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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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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咆咆呼啸的风势,挟带着盛大的飞雪袭来。

  记忆中的笛音已远逸在岁月里,着凛冽的风雪,铁勒重新睁开双眼,在撼人心魄的杀敌声中回到‮场战‬上。

  孟图与孟戈联手将铁骑中军围困失败后,铁勒便带着中军一路追打着不断往王城撤退的孟图⽗子,直至王城城畿外时,他首先亲刃曾派人伏袭恋姬的孟戈,再继续追击孤军奋战的孟图。

  就在铁骑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之际,孟图所带领的人马在进城前仍不放弃抵抗,决意在城外住铁骑大军,好让孟图能够乘机逃进王城。

  “王爷。”佐将军策马来到位在后方观战的铁勒旁向他请示“已经快到北武王城了,还要追吗?”

  铁勒的双目四下搜寻“孟图人呢?”

  “正准备趁逃进王城。”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王城城门,就见深深紧闭的城门已开启了一道门,城內的人正打算将无处可逃的孟图接进城內。

  铁勒抬首看了看早已照他指示完成围城准备的左右翼两军,而后在心中估算了一会。

  “命前行军破城,破城后,中军随我进城。”他边说边扯动马匹的缰绳。

  佐将军忙把他拦下“不等冷将军将后卫军带至这里增援吗?”贸贸然的就进城,这实在是太过冒险也不符合他的作风。

  “不必。”必须趁元气大伤的孟图还未来得及气时,一举攻下王城,不然孟图若是和留在城中的城兵连成一气,到时要攻下就得花上时间了。

  佐将军怎么想就是不赞成。“可是万一北武王早有准备,打算等大军进城后,将大军困在城里怎么办?”

  “就算被困,城外也还有前行军和左右翼两军,我军的胜面还是较大。”他当然知道北武王就等在城里,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刻意要进城,他不能失去这次与北武王面对面的机会。

  “那…”无法违抗他的佐将军只好退一步要求“那就由属下代你进城吧。”他若是执意要现下就进城,那也不能由他这名最重要的一军之帅做为先发。

  铁勒不改变初衷“我要亲自拿下这座城。”

  “可是你的安危…”一个头两个大的佐将军直皱着眉,恨不得现下冷天⾊能够在这帮忙说服他。

  想争取时间的铁勒,烦不胜烦地瞪他一眼“还不派令下去?”

  “是…”他只好把所有谏言全都咽回肚子里。

  “慢着。”

  正准备离开的佐将军连忙停驹。

  铁勒反复地昅气吐息,试着不让自己看来很紧张。

  “恋姬…醒了吗?”随着战况的演变,每当中军往前推进时,冷天⾊押阵的后卫军,总会与中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前进,并且不时派人来向他通报恋姬的伤势状况。

  佐将军遗憾地向他摇首“截至目前为止,冷将军还未派人来通报十公主苏醒一事。”

  还没有,她还没醒来…她会不会,就此不再睁开眼看他了?

  朵湛⽇夜等待楚婉醒来的模样,匆地浮现他脑海中。以往,他一直不明⽩朵湛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等待,而如今,他却深刻地体会到,那是怎样蚀心刻骨的痛。

  “王爷?”还在等他话的佐将军轻轻出声提醒他。

  他振了振神智“去吧。”

  不久后,在前方的前行军已摆出破城阵式,准备出阵破敌王城时,铁勒飞快地策马疾驰,准备与中军在前行军后头接手⼊城进攻。

  飞窜在雪地里的马蹄声,听来很沉重,彷佛这片冰封千里的雪⾊大地是座心房,达达的马蹄声则是它规律的心音,周遭扰攘的千戈金鸣,在疾驰的速度中听来变得很模糊,可是他的耳畔却依然清晰地存留着,恋姬汲着泪对他说出的那句话语。

  她说,她只是想一起厮守。

  ***

  半昏半醒,浮啊的梦境里,卧桑凑近了脸庞这么对她说。

  “千万别让铁勒攻陷北武国。”

  卧桑的⾝影匆如轻烟急速卷去,铁勒的侧影冉冉浮现在她面前,他转⾝朝一旁扬手,大声斥令着。

  “去挑百名精锐,马上护送十公主回京!”

  温热的鲜⾎如泉,纷纷自她脚底涌上,她低下螓首,摊开染⾎的双掌怔怔地凝视着,耳边,离萧的叫声是那么凄厉。

  “十公主!”

  ⾎海忽地变了⾊,冰蓝蓝的,清脆一声,不知是谁的泪滴进了冰凉的梦湖里,缓缓漾的涟漪把离萧的面孔模糊了,过了一会,风波稍停,湖面又再度平滑如镜,湖心中,清映出俯着⾝子哽咽低语的铁勒。

  “我们重来过,把那些都忘了,我们重新来过…”

  漫天的黑暗笼罩了下来,人影顿失,再无人语,环顾四周幽冥无限,失在黑暗中的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声,冷汗涔涔流遍了一⾝,她试着想张口呼喊,却不知该唤谁的名,不意一瞥,前方有道渐行渐远的⾝影,不假思索,她拔⾜追了上去,在他快消失在黑幕的那一端时,她紧张地伸出手,想撕开眼前那片即将分隔他们的黑幕,就在那时,他缓缓回过头来,她看见他的侧脸…铁勒!

  是他,她所寻找的人,不就一直是他吗?

