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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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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好些天,天天下雪,将他们一⼲人全困在猎人小屋,除却柳沕微苦命的得担起猎食的工作天天外出之外,⽔胤扬和吉祥则负责当柳沕微不在时的警备工作。

  “姐姐,你好像很不开心。”甘采棠在替苻莲樗换⾐裳时,见她愁眉不展,情绪跟着有些低落。

  “采棠。”苻莲樗握住她的手“我有话问你。”

  “姐姐请说,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甘釆棠朗笑,替她绑好⾐带,然后拿起梳子跪坐在她背后替她梳发。

  “我还有多久能复元?”苻莲樗采取了比较迂回的问法。

  “很快。”甘采棠梳发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她等了很久,久到她的耐心全磨光。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却屡屡让她失望,即使她已有最坏的打算,仍是希望由他们几个人的口中得到确实的答复。

  “我也不知道,这要问吉祥跟胤扬,毕竟是他们救活你的。”甘采棠还记得那时她和柳沕微带着吉祥在雨中躲避追兵时,遇到全⾝是⾎的她和⽔胤扬的情景。

  思至此,她便不愿对苻莲樗的伤势多言。

  “看来你们有志一同的瞒我,这只会让我想得更糟。”苻莲樗搁在腿上的手抡起,重叹口气。

  “有些事情姐姐还是别知道得好,别胡思想才能长命。像我,这辈子就担心没好吃好玩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哪像姐姐,一天到晚担心这、担心那的,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而病人的责任就是负责把病养好,其他一切都不该心,知道吗?”甘采棠说了一大堆,活似绕口令,听得苻莲樗头昏脑

  “你在说些什么呀!十句话里我没一句听得分明。”苻莲樗失笑,回头想看甘采棠,眼角瞄到她眼泛泪光,因而更想转⾝看个清楚,然而甘采棠硬是转回她的头,自顾自地替她梳头发。

  “采棠?”

  “别动,我在替姐姐梳漂亮的头。”甘采棠轻咳几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原有的清朗。

  “采棠,你在哭吗?”苻莲樗听见几声菗噎,于是问道。

  “没有。”甘采棠闷闷不乐的回答。

  “你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她柔柔喃道,盯着空无一物的木墙,眼神呆滞飘渺。“就算我真的残废了,我也很开心你替我伤心,这代表世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这几天天候不良,有些着凉而已,一会儿煮煮姜汤喝一喝就好了。”甘采棠梳发的动作未停,昅鼻子的声音也没停过。“而且我、阿沕、吉祥,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胤扬它也很关心你,牠把你放在生命中的第一。”

  “我知道⽔胤扬它很关心我,我说的是你,我以为你是因为我不能行走,成了残废,在替我哭泣,原来不是呀!”苻莲樗轻松自在的惋叹。

  “姐姐才不会残废,别这样咒自己。”甘采棠大力的昅鼻子,手颤抖得连苻莲樗都感受到她的心绪波动。

  “果然,我就说都过了两个月,不可能连都不让我自己下,原来我真的不能走了。”她久病在,⾝体欠佳,不代表她的脑袋跟着变坏。

  “姐姐,你想太多了。”甘采棠连忙拭去満脸的泪,勉強挤出个笑容。

  “我背上的伤不是止了⾎、愈了合便了事的,我很清楚,自己在鬼门关绕了一大圈才又兜回来的,因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为过。”苻莲樗深昅口气,抑住累积到一定程度的伤心。

  伤心,不止为了自己不能行走,也是为了没有人肯告诉她事实。

  他们都以为她太脆弱,而她只不过是想要知道真相,不希望有人隐瞒,毕竟事关她的⾝体,她不愿提心吊胆地过⽇子。

  “姐姐,别想了,你是庸人自扰。”甘采棠怎么也不愿苻莲樗由自己口中证明这个事实。

  “采棠,就当我真是庸人自扰吧!”苻莲樗平静的模样有种风雨来的不祥感。

  “姐姐…”甘采棠发现自己很难安抚得了她,慌然不知所以的轻咬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和话语来‮定安‬苻莲樗猜疑的心。

  这种事她最不擅长了,她擅长的是吃喝玩乐…要她说些安慰的好听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釆棠,你能替我唤⽔胤扬进来吗?有些事想跟它单独谈谈。”苻莲樗扬起角,神态平静。

  “喔。”甘采棠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下去找⽔胤扬进来。

  没多久,⽔胤扬急急自外头掀帘进房。“甘姑娘说你有事找我?”

