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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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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多前,他同师⽗说,无论如何,他定要回汴州一探究竟,定要知晓自己到底是谁,要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得遭人追杀的命运。

  在他再三央求之下,师⽗终于答允他上汴州,然而或许是怕他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定会同对方拼得你死我活,遂命令他非得在汴州设个分堂,并嘱咐他得要造桥铺路,多积功德…无外乎,是要他忘了⾎海深仇。

  当年,他带着⾝上唯一的版画上汴州,得知这是无觉大师的版画,曾经假想无觉大师和他关系密切,也想过无觉大师是他爹,心想只要能够找着他,他定能够替他解惑,然而,他四处查寻,却怎么也找不到无觉大师的下落…

  这些年,他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居然在差之下让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真是教人意想不到哪!

  就在他打算放弃追查,在他打算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她⾝上时,竟发觉她是仇人之女,这是不是有些讽刺?

  “哈哈哈!”君残六不噤大笑出声。

  “六少…”一直待在他⾝旁的夜蒲皱紧了眉。

  唉,谁料想得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但怎么会是这样呢?这简直是孽缘,老天未免也太‮腾折‬人了!

  “夜蒲,你知晓她的版画为何会在外头叫价如此之⾼吗?”他扬笑问。

  “这一我不知道。”他又不懂那些风雅的东西,哪里知道为何随便雕雕、印在纸张上头也能叫价如此之⾼?

  “那是因为她的风格和刀法几乎和无觉大师无异。”他笑得眼都弯了。“?显舨蝗檬廊嗽儆谢岬玫轿蘧醮笫Φ幕鳎跃龆ㄕ恫莩踔料氪料刮业难郏退阄彝笠驳癜婊不嵋蛭矍撇患薹ㄗ骰?br>

  他突地站起⾝,夜蒲也跟在他后头。

  “他想要独占无觉大师一人的画作,以此哄抬物价,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会将无觉大师的版画重现于世人眼前…”想到这其中的因果,他就觉得可笑。

  很可笑的,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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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处心积虑,汲汲于名利,最后终究是⽩骨一堆,实在是太可笑了。

  然,更可笑的人却是他。

  他竟然收留了仇人之女,当年还为她撒下数万两赎⾝,最后甚至恋上了她美丽的容颜和不容他人‮犯侵‬的傲骨。

  倘若他的脸未毁,他的爹娘未被杀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他不是轩辕门的分堂主,也不会偏爱美丽之物,甚至不会碰上她,更不会卑微地认为自己配不上她…

  倘若不是她爹,现下他该是无觉大师的独子,过着⾐食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子,有着俊尔的⽪相、卓尔不群的⾝段,优游在达官显贵之间,不会像个鬼般,只能终⽇躲在黑暗中,闪躲着无以名状的恐惧!

  因为她爹,他的一生全都变了,脸被毁了,就连心也扭曲了…更可恨的是,他竟爱上了她!

  她爹害他至此,他岂能眷恋她?

  他该要将她赶出府,甚至告知天下,她就是当年的常府千金,让曾经受过常府‮害迫‬的人可以将所有的怨恨全发怈在她⾝上。或者,他也可以再将她卖进花楼,让她受尽欺凌!

  但尽管是⾎海深仇,他却骗不了自个儿,更无法报复她。

  然而一见着她,那股抹不去的恨,就仿若是镂在骨子里,让他怎么也忘不了。

  事到如今,因为这一份恨意,才教他明⽩他对她的爱竟已如此难以自拔。

  “六少,其实…”夜蒲万分为难地撇了撇道:“其实,一点都不关常姑娘的事,毕竟当年的事,她本不晓得,她哪里会知道自己的爹为了利益竟做出如此泯灭良心的事。”

  “所以我该原谅她?”他嘲讽地道。

  君残六回⾝睇着有着一张俊美⽪相的夜蒲,扯下自己始终覆盖在右半边脸上的眼罩。

  “你怕吗?”他暗哑地道。

  “不怕。”夜蒲摇了‮头摇‬,感觉头⽪发⿇。

  好多年不见,再见着,总是有点不舒服。然而,细看上头的疤痕,他可以想像当年的杀手是如何地痛下毒手,更可以想像当年的六少是怎么忍受这椎心之痛…当年的六少,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娃儿,怎会有人狠得下心?

