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瞪视著手中一会儿上穷碧落、一会儿又下坠至⻩泉的店內业绩,直在心底大洗三温暖的尹书亚,不得不对自己的耐心发出通缉令。
为了生意著想,他还是认分去探一探唐律的心结在哪里好了。
还记得前阵子唐律刚出车祸时,天天笑得—脸幸福美満、四海升平,店內的业绩当下也因他明显上升了几成,但就在唐律近来脸上的天气一改,眼神忧郁得像是只被踢落⽔沟的弃狗后,那些冲著他来店內朝圣的女客们,在大失所望之余,就不像以往那般?戳耍昴诘钠拢恰焯斓赝鹊捉怠?br>
亏他以往还以为左右店內营收者,非美貌惊人的当家台柱段树人莫属,但在历经几⽇下来的生意清淡后,他总算深刻地体验到,他实是不该忽视唐律那张睑庞对业绩的重要。
⾝为一个成功的经营者,怎可因旗下雇员的心情而砸了招牌?他光辉的字典里可容不下这个败笔。
因此在这晚打烊后,留在店內收拾的唐律,意外发现总是来这视察完民情便走的大老板,在今晚硬是破例地坐在吧台里等他下班,并从仓库里挖出了几瓶珍蔵的好酒,准备与他来个促膝长谈。
“霍飞卿是我的学长,从⾼中到现在他都相当照顾我。”安静了一晚的唐律,在被尹书亚灌下数杯美酒后终于打破沉默。
坐在他⾝旁的尹书亚,对他所顾忌的友情不以为然的挑挑眉,迳自为自己倒了杯冰凉清香的柠檬⽔。
“是我把他介绍给乐芬的。”
尹书亚听了差点呛到,错愕地瞪视著他那看似平静的麦情。
唐律笑了笑,再把自己空了的酒杯给斟満。
他还记得,是在他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升上大学的霍飞卿忽然来找他,并要他将乐芬介绍给他,但他忘了,那时他怎会吐不出拒绝的字眼,他也忘了,乐芬是用什么表情答应这件事的。在这段被他刻意遗忘掩蔵的记忆里,他只记得,在某一天他忽然发觉,一直都陪伴在他⾝边的乐芬不再时时刻刻出现了,而在她⾝旁,也多了个霍飞卿。
“那你呢?你怎么办?”尹书亚万没想到他是始作俑者“所有人都在为你着急,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摇了摇酒杯,看着杯中透明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不打算告诉乐芬吗?”以他这几天的反应来看,将所有人的关心都隔离在心房外的他,似乎将会这么—意孤行下去。
“我说不出口。”握着十指的他,用力得连指尖都泛⽩了“我说不出口。”
假如时光能倒流,倒流回到他们十八岁的那一年,回到霍飞卿向他提出那个请求前,或许今⽇一切都会不一样。那时,他若是能在霍飞卿出现前告诉她就好了,因为一时的迟疑,往后这些年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合上嘴保持缄默,并非他所愿,他也曾试着去做补救的动作,试着去将乐芬拉回他的⾝边来,伹她不断地在他耳边诉说着她的快乐,将他当成能吐露心事的对象,向他一一倾吐她与恋人间的一切,并期望他能与她—块分享这份快的心情。在她飞扬脸庞上,他看见了她因恋情而生的光彩,看见了他没机会尝到的幸福笑靥,渐渐的,他发觉自己像个失去语言能力的人,不知该怎么发出自己的声音。
如果对方不是霍飞卿还好,可是就因为是霍飞卿,他才更加说不出口。聪颖的霍飞卿,家世、背景、为人各方面皆让人不得不羡,不管用哪个角度来看,也无论何时何地,霍飞卿总是那么完美。再加上,每当他闭上眼睛,他总是会想起霍飞卿那张全然相信他的脸庞,一直以来,霍飞卿就是个疼爱学弟的学长,在他人生的道路上,霍飞卿也从不吝啬地帮助著他,霍飞卿给予他的友情太多了,多到,令他沉重得就快不过气来。
因此在他塞満关于乐芬回忆的脑?铮牖舴汕渫癜钻堑幕妫撬畈辉赶肫穑膊坏貌蝗ッ娑缘募且洌橇降蓝运此堤逦纳碛埃背T谒难矍袄蠢慈トィ彩背;嵩谝姑问狈智狈男牡祝窀翊桃话悖幌孪碌卦讨?br>
每当他想开口,让失声的自己将窝蔵多年的情意诉与她,丝丝的不安又会动摇他的意志,他无法预知她将会有什么反应,也想不出她是否会放弃与她相恋那么多年的霍飞卿,改而投向他的怀抱,他最担心的,是她无法接受他的情意而转⾝逃走,进而在他们之间筑起隔离的墙,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再如故,那他该怎么办?若是问他,他怕什么?他可以老实的说,怕她躲,怕她避,更怕他们甚至连青梅竹马也无法再当,到时,他岂不是连在她⾝边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了?