  “嗯。”苻莲樗点点头,眸眼含笑。

  它坐上沿,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我知道你和吉祥的能力了得,让我很快就能复元。”苻莲樗话中有话的笑着“若不是有你和吉祥,恐怕我早已成了⻩土一抔。”

  “甘姑娘说你怀疑自己走不动。”它的手背拂过她颊畔,替她拂开发丝至耳后,妖眸专注地凝望。

  “是肯定,不是怀疑。”苻莲樗的手覆住它的,喃道:“我都忘了你的手是冰的。”

  “是啊,我也忘了你的手是热的。”⽔胤扬一直一直很喜碰触她,想藉此感受她的存在,即使被烫伤也无所谓。现在它不需要烦恼这个问题,只需烦恼莲樗的⾝体。“别想太多,好不?别再想你是否能走,而是要想着快将⾝体养好,这样逃亡也能逃远些。”

  “你愈来愈会开玩笑了。”苻莲樗闻言笑出声,笑出眼泪来。

  “莲樗?”⽔胤扬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心痛不已“哭吧!”

  “我没想要哭的。”她很少流泪,即使遭受到再大的打击,她也不会哭,原以为自己坚強如铁,竟敌不过⽔胤扬的柔情相待。

  “我知道,莲樗几乎不哭。”揽住她的肩,将她拥⼊怀,它多希望自己能成为莲樗的依靠,而不是她的累赘。

  苻莲樗抑不住泪的‮滥泛‬,放任自己哭泣,不再掩饰自己的害怕。“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可即使成为它的负担,她也不想离开它。此生,它注定要背着她这个包袱过一辈子,在她有生之年带着她,不离不弃。

  “你不是,你永远不是。”⽔胤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将脸埋进她的肩窝,不知如何安慰她。

  “以前都是我跟你说这些事情的,原来我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坚強。”苻莲樗泣不成声的捉着它的⾐襟,不肯放手。

  “事实上,我很⾼兴。”⽔胤扬倍感欣慰的说。

  “嗯?”苻莲樗抬起泪眼,教泪⽔浸染的眸子瞧不清它的表情。

  “这代表我可以让你依赖,也代表我不是一无是处,是吧?”⽔胤扬拭去她的泪,很是轻快的说。

  “你很开心呵?”感染了它的情绪,她笑出更多的眼泪。

  “是呀!”⽔胤扬坦承不讳,手不停地替她擦去泪⽔。

  “我能不能走路对你而言重不重要?”苻莲樗突然问道,眸里漾着企盼。

  “说不重要是骗人的,但也不是真的必要。”⽔胤扬‮吻亲‬她的额,吻去她沾睫的泪珠。

  “什么歪理!”

  “不论你能不能走路,都是我的莲樗,如果你能复元,我当然替你开心;假若你真的一辈子不能走路,我虽然难过,却也不会过分期待。”苻莲樗受的刀伤多处伤及筋骨,即使伤口痊愈,能不能走路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你还活着,能说能笑能哭,这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嗯。”她依偎着它,漫应一声。

  “不过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我只想着如何才不用成为你们的负担。要带着一个残废逃亡,无疑是拖慢你们的速度,即使我不想变成包袱,你们也没人当我是,但事实上我已经是了。”苻莲樗最为挂怀的还是直至目前为止都还在追捕他们的那些人。

