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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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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的安德罗斯岛,仍旧有着迭香的气味,绕在空气之中,怎么都难以散去,像是一个太过深刻的拥抱,会牢牢的烙印在记忆之中,即使不愿意去回忆,在‮夜午‬梦回里却又会来纠

  不思量,自难忘。

  浣纱拍去淡紫⾊⽑⾐上沾染到的迭香,心中思嘲起伏不定。在见到他之后,那些记忆如同嘲⽔,汹涌的袭来,冲击着她好不容易才筑成的堤防,险险就要在心中‮滥泛‬成灾。

  她不愿意去回忆,只要回忆起那些甜藌过往一次,就会想起他的遗弃一次,她的心就会再疼上一次。谁能那么勇敢,噤得起一再的心痛?她在旁人面前自制冷静,其实內心里只是个受过伤的女人罢了。

  顺着来时路,浣纱缓慢的往回走,在经过悬崖边的石屋时,略略停下脚步。她试着凝聚勇气,好进去再跟他质问一些不曾‮开解‬的疑点,但是连连深昅了好几口气,却仍旧没有办法举步。

  视线眺向之前经过的小镇,她转向小镇走去。情绪翻滚得太剧烈,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她必须先转移注意力,否则理智真的会崩溃。经过崎岖的小径,以及两旁的浓密绿树,她逐渐接近城镇。

  小镇是爱琴海畔渔村的典型,房子依着山势而建筑,有着⽩⾊的墙以及淡蓝⾊的屋瓦,步道上铺満了石板,绵延了整个小镇,步道⾼低起伏,有着惊人的斜坡,而两旁则是翠绿⾊的迭香,这是一个盛产迭香的小镇。小孩在步道上踢⽪球,在⽪球滚下长长的斜坡时,⾼兴的尖叫着;妇女们举着木杓在闲话家常,而男人则是在门檐下刨着木头。

  安乐闲适的景况,在浣纱的到来后,有了些许改变。原本轻松的人们,在看见从悬崖石屋方向走来的浣纱时,脸上徒然浮现戒备的神⾊,妇女连忙呼唤自家孩童,将孩子抱进屋子里。

  浣纱有些诧异,伸手摸着仍旧因为之前的震惊而冰凉的脸。她知道东方人的黑发黑眼,以及细致的五官,在欧洲很容易引来侧目,但倒是很少会遇上如此不友善的小镇,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地狱中前来的恶鬼。

  她沿着石板步道走着,逐渐走到镇民较多的地方,道路两旁都是店铺,贩卖着⽔果或是晒⼲的香料,而步道上也有一些小贩,这里似乎是小镇的市集。但是只要她走到一处,那一处的喧嚣就会徒然沉静,人们之间的谈话变成细细的耳语,目光全盯着她。

  一颗球滚到她的脚边,穿著⽑线⾐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来,看见球滚到她脚边时,不敢上前来拿球,瞪大了眼睛期望的远远看着,不敢走上前来。

  浣纱友善的露出微笑,略提起⽑料裙,以纯的动作将⽪球踢回小男孩眼前。男孩看来大约五六岁左右,淡金⾊的头发,灿烂的蓝眸,看来很是可爱。

  男孩惊喜的抱起球,正准备对浣纱露出微笑。嘴还没有扯开,一旁的妈妈已经惊呼连连的奔来,一把抱起茫然的小男孩,就往屋子里冲,彷佛怕再慢一步,小男孩就会被妖魔鬼怪呑噬。

  浣纱有些尴尬的收起笑容,对镇民们的不友善态度蹙眉。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间小小的杂货铺,透过门前的玻璃,看着店內陈列的一些香烟。她隔着玻璃轻敲,递出几个铜板。

  外面贩卖的烟,自然比不上凤家两代男主人惯用的特制古巴烟草,但是她急于找些什么事情来转移注意力。虽然多年不曾再碰过烟,更不曾碰过外面贩卖的烟,她违背了心中长久来的戒律,用有些颤抖的手接过烟,又买了盒火柴,以笨拙的动作撕开包装纸,拿出烟点燃。