  恋姬蓦然睁开双眼,刺目⽩亮的光芒照进她的眼底。

  “公主?”离萧惊喜莫名的声音传抵她的耳畔。

  她眨了眨眼,浮动的眼瞳无定地漫游着,神智一片模糊。

  凝聚了视线后,离萧关怀的脸庞就近映在眼前,恋姬试着想移动,口传来的刺痛令她蹙紧眉心,同时也让她想起了一切。

  受卧桑之托,她来到了北狄,见着了铁勒,也挨了一记冷箭,铁勒他说…“公主,你别动,我这就去叫军医。”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离萧,掩不住満脸的欣喜之情。

  “二哥…”她微侧过螓首,在空的帐內来回地看过一回,再将⽔眸调至离萧的脸上。

  走的离萧止住了走势,头痛地皱紧一双眉,她半撑起⾝子四处探看“二哥人呢?”他怎么不在她⾝边?对了,他在征讨北武,目前战况如何?也不知她睡了多久,他是否已经攻下北武王城了?

  “王爷他…”说与不说皆不是的离萧显得很为难。

  “他在哪里?”她注意到他的异样,同时营內太过安静的气氛,也起她心中丝丝的不安。

  “他…”该告诉她吗?她好不容易才醒来,万一说了影响到她的伤势怎么办?

  “冷天⾊!”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吐不出她所要的答案,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恋姬,⼲脆扭头直接朝帐外大喊。

  “公主,冷将军…”离萧只好硬着头⽪开口“方纔率后卫军前去增援了。”

  “增援?”她的心房倏然一紧,伸手紧捉住他的⾐袖“二哥现下人在哪里?”铁勒会需要冷天⾊的增援?铁勒出了什么事?

  他忙安抚着她“公主,你先别着急,等军医过来先为你…”“快回答我!”恋姬大声截断他的话,过于动造成⾎气不继,使得她脑中昏茫了半刻。

  不想再刺她的离萧只好赶忙道出:“王爷已经率军进抵北武王城,目前敌我两军已在城內相逢。”

  铁勒已经进城了?

  她甩甩头,神智清醒了一些,脑中转想了片刻后,一手按着口吃力地下榻穿鞋。

  “公主,你下能…”离萧被她的动作急出一头冷汗,直想将她扶回榻上。

  手脚不太听从使唤,摇摇晃晃的恋姬好不容易站稳,费力地挥开他阻拦的双手后,咬着一步步朝帐外走去,离萧看了,只好顺她的意扶着脚步不稳的她走至帐外。

  万里雪飘,接出了帐的恋姬,仍旧是那一场漫飞不停的大雪。在雪地里倚着离萧站定后,顺着离萧的指点下抬首望去,北武王城已然在雪原的那一端,但恋姬看了不过片刻,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间所‮滥泛‬的诡谲是什么。

  太安静了。

  四下太过静谧,在雪原那端,战鼓声、金戈声、杀敌吶喊声,没有;烟硝火光,没有;除了落雪的音韵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跟随铁勒涉过无数战地的她马上明⽩,这本就不是战争该有的景况,这情景彷佛是…战事早已告终。

  若是战事已告终,那,是哪一方胜了?

  一阵寒意匆地自背后深窜上来。以离萧方才推托敷衍的态度来看,她不得不怀疑铁勒他…下,不会的,铁勒不会败,他也从不轻易言败,况且在她昏之前,铁骑大军的战绩与北武国相较起来仍占上风,怎会…她极力庒下不断向四肢窜去的颤意,一手紧捉着离萧的臂膀。

  “敌我两军…谁胜谁负?”老天,千万别告诉她…为此心里也是着急万分的离萧,再不掩饰地垂下头来吐实“王爷和中军皆被北武王困在城內无法动弹。”

  恋姬听了,随即转首看向帐后远处栓马的牧栏。

  “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马上明⽩她想做什么的离萧情急的阻止她。

  “我要去救他…”眼下铁勒是生是死也不明,她得快点赶到他的⾝边,要是去迟了…不可以的,她还有好多话没对他说,她…离萧拉着她不肯放手“不行,你不能在这时犯险离营!”在鬼门关前徘徊了那么久,她才捡回一条命,伤势都还未愈,别说想救铁勒了,她能不能上路都还是个问题,况且,铁勒吩咐过,她要是出了事,铁勒将会对卧桑…“放手,我要救他。”她虚弱地想挣开他,不意脚下却被积雪绊了绊。

  眼明手快的离萧忙接住她,并将她半拖抱至怀里,倚在他臂中的恋姬着气抬起头,恳求地望着他。

  她的眸中泛着泪“求求你…”明知道铁勒就在那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最起码,也要让她亲眼再见他一眼,让她知道他安然无恙,她不能在这枯等消息,这太‮磨折‬了。

  “我…”离萧犹豫了许久,未了,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

  雪妆点点,山舞银蛇,这场飞雪下得冷天⾊心烦意又

  收到左右翼军通知后,便私自带兵前来增援的冷天⾊,一掌拨去覆在脸上的薄薄雪花,再次仰首直盯着近在眼前紧闭的王城大门。

  里头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那两票该死的左右翼军,送来铁勒受困于城中的消息后,便一声也不吭了,就连个下文也不告诉他,害心里十五个⽔桶的他在大营里差点急疯,直怕铁勒有个万一,甚至甘冒着大罪私带着后卫军前来增援,结果才来到城下,全军马上被告知不准破城救帅,必须跟他们一样待在城外静候铁勒的指示。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逝去,都等这么久了,他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片恼人的寂然中,参军的声音悄悄在冷天⾊的⾝后响起。

  “将军,大营有人来了。”

  “没有我的命令,是谁敢擅自离营?”又急又气可又无法发怈的冷天⾊,在听了后,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喝问。

  “她。”参军木然地指向来者。

  他差点瞪凸眼珠子“十公主?”她不是应该躺在大营里吗?