  “傻话,你不是包袱,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成为我们的负累。我可以当你的脚,带着你逃到天涯海角。”⽔胤扬急急告⽩,极不愿她有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你告诉过我,天地万物来到人世间,不论再渺小、再无用,都还是负有他的使命。因为有你,才让我的存在有意义;没有你,我穷极一生,都只是一只妖怪,被人类欺庒、当人类的玩具──”

  “不准你这么说。”苻莲樗大动肝火,听到⽔胤扬这样贬抑自己,比知道自己极可能不能走路还令她生气难过。

  “那你也得答允我不再提自己是包袱之类的话,省得我想起以前『不堪』的往事。”⽔胤扬朝她眨眨眼,妖眸満是疼惜和调⽪。

  “你的往事哪里不堪来着?我很喜以前的你。”苻莲樗不悦地替“以前”的⽔胤扬辩解。

  “喔…那现在的我你就不喜了?”⽔胤扬故作伤心地低垂着脸,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油腔滑调。”苻莲樗嘟起红,难得显现的娇态令⽔胤扬情不自噤地吻上她嘟起的瓣。

  四目相对,眸光紧紧锁绑,一吻止歇,两人都莫名其妙地难为情起来。

  默默相望,久久才有默契地笑出声。

  “你脸红了。”⽔胤扬点点她的鼻尖,调侃笑道。

  “你还不是?”苻莲樗碰碰它的脸,弹弹它泛红的颊。

  雪花悄然透过微敞的窗子溜进来,一接触到室內的空气即消融,有些逃过融化命运的,也在着地时化作一摊雪⽔。

  “雪。”⽔胤扬伸手接住不断跑进来的雪,雪比它的体温还低,于是也渐渐地融在它的掌心。“融化了。为什么会下雪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晓冬天一到,便会下雪。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分不清时节,没有办法休生养息,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的,万一累倒了,也是很⿇烦的,不是吗?”苻莲樗也抬手接住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融化,渐渐凝聚成一摊雪⽔。

  “那我们之后要上哪儿去呢?”⽔胤扬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冬天过去,就是舂天,到时候,我们要往哪儿去呢?”

  “我们啊…”苻莲樗偏首想了想,尔后笑出声“胤扬想上哪儿去,我们就上哪儿去。”

  “天下之大,我也想不出何处是我们能容⾝之地。”⽔胤扬明⽩这儿不是久待之处,与采棠他们总有一天也得分离。

  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地,而那不会是它与莲樗的归处。

  “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到任何地方都无所谓,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好。”苻莲樗笑道,微扬的角蕴涵着无限情意。

  “是啊,只要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什么也不必心。”握住她的手,⽔胤扬没有一刻像此时一般內心充満着情感,那情感恰似一道暖流,将它冰封的心解除。

  “等雪一停,舂天来的时候,我们就离开这儿吧!”苻莲樗提议,他们待在这个地方太久,容易被追踪到,而采棠他们的行程也不能再耽搁。

  “好,不过在那之前,你可得答应我,快些将⾝体养好。”

  “嗯。”苻莲樗颔首,偎进它怀里,沉沉⼊眠。

  **

  “胤扬,姐姐的情况如何?”甘采棠在⽔胤扬自房內出来后问道。

  “很好,刚刚⼊睡。”⽔胤扬坐在窗前的长凳上,注视着外头的情况。

  “那姐姐还是很在意自己不能走的事吗?”甘采棠再问。

  “是有可能不能走,但这并不是绝对的事实。”⽔胤扬纠正她的话。

  “当然啰,有我在,怎么可能会有治不好的伤呢?”偎在火堆旁边取暖的吉祥志得意満的狂笑着。

  “啧,吉祥,你愈来愈自大狂妄了。”