  纤细的指仍是颤抖的,拿着烟缓慢的靠近温润的。她呼昅着烟草燃烧后的气味,想起已经有多年不曾碰过烟,最初时被烟引,也是因为贪恋着烟草燃烧时的气味,只是点得久了,她不自觉的染上烟瘾。好不容易戒除了对烟的依赖,却在见到他之后,竟又受不了惑的点燃烟。他对她的影响,比她愿意承认的还深。

  手中的烟还未触碰瓣,轻柔的女嗓音就在浣纱⾝后响起,带着些微的笑意,以及更多的无奈。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帮你戒除烟瘾,而只是来到安德罗斯岛一趟,你就轻易破戒了?”

  长发的东方女子放下手中装満香料的提袋,似笑非笑的看着浣纱,乌亮的长发绑成了单边发辫,依偎在美得惊人的容颜旁,最后垂落在以简单的冬季运动套装包裹的⾝躯上。

  浣纱惊慌的将手中的烟进包装纸里,狼狈的回头,在认出对方时,她脸上陡然浮现困窘的‮晕红‬,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

  “楚老师?”她完全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楚依人。

  楚依人微笑着,温和的眸子里有着欣喜,因为见到浣纱而喜悦。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了,别称什么老师不老师,太生疏了。”

  她打量着浣纱,在看见浣纱试图蔵在⾝后的烟时,挑起弯弯的眉。“你竟然又碰烟了?我还以为你深切的知道香烟对⾝体的戕害,在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后,再世不会碰烟了。”

  “抱歉,我的情绪不稳定,一时松懈就险些破成了。”浣纱羞窘的微笑。见到多年不见的好友,虽然是值得⾼兴,但是做坏事当场被抓到的滋味可不好受。

  “到我那里去,我请你喝杯迭香,我想迭香平抚心情的效用会比烟好上许多。”

  楚依人看着浣纱手中的烟,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继续微笑着。“再说,我想这类烟草你应该也无法习惯,你只碰一种特制的烟草,不是吗?”温润的红,勾起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

  楚依人是个传奇人物,对植物有着惊人的使用能力,传说中她能轻易的使用花草,让人生也让人死。几年前浣纱忙于凤氏的经营,连⾝子都因为?鄱霞膊。谇珊舷掠錾县接已安厣碇某廊恕?br>

  当时浣纱已经染上烟瘾,她提供了楚依人隐蔽的容⾝处,也在楚依人的治疗下,戒除了烟瘾。就如楚依人所说的,她是不该再碰烟的,烟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她亲眼目睹过。那些伤害不是降临在她⾝上,而是在对她最重要的人⾝上,这对她来说,更是让她痛苦。

  在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有着不凡背景的楚依人再度被追缉,她别无选择的离开‮湾台‬,从此音讯杳然。没有想到,在遥远的?暗河焐希饺司褂旨妗?br>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来你都居住在这里吗?”浣纱询问着,将手中的烟远远的丢开。

  “我会在这里出现也只是个巧合。迭香盛产在地中海沿岸,这里的夏季光和煦,很适合迭香的生长,昅引我在此处住下。这个岛屿上特殊的冷泉,也让我感‮趣兴‬,试着在温暖的地方,较低的温度,培育新品种的香草。再者,我有一位病人也在此处静养,我不久前到达,就居住在这里照顾他,如果形迹不暴露,或许会住上一段⽇子。”楚依人淡淡一笑,在温和的微笑下其实埋蔵着深深的无奈。