如果,她爱霍飞卿:如果,她会因此而幸福:如果,她心真的没有他;他愿意就这么继续保持沉默。
但在这些为乐芬设想的那么多如果之中,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离开他的—天,也不愿去想像他会有不能再偷偷爱她的一天,他甚至不敢去知道,当她再也不在他的⾝边,那会是怎样的世界?
侧首凝望着那张強迫自己挤出笑容的脸庞,尹书亚实在不忍将那笑意中的苦意看得太清,更不想把他那份素来在人前刻意隐蔵的伤心,瞧得那么分明。
同情的大掌拨了拨他的发“笑不出来就别勉強自己了。”
“其实,只要她觉得幸福,我就很満⾜了…”用什么形式、什么⾝分留在她的⾝边并不重要,她能不能明⽩也不要紧,一切都好、都可以,只要她快乐,他可以看不见自己。
尹书亚沉沉一叹,顺手点了烟,看阵阵⽩烟旋绕在昏暗的灯光下。
“有没有想过要放弃?”既然他认为往前走只是一条死路,他就不曾想过要转过⾝吗?
“想过。”唐律颓然地垂下头“但…我走不开,走不出来。”
这些年来,在放不放手之间,他始终无法明⽩地做出个决定,想用他人忘了乐芬,却总会在他人⾝上发现他在寻找她的⾝影,想离她离得远远的,却又会依依恋恋得跨不出脚步。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在等待,等待一线属于他的曙光,或是等待她与霍飞卿恋情告吹,而他这等待的第三者终有⼊侵的空间,无论是愚昧的,也无论是否是卑劣的,他想等,就是想站在她的⾝边等卜去,即使她都已经和霍飞卿敲定了订婚⽇,也决定好婚期了也一样。
他只是不希望,他的梦这么早就得结束,而等待,是他延长这梦境的唯一方法,他并不想醒来,至少在她婚礼上的钟声敲碎它之前,他还不想醒来。
“我总是告诉自己,也许等到亲眼看她披上⽩纱的那一刻,我就会放弃,我就愿意死心…”他将脸庞深深埋进手心,自指间流怈出沙哑低暗的声音“但,天晓得,我不知有多么感谢这场车祸,因为,老天又再次把她留在我⾝边久一点。”
“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更痛苦。”尹书亚用力地将烟按熄,烟灰缸微弱的星火,很快就在黑暗中黯然熄灭。
微弱的低喃,像是想说服他自己“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我知道,有天…我一定可以从他们面前走开,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点就好,那么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就一定可以…可以找到每个人都想要的幸福…”
站起⾝的尹书亚拍拍他的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走至门边时,一手抚上大门的尹书亚回首看了看一个人孤坐在吧台的唐律,看他仰首饮尽杯中酒,任记忆拌著心痛,一同滚落了喉,杯中那种酸苦的滋味,或许,只有蔵在暗处裹的人才懂。
太为他人著想的傻瓜…
鳖谲的光芒忽地在尹书亚的眼中一闪而过,快步闪⾝至门外的他,掏出怀中的机手并拨了一串号码。
“文蔚吗?有件事想拜托你。”
奇迹不会因傻傻等待而出现的。
或许没有人告诉过唐律,天堂并不⾜只有纯⽩⾊的守护天使,虽然说,这么做是有点对不起那个霍飞卿,但,天堂,就是有他这种坏心眼的黑⾊丘比特。
“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扛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唐律来到乐芬家门前,脸不红气不的尹书亚,在乐芬打开大门时对她露出歉然的笑意。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犹带七分睡意的乐芬,瞌睡虫霎时全被尹书亚肩头上那个眼的男人给赶跑。
尹书亚伸手拍拍肩上的醉汉“他似乎没带钥匙,所以我只好把他扔来你家。”
“怎么会醉成这样?”才靠上前,她就嗅到—股浓浓的酒味,令她的眼眉间随即换上了担忧的神⾊。
“可能是心情好吧,所以在下班后他就多喝了几杯。”尹书亚边说边走进厅內把肩上的醉鬼给放倒在沙发上。
苞在后头的乐芬,不语地打量著唐律那张睡脸,再缓缓地,把视线栘至尹书亚那张企图粉饰些什么的笑脸上。
不可能,唐律心情好绝对不会喝酒,他唯有在心情极度恶劣时才会选择买醉,而这个尹书亚,他今夜对她的态度也著实异常了些,往常不是看到她就摆著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吗?她是何德何能才让他的态度全然改观?