  在百名精兵的护卫下,与恋姬同乘一骑的离萧,一手抱紧她一手持缰策马,在纷纷让道的后卫军中,往位在城门前的冷天⾊而来。

  已经够烦的冷天⾊首先冲着不要命的离萧大吼。“离萧,你怎么可以…”要是被铁勒知道他带恋姬来,他准玩完了。

  但他声讨的全文还未说完,満腹怒气的恋姬已出口大声质问。

  “冷天⾊!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都什么节骨眼了,他居然在城外袖手旁观也不进城去救铁勒?他不是来增援的吗?

  “我…”冷天⾊的气势顿时少了一半,含在口中的话也说得模模糊糊的。

  恋姬气急败坏地问向他:“为什么不进城营救二哥脫险?”

  “王爷他…”冷天⾊无力地垂下头“他不许我带兵进城…”铁勒不许他揷手城中之事,更不许他妄动后卫军任何一人,他再怎么心急想救人也是枉然。

  什么?

  恋姬瞠大了⽔眸,在错愕之余,怎么也想不通铁勒的用意为何。

  她咬咬牙“冷天⾊,我命令你,马上进城救人!”下行,她不管铁勒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她没有办法就这么袖手旁观置他于险地。

  冷天⾊紧抿着嘴下发一语,而在他⾝后的后卫军,也同样无人敢遵从她的命令。

  “还不去?”恋姬难以置信地问。

  “公主,铁骑兵只听从王爷一人号令。”离萧适时地在她耳畔小声提供无人愿听她号令的原因。

  她一怔,再次看向不愿施予号令的冷天⾊,并仰首环视他⾝后如人偶般杵立不动的后卫军所有兵士。跟在铁勒⾝边那么多年,她怎会忘了,这一支由铁勒亲手创立的铁骑大军,不受天朝世宗指挥,却视铁勒的只字词组有如圣谕,若无铁勒令谕,纵使他们在沙场上再勇猛无惧,此刻也只是少了控者的人偶…慢着,令谕?

  伸手探向怀中,她拿出自从铁勒给了她后,她便贴⾝收蔵的印信,低首看了金质潋滟的印信一会,她深昅口气,一手举⾼手中的刺王印信。

  “后卫军听令,即刻随我进城!”

  见到了有如铁勒亲谕的印信后,冷天⾊如释重负地松口大气。

  “得令!”终于给他逮着借口可以进去救人了。

  当下马声嘶啸、人声杂沓,得令后的冷天⾊忙指挥着属下准备破城救帅,但在人人忙碌的这当头,离萧的面⾊却愈来愈凝重。

  他略微松开环抱着恋姬的左手,摊开手看去,掌心已被恋姬自伤处淌下的⾎⽔濡,照这情况来看,她想必是已经扯裂了快要愈合的伤口,而这般环抱着她,也可感觉到她的⾝子不再像是初离营时的冰冷,她的⾝子烫热得吓人。

  “公主,你就别再勉強了。”当恋姬疲惫不适地往后靠向他时,他忍不住想劝劝她。

  “别管我,进城…”她息地摇首,两眼直视着前方准备破城而⼊的兵士。

  “但…”

  “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眼前,视线有些看不清,她握紧双拳,直将指尖刺⼊掌心里,试图振作愈来愈模糊的神智。

  离萧匆地摇了摇她“公主,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几乎快闭上双眼的恋姬眨了眨眼。

  “城门无守,北武王弃守城门。”他一手指向轻而易举就遭前行兵力打开的城门。

  怎么回事?

  恋姬不解地望向敞开的‮大巨‬城门,和在门前面面相觑的众人们,而后心神一凛。

  她飞快地下令“全军暂缓,把冷天⾊叫过来。”

  ***

  事实上,并非北武王弃守城门,而是…无暇可守。

  铁骑中军在攻进城內后,铁勒便与回头抵挡铁骑中军进城的孟图在城中心相逢,展开另一场雪地厮杀,就在孟图不敌之时,一直守在王城宮中的北武王终于带兵出宮,紧急赶至救援,然而,铁勒却刻意当着赶到的北武王面前,硬是一剑削下孟图的人头。

  原本人人都以为,亲眼目睹王弟惨死的北武王,会发狂地号令城內全军猛攻,可是北武王没有,他只是下令全军不许妄动,而铁勒,也命铁骑中军在他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前,不许有半分动作。

  战线架在弦上一触即发,但,数个时辰以来,两军仍是持续保持对峙的状态。

  带兵御宮的北武王,坐在马上不语地瞧了瞧天⾊,即使明知北武国存亡已在旦夕,他仍是没有与铁勒手的打算,但再也等不下去的北武副帅,在见了北武王下动如山的脸⾊后,终于打破沉默忍不住向他催上一催。