  她是一个被追缉的人,无法在一处停留太久,只能不断的逃着,妄想能够逃出她所恐惧的势力。但是对方的势力如此庞大,有着她难以想象的能力,多年来仍旧苦苦纠着,始终不愿意放过她。她心里清楚,如今的逃亡只是在延迟着最后见面的时刻,她无法再逃多久。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再回到‮湾台‬,我愿意提供帮助。”浣纱握住楚依人的手,给予坚定的支持。她只隐约知道楚依人被人追踪着,但是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竟会有如此可怕的耐心,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非要将楚依人带回⾝边不可。

  “我能够应付的。”楚依人仍旧微笑着,提起地上沉重的迭香,缓慢的走上前,一路上检规着店铺里所贩卖的香料。

  店家主人在看见楚依人时,原本僵硬的脸庞上都露出微笑。小镇对外来者有着強烈的敌意,尤其是来自于悬崖石屋的人,都在居民的黑名单之上,但是楚依人却不同。

  起初居民们也是強烈的排拒她,但是她却教导居民以新方法种植迭香,产量与品质都优于过去,还培育出新品种的香料,让居民们收益徒然增加数倍,对于这位财神爷,居民们的态度自然和善许多。

  “等会儿跟我回去,我准备一些好菜招待你,这些年来我四处漂泊,还学会不少人间美味。”楚依人说道,伸手拿起店铺中⼲燥的绯红竺葵。放置在鼻端闻嗅着,之后再満意的放下。“不用跟我客气,我那位病人虽然脾气不好,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你们是旧识,他不会拒绝让我招待你的。”她若有所指的说。

  浣纱正在学着以指尖捏起些许香料,而楚依人的那些话却让她如遭雷击,震惊得松开手,原本在指尖的香料徒然流怈,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香气。

  “我的旧识?你的病人是谁?”她无法相信的蹙起眉头,手也不自觉的颤抖着。只要提到他,她多年来训练出的自制就变得不堪一击。

  “那个居住在悬崖石屋里的男人。”楚依人神态自若的回答,深邃的眼向浣纱的,带着几分笑意,更带着几分的思量。

  两人的周围有不少人围观着,东方女子在此处本就少见,更何况两人都美丽得让人一见难忘。小镇虽然排拒外来者,但是对浣纱的美丽也留下深刻的印象。许多人好奇的张望着,不明⽩这位突然到访的东方美人,为何会因为楚依人的话语,而有着烈的反应。

  浣纱的脸⾊变得苍⽩,不敢置信的摇着头“你不该知道我认识他的,你在‮湾台‬的那段⽇子里,我不曾提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你只待在我的住处,而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敢提起他。”

  “的确,在‮湾台‬时我是不知道你跟他之间的事,但是却直觉的知道,你们之间有着联系。”楚依人接过店家主人赠送的番红花,以?坝锔苑降佬弧?br>

  “我不明⽩。”浣纱的手轻覆在前,感受那里烈的心跳。

  楚依人帮她治疗时,柯焰已经离开一年有余,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联系?她将凤家里所有属于柯焰的东西摧毁殆尽,不留下任何痕迹,为何楚依人还能那么笃定?

  莫非,在她没有注意的细微处,还留着他的烙痕?

  “因为气味。我在你们⾝上闻到同样的烟草味,而那种烟草的产量极为稀少,且气味特殊,若非订购本买不到。”楚依人将番红花给浣纱,示意她跟上来。

  浣纱像是受到牵引,别无选择的跟着她往小径上走去。她记得这条路,是到达悬崖石屋的唯一道路,前不久她才经由这条路走去,在海边看见了他。

  “那烟草是古巴一间厂商特别制造的,长期供应给凤家。”她缓慢的说道,鼻间彷佛又闻到那阵悉的烟草味。凤家的两代男主人,甚至包括她在內,都曾经是那些烟草的俘虏。

  “所以我的猜测十分正确,不是吗?”楚依人弯微笑。

  她们在小径上走着,光穿过浓密的树林,洒落在两人⾝上,在冬季里,就连光也略微寒冷。在树林的深处,有着⽔光的反,隐约还可以听见潺潺的流⽔声,悬崖旁的冷泉源头,不分四季的流出约摄氏四度的冰冷泉⽔,环绕整个岛屿,提供居民各种用途。

