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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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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凡侬,你不打扫要去哪?想溜啊!”最后堂课钟一响,张凡侬火速收拾书包,急惊风似地往外头冲,好死不死被提了一个⽔桶的卫生股长在门口拦截住,破锣似的嗓子喊得惊逃诏地。

  “窗户一天不擦又不会发霉或生锈,先搁着,我明天再补擦回来,行吧!”张凡侬皱个眉,搁下这句话便旁若无人地走出去。

  “张凡侬!我要报告老师!”卫生股长气鼓了腮帮,歇斯底里地鬼叫。

  张凡侬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副随她便的态度。自从上了⾼中以后,她一直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态度,有些惹人厌,有些剌眼,但也不乏有人欣赏。

  “张凡侬!”才刚下楼,又被班上那几个“美女帮”拦住。

  “⼲嘛?”她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些人老是有这么多事。

  “等会儿我们跟X中有个联谊会,你要不要一起来?”

  听来像是邀请。“美女帮”的成员个个俏丽又会打扮,一⼊学就很受注目。她跟她们一向是井⽔不犯河⽔,难得她们会把脑筋动到她⾝上。

  “不了,我没‮趣兴‬,而且也没空。”张凡侬想也不想,一口便回绝。

  “我就说嘛!她一定又急着到图书馆去。”“美女帮”里最娇小的李晓菁悻悻地撇撇嘴。

  这关她庇事!张凡侬觉得有些恼,反倒笑说:“错了,我不是要到图书馆,不过,也差不多,我正准备去社团。与其跟那些只有一张脸长得好,脑袋却一团浆糊的男生在那里瞎混浪费时间,我倒宁愿跟聪明的人打道,也比较有收获。”

  “嘿,你说话别这么毒。人家都是X中的耶!X中的‮生学‬脑袋怎么可能一团浆糊。”

  张凡侬耸个肩,没‮趣兴‬跟她抬杠。基本上,会参加什么联谊不联谊的人,在她看来,都是鱼目混珠之流,好料不到那里去。

  “随你们说吧,你们觉得好就是。玩得愉快!”她无意再跟她们耗下去,随便挥个手,口头敷衍一两句,便掉头走开。

  上了⾼中后,她学会了很多事,也改变了一些。她把笨重的眼镜拿下,改配了隐形眼镜;中分僵直的头发给侧分削薄,风一吹便像波浪起伏着。这种种,不算太大的改变,却对她的生活起了相当的改变。她开始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接到一些⽑遂自荐的电话;有的更半路拦住她,要求跟她做朋友;还有的在公车上递情书给她。这种种实在让她烦不胜烦,尤其是那堆信件当中,居然还有错别字。即使有一些改变,她对于没有脑筋的人还是没有太大的耐

  她脚步没停,一路往“科学大楼”走去。“自然科学社”在科学大楼的三楼。

  “怎么只有你在?”社团里只有田边在。“田边”是绰号,每个人都这么喊,她也跟着这么喊。

  田边的脑袋不是盖的,听说他以第一名考进“成华”不仅聪明而且优秀,即使是挂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也只突显他的不凡有才智。打一认识,张凡侬就对他有好感,相当欣赏他。当然,她欣赏的是他智商二百的脑袋。但田边有他自己的烦恼。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有约会!”田边抬头看是她,有些讶异。

  “什么约会?”张凡侬丢下书包,一脸莫名其妙。

  “那个篮球社的许自远啊!”田边更讶异了。“他昨天不是约你今天下课后在麦当劳碰面,你该不会忘了吧?”

  喔,那个许自远。她还真的给忘了!那封短笺还是田边给她的呢。

  “你果然给忘了。”田边摇‮头摇‬,包容地看着她。

  “谁记得那些有的没有的事!”张凡侬趴在桌上,把下巴搁在书包上。“真搞不懂那些人,哪来那些‮国美‬时间每天闲聊打庇。”

  “那是你自己太‘不正常’了,还说别人!”田边笑起来,开了句玩笑。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正常了。”张凡侬跳起来,说:“我就是搞不懂那些人,净扯些无聊的事也能说得口沬横飞。”她走过去,凑到田边⾝旁,探头看看他手边正在忙弄的东西。“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前两天,她从家里剪了一块沾了一堆七八糟的东西的碎布,带到社团给田边化验它的成分。他们常像这样做一些有的没的实验,既有趣又有学习的挑战

  “出来了。碎布上有⾎迹和酒精的测试反应,以及一种萤光漆的反应,所以,那上头应该是沾了⾎,酒精和漆料。”

  “哇!你真的太厉害了,田边。”张凡侬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就是折服脑筋好的人。

  “没有啦!这其实很简单的。”田边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张凡侬总像这样很直接的赞美,毫不吝惜表达对他的赞服,每次都加強他的信心,让他少掉一些自卑。

  “欸,田边,”张凡侬露出个不解的表情说:“你这么聪明又厉害,怎么会落到‘成华’来?”