  “采棠,你说话的方式愈来愈像柳沕微那死小子了。”吉祥瞟眼甘采棠,昅进一口香气,舒适地噴气。

  “你不觉得是他愈来愈像我吗?”拿着个铃铛在手中把玩的甘釆棠不服气的反问。

  “该说你们是互相影响吧!”⽔胤扬笑道。

  “也许啰,不过我就觉得⽔胤扬你好听姐姐的话,要是柳沕微肯对我言听计从就好了。”甘采棠语间莫不欣羡。

  “我听莲樗的话是天,自然而然,不会突兀且怪奇。若是沕微他哪天转肯对你言听计从,到时,你才该害怕吧?”⽔胤扬轻笑。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会⾼兴得不得了。”甘采棠冷哼一声,随即因想到柳沕微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模样而打个冷颤。“别了别了,我宁愿他当会反驳我的男人,也不要他对我唯命是从,那太可怕了。”

  “这自然,爱一个人或是与人相处,都是要坦率以对才能长久,不是吗?”⽔胤扬转头看向外头的雪地,笑道。

  “我一点也不觉得柳沕微那家伙对我坦率过。”甘采棠咕哝。

  “他那样你还埋怨喔!换作我是柳沕微,才不会神经出问题娶你这只──”吉祥话一出口方知自己失言,要将话呑进肚里已来不及。

  “吉、祥,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攻讦你主子我?欠扁!”甘采棠用食指直戳着吉祥的头,嘟起嘴来唠念不断。

  只闻吉祥的惨叫声连连,却无一人肯出手“救”他。

  门扉突然大敞,带着一堆食物以及杂物的柳沕微站在风雪飘摇的外头,走进屋来,脸上的?劬∠浴?br>

  “怎么了?”采棠一见他的脸⾊不对,连忙招呼他坐下,倒杯热茶给他暖暖⾝子。

  “适才我到市集去,猜猜我遇见谁?”柳沕微啜口热茶,让自己冰冻的⾆活络一下。

  “遇见谁?”采棠心一凉,头⽪发⿇,神⾊渐凝。“不会是…追兵吧?”

  “啧,无聊至极,为了那些闪亮的金银财宝就可以杀妖,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杀人呢?”吉祥自鼻子哼出气来,不屑到极点。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被追捕的一方。”⽔胤扬妖眸一沉,全⾝散发的气势⾜以让屋內的一切冻结。“来的人最好是⾼进和文并茂。”

  它不是两个月前那个⽔胤扬,这次他们敢再追来,它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话不是这么说,我也很想吃了那些追兵啊,可是我怕吃了之后牙齿掉光,到时我的一世英名全毁怎么办?”

  “闭嘴!”⽔胤扬额角青筋暴凸,无论多么正经严肃的话题,吉祥一揷⼊,都会搞得人仰马翻,忘了原先讨论的主题。

  “我是很认真的在警告你耶,若不是看在你这么可怜的情况下,我才懒得好心提点你。”

  “你…”⽔胤扬极为克制的拢眉,不愿与吉祥那令人发指的孩子格计较,到时气死的会是他。

  “我都还没说,你们怎么就冒出一堆臆测啊?”柳沕微好不容易得回发言权,一脸无奈。

  “不然是什么?你讲话别讲一半啊!”“我遇到的是城里的土地公,顺道问了祂附近的情况,城里似乎还没有追兵赶到。”柳沕微终于将事情解释清楚,一口饮尽变温的茶⽔,笑望想象力旺盛的采棠。

  笆采棠闻言嘟起嘴“你怎么不早说?”

  害她丢脸。

  “你们有给我机会说吗?”柳沕微好笑的反问。

  “呃…”甘采棠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来煮饭吧!”柳沕微也不为难她,拿了东西便往厨房走去。

  未久,食物的香味阵阵扑鼻而来。

  屋內的每个人各有所思。

  用膳时,⽔胤扬提出离开的要求。

  “这种天气你要带着莲樗离开,未免不智。”甘釆棠头一个反对“况且姐姐的⾝子尚未痊愈不是吗?”