  “是吗?”他的角微扬,半边已毁的容貌瞧来有几分狰狞骇人。

  她也说过只要再让她瞧第二回,她也不怕…然,这教他自卑得不敢亲近她的丑颜,竟然是她爹造成的。

  “六少,常姑娘当年也不过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倘若要怪罪于她,似乎有些不公道。”夜蒲见他笑得诡异,大着胆子再次进言。

  不是他愿意做这蠢事,而是他不得不做啊!

  苞在六少⾝旁多年,他早看穿了六少对磬儿有着古怪的情愫,如今再见,他更是再确定不过了。

  倘若六少真是狠了心对磬儿下毒手,就怕六少他…

  “这天底下哪里来的公道?”君残六突地暴喝一声,半毁的脸变得扭曲。“当年,我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娃儿,他们这般对我,难道就公道了?”

  他自然明⽩不关她的事,然而谁愿意如此?

  老天为何偏是要‮腾折‬他?

  “这…”不公道,一样都不公道啊!但事情都发生了,现下就算想要报仇,吐的不过是一口怨气,而这一口怨气又不是非吐不可…然,这些话他却不敢对他说,就怕他情大变,又将他打个半死。

  他很忠心的,被主子打骂都不会还手还口,如果不小心点,早晚会被打死“你倒是对她倾心得很,处处替她着想,是怕我伤了她?”

  他突然道。

  “咦?”夜蒲回过神睇着他。

  这话头又转到哪儿去了?他是怕六少伤了磬儿,但他并非是倾心于她,说到底,他终究是私心,是因为他知道六少对她倾心,遂他才处处帮她的啊!

  “倘若我把她许给你,你觉得如何?”

  “嘎?”不要吧!

  “你敢不听令?”君残六走近他。

  “我不敢不听令,今儿个就算六少要我娶天底下最丑的姑娘,我的眉头连皱都不会皱一下,只是她…”六少明明是疼她疼得紧,现下却因为这桩家仇而将她许给他,这…他好怕。

  “那便这么着,挑个好⽇子,把你跟她的亲事办一办。”说完!君残六极为疲惫地走回榻。

  这不啻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终究,他还是不希冀她走,然却不想见着她在他跟前出现,更不希冀她在他府里独自老去,倒不如将她许给夜蒲。

  夜蒲灵巧得很,做起事来利落贴心,除了有些碎嘴倒无其他恶习,加上他有一张俊美的⽪相,配上她…该可以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再想望,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她永远留在府里。

  这样…他也算是以德报怨了吧?

  昨儿个一晚搂她在怀里,他还来不及回味其中的甜美,今儿个却风云变⾊,真是讽刺的紧。

  或许,他该带着这张丑颜独活…

  “六少…”

  哎呀!好端端的,眼见喜事近,怎么又突地杀出一个常福,道出了那段往事?唉!真是上天捉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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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如此?

  常磬拿着雕刀,一刀一刀地刻在⻩杨木板上头,在上头缓缓刻画出一张俊尔的脸,心却已经不知飞到哪儿,一个不留神,雕刀划过指尖,⾎⽔汩汩自指尖淌落,滴在已勾勒出神韵的画像眼上。

  她傻愣地睇着指尖的⾎。却庒儿不觉得痛。

  “当年,爹加诸在他⾝上的痛楚,定是划伤指尖的千万倍…”她喃喃自语着。

  可不是?她亲眼见过他的伤,上头的伤有多重,她岂会不知道。

  爹好狠的心,他怎么狠得下心下毒手?然而捉弄人的是,他居然是她的恩人,这要她情何以堪?

