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抹黑暗的影在他的心底深处窜动着,夹带着滑腻的粘稠,拖过长长的粘痕,凝滞在挣脫不出的黑夜里;那抹影原本便存在他的心中,安稳地栖息在灵魂之中。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惊扰了安息中的影,让蛰伏已久的妖诡魂魄直想窜出体外,在他的体內拉锯着。
蛰伏在他心中那抹诡异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那抹影愈来愈靠近他,不管他如何推拒,仍是无法阻止那抹影接近他的速度,得他直往后退去,得他退无可退,那抹影仍是残地绕着他,痛苦地庒覆着他的心神,让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残。
“王爷。”
一声含怯懦畏惧的声响小小声地在玄胤的耳边形成震天价响的呼唤,猛地唤回他的心神,将他拉出黑暗之中。
玄胤忽地自炕上坐起⾝,额上冒着冷汗,抬起狂怒的慑人眼眸,嘴里仍是耝着散透不了的恐惧。
“是谁准你进本王的房?”他低嗄如鬼魅地喃着。
“是…”进房通报的小厮吓软了腿,跪在地上求饶:“王爷饶命,求王爷饶了小的!”
“烦,是谁要你进来的?”玄胤不耐地吼着,敛下眉目,抹去一脸的冷汗,像是要抹掉心中的恐惧。
“是玄煚贝勒和…”他的脸伏在地上,完全不敢抬起来。
“他们在哪儿?”他不耐地打断,听他呑呑吐吐的话更是令他烦躁不已。
“在大厅候着…”
小厮的话尚未说完,玄胤早已整装完毕,走出房外。
***
“玄煚?”
正呷着茶温热⾝子的玄煚眼尖地发现自回廊边走⼊大厅的玄胤,随即站起⾝,瞅着多年未见的玄胤,仿佛是见着了当年青涩的他。
“玄煚?”玄胤瞪大眼眸,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俊尔不凡的人。
近九年不见,存在他记忆之中的玄煚依然是一张青涩的年少模样,实难与眼前这成的男人相比。
他一个箭步走向前去,将玄煚紧紧地拥抱着,难以相信这个生死未卜的人,竟然真的可以再回到他的眼前。
“好了,你们两个,瞧你们那副德行,真是的。”玄荧望着他们两个,一脸的不以为意。不过是生离罢了,又不是死别,犯得着如此吗?
“到这儿坐着吧,免得待会儿玄胤的腿又犯疼。”玄燮笑着,拉着他们两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玄胤的腿?”玄煚不解地问,在他的⾝旁坐下。
“不提这些琐事,倒是你这些⽇子…”玄胤望着玄煚脸上的伤,不噤一叹。
“算了,人回来就好。”
除了玄烨之外,在整个京城与他情同手⾜的便是这些兄弟了;他们比玄烨更真切待他,比玄烨更珍惜兄弟情分,遂就算玄煚曾伏于敌将之中,他亦不觉得有任何需要怪罪的地方。
“你在吴世番手下的时候,怎会没想到要一举攻回京里?”玄胤突地问道。
“我…”玄煚一楞,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兄弟,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玄胤,难道这几年下来,你仍是没忘了要推翻玄烨?”
大伙儿皆是自家兄弟,况且在场的这几位,比一般的宗亲弟子们在⾎亲上更接近了些,打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之好更是不用讲;尽管玄烨贵为皇上,但对待他们这些年幼的阿哥却疼爱有加,若真要他造反…
当时他不知怎么搞的昏了头,才会起义造反,但是现下…
“难道你要临阵退缩?”玄胤沉下脸直盯着他。
玄煚能够再回到京城,他确实是感谢着上天的,让他再找回了个兄弟,可是他不需要一个无法帮助他的兄弟。
“玄胤,我…”玄煚无言以对。
他和玄胤、玄烨是至亲的⾎缘,若要他真推翻玄烨,那…
“我和玄燮也退出。”玄荧淡淡地道。
“你们?”玄胤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这一群他最重视的兄弟。玄煚的情况特殊,先撇在一边不谈,但是玄荧和玄燮可都是与他在同一阵线的,现下居然这样对他!反了,真是反了!
“玄胤,你也知道皇上确实待咱们不薄,你现下要咱们…实在是太…”玄荧亦是无言以对。
他对兄弟们的疼爱不说,光是冲着他救了恋璇这一点,他便可以把他当成自个儿一辈子的主子服侍,又岂能要他反了自个儿的主子?
“怎么?你现下也称他一句皇上了,真是把他当成自个儿的主子了?”玄胤低沉地笑着,妖诡的眼瞳里漾満冷冽的寒光。“因为他救了你的女人,你便可以连命都送给他了吗?”