  “我知道,我是说等莲樗⾝体好些,我们再动⾝。”⽔胤扬早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急着要走?”吉祥不解的问。

  “因为我们的目标不同,迟早得分。”⽔胤扬难得发挥耐心地解答。

  “也是,毕竟我们要去的地方,你不适合。”回疆不是⽔胤扬这爱⽔的⽔怪能留之地。

  “啊…”甘采棠皱起眉头“我们才认识两个多月而已就要分离,而且还是得不到音讯的分离。”

  “等我们‮定安‬下来,会捎信给你们的。”⽔胤扬也很不舍。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再亲近的友人,还是会面临这种情景。

  “一定喔,要跟我们说姐姐的情况如何哟!”甘采棠因意识到别离是必要的,情绪有些低落。

  “也好,别断了音讯才是。”柳沕微倒了杯⽔酒,先⼲为敬。

  ⽔胤扬也回以⽔酒。

  风雪飘摇,别离在即。

  **

  初舂时节,冰雪初融,因避冬而停在同一个地方过久的他们,不可避免的被追兵给追踪到行踪。

  一场混战立时展开,混中,⽔胤扬和苻莲樗同甘采棠他们走散,而⾝后的⾼进及文并茂则穷追不舍。

  “你们别想再逃了!若你们肯束手就擒,也许会好过一点!”⾼进眼看猎物近在眼前,自然不肯放过。

  “休想!”⽔胤扬背着苻莲樗疾行,它唯一胜过他们的一点仅有体力与知附近的地形。

  “胤扬,我记得附近有个断崖。”苻莲樗在它耳畔低语。

  “可行吗?”⽔胤扬担心她病体初愈,再次受凉。

  “紧要关头,能活命要紧。”苻莲樗双手抱在它的前“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嗯。我们在一起,生死都不怕。”⽔胤扬展露笑容,气定神闲。

  于是它带着她来到断崖边,而⾼进和文并茂紧追在后。

  他们相视一笑,往崖底跳去,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对俪影乘云而行。

  自此,任凭⾼进和文并茂如何找寻,也不见他们的踪迹。

  **

  流⽔潺潺,大地回舂,园子里的葯草和花木欣欣向荣;微风轻缓拂送,所到之处,花草莫不折,树梢莫不发出窸?的声音。

  暖透过树荫化为光点一一洒落,描绘出新落成未久小屋的模样。

  沕微、采棠、吉祥:我与胤扬数月前在一处小城镇定居,我与镇里的葯铺合作,成了镇上的长驻大夫,而胤扬则在抵达没多久后,因为帮处于⼲旱中的居民找到⽔源挖了口井,成了全镇的英雄。

  不少未出嫁的闺女频送秋波,⽔胤扬不堪其扰,我则乐见其成。

  许是胤扬的忍耐到了极限,一个月前,在当地居民的见证之下,我与⽔胤扬成了名副其实的夫

  倒不是不⾼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生平大事无法邀得友人前来,着实愧然,不过“非常时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是不?

  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们一声,我与胤扬很平安,相信你们也平安无恙,与你们相处的那段⽇子,我与⽔胤扬时常在⼊睡前忆起,至今莞尔。

  你们呢?好吗?

  你们是否安然将吉祥送回如意⾝边?

  不论如何,⽇子自指流失,从那⽇分离后,经过了两载,我们终于找到落脚之地。

  想着,一旦定下,得捎封信给你们,告诉你们,我们很好。

  再者,也许明年舂天,你们会有小侄子抱。

  打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胤扬比我还紧张,原先就呵护有加,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不知是否每个即将当爹的人…不,是妖,都会如此害怕?

  让我不噤怀疑,它比较爱我还是爱孩子呢?

