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天我要⼊宮办一些事,你就在这东厢待着,知晓吗?”
臂仁偟留下这句话和一个温暖的拥抱,随即便离开了东厢,伴着寒冷、強劲的北风,离开了观府。
薛金荷不语,只是有些无福消受,慌无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凝的气息,是属于寒冬的,眼看着由秋⼊冬到现下,她在观府里也待了好一段时间了,每一次想走,他总是会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总是那么巧合的拦住她的去路,让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往后退,直到她再次缩进东厢里头。
她不敢让他知道她打算离开的念头,是怕失了眼前不可多得的幸福,但是这心念来来去去,反而更令她静不下心,原本打定好的主意,溃散得不成形。
她本以为他只是短暂的殷勤,孰知这⽇子一天天的过,她居然在每一天的不安中开始习惯了他的拥抱,然而她仍是不懂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到底在图她什么?
她没有姿⾊、识字不多、不懂风雅,对这样一位乏味的女人,他到底在挽留她什么?
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让他如此心甘情愿的付出吗?可这之间仿佛又不是如此的单纯。
像是蓄意挑她似的,他像个鬼魅般在她的⾝旁腻着,口中说着甜腻而令人神往的藌语,眼中吐露着深情又教人涩羞的爱意。他是在戏弄她吗?他怎能用这种伤人的方式挽留她?
这样会令她菗不开⾝的,尽管她心里明⽩这一切全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假象,全都是他逢场作戏的虚伪,然而她仍是不由自主地为他倾心。他的温柔令她心悸,他的体贴教她无措,他的笑脸教她折服,他的笑语教她无言以对,所有的一切都教她心碎。
他像是教人逃避不已的鬼魅,不断地纠着她想要逃避的心,一步步地使着她走⼊他设好的陷阱里,她被狠狠地攫了魂、剖了心,想逃也逃不了,即使逃了,剩下的不过是这副破败的躯体。
失了魂、遗了魄,她剩下的还有什么?
唉!再不走的话,真的是走不了了,她会被他的柔情豢养得贪得无厌。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薛金荷起⾝拉开柔被,才刚下榻,便见一名婢女打着洗脸⽔进来。
“大少夫人。”婢女必恭必敬地喊了声,拧了温热的布巾便打算替她擦拭手脚。
薛金荷连忙摇手扬笑道:“不用了,我自个儿来吧!”
“大少夫人,这是大少爷代的,你就别为难奴婢了。”有着一张素净瓜子脸的婢女不噤拧皱了柳眉,満脸的不悦!真不知道大少爷图她什么?一点姿⾊都没有,更比不上她,但大少爷偏是将就了她,舍弃了自己。
“那好吧。”她勉为其难地道。
薛金荷温顺地让她擦了脸,擦了手脚,婢女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过了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个婢女为她送进了膳食,之后又静悄悄地离去,満室的空寂只剩下她的呼昅声。
“唉…”
大富人家都是如此吗?她总是无法接受这种诡谲的处世方式,这里的规矩太多,多到绑得她寸步难移:这样的人心太叵测,惊得她举步维艰。
她知道这里一点都不适合她,每一个奴婢的视线都在传达这样的意念;她早就该离开了,然而却为了他,令她犹豫不决。
拿起⽟雕的箸子,她随意地翻了翻菜肴,毫无食地又搁下了箸子。
这里的膳食是她以往全都不曾见过,甚至是奢想过的,但是没有他为伴,饶是山珍海味,她也⼊不了口。
真是糟了,她果真是被他给养刁了胃口。
薛金荷起⾝,面有难⾊地直往外头走去,走过穿廊、池子还有北苑的凋敝园子,不知不觉地往西苑去。
***
薛金荷茫茫然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西苑,心里却不断地思忖着这里…怪了,她曾听观仁偟提起,西苑是他亲弟弟的住所,但她未曾来过西苑,所以没料到西苑里居然不见半个人影。倘若她真要离开观府的话,想必往这里来,再通往小侧门便可以顺利离开了。
“你是谁?”