“那个…”在她探索的目光下,尹书亚聪明地选择里回避政策,笑咪咪地指了指睡的唐律“我该把他丢在哪个房间?”
“啊?”她连忙回神,不好意思的指向楼梯上方“不好意思,⿇烦楼上那间。”
再次将唐律抗上肩的尹书亚,在来到楼上她指定的房间时扬了扬眉,打量了过于女化的摆设半晌,顿时觉得唐律的暗恋之路…其实也没有那么绝望。
“他明天要是宿醉的话,叫他不必来上班,就留在家好好睡一觉。”将唐律放在她的上后,他伸手自己的膀子“我看他这阵子太累了,老撑著也不好。”
“嗯。”乐芬不解地看他将系在上的塑胶袋解下,在小桌上倒出一堆还沾著夜露的⽩⾊小花。
“这是他在路上強迫我替他摘的。”被迫当采花贼的尹书亚,在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灌唐律酒“他说你很喜这种花。”这个唐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先尾在他耳边胡言语地喊了一堆的茉莉花,接着就在他的车上闹着,说什么都非要他去公园偷摘些茉莉花来,还好夜深人稀没行人看到,不然他的一世英名就毁在那个酒鬼⾝上。
她微微泛红了脸“不好意思…”
“我先走了,他就⿇烦你了。”他摆摆手,功成⾝退地往门口撤。
“谢谢你送他回来。”乐芬忙跟在他的后头想随他下楼。
“哪。”尹书亚抬起一手“别送我了,先把他料理一下吧,我会帮你把楼下的大门锁上,晚安。”
她犹未再次致谢,房门即轻轻掩合上,不久后,乐芬听见楼下大门的声响,以及随后传来的引擎发动声,随著车子的远逸,夜⾊又再次恢复了静谧。
她转过⾝来,一手杈著俯视上带着一⾝酒气的唐律。
“简直像只烧酒…”还好唐爸人不在国內,不然若是看到他醉成一摊烂泥,唐爸肯定会有一顿好骂。
先是费劲地脫下他⾝上带着酒味的上⾐后,她自外面的小厅取来他的睡⾐替他换上,再自浴室拧来—条⽑巾坐在边替他拭脸。
轻柔的指尖拨开他额际的发,她微笑地看他纠结的眉心,因她擦拭的凉意逐渐疏散开来,当手中的⽑巾将他的睑庞全都擦净,正准备离去之时,他的眼睫眨了眨,煽动了一双不太能聚焦的眼瞳,就在他看清眼前的人是她后,他乾涩地启口。
“乐芬…”
“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叨叨絮絮的喃念忽地中止。
乐芬怔怔地张大眼,忘了方才自己在对他说些什么。
忽地坐起⾝的唐律,两手撑按在上,倾⾝向前直直地凝视著她,他的双眼,看起来灿灿晶亮,像是从没有看过她似的,眼眸直锁住她不放,半晌,他朝她伸出手,两手捧著她的脸蛋,将温暖的掌心贴合在她的面颊上。
心跳被他掌指间的抚触弄了,黑⾊的眼瞳像要拉人沉沦般,丝毫不肯放她离开,乐芬屏著气息,任修长的手指走过她的眉、她的眼,在她的上停留了许久,这令她不噤回想起在台风夜发生的那件意外,雨丝的气味,他的气息,又从记忆裹走回到她的面前,像个她极力想盖上的潘朵拉宝盒,又再次遭人揭开来。
悬在面前的脸庞愈靠愈近、愈来愈近…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开,但拒绝她后撤的大掌却搁放在她的脑后,而后他止住了所有的动作,以她不曾见过的忧伤眼神望着她。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你…”乐芬不舍地抬起手,试探地抚着他的脸庞。
“还好,你还在。”像是失而复得般,他深深吁了口气,倾⾝靠在她的肩上将她揽紧。
強劲的双臂几乎搂得她不过气来,所有的呼昅卡梗在她的腹之间,有股绵绵暖暖的热意,不试曝制地自两人相贴的⾝躯间流怈出来,热嘲如浪,泛上了她的面颊。
“你还在,你还在…”灼热的气息,伴着磁低昑在她的耳畔流窜。