  “莲樗,我自镇里的葯铺拿了几帖安胎的葯,煎好了,快趁热喝。”一袭黑袍,⾐襟、袖襬、⾐襬都绣有图样的⽔胤扬端着碗黑⾊的汤汁进房。“葯铺老板还说,要你好好休养,等到情况稳定些再回去即可,这期间若有什么事,会找人来唤你。”

  见苻莲樗伏案,不知在写什么,于是将葯碗放在桌上,跑到她⾝后偷看。

  “什么时候不进来,偏在我写你坏话时进来。”苻莲樗遮住信,不让它看。

  “我神通广大呀!”⽔胤扬探头探脑,就连个字也看不见。“你到底写了什么啊?”

  “在给采棠他们捎讯报平安。”莲樗朝它伸手,它弯⾝抱起她,往圆桌走去,就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对喔!我们自那⽇分别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不知他们是否已平安抵达回疆?”⽔胤扬执起碗来,吹开上头弥漫的热气,凑近她边。

  她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露出粲然笑容。

  “什么事这样开心?”替她拭去边沾到的葯,⽔胤扬眉眼皆柔地笑问。

  “我今天走了两步。”比出两手指,苻莲樗报告着自己今天的成果。

  “真的吗?”⽔胤扬一听,笑得比她还开心。

  “真的,只不过我才走了两步就支撑不住自己。”

  “有没有跌伤?”⽔胤扬连忙上下检视她是否有哪儿伤着。

  “没有,我不良于行,还有双手呢!”苻莲樗双手在它颈后握,巧笑倩兮。

  在他们辗转逃亡期间,苻莲樗一直在努力地调养⾝子,好让自己早一天能走路,最近几个月是最有成效的时刻。

  “那就好。”⽔胤扬这才安心,再执着葯碗喂她喝完。

  “今天你的工作如何?”

  “很顺利,又替邻家的王老还有谢老他们找到井泉,几天后即可完工。”⽔胤扬目前的工作是替镇里的人们找寻井泉,替他们挖井。“镇长说,近⽇想要建个⽔坝,将河⽔引进镇里,这样就不必担心没⽔可用,也不必担心井⼲涸。”

  “这附近可有河?”

  “也许有,也许没有,得找。”⽔胤扬环住她的笑道。

  “若建成坝,你或许会有个好地方可以玩⽔。”苻莲樗想得比较深广。

  “不行,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安⾝,我不愿因为一时的放纵而安不了命。”⽔胤扬十分小心谨慎,现在它不是孤⾝一人,而是有家累之“妖”说什么也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家人的事。

  “你把自己绷得太紧,要懂得适时放松,知道吗?”苻莲樗微微一笑,‮吻亲‬它的额角,它仰头,吻住她的

  “待在你⾝边,对我而言就是放松。”将头倚上她的肩头,⽔胤扬幸福地阖上眼眸,角微扬。

  “呵呵…”苻莲樗轻笑几声,抱着它,心头的缺角因⽔胤扬而填満,丝丝滴滴全汇集成一股名唤“幸福”的涓流。

  事后,苻莲樗提笔继续写信──

  适才,胤扬煎好葯拿来给我喝,它近来愈来愈像人类,几乎嗅不出妖的感觉,这或许是好的吧!

  不论是好是坏,只要它仍是胤扬就好。

  听到它说:自己便是让它安心的场所。让我不由得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原来,幸福就近在眼前,无论悲喜哀乐,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掌握。

  同样祝你们幸福。

  莲樗笔

  **

  是夜。

  ⽔胤扬突然惊醒,他转头看着⾝边睡得安稳的娘子,鼓动的心跳因而平静下来。

  他伸手以手背拂开苻莲樗颊畔粘住的发,忍不住低首‮吻亲‬她红滟的儿。

  这些⽇子,他开始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开始记起自己的⾝分,更加明⽩为何他会化⾝为妖怪。

  他原是个神仙,却因过于残暴而被贬为生灵,尔后他由生灵变为妖怪,再由妖怪幻化为人。

  他一直、一直以为自己是妖怪…一直觉得他配不上莲樗这位好娘子。

  在得知自己真正的⾝分后,他陷⼊了无边无际的恐慌,怕的是天帝派人来找他,怕的是会被迫离开莲樗。

  有心慈悲,有爱宽怀,是莲樗教他明⽩什么叫“心”、什么叫“爱”

  世间万物皆有生存的权利,不该为一己之私而加害他们。

  他以往明⽩这些道理,却不曾真正理解,现在他了悟了,那天帝是否能答应他这个小小的私心──让他留在莲樗⾝边?

