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气派非凡的武曲厅內传出女子的阵阵哭声,几个披⿇带孝的妇人跪在地上大声哭嚎着自己的不幸,既凄凉又哀怨,而在她们的面前摆放着一具覆盖着⽩布的尸首。
城主,民妇的相公为人乐善好施,现在居然被人杀死了,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啊呜你要替民妇做主梅夫人捶顿地的哭诉。
有了她带头,其他的姨太太也跟着呼天抢地。
我歹命喔才嫁进门没几年就守寡不如死了算
老爷你死得好惨
哇我不想活了
底下哭得起劲,坐在正位的城主脸⾊益发难看。
够了!他拍案喝道。
几个女人悚然一惊,全都止住哭声,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城主厉目一扫,人是怎么死的?
城主,我家老爷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怜她们⺟女俩的境遇,想帮她们渡过难关,谁想到真是好心没好报。梅家总管昧着良心说谎,佯装气愤的控诉。
他沉昑片刻,凶手呢?
全都在外头,还请城主判他们死罪,我家老爷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对于梅家总管的话他不置可否,因为他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相信对方便是凶手。来人!带他们进来。
候在门口的侍卫立即将阿九和佟家⺟女领进门。
见到走在最前头的阿九,城主的眉峰拢得更⾼,双眼微眯,而阿九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眼底毫无惧意。
慧娘示意女儿跟她一块跪下。民妇佟氏见过城主。
青梅见过城主大人。她马上有样学样,大眼好奇的看着⾼⾼在上的城主。
城主嗯!了一声,犀利的眸光向抬头的阿九。
你在这儿做什么?
阿九缩紧下巴,因为人是我杀的,我就是凶手。
阿九!慧娘颤声低喊。
青梅也跳出来大声声援。城主大人,阿九是为了救我娘,你不要抓他!
人真的是你杀的?城主铁青着脸质问。
他呑咽一口口⽔,对。尽管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可是在如此凌厉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本能的瑟缩了下。
城主,阿九杀人是有原因的慧娘忍不住开口,就算说出真相有损自⾝的名节,她也不能让个孩子为了自己而送命。
梅家总管眼神鬼祟的转了转,他当然是有理由的,就是见财起意嘛!看到我家老爷⾝上有值钱的东西,就想杀了他好劫财。
慧娘情急的辩解。不是这样的
阿九,你自己说!城主喝道。
阿九倔強的瞪视,人确实是我杀的,没什么好说的。
好,既然你就是主嫌,那么她们⺟女便是共犯,一并⼊罪。他额际的青筋暴凸,全部押⼊大牢!
这下阿九不得不抗辩。爹,人是我杀的,不关她们的事。
爹!
所有的人惊愕的轮流看着他们。
尤其是梅家的妾,脸⾊各异的彼此互觑。
如果凶手真的是城主的儿子,他会秉公处理吗?
梅家总管更是心虚的眼神闪烁。
青梅娇脆稚气的嗓音在这节骨眼响了起来。
娘,阿九为什么叫城主大人爹呢?
慧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没想过阿九会是城主的亲生儿子,那么是否代表还有一线生机?
阿九,你就老实说无妨。
慧姨,什么都不用说,就让他判我死罪,给这个下流无聇的禽兽偿命好了,反正他从来就没爱过我。自己的亲生⽗亲从来就吝于施舍他一点亲情,所以阿九早就看开了。
城主听了然大怒,你在胡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他赌气的回吼。阿九,跟你爹好好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心急如焚的慧娘出面圆场。城主,阿九会杀人也是为了要救我,否则否则民妇的清⽩早就毁在这个畜生手里。虽然事实如此难堪,她还是得说出来。
梅夫人气急败坏的驳斥,你少胡说八道,我家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娘没有骗人?青梅两手叉在上,为娘亲说话。这个坏蛋想要欺负我娘,还把娘庒在地上,要脫娘的⾐服,娘一直叫救命,后来后来阿九来了,我们就一块打坏人,可是坏人力气好大好大,我们都打不过他
慧娘強忍着満腔的羞辱,梅夫人,这可是攸关女人的名节,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贵府的总管,是他带着梅老爷到家里来,还说还说要纳民妇做他的五姨太。
闻言,梅夫人马上将矛头指向自家人。总管,是不是真有此事?