  “王上?”就算天朝刺王占了绝大的优势,但他们还是可以做最后一搏啊。

  北武王没有答腔,两眼直视着前方不远处的铁勒,不久,他首先扬手命⾝后众兵不许妄动,再独自策马来到对峙的两军之间,那座广阔的城心广场。

  在另一方,本来被悬宕的气氛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佐将军,乍见北武王如此大胆的行径后,立即如获特赦地在铁勒的⾝旁向他请示。

  “王爷?”眼看就只差一手了,只要在这里拿下北武王,那么这场战事的赢家就属于他们天朝这一方。

  自进城后就一径保持沉默的铁勒还是不出声,半晌,无视于佐将军的阻止,他也仿效北武王的举止,只⾝一人策马来到城心,将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的大军远远拋在⾝后。

  两雄对立。

  穿窜在密雪中的两道视线,是识英雄重英雄,抑或想藉此探得对方底细,再寻隙破敌?没有人知道。

  皑皑雪花无声地落下,漫在两人之间,像道帘幕。

  呼出来的气息化为⽩烟淡雾,寂静中,铁勒匆地一手脫去顶上的头盔,露出整个面庞昂然直视北武王,北武王怔了怔,暗自攥紧了握住缰绳的拳心。

  乍进而出的箭啸,忽地划破紧绷的弦,电光石火间,自天际落下的长箭直立在他们两人之间,北武王座下的良驹受惊,起蹄站立嘶声狂啸,无论是急于控马的北武王,或是抬首寻找发箭者的铁勒,对此突袭皆毫无心理准备。

  一时之间,谁是来者,敌我皆不明,后头早已蓄势待发的两军人马,经这突来的一变,两方随即躁动了起来。

  “保护王爷!”

  “为王上护驾!”

  埋伏在远处城上的冷天⾊,惊见城中变化,连忙转头寻找是哪个捺不住子,未得令就先行放箭的属下。

  “哪个蠢才…”这下好了,弄巧成拙,不但没帮上铁勒的忙,反而是大大帮了个倒忙。

  大惊失⾊的恋姬扯开了嗓:“马上去救人!”

  “公主…”离萧扭过头,来不及拦住说完话就冲下城楼,私自拉了马就朝城心奔去的她。

  碍于城中敌我两方杂,城上的弓箭手无法布阵,后卫军只好先行包围城心外围再缓缓近城心,但此时,城心中的两方人马已战起来,如同锅中滚煮的沸⽔,杀气腾升至顶点。

  刀林箭雨中,伏在马背上疾驰的恋姬,紧捉住马⾝不让自己掉下马,在两旁精锐的开道下,眼看她就将抵达已成杀戳‮场战‬的城心,但就在她驰近城心时,她赫然发现,铁勒仍是和方才一样‮坐静‬在马上动也不动,而在北武王⾝后攻向铁勒的兵士,正扬起大刀冲向铁勒。

  “离萧!”眼见铁勒竟不扬剑抵抗,恋姬连忙朝⾝后一喊。

  早已架箭在弦的离萧,在疾驰中,松手脫箭,一箭直取袭向铁勒的北武兵士,但他中的,却是前来阻止自己座下兵士袭向铁勒的…北武王。

  时间凝结住了,所有的箭啸刀吼风雪光影人声,全在这一刻静止。

  铁勒瞠大了黑眸,静看着眼前这缓慢的一幕。为保护他而中箭的北武王,斜倾了⾝子坠马,跌至雪地里后,⽩净的雪地染上了一层令人惊心的⾎红。

  “十公主!”离萧的急喊声紧接着传来。

  铁勒震了震,回头一看,驰向他的恋姬已不支地坠马落地,静静伏卧在雪地的另一端。

  跃下马匹,定立在负伤的北武王与恋姬之间,铁勒没有动,城心中战的双方兵士也全止住了动作,齐首看向雪地里的那三人。

  在赶来的离萧搀扶下起⾝,恋姬強忍下口的剧痛,抬眼看向毫无动静的铁勒,但就在她的视线不意越过铁勒,来到他⾝后为疗肩上箭伤,而脫去铠甲袒露出口的北武王⾝上时,她倏然一怔,彷若青天霹雳。

  “老天…”她失声地掩住嘴。

  “公主…”离萧‮劲使‬地扶稳她,被她⾐衫上的⾎吓得心惊胆跳。

  恋姬置若罔闻,挥开⾝旁的离萧,跌跌撞撞地来到铁勒的面前,伸出双手忙不迭地除去铁勒前的铠甲,再一把拉开他的⾐襟,而后,她的双眸止不住地睁大。

  “不…”她颤抖地撒开两手,直朝他频频摇首“这不是真的…”

  铁勒依然不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她再回首看向近在眼前的北武王,负伤躺在兵士怀中的他,有张酷似铁勒的面孔,在他⾚裸的前,位于心口处的位置上,有个和铁勒一模一样的黑⾊弯月胎记。

  恍然大悟的恋姬脚步凌地颠退了几步,茫然环顾⾎光处处的周遭,与眼前所目睹的这一幕后,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竟是⽗皇一手安排的悲剧。

  “⽗皇…”她仰起头,痛楚的惊叫,沉痛的回声,在雪地里回响了一遍又一遍…卧桑不要铁勒攻下北武国的原因,在今⽇,她终于明⽩。

  ***

  所谓的秘密,不过是⺟后心上的一段记忆。

  回溯的时光河川开始流动,回到铁勒尚未来到人世的从前。

  继承天朝大统十六年来,竭力繁荣国內并稳定朝政的世宗,将自己的天下打理得富饶民強,但在对外的武功方面,除了持续对外扩张版图外,世宗并无特别轰轰烈烈的作为,因此,世宗极‮望渴‬能在史上留下一笔辉煌的功业,而后,或许千古不垂,或许万世称颂。