战栗自她的耳边蔓延向四肢百骸,密密⿇⿇地爬満了她的心房,肩上的重量有些沉,被拥得太紧的⾝子也有些疼,可是因唐律的不放手,她也不作挣扎,只是静静地聆听耳畔传来的每一次呼昅、他呢喃不清的言语,以及她一次次被他唤著名。
按杂的神⾊在她眼底隐隐浮现,愈是多听他一言,她的心就愈往下沉一分,难道没人告诉过他,语言是有生命的吗?这样锲而不舍地唤她,他就不怕她会因言灵而遭他束缚住?而他会在醉后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渐渐的,耳边的声音愈缩愈小,肩上的重量也变得更沉,她微微侧过脸,见著了他合上的眼睫,她深昅口气,挣开他的双臂推他躺回上,并拉起了薄被为他盖妥,只是,留在他⾝上的指尖却不依她所令的离去。
哀著他的睡脸,她不断在心中自问。
在他醒来后,她可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吧?可以吧?就像上次楼梯间发生的意外一样,他们都会有默契地装作没发生那回事,让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维持在和往常一样。
但,有一道不甘被忽略的声音,却不断在她的心底茁壮,任凭她怎么将它按庒而下,却怎么也制它不住。
唐律摆放在边的大掌,忽地覆上沉思中的她,她心虚似地猛然站起⾝,因伤而不稳的脚步颠踬了一下,令她直撞至小桌边才稳住⾝形,但掌心底下传来的触戚,又令她忙转过⾝来。
遭她庒坏的茉莉花,在她的手中沁出浓郁的香气,她怔然地瞧着那些特意为她采来的花朵,一幕她始终都忘不了的画面,像道甩不去的黑影又再次在她的脑海为她温习著。
他们大四那午,记得是个茉莉花香飘浮在空气中的夏天,负笈远赴外地读书的唐律突然返家,在众人深睡的夜,带著不少的醉意攀进她的窗口将睡的她摇醒,在她醒后,他就只是坐在边看着她。
她忘了那段窒人的沉默她是如何挨过的,就在她以为他将持续着她所不知的沉默至天明时,黑暗中的他幽幽开了口,以低哑的声调告诉她,他曾做过一件令他后悔的事,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却找不到任何法子可挽回他的后悔。
那是第一次,看他喝醉,也是第一次,见他流泪。
不知前因后果的她,当时找不着半句话好来安慰他的伤心,只能心慌地拥著一⾝醉意的他,拍抚著他的背脊直至他在醉意小睡去,她还记得,那夜一很长,而他的眼泪,很温暖。
那夜过后,她发现他再也不是她心中所知的唐律,也是在那夜之后,他们之间分隔的距离渐渐遥远了,隔年毕业,她选择就业,而他也收到兵单到外岛当兵去。
虽然往事早巳尘封多年,但这些年来,每至茉莉花开,她就是会想起这事来,想起他的泪,也想起那张言又止的脸庞。
那一晚,他为什么会来找她?而他的后悔,又是什么?
低首看向已然睡的唐律,试著把这相当年很相似的表情拼凑在—起,她还是找不到什么答案,但另一段模糊的记忆片段,却在此时跳进她的心底。
好像,也是在个夜,地点似乎也是同样的在这,在柔亮的灯光下,唐律的睑庞虽然有点蒙胧不清,但看起来年纪很轻,大概只有十八岁,那时,趴在她畔的他,不断地对她倾诉著某种重复的字句,他说…说…
乐芬轻敲著额际“怎么想不起来?”
在一室敲遍往事门扉的花香中,她发现,她似乎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老板。”
顶著早上的出门来车厂的乐芬,半弯着轻唤着正蹲在地上焊接的车厂老板。
“你来啦?”拿掉脸上护目镜的车厂老板忙站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脚的情况怎么样?”脚上挂著石膏还到处跑,她的那个邻居呢?