  莲樗生,他亦生;莲樗死,他亦死。

  他情愿死去,化为烟尘,也不愿独活于没有莲樗的世界。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警戒地翻⾝下,打开门,轻悄地阖上,走出屋子。

  只见甘采棠、柳沕微与吉祥站在外头。

  “你们…”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被流放了好几千年的⽔神啊!”甘采棠手中拿着卷画轴,比对过画中人物与⽔胤扬后,惊异地喊道。

  “哎呀呀,原来你是那个⽔神啊,难怪对⽔特别敏感。”吉祥双手枕着后脑,好笑的说。

  “你们是谁?”之前⽔胤扬只道他们并非常人,却不知原来他们是仙界的人,此时甘采棠与柳沕微周⾝的仙气再怎么庒抑也无法完全隐去,而吉祥…吉祥应该是传说中的祥兽,与“如意”是一对的。

  ⽔胤扬宁可自己仍是之前那一无所知的⽔妖,也不愿是现下这个教天帝流放数千年的⽔神。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吗?”柳沕微捉住吉祥的⾐襟,限制它的行动。

  ⽔胤扬不答,别开视线的举动说明他已知自己的⾝分。

  “胤扬,你安心,咱们并不是前来拆散你与莲樗姐姐的。”甘采棠掏出一块金牌。“⽔神胤扬听旨──”

  ⽔胤扬迟疑着该不该下跪?

  “跪呀,是好事不是坏事呀!”吉祥忍不住透露天机。

  “吉祥!”柳沕微捂住吉祥的嘴,不让它再说话。

  ⽔胤扬来回梭巡三人,发现他们面露喜⾊,才抱着惶然的心跪下。

  笆采棠将金牌托于掌心,金牌悬空,微微散发着光晕。“命⽔神胤扬掌理此处⽔事。”

  “呃?”⽔胤扬讶然抬头。

  笆采棠朝他眨眨眼,继续宣旨:“朕念⽔神已知『心』,也知慈悲真义,特许⽔神于人间修行,掌理⽔文,使⽔事安泰,‮民人‬安居,期⽔神修得正果,回返天庭。钦此。”

  “还不快谢天帝!”吉祥挣开柳沕微的手叫着。

  “谢天帝。”⽔胤扬呆然谢恩,自甘采棠手中接过金牌。

  “这是此处的⽔神令,你知道⽔神要做些什么事吧?”甘采棠有些担心的望着他的呆样。

  “我不懂,为什么…”

  “其实这是因为你为神时曾经发过一次善心。”

  “我?我不是残暴不仁吗?”⽔胤扬以为他是个残暴的神,才会被贬,否则…否则他就不必受这么多苦了,不是吗?

  “你曾经救过一株莲花。”

  ⽔胤扬无语,他能回忆起来的,全是自己残害生灵的一切,对于他是否救过一株莲花,完全没有印象。

  “想不起来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与莲樗姐姐厮守,不是吗?只要有这块金牌,在姐姐有生之年,你都是此处的⽔神,毋需惧怕天兵天将的追捕。”甘采棠卷好画轴,将它送给⽔胤扬。

  ⽔胤扬接过画轴,握紧金牌,看着他们三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与莲樗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神啊,你就别想太多了,莲樗快醒啰!”吉祥闲闲地提醒。

  ⽔胤扬闻言回头,侧耳倾听,果然听见苻莲樗轻唤自己的声音,连忙回道:“我在外头。”

  ⽔胤扬转头,发觉他们三人已然消失,若非怀中的画轴与金牌,恐会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甩甩头,強迫自己忘却方才的异事,转⾝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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