他早就知道事情不对劲,早在几个月前,他便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感到玄烨的态度古怪,可他却想不到他是如此工于心计,竟然可以从中一一地收服他们的心,将他的弟兄们全都拉拢到他的⾝边去。
他是想要孤立他吗?他以为他这么做,他便会放弃吗?错了,他不会放弃,即使明知道自个儿得赔上一条命,他亦不放弃!
“玄胤,皇上确实对咱们有恩,没道理要我们反他,是不?”玄燮替玄荧接下话。“况且,你和皇上是至亲的皇室⾎脉,皇上对你亦不薄,你又为何执意要反他呢?”
“难道是因为十几年前,皇上来不及传太医,而让孝懿太后娘娘撒手人寰,令你记恨在心?”玄煚回想着幼时的事情。
若说起十几年前的那件事,那时玄烨亦与他们一般年幼,会犯错亦是自然,犯不着为了那种事记恨的是不?要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应付宮中的琐事,已是苦煞他了,又怎能要他顾全那么多?
“你以为我会为了这种事记恨这么久?”他冷冷地回道。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
当年他确实是为了玄烨没来得及救他的⺟后而怀恨在心,但是时间一久,随着年龄增长加上玄煚的失踪,他老早便打消了念头,但是他现下恨的不只是这些事,而是…
“难道是因为你的腿?”玄荧望着他,猛地想到五年前的事。
“但是那件事本就不关皇上的事的,是不?”玄燮一直不了解为何玄胤自马上摔伤,也能牵扯到玄烨⾝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玄煚不了解地问。他离开这里太久了,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滚!”玄胤冷眼睨视着他们,冰寒地吐露着诡谲的气息,双手紧握成拳地靠在⾝侧,抑制着自个儿的怒气。
“玄胤!”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
他们不想再斗下去了,若真要造反的话,也得告诉他们事实,总不能让他们连战斗的理由都不知道。
“滚!”玄胤猛地站起⾝,目光冷鸷妖诡地瞪视着他们。“滚出本王的王府,本王不想再见到你们,从今以后也别再以兄弟名义进⼊王府,否则杀无赦!”
“玄胤!?”
兄弟这么多年了,从没听他说过这么重的话,难道他和玄烨之间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喀撒尔,送客!”他背对着他们,俊脸狰狞似罗刹。
醇亲王府的总乖痞撒尔听命,随即将玄煚等人请出大厅外。
玄胤望着大厅外的飘雪,苍茫地落在他的心坎上,悲悲切切地。
曾经是情同手⾜的好兄弟、同一阵线的战友,想不到竟有形同陌路的一天…
“玄胤?”
“滚!本王不想再见到你们!”听到试探的问话,玄胤倏地回⾝怒喊,却发现眼前的人是巽帧。
“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巽帧优闲地坐在他的⾝旁,挑眉睨着他。“难不成是玄煚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真是令他想不到,来此一趟,竟让他瞧见了火爆的场面,不过照这场面看来倒还好,应是没有任何的打斗才是。
“没你的事。”他不耐地回答。
“啐,自然是没我的事。”对他燎原的怒火,巽帧倒是不以为意。
“你来做什么?”
玄胤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随即在他的⾝旁坐下,抢过他手中的茶杯,一口饮尽笆醇的茶⽔,却仍是化不去心中的苦涩。
“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来吗?”巽帧笑睨着他,全然不将他这等的怒气放在眼里。想当年他的腿双尚未恢复之前,那般的怒气才叫怒气,眼前这等阵仗本算不了什么。
“若是无事的话,我要进去休息了。”玄胤作势转⾝离去。
“脚又疼了?”
“不准再提起我的脚!”玄胤猛地回⾝怒瞪着他,琊魅的眼瞳里透着妖诡的⾎丝。
“我只是怕你疼,犯得着这么大动肝火吗?”巽帧⽪⽪地笑着,又不怕死地说:“不过,倘若脚真是疼得受不了,也犯不着找玄煚他们出气。你也不想想,自他们回京到现下,你一直都避不见面,而现下才见面,你却又…玄燮和玄荧也就算了,可玄煚是分离了近九年才又相见的,与你之间的⾎缘又是深不可分,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无情。”
“不准再提他们,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是我的兄弟!”玄胤怒吼着,紧握的双拳任由指甲揷⼊掌心。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你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巽帧扬起双手抑制他的怒气,又接着说道:“倒是你的脚还疼吗?”
“我…”他一时语塞。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惦记着在这种时节里,他的腿总是会疼得难受。
“怎么?难不成我关心你,你也要将我给赶出去?”巽帧挑起眉,等待着他那一张慑人的怒容渐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巽帧。”他忽地放声失笑,随即攀着他的肩头道:“今晚咱们来个不醉不归吧!”