  极目天下,连年征战的西戎小柄不⾜为敌,南夷与西蛮,下过是摆不上台面的两支蛮族,北方各族则尽纳与天朝齐名的北武王麾下,那名初接国祚,即将北武国文治武功推至极盛的北武王,令世宗有如芒刺在背。

  那年盛夏,北方天候异常炎热,导致北方大量溶雪,北武国国內处处⽔患成灾。

  懊是拔去这芒刺的时候了。

  当北武王广向旗下各支族纳粮赈灾时,世宗亲赴北狄,携来了大量赈援,北武王虽有疑于他,但因国內灾情告急,也只能接受天朝这份善意。随着世宗在北武国境內处处释出善意的救灾表现,北武王渐渐撤去了心房,对世宗仁德感佩于心之余,进一步与天朝缔约结盟,誓言边疆撤防,永结同好,共享太平。

  但这份和平维持得并不久。

  同年初冬,世宗破盟毁誓,无预兆地率天朝大军御驾亲征北武国,因天灾元气大伤正待回复的北武国,对此变措手不及,为时已晚地想巩固已撤防的边境,却遭天朝大军一举击破,眼看大军即将兵临北武王城。

  在那时,北武王后宮中有位深受北武王宠爱的妃子,自世宗上回携援来到北武国时,便已‮狂疯‬地爱上世宗,当天朝大军攻陷北武王城时,没与后宮嫔妃一块随北武王自王城撤逃的她,不惜拋弃一切,投⼊多情的世宗怀中,而世宗也将她视为与北武王战外的另一场胜利,将她带回天朝大明宮,并策封为北妃。

  北妃所得到的珍宠很短暂,她美丽的梦境,只到铁勒出生为止。

  听闻铁勒来到人世的消息,喜获麟儿的世宗先是策封北妃为西內娘娘,再大肆摆宴大明宮,那夜,世宗満心快地亲自前来大明宮的榻前探视,但就在乍见襁褓中的铁勒时,他的笑意自角隐去。

  睡梦中的那张小小面孔,怎么看,也不像他。

  面对那张轮廓面孔都不与他肖似的世宗,虽然心中有所犹疑,可又无法确定,于是他背着西內娘娘,暗地里召来太医与亲近西內娘娘的宮女太监,反复推算着西內娘娘受孕与怀龙子的⽇数,再怎么算,都在在显示了,铁勒确是他的亲骨⾁。

  可是世宗就是无法驱逐心头那只名唤怀疑的暗鬼。

  渐渐的,世宗变得鲜少出⼊大明宮,也没再去看过铁勒,次年,世宗新纳了来自遥远南方的绝世美人南內娘娘,并为新宠的南內娘娘在南方盖了座幽兰宮,每至天寒,必带南內娘娘南下避冬,而遭冷落的西內娘娘,则独自一人守在大明宮中,⽇⽇夜夜活在铁勒的⾝世有朝一⽇将会暴露的影里。

  她不敢告诉世宗,他眼里所蔵着的怀疑,是对的。

  她是在来到大明宮后才察觉自己有孕的,蓝田种⽟者,并不是她所深爱的世宗,为此,她曾想过打掉北武王的遗祸,但在群妃并起美人环伺的后宮中,她这名初来乍到的新妃毫无地位可言,急于巩固自己地位的她,必须趁着皇后扶育年幼的太子,而她正值得宠的这个当头,为世宗诞下龙子,好在后宮中争得一席之地,于是,她选择留下了铁勒。

  只是铁勒诞生的⽇期,再怎么算都会启人疑窦,为了瞒天过海,她自北武带来的两名侍女,⽇⽇喂她服食缓胎之葯,眼看临盆之⽇将近,她仍是不放弃拖延⽇子,直至临盆时限已过,只差数⽇就到达‮全安‬的⽇期,她依然不愿诞下铁勒,苦苦一味拖延得几乎丧命,最终,她总算是在她所要的⽇子裹临盆产子。

  时光之河停止溯游,关于西內娘娘诞子的记忆停在遥远的从前,铁勒张开双眼,来到河中顺川而下。

  时光推至他七岁时,在他被⽗皇送去北狄前的那个冬夜。

  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并不是⺟后,因为⺟后即使是作梦,也不会将这极力想隐瞒的秘密说出口。然而在⺟后⾝旁,那两名伴随着⺟后的侍女,不忍见他因受世宗冷落,故而有想回故国念头的⺟后长年累月苛待,在那夜,当他因即将被送去北狄,独自一人躲在寝殿一角哭泣时,她们将他拉去了四下无人的暗处,在他耳边字字道出众人所不知的秘密。

  铁勒的泪⽔凝滞在脸上,他不信,纵使她们说得再怎么真,他还是不信,只想当这是一场噩梦,但在次⽇清晨,他发现两名侍女,一人毒发陈尸在殿內、一人不知所踪,而命人前来清理殿內的⺟后,她脸上那神秘的笑意,令他下寒而栗之时,他明⽩了自幼以来⺟后待他的种种所为何来,也了解了冒死告知他的两名侍女,因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自那⽇起,他遗忘了该怎么落泪。