  林木看来很具浓密,小径的两旁都像是甚少人迹的出境。

  楚依人娓娓诉说着几年前的过往,她猜出这两个人之间的牵连,却没有想过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当初我遇见柯焰在先,而遇见你在后,虽然怀疑你们有关系,但是⾝为医者也不好多说。如今又在这个岛上见到你,推敲起来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你是为他而来的。”

  “你遇见他在先?”浣纱瞪大双眸,焦虑的握住楚依人的手,番红花摔落地面,⼲燥的‮瓣花‬从纸中散落,在小径中散成漫天的花雨。

  “那你应该知道他⾝上的伤痕,以及他的失明是因为什么而起的。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受伤?当初伤得重不重?”源源不绝的问题从她口中倾怈,她被心中的焦急驱赶着,无法克制的询问。

  她无法不问,关于他的一切,始终左右着她的情绪,从六年前就是如此。她不是恨他吗?为何还会如此焦急的关怀他?

  楚依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浣纱一眼。“他出了一场可怕的车祸,车子失控撞上‮全安‬岛,之后‮炸爆‬燃烧,路人们奋勇救出他,但是他已经伤得太重。我最初见到他,是受人之托,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他的⾝体现在无恙吗?”浣纱颤抖的询问着,无法想象当初他是受了多大的伤害。

  她还记得,在他的黝黑肌肤上蜿蜒的疤痕,看来怵目惊心。

  楚依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浣纱,半晌后略略朝前方不远处的石屋偏头。

  “我想这个问题你该直接问他,毕竟他是我遇过的病人中,脾气最暴躁烈的,配合度极低。或许你问出的答案,会比我这个医者还多几分‮实真‬。”

  “我不久前在海边见到他了,他气愤得几乎要将我推下悬崖,很显然并不我的出现。”浣纱轻咬着,在离石屋不远处停下脚步。

  从他的反应里,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排拒,她的出现似乎让他狂怒不已。柯焰是不愿意她看见他満⾝的伤痕,以及此刻的狼狈模样吗?还是为了之前的遗弃,没有颜面见她?

  楚依人的微笑里带着谜团,彷佛看穿了某些旁人尚未看穿的秘密。“你千里迢迢的前来,一定有问题要好好的跟他谈谈,何不就趁着用餐时间,让我为你做些好菜,你也好跟他叙叙旧。”她提议着,而后不容反驳的握住浣纱的手,笔直的往石屋走去。

  浣纱没有反抗,只是怀着忐忑的心,走⼊那间石屋。在打开木门时,属于记忆深层的气味面而来,她像是坠⼊过往的岁月里,某种⽔雾悄悄的瀰漫眼前,她狠狠的眨动双眼,将⽔雾去。她已经不再是六年前脆弱的小女人,这些年来她学会了坚強。

  只是,她怎么也无法明⽩,为何几年来的坚強,会在接近他时,徒然溃败流散。她应该是恨着他的,但为何在想起他时,心里就有隐约的疼痛?

  冰冷刺骨的海风吹拂着石屋四周的迭香,淡淡的香气,属于记忆,也属于那些未被实践的诺言。

  石屋看起来建筑年代久远,在主屋里还有信道,可以到达一旁的几处小屋內。小屋有着不同的用处,例如储蔵与烹饪等,其中一栋小屋,引人冷泉成为一池冰冷的泉⽔,供给屋內的人‮浴沐‬,却也为石屋引⼊冰冷的寒气。

  主屋內的陈设很简单,原木的桌椅都被固定在墙边,走道比一般的家庭略大些,看得出是为了失明的柯焰特别安排过。不知是否是光线的缘故,暗的石屋內感觉比外面还要寒冷,厚重的窗帘覆盖在窗棂上,遮蔽了光,看来幽暗而诡异。

  浣纱缓慢的走进石屋,手覆盖在冰冷的墙上,有些诧异的观察着。她一直以为柯焰用着从公司窃得的巨款,过着优渥富裕的生活,毕竟那是一笔惊人的款项,而柯焰并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但是眼前所见的与她想象中相去甚远,他如今所居住的环境,本无法与凤家相比。

  她的心微微地菗痛了,埋蔵得许久的痛苦又再啃噬。难道为了离开她,他宁可过这样简陋的生活?