  他定是恨她⼊骨。他一定没想到三年多前还是由他亲手救了她、收留她…他现下定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泪⽔无声无息地落在雕版上头。晕开一片意。

  心里的痛,远比指尖的痛还要痛上千万倍,而她爹杀了他的爹娘,他心里的痛亦更胜她千万倍吧…

  “你在哭什么?”一个如鬼魅般低哑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回头睇看如往昔一般的他,泪⽔掉得更凶。

  “六少?”她硬咽地轻唤了声。

  她才刚知道他是她的恩人,随即就又知晓了她是他仇人之女…她好不甘心哪!不甘心他们之间竟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但,她如何能让他不恨她?

  倘若今儿个他们的角⾊互换,她能说自己不会恨他吗?

  太难了!

  “三年多前在花楼买下你的初夜时,都未曾见你掉泪,你现下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他的如往常般戏谑地勾起,但却多了抹苦涩和不知所措。“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吗?”

  据傲如她,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她,有着宁为⽟碎不为瓦全的傲骨,却一见着他便掉泪,这意味着她內疚?

  “我真的不知道…”她咬着牙努力不让泪⽔模糊了双眼。

  “过往的事不必多说,我今儿个来可不是找你叙旧的。”

  他断然打断她。

  常磬抬眼睇着他,发觉他脸上除了如往常一般的戏谑和嘲讽外,还多了一分难以接近的淡漠,以及一种刻意划清界线的生疏。

  往后,都得这么过了吗?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走,说不准他会好过些。

  或者他想要把对她爹的怨恨全倾泻在她⾝上?

  无妨了,只要他觉得好便成。

  “你…”他在她面前坐下,方要开口,乍见桌上的雕版,发觉她直淌出⾎⽔的指尖。“该死,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袖子轻拭去⾎⽔,随即起⾝取来金创葯替她敷上,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始终无动于衷的泪眼。

  “方才雕版,不小心划伤了手。”她淡道,泪⽔再次淌落。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在她伤他至深之后,他依然可以待她这般好…他为何要待她这般好?

  回避了几天不见面,今儿个突地见面,他又如此在意她的伤口…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她是不是伤得⾎流成河,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但他竟替她上葯…

  “不是说了…”他恼怒地想将搁在桌上的雕版扫到地面,却突地见着上头勾勒的图样,不由得轻拿在手,扬笑得戏谑。“这该不会是我吧?”

  好巧的手,居然将他的模样雕在木版上头…做什么呢?

  “嗯。”“你不是喜好雕佛像吗?”他睇着上头的⾎迹碰巧覆盖在眼上,笑中不噤带着几分苦涩。

  “嗯。”她点了点头道:“因为无觉大师大多雕佛像,而我也觉得我爹作孽多端,我多雕点佛像,说不准可以替他积点德,算是我为人子女能尽的一点心意。”

  然,她爹的行事作风已到了残无人道的地步,就算她再雕上千幅万幅,也于事无补。

  “哼。”他冷哼一声“那这上头的我,也是佛像不成?”

  将他供在上头,好替她爹积点德?天底下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嗯,在我的心里,你就像是神佛一般。”

  “我?”他不噤仰天大笑,久久不能停止。

  “六少?”

  君残六突地扯下眼罩,怒目瞪着她。“你告诉我,天底下有这般可怕吓人的神佛吗?”她的话简直是在亵渎神佛。

  他何德何能能够成为神佛?他是鬼啊!

  “神佛本无形,是依造人的看法而出现了轮廓,我心中自然有我的神佛,从你替我赎⾝之后,你便是我的神佛了。“他的义举和神佛有何不同?总比他人有着美好的⽪相却満肚子坏⽔来得好。

  “这是在抬举我,还是嘲讽我?”他突地凑近她,见她不闪不躲地直视着他丑陋的半脸猛掉泪,他的眉不由得皱得更紧。

  这是內疚、是同情,抑或是悲悯?

  她应该像以往那般狂傲地说她爹的所作所为与她无关,谁都不能将仇恨算在她头上,而今她只字未提…是她认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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