  嘶啦一声,⺟后的笑意消逝在川⽔中,他再度顺⽔前行,来到已成年的十数年后,那一⽇,⽗皇采纳太子卧桑之荐,钦点刺王铁勒派驻北狄边防。

  下了朝后,在寂静无声的翠微宮宮廊上,卧桑一边在他的耳畔低语,一边在他手心写下四个字。

  北武王子。

  铁勒震愕莫名,不知他是如何知晓这个秘密的。

  卧桑的脸上带着笑,会发现这个秘密,其实并不是偶然。

  原本,他只是为⽗皇长年待铁勒冷淡如冰的态度有所疑惑,他一直都很想找出原因,但在⽗皇那边,无论是明问或是暗示,他得不到答案,因此在这回前去北狄巡视时,他刻意腾出时间,在北武国边境寻找一名当年自大明宮私逃而出,而后销声匿迹的侍女,但他没想到,在那名侍女⾝上耗费了千金哄她开口后,他所得来的答案竟是如此。

  这个消息不能见光,一旦有第二者知情,天朝难保不引发一次动,而他一直都想保护的铁勒,将在⽗皇发觉为西內娘娘所骗为敌育子之后,立即成为⽗皇的刀下之魂。

  为此,当他走出那间侍女所住的小屋时,他命离萧进屋去,当离萧再次走出小屋时,屋內中人,失去了所有音息。

  回朝后,他刻意点明铁勒派驻北狄,为的就是让铁勒能够一手掌握北狄的情势,如此一来,只要铁勒不兴兵北武国,那么⽗皇也无法造成铁勒与北武王⽗子相残的局面;二来,只要铁勒少在朝中,⽗皇自是减少了能将铁勒远贬或是削权的机会。

  几番对话后,站在廊上的铁勒,听见卧桑在他的耳边开出两个条件。

  “我有两个条件。一是,你必须和我一样守口如瓶。二是,将来你得帮我一个忙。”

  将来?卧桑指的将来到底是什么?他不解。

  ⽔声泼刺泼刺,时光之河再往前流动了些,急急缓缓的⽔势中,铁勒来到了卧桑弃位前的那‮夜一‬。

  翠微宮底,宛如宮的地道里,人鱼膏的灯火照亮了卧桑的脸庞。

  “多年前,我为你保守了一个秘密。”卧桑走近他的面前,带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头“现在,我要你还我这份人情。”

  铁勒盯紧他的眼瞳“你要我怎么还?”原来当年他所留的那一手,就是想用在这个时刻。

  “我要你保全我的八个皇弟,包括你。”卧桑倾⾝靠向他,附耳低声代。“当我离开中土后,你得想办法让他们全都活着。”

  “你…”他没想到卧桑竟会把这个责任托给他。

  “一切,就给你了。”卧桑朝⾝后的司棋弹弹指,司棋随即捧来一只包裹着⻩巾的木匣给铁勒。

  卧桑満意地看着捧着木匣的铁勒。匣中,是翠微宮里的那枚传国⽟玺,他之所以将它盗来,主要是为了⽗皇。

  他怕,一旦他不在国中,可能已经知道铁勒⾝世的⽗皇,将会对铁勒做些什么,他更伯⽗皇在病中误择不适任的下一任太子,要是不适任的那名太子在登基后,首先便想对付表面上看来功⾼震主,可是实际上却没有半点贪念的铁勒,那怎么办?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传国⽟玺一⽇不在⽗皇手中,那么无论⽗皇的选择是谁,在没有获得铁勒的认同前,天朝将不会有下一任天子,谁也都不能对铁勒如何。

  “慢着…”手捧着木匣的铁勒,想叫住转⾝走的卧桑。

  卧桑朝他眨眨眼“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机会?卧桑能给他什么机会?

  他从不曾立愿登上天朝天子之座,他要的不是成为天子的机会,他要的是天朝能给他一份亲情。这么多年来,即使他知道他真正的出处,但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北武国之人,更没有去见过那个素未谋面的北武王一面,他要的,是有⽗有⺟有兄弟的这座天朝,‮望渴‬这座天朝,能让他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可是他也明⽩,只要他⾝上一⽇流着北武王的⾎,他本就没有机会!

  ⽔声停息,记忆的川⽔凝止于病重的⽗皇,于清凉殿宣揭口谕的那夜。

  当跪立在地的他,在殿內亲耳聆听冷天放代⽗皇所传达的圣谕后,他便知道,他是彻彻底底失去机会了。他失去了最后一丝与⽗皇成为⽗子的机会,也失去了与⺟后成为⺟子的机会。

  面对百⽇之內攻陷北武国的这道口谕,铁勒的心摇摆不定。

  他该怎么做?一边是生⽗,一边是养⽗。

  他知道,总有一⽇他必须在暧昧中做出抉择的,可是究竟该如何选择才是对的?是要他否认近三十年来他对天朝的情感?还是否认他⾎浓于⽔的出处?或者是,否认他自己的存在?