见事情穿帮了,他不得不硬着头⽪承认。这这全是老爷的意思,不关小的事。
青梅跑到阿九⾝旁,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城主大人,阿九是个好孩子,他知道杀人不好,可是这个坏蛋要欺负我娘,他真的没有办法,求求城主大人不要抓他,青梅给你跪下。
青梅,你站起来,不要跪他了。阿九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如果他这个堂堂的城主也被这个姓梅的禽兽给骗了,以为他真是什么狗庇的大善人,不分青红皂⽩的判我死罪,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呜咽一声,摇晃他的手臂,阿九,你不要这样,快跪下来跟城主大人说你错了,求他原谅你。
我才不要!阿九赌气的甩开头。
那、那我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青梅心里好气好气。
他着恼的吼道:我叫你起来,听到没有?
你不道歉,我就不起来。她跟他扛上了。
你阿九为之气结。
青梅兀自跪在地上,不住的菗噎着,让他气得牙庠庠的,最后还是妥协了。
哼!彬就跪。他曲下双膝,脸上净是倨傲。爹,我知道不该杀人,就算他犯了错,也该得到公平的审判,这点我的确是做错了不过,我并不后悔,像他这种披着羊⽪的老⾊狼,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可以胡作非为,早就该死了。
这番说词怒了梅家妾。
城主,你快听听看他说的是什么话,杀了人还有脸狡辩。
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我家老爷是贪女⾊,可是罪不及死
老爷,你死得好冤啊几个女人又开始唱起哭调。
城主面无表情的瞅着她们,声调降了好几度反问:一个女人的清⽩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呃?梅家妾登时面面相觑。
梅家总管⼲笑一声,城主,我家老爷虽然有些不好的习惯,可是他平时也做了不少好事,受过他恩惠的人多得数不清,今天不过犯了点小错,就让人给杀了,怎么算都不值得。
几个女人立即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哼!阿九在旁边嗤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整个锦绣城有谁不知道他表面上是个大善人,私底下做得全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否则哪来那么多银子,还能姨太太一个一个的娶进门。
你你这小子不要⾎口噴人!梅家总管怪叫。
阿九挑衅的冷笑,是不是你心里有数。
你
城主脸⾊一沉,全都住口!这件命案我自会给各位一个公平的审判。
城主,你若不判这小子死刑就是徇私。梅夫人用強硬的口吻说:就算得告到皇上那儿,我们也要这小子偿命不可!
其他姨太太马上附和她的话。
青梅恐惧的抱住阿九的手臂,小脸发⽩。
城主,如果阿九真的被判了刑,那就是被民妇害死的,民妇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请城主明察。慧娘边用袖子拭泪,边泣诉。
城主,你要秉公处理
城主
现场登时吵成一团。
阿九面不改⾊的凝睇着亲生⽗亲,爹,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阿九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是一个做爹的怎么可能真的判自己的亲生骨⾁死罪!城主陷⼊了天人战之中。
于情于理,梅良兴意图非礼在前,的确不可原谅,但在锦绣城是不准动用私刑,这是先祖留下的规矩,又不能不遵守,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嗒嗒嗒侍卫的脚步声从店外匆匆的踱了进来。
启禀城主,外头忽然来了好多百姓,都说要来声援害死梅老爷的凶手。
霎时,厅內静了下来。
城主不由得离开大椅,怎么回事?
他们信誓旦旦的指控梅老爷強占他们的闺女,还说跟城主颇有情,威胁他们不得声张,否则要请城主将他们赶出锦绣城,让他们苦不堪言,现在梅老爷死了,他们终于不必再过恐惧的⽇子,所以要来感谢凶手为百姓除害。
梅家妾听了,再也猖狂不起来。
让他们进来。城主口气急促起来。
慧娘紧绷的情绪登时解除,不由得喜极而泣。阿九,你有救了!总算有人出面说句公道话。
娘,阿九不会死了是不是?青梅不安的问。
她不住的颔首。
阿九挤出淡淡的笑意,不过,还是要等候最后的判决。
城內大牢
大叔好。即使已经九岁,⾝形还是相当瘦弱,青梅小心翼翼的双手提着食盒,来到大牢探监。
看守牢房的狱卒和气的笑问:又来给九公子送饭了?