  “不是很豪华,不过还算过得去。在我刚到这里时,屋子里的东西更简陋,陈旧而布満尘埃,只有喜娜一个人在照顾柯焰,而她又娇弱胆小,一遇上柯焰发脾气时,就站在旁边手⾜无措的哭泣。”楚依人解释着,率先走⼊起居室。

  还没有接近起居室,就可以听见柯焰愤怒的吼叫声。那低沉的吼声带着強烈的怒气,还有深深的无奈,声音充斥在整间石屋內,像是某只被困住的猛兽,只能在牢笼中发出垂死前的哀鸣。

  “该死的,滚出去这里!”‮大巨‬的吼叫声中,夹杂着女惊慌的低泣声。

  起居室內也是一片暗,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光线,让原木的家具隐蔵在黑暗中,大量的烟雾瀰漫在室內,连空气都浑浊不堪。

  楚依人叹了一口气,很纯的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而后将窗子推开,好让新鲜空气能够流⼊室內。

  柯焰坐在木椅上,黑发凌着,黝黑的面容上有着烈的怒气。他的手中夹着点燃的烟,不时将烟举到簿边,呼出大量的烟雾。在烟雾笼罩下的脸庞,像是地狱里的恶魔,看来有着让人胆怯的威严。

  喜娜则是缩在墙角,离柯焰远远的,她被骂得泪流満面。

  “我跟你说过,不要菗烟,尼古丁会消耗你体內的维他命c,让你的⽪肤过于⼲燥,这会减缓伤痕复原的情况。”楚依人说道,迅速走上前去,拿起柯焰面前的烟,毫不留情的丢到窗外。

  喜娜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看见胆敢与狮子抢夺食物的勇士。

  “喜娜,我说过不要再把烟拿给他的,以后别再犯了。”楚依人叮嘱着,拿出手帕给年轻女郞擦⼲脸颊上的泪痕。

  “但是柯先生很坚持,他很生气,所以我…”喜娜委屈的扭着手帕。她也不想违背楚依人的代,但是柯焰的脾气暴躁得让她害怕,她不敢不遵从。

  柯焰的手几乎在同时往前伸去,想抢回得之不易的烟,虽然他这些年来训练出的知觉,有着惊人的敏锐度,但是没有了视力协助,动作自然慢了半拍,当黝黑的掌覆盖上桌面时,烟早被楚依人扔到窗外去了。

  他愤怒得青筋微露,双手紧紧的握拳,像是期待要握住楚依人的颈项。“把烟拿给我,你无权⼲涉我,那是我的自由,就算我得肺癌也不关你的事。”他用手爬过凌的黑发,在愤怒的情绪下其实掩盖着绝望。“该死的,我不需要恢复,本没有那个需要,就算是恢复了又如何?那不能改变什么。”他暴躁的吼叫着,声音回在石屋內。

  “我当然有权⼲涉你,我是你的医生,还曾经花费很长的时间,把你从死亡边缘救回来。我可不愿意看见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自暴自弃的菗着烟,只求尽速死去。”楚依人回头看了浣纱一眼“你说,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你们遇到事情所做的反应如此相似,只是比较起来,你理智多了。”

  喜娜因为看见浣纱而惊呼。她紧张的看向柯焰,害怕他的脾气会再度被点燃。就是因为在海边见到浣纱,所以柯焰回来后突然变得愤怒,強迫她拿出蔵起来的烟,然后坐在暗的起居室里沉默的菗着烟。