  低首望着浮映着他面孔的川⽔,铁勒不知该如何选择,但当川心缓缓浮映出飘在大明宮梁上的⺟尸时,他终于⾎刀多年来的悲,狠心一断。

  他的未来,不在这片天朝的土地上。

  他的未来,在他的掌心里。

  ***

  冰冷的感觉自口传来,伴随着丝丝刺痛,恋姬受疼地蹙着眉,挣扎醒来后,甫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朦胧人影令她悚然一惊。

  “是我。”铁勒以沉稳的音调安抚她,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视线较为清晰后,她不解地望着他的面容,顺着他的动作往她的口看去,她才明⽩前冰冷的感觉,是他的指尖,而会刺痛,是他正在为她上葯并更换纱布,但在看清她的疑惑时,她也见着了正袒接受他照料的自己。

  “别动,你的伤口裂了。”铁勒腾出一掌按住羞窘躲的她,以另一手单独完成纱布固定的工程。

  他才收回手,恋姬马上想找⾐裳或是被巾遮掩自己,可她找遍了两旁也摸不到半片布料,不希望她动再次弄裂伤口的铁勒,只好放弃欣赏眼前的美景,捞来被他塞到她脚边的厚被为她密密盖上。

  “我在哪裹?”整个人蔵在被下只露出一张小脸的恋姬,边打量着四属的环境边问。

  “虎踞宮。”他漫不经心地应着,指尖轻轻划过她粉⾊的面颊。

  虎踞宮?这是什么地方?

  急于求解的⽔眸移至他的脸上,但他不回答,专注地凝视着她,他那眼神,彷佛不曾见过她似的。

  “怎、怎么了?”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她不确定地摸摸脸颊。

  铁勒不发一言,将她扶坐起来,坐至她的⾝旁拥她⼊怀,埋首至她的发间,紧紧地,将她庒进他曾经以为他将永远空虚的膛里。

  他离营时,浑⾝是⾎的她,紧握着他⾐袖的模样他还记在心底,她不会知道,当她伏在疾奔的马背上朝他而来,而后又坠落在雪地时,他有什么感觉。

  他以为,她伤了、死了,再不会爬起来走向他,站在原地的他,碎成一千片,一万片散落一地,那一刻他甚至认为,原本打算与她重新来过的他,又再次失去了机会。

  “答应我,别再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才能把话说出口。

  恋姬在他怀中想动“那时我以为你…”“你该对我有点信心的。”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怎会去面对北武王?外头有着左右翼军,里头有着数量庞大的中军,北武王城早就是他的囊中物,与他对峙的北武城兵,所做的不过是困兽之斗,他本就没看在眼里,所以也才不要冷天⾊进来搅局。

  “可是你连动也不动…”她哽着嗓,泪光在眼底浮动。“离萧若是没发箭,你是不是就要任人宰割?”他简直就是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他甚至连还击的念头都没有,在她眼中看来,他只是想寻死。

  铁勒无法否认。那时的他,思绪空洞一片,在见着北武王与兵士朝他疾驰而来时,他真的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动作。

  他很问问那个与他面庞相似的北武王,想拿他怎么办?怎么看待他?那惊讶的表情又代表了什么?是否也把他视为国仇大敌?是否承认他的存在?在他的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说,却又道不出口,于是他选择沉默,在沉默间,他犹豫着该不该动手,他怕只要他一动手,他就将成为一只失⾜的鸟,再也无处着陆。

  “你分明就可以痹篇那些危险的,你…”在他的沉默中,她又是一阵指控。

  “那,我该怎么做?”铁勒的语气很平淡。

  恋姬怔住了。对,他该怎么做?北武王是他的…回想起比她先一步倒下的北武王,她的心漏跳了半拍。

  她紧张地捉住他“北武王呢?”

  “他已宣布弃降。”在那之后,后卫军围困战术奏效,之前在外头围城的左右翼军也适时地发挥了功用,全面掌握住反被困在城中的北武城兵,不久,他挟北武王命敌军弃降,在负伤的北武王一点头,城兵们纷纷弃械后,他立即派冷天⾊率所有铁骑大军进驻北武王城,正式拿下北武国。

  恋姬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不,我是说他的伤。”是她命离萧动手的,万一北武王有个不测,那她岂不是…成了他的杀⽗仇人?

  “无碍。”他一语淡淡带过“目前人在龙盘宮养伤。”

  她讶异地瞅着他“你的反应…就只有这样?”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子,他怎会这么冷淡?

  “不然呢?”铁勒反倒很好奇,他该对那个陌生人有什么反应才算正确。

  “北武王是你的…”她把话说了一半,但又‮住含‬话尾,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

  “生⽗。”

  恋姬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直接,换作他人,恐怕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他的⾝份还是个皇子、奉命征伐北武国的大军元帅,倘若,他是在最后一刻才察觉他所破的是亲⽗的家国,那么他定会痛不生,可是他没有,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木然,他该不会对这件事…老早就已经知情?

  还记得当她知道事实抬首看向他时,他面无表情,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中有怜有悲,他一定是早就知情了,可是他还是奉⽗皇之命前来攻打北武国,老天,他是怎么说服自己来做这件事的?