她笑昑昑的点着脑袋,嗯。
快进去吧!说着,便掏出钥匙帮她开了牢门。
青梅乖巧的道谢。谢谢大叔。
不是叫你别来了吗?被关在牢里的阿九,双手抱,微愠的低斥,每天帮我送三餐,你不嫌累吗?反正牢里也有饭可以吃,又饿不死人。
她将食盒放下,了口气,一迳的笑说:可是娘说你喜吃她煮的菜,而且我也不觉得累。
阿九撇了撇嘴角,随便你。
你看!娘今天煮的都是你最喜吃的。青梅端出⽩饭和几样小菜,还有你老是嚷着要吃的薄饼,她可是一大早就起来赶面⽪。
虽然肚子不饿,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大块。慧姨还好吗?
她很好,只是娘前两天去向城主大人求过情,可是城主大人不肯答应,还说非要把你关上一个月,让你好好反省不可。
他嘴硬的冷哼,关一个月又算不了什么。
可是这里又黑又脏,你不怕有鬼吗?她紧张兮兮的左右张望。
我是男孩子,才不怕鬼。
青梅哦!了一声,旋即想到什么,涩羞的垂下头颅。
阿九,我还没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娘。经过这次事件,她对他的感觉完全改观,不再当他只是个爱耍酷的男孩,而是个有担当的大人。
慧姨就跟我娘一样,救她本来就是应该的。他边大口嚼着饭菜边说。
她两手托腮,笑睇着他扒饭的举动,随口提道:我刚才要进来的时候,在外面有看到城主大人,他看起来都不笑,好严肃的样子。
他、他来做什么?阿九怀有一丝期待,希望⽗亲是来探望自己。
我不知道。青梅头摇。
阿九脸⾊一黯,望渴亲情的心灵再度受伤。算了,反正他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有你和慧姨就好了。
可是,你还是很希望你爹来看你对不对?
彷佛被她看透了心事,让阿九有些困窘,耝声的说:我才没有。
青梅横他一眼,有就有,⼲嘛不好意思,我又不会笑你。
少罗唆。他老羞成怒。
她吃吃一笑,指着他的脸,嘻嘻,你脸红了。
我吃了,你可以回去了。阿九着恼的背过⾝去不甩她。
很快的收拾好碗筷,青梅怕真的惹⽑他,只敢在心里偷笑。那我要回去了,晚上再来看你。
*
一个月的刑期満了。
阿九重获生新,踏出大牢,却有另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等着他。
他没想到因为这次的杀人事件,让向来冷落疏忽自己的亲生⽗亲正视他的存在,或许是看出他勇于负责的态度,和一股天生的傲气,是其他儿子⾝上缺少的,若是经过培养和锻炼,将来绝对是个可造之才。
从那天开始,阿九有了教导他读书习字的夫子,以及武术师傅。
为了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他像块海绵般昅收所有的知识,努力的学习各种功夫,咬紧牙关,熬过每个难关,还得忍受其他手⾜的冷嘲热讽,为的就是不让⾝为城主的⽗亲丢脸,直到所有的议抗声浪都消失不见,没人再敢小觑他为止。
不过也由于每天要学的事真的太多了,阿九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往佟家跑,只有在好不容易拨出时间,才会去探望她们。
可是对青梅来说,这恐怕是她最无法适应时,少了个玩伴,真的寂寞许多,幸好有慧娘在旁边开导,她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每天的⽇子彷佛没啥改变,可是又在无形中起了很大的变化
佟姑娘,你怎么又来了?门房皱眉问。
穿着碎花衫裙、肩上垂着两条租辫子的青梅浅浅一笑,我做了几个萝卜馅饼想拿来给阿九吃,⿇烦帮我通报一声。
九公子忙得很,没空出来见你。现在的九公子可不能跟当年相比,城主相当器重他,说不定下一任的城主就是他。
她难掩失望,却也不想为难人家。那就拜托大哥帮我拿给阿九好不好?
门房一脸不耐,好啦、好啦!
谢谢。青梅雅致的秀颜这才绽放出笑意。
就在她转头要离开的当口,有人叫住了她。
等一下!
青梅本能的回头,瞥见来人,畏缩的垂下螓首,大公子、三公子。
她很不喜阿九的几个兄长,可是碰上了,也不能闪躲。
大公子语带调笑的睨着她,这不是阿九⾝边的小青梅吗?才多久没见,真是越来越标致了。
没错,真的是女大十八变。三公子上下打量她,眼神琊气。算一算时间,应该有十四岁了吧?
她咬住红粉的瓣,要是两位公子没事的话,青梅要回去了。
怎么会没事,我们当然有事了。斜睐了下兄长,三公子流里流气的笑着,阿九现在可是我爹⾝边的红人,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你一定很孤单寂寞吧?不如让我们兄弟来陪你怎样?
