的达官公子都放弃了。只有宰相中将一个人还坚持着,真是太伟大了。”
“他的情书终于超过二百封了。今天我们就是在庆祝这件事。”
“二百封…?真是令人感动。”连皇上都感到佩服。
宰相中将很不⾼兴的说:“⼲嘛在御前提这么无聊的事,要怎么取笑我,你们才会満意?”
皇上以复杂的心情看着宰相中将。
在没见过绮罗之前,对绮罗的容貌、才能有所怀疑的人,在宮中见到绮罗后,都不噤赞叹不绝。比传说中还要俊俏的绮罗,在运动不⾜而苍⽩的达官公子中显得更耀眼,俐落的动作也很引人注意。
虽是在皇上命令下行元服仪式,风风光光的⼊宮任职。却从不做越份夸张的事,非常有分寸。其实绮罗只是怕暴露了女人的⾝份,所以凡事小心谨慎不敢太嚣张而已,却因此得到大家的心。另一方面,达官公子关心的是,那个跟绮罗长得一模一样的绮罗公主。
在这个时代,达官公子们是很难得见到公主的。
都是凭公主家的人或公主⾝旁的侍女们放出来的风声,去判断“哪家的公主美丽”或是“哪家的公主娴淑、有歌才”然后,再靠想象力对公主产生爱慕之心,很快的展开情书攻势。
等圆満结婚,隔天早上仔细一看而吓得晕过去的事也不是没有。所以,这个时代的恋情是充満了危机、输赢各占一半的睹注。
可是,绮罗公主不同,有很好的“样品”供参考。把绮罗少主想成女的,就不难想象公主的容姿了。纵使姿⾊只有一半,也还是个美人。
绮罗举行元服仪式的同时,绮罗公主也举行了裳装仪式。大家都想权大纳言一定会开始积极的物⾊女婿了。所以在绮罗⼊宮任职的同时,绮罗公主也收到了更多的情书。可是权大纳言的态度依然不变。
“公主比常人害羞百倍,光是看到情书都会昏倒,谁也拿她没办法的。”
其实,每当情书堆积如山时,弟弟绮罗就会说:“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了。”哭着把信散落一地,被梦乃和侍女们指责,就失去意识昏。
权大纳言断然地的说:“硬是要她结婚的话,说不定会她走上绝路。所以我打算盖一座尼姑庵,让她去当尼姑。”
罢开始很热心的说“我要用爱情和热情,让公主敞开心房”的达官公子们,听到权大纳言的那番话后,都感到希望渺茫,觉得与其追求遥不可及的恋情,不如追求唾手可得的。于是,追求者一个个减少。两年后,就只剩宰相中将一个人了。
“连皇上都要取笑我吗?”宰相中将的脸愈来愈红了。其实皇上并不是取笑他,而是真的衷心感到佩服。自己再怎么想看绮罗公主,也只是尽快让绮罗进宮任职而已。对绮罗公主本人并没有采取包积极的行动,也没有那么执着…
当然,皇上也好几次想过,今天向绮罗打听一下公主的事,或明天再跟绮罗谈谈公主的事。可是,绮罗跟北嵯峨那个女孩实在长得太像了,每当绮罗出现在眼前,皇上就完全忘记了绮罗公主的事,沉醉在绮罗说话时的表情和笑声里。
有一次,偶然的一个机会里,皇上说:“有关你妹妹的事…”
话未完,绮罗就脸⾊发⽩了。
“听人家说…”皇上小心谨慎的说:“在北嵯峨看到了公主…”
才刚切⼊主题,绮罗就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了。皇上赶紧叫来侍女们,自己也从御椅起⾝走到绮罗旁边一看,绮罗已经昏过去了。
不过,很快又清醒过来了。害看护的侍女们都觉得很失望。
绮罗对自己在御驾前的失态不断道歉后,说:“妹妹投⽔杀自的事,⽗亲还不知道。”
果然是绮罗公主--皇上显得很动。绮罗痹篇皇上的眼神,苍⽩着脸,结结巴巴接着说:“⽗亲只是把一些达官公子的信拿给她看而已,她就把自己出病来了,一直以为⽗亲就要把自己嫁给其中一个人了。其实,⽗亲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也还没有打算帮她谈论婚嫁,她却已经去投⽔杀自了…还好,没死成。现在听您谈到北嵯峨,就让我想起妹妹投⽔的事,一时心痛难忍。”
绮罗说得全⾝颤抖,看起来好可怜。绮罗一定是很不愿意再想起唯一的妹妹投⽔的事,皇上真后悔自己提起了北嵯峨的事。
“你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总算又有了生存意志,现在一心向佛,每⽇诵经。”
权大纳言家的东屋,每天都传出惊逃诏地的念经声,是宮中人都知道的事,皇上也早有耳闻。公主会开始念佛,可能是因为自己给的那串念珠引导的吧?皇上一厢情愿、感慨颇深的做了这样的结论。
世上有很多事就是在误解中成立的。皇上决定不再跟绮罗提起公主的事了。因为看到绮罗昏倒,是最让他心疼的一件事。
而且,在北嵯峨见过一面后,就躲在权大纳言家深处,本无从确认存在与否的公主,还不如眼前的绮罗比较实际。
明知道绮罗是男的,却偶尔会怀疑,那个女的会不会就是绮罗?每当有这种无稽念头闪过,皇上就会责怪自己的愚痴,陷⼊苦思中。
“真的不得不佩服宰相中将的痴心。在三位中将仕进之前,都很瞧不起的喊他『权大纳言家的绮罗小子』,还对他表现出強烈的敌意。结果绮罗一仕进,态度就变得像反掌一样快,一副跟他很亲密的样子。现在还成了绮罗在宮中最好的朋友。目的当然是为了得到他妹妹,可是行动也未免太快了吧?真是所谓擒将先马呀!”