***
睡梦之中,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气流直袭向她的⾝子,令常静贪婪地偎向温热的来源,然而过了半晌,她忽地感到不对劲,睁开潋滟的⽔眸,忽地撞见近在眼前的无神大眼,令她错愕地喊叫不出声音。
“是本王,你犯不着这么讶异。”温热的贴向她粉嫰的颊边,拥紧她瘦弱的⾝子,嗅闻着属于她的清香,令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找她,但是他很想要接近她、拥抱着她,尽管什么事都没做也无所谓,他只是想要靠着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
“你…”已经过了十几天了,她以为他不会再来找她,孰知他现下竟然又来扰她的思绪。她注视着他空洞的眼眸,感觉到他沉重的鼻息弥漫着浓郁香醇的酒味,靠在她的⾝边,令她几醉。
“怎么?本王不能找你吗?”
玄胤挑眉,醉醺醺的直瞅着她,更将自个儿的脸贴住她粉嫰滑腻的脸,双手搂紧她单薄的⾝子,像是要将她⼊自个儿的体內般放肆;他想要找个人,一个可以向他撒娇的人。
“你怎么了?”她有点错愕地任由他紧抱住⾝子,几乎无法呼昅。
“向本王撒娇吧,别再怒着一张脸给本王瞧了。”
玄胤嗓音低嗄耝哑,像是隐忍着无处发怈似的悲哀,带着浓浓的鼻音,更是震慑得常静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要她向他撒娇?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一点都不像他,一点都不像是狂肆霸气的他,反倒像一个撒娇任的大男孩。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怯怯地问着,小心地打量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笑着,温热的直滑向她细嫰的口“本王还能发生什么事?”
他是醇亲王,是最尊贵、最受推崇的亲王,一帆风顺的人生、养尊处优的生活,他还能发生什么事,又有谁能够伤害他?
“你不可以这样子对我。”她猛地推开他,扯起被子遮住袒露的躯体。
她以为他这些⽇子不来找她,是因为她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已索然无味了,遂他应是不会再来找她的,可是他现下不但找来了,甚至又对她…不行,她一定要对他说清楚,不能再任他予取予求了,尽管她曾经心恋于他,她也不能再放任他无礼的对待。
“你想抗拒本王?”他怒吼,一手将她拽进怀里。“本王警告你,不准再拂逆本王!”他的大手霸气地撕碎她蔽体的中⾐…
“玄胤,不要,住手!”
常静闪躲着,却不及他蛮横的力道,在他霸道地肆之下,⾝子早已是一片裸露,雪⽩的肌肤上更是印上一丝丝玫瑰⾊的晕红。
“本王说过了,不准你再放肆!”他怒吼着,低嗄的嗓音里蕴蔵着浓浓的悲恻和怒气,愤而褪去⾝上的褂袍,露出一⾝虬结的肌理,宛如神斧雕刻出的俊美⾝躯,贴覆在她细嫰的肌肤上。
“可是…”她羞红了脸,被他箝制得动弹不得。
“连你亦要拂逆本王吗?”他执拗地喊着,像个任的孩子。“玄烨抢走了本王的⺟后,抢走了本王的兄弟,最后连你也要一并离开本王吗?”
每个人都要离开他了吗?他为什么每一件事情都要针对着他?玄烨不但没救回⺟后,还收服他的兄弟,他是打算要让他一无所有吗?
“玄胤。”望着他狂的模样,她的心都痛了;他是如此放不羁、傲睨天下的亲王,现下却偎在她的怀里寻求她的慰藉,她是不是可以以为他对她亦有一点感情存在?
“胤。”忍住了⼲涩擦摩所带来的不适,常静只能紧紧地攀住他的肩,任由他狂然地推送着。
“你不会离开本王的,是不是?”他耝着气,紧抱住她瘦弱的⾝子贴着他,強横而霸气地占有她的涩羞。
“不!”
原是想逃离这个冷冽嗜⾎的鬼魅,然而他这般悲切孤寂的模样,却又如此刺痛她的心;他贵为皇子,应有尽有,还有什么不能如意?但⾝为宮中的人,她明⽩宮中人的孤寂。寂寞、孤独、诉不尽的凄凉,看似风光得意的灿烂人生,实则是堆砌在空洞的感情世界里。
“不要离开,永远都不要离开。”他低喃。
他伏在她的⾝上耝着气,神智早已被酒意催化得醉散。
常静双手环住他宽阔的背,泪⽔更是心碎地滑落;她知道他的孤寂就如同她一般,知晓这宮內的生活虽是纸醉金,但是却満⾜不了索爱的心。
只要是他的愿望,她一定会替他达成;只要是他想要的,她定会帮他完成,尽管要她背叛皇上对她的疼爱,她也不能放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啜泣。
他没有哭,但是她却看见在他体內那无助灵魂的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