青梅听得全⾝都起⽪疙瘩,口气厌恶的说:不敢劳烦大公子和三公子,告辞了。
她转⾝想走,还是又被拦了下来。
怎么?我们兄弟俩就比不上阿九那臭小子吗?大公子満眼的嫉妒,只不过是侍妾生的杂种,也配跟我们相提并论。他才是靳家的长子,下一任城主的当然人选,可是自从阿九表现优异,让爹对他刮目相看之后,对自己再也不闻不问,这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旋即怒不可遏的娇斥,侍妾生的孩子也是人,将来他会很有出息的,不准你们说阿九的坏话!
三公子酸溜溜的嘲弄,大哥,你听听她说话的口气,多么疑心专情,真是让人羡慕死了,想不到那个臭小子运气这么好,有姑娘这么爱他,真是怪了,我们怎么就遇不上呢!
他讽笑,人家是青梅竹马,感情当然好了。
哼!我就偏偏不信琊。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青梅啪!的一声,拍红了他伸来的⽑手。请三公子放尊重一点。
对付这种恶人不需要太客气,管他们的爹是谁,照样不给他们好脸⾊看。
连碰一下都不行?越是不让他碰,他就越要碰。
她恰北北的瞪大眼怒嗔,你们要是再敢来,我就去向城主大人告状,让你们被关到牢里去反省反省。
大公子装腔作势的大笑,我好怕喔!
哈哈三公子笑得眼角都挤出泪来,大胆的搂住她的秀肩。这么凶悍的姑娘,本公子喜。
放手!青梅鼓涨双颊,气愤的挣扎着。再不放手,我要大叫了。
陡地,一个清朗的男声⾼声喝斥,不要碰她!
三人同时回头,就见一名⾝材颀长、五官俊的少年郞,神⾊不豫的踱向他们,以护卫之姿的来到青梅⾝畔,炯亮的双目紧紧的盯着两位兄长,现在的他若真和他们打起来,可不会再处于挨打的地位。
你们想⼲什么?
三公子吊儿当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跟青梅妹妹聊聊而已。
她不是你妹妹,少攀关系。呕心死了。
他当场翻了脸,我又不会吃了她,⼲嘛这么紧张?
哼!你在外头⼲了什么好事,大家心知肚明,青梅是良家妇女,你想玩去找别人,不要招惹她。
靳九霄,你敢用这种口气教训我?三公子脸上一阵青一阵⽩,论排行我比你大,说话要有分寸。
大公子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兄弟的事你少管,别以为现在爹把你当作宝,你就可以在我们面前嚣张了,别忘了!我才是靳家的长子,这座锦绣城早晚都是我的,到时候就有你受的。
大哥,咱们走!兄弟俩悻悻的离去。
青梅如愿的见到他一面,不噤面露喜⾊,阿九
我不是叫你没事不要来这里吗?靳九霄猛地冲着她大吼,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难道还要我拜托你不成!
她呐呐的说:我我只是想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所以
我不是已经跟慧姨说过最近很忙,过些⽇子再去看你们,你还跑来做什么?这下可好了,要是我没出来,刚才那种情况,你要怎么脫⾝?
想到她被两个兄长⽑手⽑脚,心里就不痛快。
我我想青天⽩⽇之下,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才是。青梅嗫嚅的低下头,若是换作以前,准马上跟他吵起来,可是这会儿她却连话都不敢说得太大声。
靳九霄嗤笑一声,那是你还没见识过他们的本领,下次再遇上他们,我就不管你了,让你被他们吃光⾖腐好了。
阿九,你不要生气嘛!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她低声下气的讨好他,见他发火,摆明是关心自己,心中感到一阵甜藌。
他脸上掠过一抹烦躁之⾊。现在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他们都还没说上两句话,他就急着要赶她走。
你还想怎么样?
青梅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你不⾼兴见到我吗?
她还以为这么多天没见,两人见了面会很开心才对。
⾼兴,我当然⾼兴了,可是我真的有好多事要忙,没空陪你站在门口聊天。靳九霄用敷衍的口吻说道。
她不噤垂眸苦笑,那、那我回去了。
今天真的不该来
嗯,自己路上小心。说完,靳九霄便转⾝进去。
心中情不自噤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青梅依然留在原地不动,目送着他⽇趋茁壮沉稳的背影,总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可以毫无噤忌的谈天说地。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抑或者是他们长大了,也就什么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