她款款一笑“快好了。”唐律还在她的上睡到不知哪一殿去了,而她也不怎么想叫醒他,所以就乾脆自己跑—趟。
“坐坐坐…”忙著招呼她的老板自角落拉来张小椅。
她没坐下,反而抬首四下张望“我的车呢?”
“还在修。”提起她的那辆爱车就想皱眉头的老板,⼲脆半推着她的肩先带著她走向车子的置放处。
她不解地蹙著眉“那你叫我来⼲嘛?”
“打电话找你来,是因为我看车的零件不是太老旧就是被撞坏得差不多了,我想问你要不要⼲脆就藉这次机会把它来个大翻新。”
“该换的就换吧。”都已经光顾这里这么多年了,这有什么好问她的?她不早说过只要别动外观,车里头的东西都随他处置吗?
“其实…”他一手抚著下颔,给了她一个中肯的建议“这辆车的车龄已经算是阿公级的了,我看你不如直接买辆新的,省得老是送来我这修修补补,那样对你的钱包来说会比较划算。”现在的女儿们不是都喜那种你小巧的⽇产车吗?怎么她就是不改其志的一辆老爷车一路开到底?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换车。”每次来这就要听他念—遍,下次在她把车送进车厂前,她一定要在车上挂个谢绝推销的牌子。
“好吧…”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答案的车厂老板深深一叹,两手用力搭在她的肩上“另外…我还想给你一个专业建议。”
她扬⾼柳眉“什么建议?”有必要表情这么沉重吗?
“就是它的壳。”他将指尖一歪,直指向那辆车会在修理厂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主因。
乐芬倒是看不出有哪不对“它的壳怎么了?”不是都已经把撞坏的部分板金好了吗?
早就迫不及待想动手的车厂老板,双手合十地恳求她。
“拜托你这次就让我顺便把它烤漆过吧!”再让它顶著这种外⽪,实在是有辱他车厂的名声,也太伤害他的视觉了!
“不行。”她两手横著,人的红微微嘟著。
“又不行?”当场躲在暗地偷听的员工们,再次发出—致失望的叫声。
不顾众人恳切的目光,乐芬撑著拐杖走至爱车旁,轻抚着上头有些剥落的烤漆。这可是唐律留给她的大型纪念品呢,超级念旧的她,说不换就是不换。
不过说到它的历史…似乎真的已经很多年,唐律是什么时候帮她把车弄成这副德行的?啊,她想起来了,是在她大学毕业初出社会的第二年夏天。
那天,在外岛当兵的唐律刚好收假回家…
“姐小…”话筒那头传来文蔚睡眠不⾜的声音“我的意见是加装暗锁、方向盘锁、排档锁、拐杖锁,之外再把四个轮子全用铁链互相锁死,再加上防盗警报器。”
“这些我都试过了…”找她徵询意见的乐芬,哭无泪地抱着话筒摇首。
“如果这样还是被偷,那你就认了吧。”奉行星期天就是觉睡天铁律的文蔚,又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再回去睡续摊,天没黑之前别再打电话来给我。”
断线的嘟嘟声随即传来,望着遭人挂断的话筒,天了一早的乐芬缩进沙发曲起两脚,心情变得更加委靡恶劣,她回过头看着那张放在小桌上的相片,伸指点了点头剃了个小平头的唐律。
唉,要是他现在在这就好了,她知道他—定会为她想出办法来。
纱门吱呀的开启声,自厅后的厨房后门传来,一道令她顿时精神百倍的男音,让她迅速回过头。
“张妈妈,乐芬在不在家?”休假返家的唐律,刚回到家放下行李也向老爸老妈请完安后,头一个来找的人就是她。
“阿律!”赵莲湘掩著两颊惊呼“你怎么被晒成木炭啦?”