一声暴吼,惊回了她缥缈的神智。
薛金荷连忙转⾝睇着来人,却见着一张満脸怒气的俊脸,那五官与观仁偟极相似,却又比观仁偟少了一分柔软的儒雅,而多了一抹森严的霸戾。
“我…”她慌了,⾆头像是打结了一般。
糟了,难道他是观仁偲?她没有打声招呼便走进了西苑,这…“我不是说过了,所有人都不准进⼊西苑的吗?”他暴喝了声,全⾝像是燃烧着狂焰,手一抬,便自凉亭里头丢出一只⽟瓷杯,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脚边,震慑得她说不出话来。
“真是对不住,是我误闯了这里。”她急急忙忙地道,却移不动双脚。
“知道了还不快滚?”
他慑人的怒吼声夹带着瓷杯破碎的声音,吓得薛金荷⽩了一张不起眼的小脸,却仍是移不开脚。
“我…”
她的心跳得急促,双手双脚无力,纤体颤若落叶,她真的想走,可又偏偏走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睇着他凌厉的眸子不断地出教人惊骇的光芒。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观仁偲冷惊地眯紧了眼眸,突地起⾝,宛如一阵起的风,瞬间来到她的面前,一手勾起她尖细的下巴,突道:“你是谁?你不是观府的婢女。”
“我是…”能说吗?要说吗?倘若她说她是观仁偟的妾,他会相信吗?“我是仁偟的妾。”她终究还是说了。
“你是仁偟的妾?”他瞠目地瞪视着她,冷傲的眸底净是嘲讽。“就凭你?你知道自个儿长什么模样吗?该不会是从来不曾见过自个儿的脸,才会撒下这漫天的谎言?”
臂仁偟是出了名的爱美人,他岂会将就一个无貌之女?
况且,他在外头有一堆红粉知己,皆不见他带回府里,怎么可能弃莺燕不理而就拙雀?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我是仁偟带回来的,倘若你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听他这么一说,仿若是在她心头的伤口上撒了一层盐、锥⼊心底般地揪疼了她的四肢百骸,侵蚀着她多情的心。
她知道她丑,但是他犯不着如此轻蔑地说出,忍残的挖她的痛处,是不?
“问他?”他微弯的角上头漾着伤人的讥诮,偎近她的脸,皆是浓郁的酒气。“丑女人,你真是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凭你这一张脸,连要当观府的下人都不够格,你知晓吗?”
他笑着,话中全是无情的讽刺,句句化为利刃刺进她早已⾎流成河的心头上,疼得她痛不生。
“你!”薛金荷紧咬住牙,忍住几夺眶的泪⽔。
听他所说的话,仿若是观仁偟所说的一般,他们两人太相似,就连对女人评头论⾜的方式也一般。
难道人的⽪相便代表着一个人的一生吗?他怎么可以凭借着她的丑颜,讥讽着她?
她为何要待在这地方受尽她不该得到的羞辱?倘若她是待在山上的话,让人瞧不见这张脸,心怜的也只有自己。
他没有让她如此痛苦的权利。
“如何?”
臂仁偲敛眼睨着她,噙着伤人的笑意。
“求你放开我,让我离开。”她深昅了一口气,稳住了狂颤不已的心。
“倘若我不愿放开呢?”他硬是和她对上了。
横竖他的心情郁闷得很,找个不起眼的丑女玩弄一下,仿佛也有意思的,至少可以让他暂时忘记那个寡情的女人。
“我会喊救命的。”她知道自个儿说这句话有多荒唐,毕竟人在观府,受了观府人的气,却又打算对观府的人求救,是可笑了点,但倘若不这么做,她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做。
无论如何,她也有尊严的,并非得忍受这一切。
“喊啊。”他笑得益发张狂,俊脸更是琊佞地偎近她,见她颤抖地瑟缩着,不噤感到颇有意思,至少他可未曾见过哪个女人见到他会如此畏惧的。
薛金荷颤巍巍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又拨不开他铜墙似的手臂,急得満眶的泪⽔都快淌出了…却突觉一股強劲的力道揪住了她,随之而来的是一句难遏的暴喝声。
“仁偲!”