  柯焰的⾝体变得紧绷,像是蓄势待发的弓弦,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发他烈的反应。被愤怒淹没的心,因为楚依人的话而狠狠的震动着,他期待着却也恐惧着,深怕那个跟随楚依人回来的,会是他思念得太久的女子。

  只是,就算她不出声,他也能感受到她站在那儿,在他失明后,其它感官变得极度敏锐,他不依赖双眼,⾎里另一种直觉反而觉醒了,他的行动敏捷,甚至看不出是眼盲的人。

  而属于她的气味,就是他记忆里一再重温的美好,他不断的想起她,用那些记忆来‮磨折‬自己。

  他险些冲动的走上前去,想触摸她的脸庞,感受她娇嫰的肌肤,以及光滑如缎的发丝。关于她的记忆,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起她温润的,以及欺霜赛雪的肌肤,美好的⾝段与他一同翻腾在凤家主卧室的宽大铺上,他的黝黑肤⾊,衬着她雪⽩的肌肤…

  想到之前她在悬崖边缘见到他时,纤细的肩膀在他的掌握下僵硬。他的动作倏地静止,无法再靠近她。

  她是否对他的模样感到恐惧,或是厌恶?他没有勇气去求证,知道她的答案仍能轻易的摧毁他的理智。

  “滚出去!这间屋子不客人。”他耝鲁的吼着,抗拒着用手遮住脸孔的冲动。

  那些伤痕仍在,除了蜿蜒在黝黑的肌肤上,也戕害了他的心。

  浣纱有些诧异的看着愤怒的他,几乎认不出那张因怒火而扭曲的脸庞,是属于柯焰的。记忆里的他始终冷静,就算是动怒,也能够控制情绪,维持着优雅与礼貌的态度,轻易的反击对方。但是眼前的他,暴躁而无礼,耝鲁得让人皱眉。

  “柯先生,不论你,我都必须留下。我花费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找寻到你,可不会轻易就被你的几声咆哮吓退。”浣纱缓慢的开口,用疏远的口吻说道,视线没有离开他的⾝躯。再度看见他⾝躯上的伤痕时,她的心其实在颤抖着,冷静的面具险些要崩溃。

  明明是恨着他的,她又何必在乎他经历过哪些可怕的灾祸?她不明⽩自己是怎么了,难道那些恨竟如此微不⾜道,他⾝上的伤就⾜以抵偿他对她所做的伤害吗?她怎能轻易遗忘他的欺骗?

  “回‮湾台‬去,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需要再忍受你。”柯焰的语气尖锐,只求快生将她赶出屋外。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感受她站在那儿,猜测着她的反应,拚命的克制着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苍天可鉴,这样的‮磨折‬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浣纱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几分的哀伤。“原来在六年前,你只是在‘忍受’着我,也难怪在我⽗亲去世后,你会迫不及待的逃开。”他的用词轻易的伤害她,而伤害已经太深,她的痛楚有些⿇木。她将双手轻覆在前,想用这个动作给自己一些勇气。

  她不再是幼稚的小女人了,他的言语可以伤害她,却不能打败她。这些年来‮立独‬撑起凤氏,她经历过太多的风浪,但是那些事件的冲击,都比不上他给她的伤害。

  柯焰的⾝体僵硬住,薄冲动的张开,因为听见她话语里不经意流露的悲哀而自责着。真相凝聚在⾆尖,几乎就想要冲口而出。他是多么想要告诉她,但是埋蔵得太深远的自卑,让他将那些话语再度呑回吐中。

  “我不想跟你讨论那些陈年往事,请你马上离开。”他对着空气挥动双手,烈的想吓退她,失明的黑眸里充斥着懊恼。或许让她恐惧也是好的,至少她会恨着他,不会厌恶或是怜悯他。

  浣纱缓慢的‮头摇‬,远远的看着他。“我不会轻易离开的,我还有事情必须问清楚。”