“嘿嘿。”他搔搔短得不能再短的发,两眼一转,就见到了他特意过来找的目标。
“你要是再黑下去,停电时我就找不到你了。”听见他的声旨就—骨碌冲到厨房的乐芬,皱眉地看着又被晒黑一圈的他。
“喏。”唐律晃⾼了手中带回来的礼物“土产。”
“这次休几天?又是一个礼拜吗?”她闷闷地接过,随手放在—旁转⾝就想往厅走,但纤臂却突然遭他拉回。
他皱眉地伸指摸了摸她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再抬起她的下颔,面⾊严肃地端详“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
“我刚领回我的爱车。”她拉下了苫瓜脸,转⾝绕到他的⾝后,撒娇似地半趴在他的背上要他背她去厅。
他毫无异议地背著她往厅走,将她扔在沙发上后听她窝在椅里继续哀声叹气,他叹口气,跟著坐到她的⾝旁,伸手著她浅⾊的发,意外地发现她又把头发剪短,也愈来愈像个上班族。
为了她的可怜相,他忍不住敛紧眉心“既然车都找回来了,你还摆这种脸?”他是听她说过她创下一个月被偷三次的爱车又被找到了。
她拉过他的手臂,发愁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上。
“只要想到以后还有可能会再被偷,我就一点也⾼兴不起来。”每找回来一次,不是面少了什么东西,就是外壳又被撞得她得再把车送至车厂修理一回,再这样下去,她那份微薄的薪资怎么供得起那辆爱车?
“我有办法。”他稍推开她,笑咪咪地与她面对面地坐着。
“什么办法也没用的…”她沮丧地往⾝后的椅里一躺“能装的我都装了,该保的我也都保了,结果还不是一样被偷?”防窃的措施做得愈多,偷儿却反而愈有挑战困难度的冲动,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砸下大把的银子了。
“我的这个办法,不用装防盗器,不用拆火星塞方向盘,当然更不用买险保。”深具自信的笑容在唐律的脸上浮现,他伸出一指点着她的鼻头保证“但我敢打包票,效果绝对万无一失。”
她存疑地挑挑柳眉“真的?”到底是哪条法子这么管用?
“钥匙给我。”他微笑地伸出掌心。
三天俊的晚间,在自家的车库內,乐芬站在那辆破唐律整治完毕的爱车前,⾜⾜发呆了—个小时都没回过神。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方法…
全面遭到重新烤漆的爱车,左边画有⽪卡丘,右边画上凯蒂猫,引擎盖上画的是小叮当,车厢顶部噴的是蝙蝠侠,而外头则是全车做大麦丁涂装。
许久许久过后,一直张大嘴忘了合上的乐芬,总算找回自己被吓掉的声音。
“本…不会有人想偷…”老天,这下她要怎么把它开上街?
“我说的没错吧?”负责进行伟大艺术工程的唐律,还洋洋得意地挨在她⾝旁邀功。
她僵硬地转过螓首,哑口无言地瞪视他愉快的笑脸。
震撼过后,她的视线很快就遭到俘虏。在车库微⻩的灯光下,清澈的⽔眸注意到他那张被汗⽔濡的脸庞上,少男时期的青涩稚气早已褪去,反多了分她以前没发觉的男人味,刚毅的面容上噙著一抹笑,那笑,令她的心房失序大。
像是又再次醒唤了什么般,她不自在地赶紧撒开挽住他手臂的手,十指挨放在自己⾝后绞扭著,而他,则是装作没发现般,刻意将目光放在车上不看向她。
托他的福,往后数年,她的车,真的没有再被偷过。
车厂老板一头雾⽔地推推边发呆边暗自窃笑的顾客。
“乐芬?”怎么叫了老半天一直都不回魂?
“啊,抱歉。”被漫天回忆拉走的乐芬连忙回神。
他清清嗓子,再次确定她的心意“你真的还要辆老爷车?”
她毫不迟疑“要。”
他抚著额,忽然觉得这年头的女客都很难“这样吧,帮你把零件都换过后,我免费帮你重新烤漆过,你就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再怎么说,车子修好后都要从他这开出去的,他可不希望这辆车又继续在外头对他们车厂做负面宣传,这次就当他吃点亏,半卖半送好了。
乐芬沉思了半晌,脑海想的并不是他的提议,而是唐律当年站在车旁,那张对她笑得志得意満的脸庞。
她笑了笑“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一、点、也、不!”车厂所有人再次看了看那辆绘有各式卡通人物的老爷车一眼,接著整齐画一地向她摇首。
但她就是觉得那时的唐律很可爱。
为了唐律那时的表情,这辆车,她—开就开了那么多年,在这之间,也从没有想要换掉它的念头,她更没有想过,要将这段关于唐律的记忆抹去,她舍不下。
一丝怀念往昔的落寞,在她眼底悄悄浮现。
“不用烤漆了。”乐芬固执地向他们摇首“我就是要这样的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