  她浑⾝泛过一阵冷颤“⽗皇知道这件事吗?”也许,⽗皇就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刻意…“知道。”铁勒冷冷轻哼“自⽗皇的口谕中,便可得知⽗皇早已知情,不然⽗皇不会要我在百⽇之內攻下北武国。”

  多年来,他守秘,卧桑守信,他们两人自以为做得天⾐无,除了⺟后外无第四者知情,但他们不知,⽗皇早已自怀疑中变为笃定。

  案皇的那道口谕,表面上是冲着他来,但暗里,实是为了下一任新帝。他若是不遵旨攻打北武国,那么他将顿失所有,如此一来,下任新帝将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将他逐出朝政;他若是遵旨攻打北武国,那么下任新帝便可坐收他与北武王⽗子相残之利,两军战他若胜了,下任新帝正好可以一举除去北武国这个大敌,他若败了,下任新帝就不会再有他可能会篡位夺朝的隐忧。

  案皇的这个如意算盘,怎么拨,都划算。

  此刻的恋姬,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案皇他,怎能这么‮忍残‬?丝毫不顾念多年来的⽗子之情,⽗皇竟要铁勒座下大军的铁蹄踏平自己的家国并且手刀生⽗,站在敌我分明的立场来看,⽗皇的作法固然是对,但这对铁勒而言,太险也太过残酷,⽗皇本就是存心要死铁勒。

  敝不得铁勒在出征北武国之前,不去问问⽗皇为何苛待他,铁勒早就知道答案了,也早就对⽗皇死心,他所‮望渴‬的⽗子之情,彻底在那一⽇梦碎告终。

  “我已软噤了离萧。”铁勒伸手轻抚着她雪⽩的脸庞,说得很云淡风清。

  她一怔,软噤离萧?他不要离萧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他早已确定并且有自信手底下的铁骑大军,即使知情也无人敢开口置喙,现下在整支大军里,就只有离萧这个外人。

  “你打算怎么做?”会问她,是否代表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公开这件事?

  “你希望我怎么做?”他反问。

  “我…”

  她希望铁勒怎么做?

  承认北武王是他的生⽗?那么他进攻北武国的举动岂不是大逆不道?而这件事若被天朝知晓了,他将会被视为叛臣逐出天朝。若是下承认北武王呢?那他,则一辈子都要欺骗着自己,夜夜难寐。

  铁勒叹口气,伸手她的发“放心,我并下打算拿这件事当成筹码威胁你或任何人什么。”

  她咬着“以前,你为何不说?”

  “说了,让⽗皇赐我⺟后⽩绫一匹吗?还是说了后,眼睁睁的看着天朝掀起朝野政,并任东南两內因我齐攻西內众臣,赔上一个西內?或者是让霍鞑与野焰兴兵讨伐我,而我为求自保,不惜与兄弟戈相向,在大大削弱天朝国力之余,任外敌蛮族乘虚而⼊大举进犯天朝?”

  恋姬怔怔地望着他。她没想到那么多,也不知他的顾虑有这么深。

  “在我⾝后,不只是一人而已。”若不是为了⾝后那些人,当年,卧桑不会阻止他开口,而他也不会一味求全。

  她总算有点了解卧桑所说的羽翼是什么。

  这些年来,铁勒张开了一双⾜以覆盖天朝的翅膀,在这双他努力撑持张开的翅膀下,西內娘娘稳卧大明宮,卧桑安坐在太子之位上处理国政,天朝外防有了霍鞑和野焰的全心巩固,其它皇子也得以站在庙堂之上或实现理想,或钩心斗角,⽗皇的晚年也不需汲汲于朝政…铁勒提供了每个人在这块土地上一个安歇的角落,天朝若是无他,今⽇恐将人事全非。

  可是在他尽力为每个人求全之余,他把自己搁在哪儿?卧桑之所以会对他那么重视,是否就是因为卧桑将铁勒所付出的看得太清楚,因而对他太过不舍,所以卧桑才会处处都为了他?

  “那,现在…”如今他所隐瞒之事已不再是秘密,他是不是该为自己着想了?

  铁勒早巳决定好了。“⽗皇⺟后已殡天,天朝群龙无首,朝政早已‮裂分‬,霍鞑和野焰也都为东南两內有动兵的念头,我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

  远处的门扉遭人轻点了两下,冷天⾊推开门,提醒铁勒时间。

  “王爷。”龙盘宮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该去见见那个舍⾝护他,把北武国一票人都吓傻的北武王了。

  铁勒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后,安妥地将恋姬扶躺回榻上。

  “我有事得办,你安分的待在宮內养伤,不许再来。”他边叮咛边帮她把厚被盖好。

  她伸手拉住他“你要上哪?”

  他的眼眸灿亮亮的“去拿回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有个一直是真正属于他,而他却从未去取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铁勒扬⾼了角“北武太子之位。”

  案皇在拨如意算盘之余,大概没料想到,接招的他,也有他的算盘在拨。

  他刻意不用整支铁骑大军的兵力来对付北武国,主要目的并不是想保留铁骑大军的兵力,而是他想减少铁骑大军对北武国所造成的损伤,他要在北武国国力并未尽墨之前拿下它,此次出征北武国,为的不是⽗皇,是他自己,他要将北武国…纳为已有。

  恋姬在听⽩了他的话后,忙想留住他的脚步。

  “二哥…”他不再为天朝效力了?他该不会是要…彻底背叛天朝?

  铁勒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缓慢地转过⾝来,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字地清楚告诉她。

  “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不是。”

  雪霁天晴,连续下了月余的大雪,在这一⽇终于止歇,随风逐走的浓云间,无声地释出一束束璀璨的光束,大地耀眼晶莹。

  窗外匀匀的⽇光洒落在铁勒的⾝上,照亮了他神采飞扬的脸庞,一扫多年来沉积在他⾝上的暗影,恋姬怔望着他,感觉他,宛如‮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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