  她的眼神里有着坚定,站在原地仰望着他。“柯焰,你无法吓退我的。”她静静的宣布。

  他双拳紧握着,宽阔的膛因为息而起伏。他愤怒着,却又无能为力,她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原本沉静的心徒然变得波涛汹涌,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景象。

  楚依人始终站在一旁,安静的整理着⼲燥的迭香,将香料捆扎成束。当屋內的气氛僵硬凝滞时,她优闲的抬起头来,语调轻快的说:“站着谈话多累啊,你们到餐桌旁等着,今天我刚采收了这一季的迭香,还买了新鲜的羊⾁,我去厨房准备,你们就边用餐边叙旧吧!”她的眼里闪动着温和的笑意,轮流看着情绪紧绷的两人。

  “我很乐意。”浣纱礼貌的回答,顺着楚依人的指示,率先往餐厅走去。

  柯焰知道情况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握的了,此时的浣纱似乎与昔⽇不同。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是他感受得到,她不再幼稚任,也不会被情绪左右,即使面对他的尖锐言词,也始终坚定而平静。

  六年的光,虽然不够让他彻底死心,却已经⾜够让任的浣纱学会如何独自面对一切。

  “随便你们!”他耝鲁的说道,往前挥动着手,皱起眉头喊着:“喜娜,过来扶我。”

  喜娜诧异的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在柯焰又吼了几句后才连忙上前,笨拙的搀扶着柯焰。这项命令十分的反常,让她在反应时略显迟钝了些。

  柯焰虽然已经失明,但是自尊心极強,别说想搀扶他,他本不让旁人触碰,宁愿在摔跌中摸屋內的摆设,靠自己的记忆在屋內行走。他的直觉在失明后变得敏锐,甚至在屋外他都能行走自如,完全不需要协助,行为举止与其他人无异。他甚至可以自行点烟,虽然在尝试的时候,差点烧掉半间屋子,但他还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办到了。

  喜娜想不透,似乎从那个东方美女出现后,柯焰的理智就全消失了。她忐忑的搀扶着他,深怕做错了什么事情,再度引发他的愤怒。

  “喜娜。”如雷呜般的低沉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她吓得全⾝紧绷着。

  “有什么吩咐吗?”她太过害怕,几乎要想哭泣。

  “告诉我,她现在是什么模样。”男的嗓音里,有着深深的‮望渴‬,急切的想知道一切。他懊恼着无法亲眼看见浣纱,只能透过喜娜的眼,探望她如今的容貌。

  喜娜看着前方的浣纱,忠实的陈述道:“她很漂亮,甚至跟楚‮姐小‬一样漂亮,我本来以为,楚‮姐小‬是最漂亮的东方女人。”想到柯焰本没有亲眼看过楚依人的长相,喜娜连忙说得更加详细。“她的肌肤洁⽩,五官很漂亮,眼睛盈亮清澈,穿著淡紫⾊的⽑料⾐裙,看来成视邙美丽,但是在笑的时候看来有些哀伤。”

  柯焰专注的倾听着,像是在沙漠中旅行得太久的旅人,而浣纱的点滴就是甘霖,能够给他的心一些滋润。

  “她的头发呢?”他还记得,她留着及肩的短发,有着几分俏丽。

  “是很长的头发,覆盖着她的背,刚刚在海边我看到海风吹过她的长发,看来好漂亮。”喜娜羡慕的说。是不是东方女人都会有一种神秘的气质?那种气质增添了她们的魅力,令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长发?”柯焰喃喃的说,无法想象浣纱留着长发的模样。他曾经听她提过,长发太过⿇烦,她懒得去整理,更不会留着累赘的长发。

  同样的,他也无法想象,喜娜口中所说的,那个成美丽却带着哀伤笑容的女子,跟六年前任而脾气火爆的小女人是同一个人。在他离开的这段岁月里,她似乎改变了许多。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満面,鬓如霜。

  他们都不同于往昔了,唯一不变的,只剩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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