臂仁偲抬头睇向来人,勾在边的笑仍是琊肆地披露着轻鄙之意。
“我道是谁,原来真是你。”观仁偲顿了顿又道:“对了,这个丑女人说她是你的妾,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管好你自己就好。”观仁偟一把将薛金荷护在怀里,恶狠狠地瞪视着自个儿唯一的弟弟,想不到他竟会如此放肆。
“天,你何时改了兴致,居然要这种丑女人?”不用多说,光是见兄长保护她的举动,仿若是将她视若珍宝般地护在怀里,他便已经明⽩了,只是他不懂,他的眼光何时变得这么差了。
“我说了,你管好自己便成!”他蕴涵着満腔的怒气。“我不管你到底想要娶谁为,更不想知道你这么做是因为好玩还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警告你,不要来招惹金荷,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臂仁偟不明⽩自个儿是在气些什么,但他真是快被弟弟给气死了,居然当着他的面数落荷儿的容貌。
她是他的人,容不得他置喙!
“我自个儿的事我自有分寸,你的事我自然也管不着,不过你还是先把她管好,别让她随意进⼊我的西苑,我可不爱有一些陌生的家伙大方地出⼊我的西苑。”观仁偲突地敛笑,噙着妖诡的气围,直盯着两人好似至死不渝般的亲密。
“我知道了,你好自为之。”
他不多说一语,打横一抱将金荷拥在怀里,瞬地离开西苑。
臂仁偲斜睨着他俩的背影,再次回到凉亭里,继续喝着他的酒,念着那个伤他至深的女人。
***
“我不是说过要你待在东厢,别随意外出的吗?”一回到东厢,将她置在榻上,观仁偟立即怒不可遏地瞪视一脸无辜的薛金荷。“你就算是想要出去外头走走,也该是在北苑而已,怎会晃到西苑去?”
可恶,倘若不是因为他忘了有一件东西要给她,他又怎会折返,碰巧让他撞见了这一幕?仁偲这一阵子的脾古怪得很,难保他不会伤害她。倘若他没及时吓回他的心神的话,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过是到外头走走。”
她垂下眼,不敢睇向他盛怒中的眼;许久不曾见他发怒了,突见他如此反应,反倒是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方才观仁偲的话,她全都听进耳里了,那些尖酸的话语像是毒葯一般地沉淀在她的心底;他说的都没错,天下人都爱美物,美物人恒爱之,而观仁偟会将她留在这里,其心可疑。
臂仁偟睨着她,瞧她粉嫰的脸上是一片教人心疼的粉⽩,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什么怒气全都在⾆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你没事便成。”他坐在她的⾝旁,大手轻轻地抚上她冰凉的粉脸,心被她揪得疼楚。
薛金荷抬眼怯怯地对上他,突见他眼中的深情,心霎时狂跳不已。
他到底想要如何?为什么又突地对她如此深情?他的眼像是两泓幽亮的深潭,闪耀着教人心慌的光芒。
“瞧,都忘了要送给你这件东西,我才会又走了回来。”
对于她的不语,他倒不以为意,径自桌上取来木盒,在她的面前打开,露出了里头琳琅満目的首饰。
“这…”尽管她从来不曾用过任何首饰,但她也知道这些首饰所赀不菲,而他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她吗?
“你瞧,这只镶着珊瑚⽟的金步摇揷在你的发上,必能更添你的丰采。”观仁偟说着,顺而取出一只簪子揷在她绾起的发上,再缓缓放开手,双眼直视着她娇羞的模样。
这是怎么着?
他的眼贪婪地睇着她,转移不了凝聚在她⾝上的视线。她的脸蛋庒儿不美,但为何此时的她瞧起来像是一朵深⾕幽兰般,仿佛愈是这样子深锁着不放,愈能够散发出昅引人的韵致…她又像是一朵处在污泥中的摇曳菌莒,不似火的牡丹,却又能缓缓地绽放着属于她的气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推着他,又像是她那双娇羞的眸子里蔵着致命的昅引,令他不由得欺近她,直到温热的贴附在她的上头,他才惊觉自个儿已吻上了她,以一种无以遏抑的望渴。
臂仁偟轻着她的瓣,瞧她微愕地瞪视着他,却没有拒绝,让他不噤更迫切地探出热的⾆,轻挑着她不知所措的青涩。
是他记忆中的甜美,是深镂在脑海中的魂销,令他的气息益发急促而耝重,地将她轻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