源少将旁若无人的说完之后,左大弁把扇子一敲,补上了一句惊人之语:“真是这样吗?我很怀疑。他们俩人太亲密了,有绮罗中将的地方,一定有宰相中将。绮罗是马的话,也是一匹俊马…总不会是现在流行的畸恋吧…?”
“那么,那匹马才是目标喽!”源少将应和着,大家哄然大笑。
笑不出来的只有皇上和当事人宰相中将。
对皇上而言“畸恋”两个字好像是在指责他隐蔵在深处的心思。他很紧张的在心中反复为自己辩解道:
《绮罗是北嵯峨那女孩的哥哥,长得又很像,所以我才特别喜他。就只是这样而巳呀!》
而后,又为自己这么可笑的反应感叹不已。
宰相中将瞪着那些笑他的同伴,非常生气的说:
“居然在御前如此愚弄我。左大弁大人、源少将大人的戏言未免都太没分寸了,太令人生气了!”
年长的权中将赶紧停住笑声,说:“绝对不是在愚弄您。如果惹您生气了,请多原谅。不过,我真羡慕绮罗,人不在场也被如此谈论着。真是宮廷里的一号奇葩,难怪右大臣那么希望招他为三公主的女婿。”
话题改变,在座者一片哑然。权中将发现,不只是宰相中将、左大弁,连皇上都很惊讶的盯着自己时,⼲咳了几声。
“右大臣招绮罗…?我第一次听说…”皇上的表情都不对了。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呀!”
“这件事是真的吗?权中将大人!”再怎么被嘲笑也一直很遵守礼仪的宰相中将,也顿时忘了自己是在御前,咆哮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把这消息传达给皇上的…”
权中将对皇上和大家的反应,感到非常惑。
皇上看了表现动的宰相中将一眼,说:“宰相中将不只是对绮罗,对右大臣的三公主也很痴心,是吧?不要让他担心,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
就这样把责任推给了宰相中将,追问真象。
权中将边咳嗽,边说:“从何说起呢?大家都知道我的子是右大臣的二公主…所以才听说的…好像是右大臣的心意。而且三公主本⾝也听说过绮罗的事,对他蛮倾慕的…”
“⾝为贵族的公主,居然去打听达官公子的事,真是没教养!”
皇上皱着眉,喃喃的说了些颇有恶意的话。
因为说的是自己子的妹妹,权中将赶紧解释说:“臣惶恐。右大臣的大公主是弘徽皇妃,每次回娘家时都会跟三公主聊很多事。绮罗的事,可能就是皇妃告诉三公主的吧!”
“可能是吧!”对方既然提起了弘徽殿皇妃,皇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权中将卯起劲来继续笑着说:“听说右大臣的心意已经透过左大臣传达给绮罗了。配做当今显耀的绮罗之正室者,只有右大臣家的公主了。老实说我也祝福这段姻缘,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和绮罗以连襟相称,共同进出右大臣家。”
皇上一时顾着开扇闭扇,过一会才说:“我还有文件要看,今天到此吧。”
让宰相中将等人退下。
可是,孤独一个人后,本没有文件可看,只有愈想愈沉。
在嘲弄宰相中将时,飞出了“畸恋”这句话,都已经叫皇上焦躁难安了。又听到右大臣家招婿的事,更让皇上如坐针毡般的难受。
《右大臣和绮罗⽗亲左大臣是各拥有宮中两大势力的权门。如果三公主的婚事是真的,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是让人不⾼兴的是,绮罗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可恨!》
皇上,召唤女官说:“我要去丽景殿看梅花,快去通报!”
“赏梅的话,梅壶皇妃那边的梅花开得正美呢!”
侍女舂⽇不知道从梅壶那里拿到了多少小费,一直帮梅壶说话。皇上平时也认为给小费是宮中常有的事,不怎么在意。可是,这个时候正好一肚子火,话就说得很难听了。
“我想看丽景殿的梅花。梅壶的梅花开得虽大却没品味,没香味,也没有风情,我不喜!”
舂⽇脸⾊大变。大概听出了皇上是在指桑骂槐,借题奚落梅壶皇妃吧?这些话可能不一会儿就会传到梅壶耳里,让梅壶的歇斯底里症再大大发作一番--皇上想到这里,就愈来愈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