  “其实也不是,”田边推推眼镜,解释说:“我原本的第一志愿选的就是‘成华’,而不是X中。”

  “怎么会?”张凡侬显然很惊讶。当初她一时负气,一个错误的选择,害她偏离了原先设想好的轨道,她到现在还后悔得要死。

  这问题让人有些难以回答,田边支吾了半天,才尴尬地说:“唔…喔,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长得平凡,个子又不⾼,胆子也小,从以前就一直不敢跟…呃,跟女生说话。我选‘成华’,是因为它是所男女合校,我…嗯,能有较多的机会跟女…呃,人接触──”说到这里,他吐口大气,‮头摇‬说:“不过,不行,我还是没办法。一看到女生或陌生的人我就紧张得说不出话──啊!我不是说你不是女生,你不同,你让我觉得很自在──”

  天啊!他到底在说什么!田边有些不知所措,慌张错

  “我明⽩你的意思。”张凡侬比个手势,表示了解。“不过,你不应该这么小看你自己,你是非常优秀的,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聪明厉害的男生。”她越说越‮奋兴‬。“你真的很行你知不知道?什么难解的数学公式到你手上都不是问题,那些复杂的定理,程式你也条条一清二楚,真的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唉!”说到最后,居然叹起气来。

  就是这样,田边抿嘴微微一笑。张凡侬就是这样,让他觉得十分自在。她是他遇到的女孩中唯一不看外表而只重视脑袋的特殊例外。这对他当然是一种安慰,但反过来说,他不噤同情那些被她视作一堆草包的男生,就像那些人同情他在其他女孩眼中被当作滑稽可笑的对象。

  “我跟你说,”张凡侬挥个手说:“男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重要的是这里──”

  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头,语气很认真。“没有脑袋的男生本是一堆杂草,一点价值都没有!”

  就像那个徐明威──她蓦然楞住,半张着嘴呆在那里。

  怎么搞的!她脑海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名字!懊死!破坏她的好心情。好不容易,上了⾼中后,他上了X中,他们一个在北极,一个在南极,她总算摆脫了他,捡了好几个月的清静,怎么这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他的名字?啊!懊死,该不会有什么倒楣的事要发生吧?她又有不好的预感了。

  “怎么了?”田边看她的样子怪怪的,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她甩个头。“啊,我该走了。”边说边拎起书包往门口走去。

  “别忘了和许自远的约会!”田边在后头提醒着。

  “知道了。”她没回头,对自己做个鬼脸。

  上了⾼中后,不断有人约她。想起徐明威恶意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个老处女没人要什么的,她就越想越气,所以她跟那个约会跟这个出去。这跟她当初决定好的道路完全不一样;她铺定好的那条完美的道路本不可能浪费这么多宝贵的时间跟那群草包瞎搅和。但现在,她浪费了一堆宝贵的时间不说,又完全没有任何收获。这才是教她生气,那些人好歹也都挤上了X中,成华这些明星⾼中,怎么还是一肚子的草包,她还是跟田边在一起时收获最多。她实在宁愿把那些时间都花在图书馆,但只要一想到徐明威那些话,她就不由得一股气。

  校门口有个人影,频频朝这个方向张望,好像是许自远的样子。不是说好约在车站旁的麦当劳吗?张凡侬好生纳闷,放慢了脚步。她受不了男生这样等她,这样的风花雪月。

  “张凡侬!”⾝后有人叫她。那声音悉的。她回过头,竟然是花田。

  “是你!”看是他,她马上垮下脸。

  校门口那人影这时注意到她了,‮奋兴‬地朝她挥挥手。果然是许自远。

  花田望了他一眼,对情况了然于,带点讥讽,说:“约会?我看看,那家伙好像是篮球社最受看重的前锋,攻击型的,还的。看来你这次换了胃口。上次那个辩论社社长呢?”

  “⼲你庇事!”张凡侬狠狠瞪他一眼。

  两人同校,校区又只那么丁点大,好死不死总会碰上几回,虽然她一点也不⾼兴看到花田。

  “当然是不⼲我庇事,”花田好整以暇,总那一副优等生的从容。“不过,你的格改变得还真大,今天跟那个约会,明天跟这个见面,你不觉得太忙了一些吗?”

  “我⾼兴,不行吗?”

  “行!当然行。不过,我劝你,太过极端的话,当心物极必反。”

  “你少假惺惺的,你跟徐明威那家伙本是一丘之貉,尽做些偷摸狗的勾当。我还要劝你,少跟那个⽩痴在一起,省得跟他一样,变得一肚子浆糊!”

  从这些话就听得出来,她对徐明威的嫌隙有多深,连带地对花田也没好声气。只是,就因为嫌隙实在太深了,反而越教她忘不掉,时时刻刻念着这个人,不管她是多么地不情愿。

  “你还没搞清楚啊!明威比你我都聪明一百倍。自然科学社那个田边那点程度你就佩服地五体投地,以明威的实力,真要卯起来的话,那个四眼田本连比都没得比。”花田一贯他那种笃定从容的语气,态度闲闲的。

  “所谓‘物以类聚’果然没错。”张凡侬本听不进去,态度充満恶意。“我本来以为你还有点脑筋的,花田。但现在,我看你跟明威鬼混久了,脑袋也变得全是一团浆糊。我不想再跟你扯下去,简直浪费我的时间。”说着,转⾝就走。

  “张凡侬!”花田叫住她,动了一点气。“你为什么老是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像只刺猬一样?”

  像只刺猬还算客气呢!张凡侬把头一甩,下巴抬得⾼⾼的,像只骄傲的小⺟,理也不理花田,朝着正向她走来我许自远走去。

  “Fine!”花田对着她的背影大叫。“祝你玩得愉快!千万别被甩了!”

  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个张凡侬着实坐实了孔老头对女人的指控。他也真搞不懂,为什么她那个家伙就是那么固执而且充満偏见,有时让人忍不住真想好好修理她一顿。

  但想归想,她就是那副神气,他也拿她莫可奈何。

  **

  这世上有些人,即使只是普普通通地吃着饭,做着事,无端的就是惹人注目,不管是好是坏。像徐明威,速食店里満満是人,但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占満空间存在感那么強,一举一动都十分招摇。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穿着制服的关系,大概跟他的长相,和他脸上的神隽及一⾝姿态有关系。他本来就长得⾼,长手长脚,天生骨架就好,加上他总是一副不理人的神气及一丁点傲慢的态度,很自然散发出一种不同常人的气息。所以,即使他并不想惹人注目,别人还是会去注意他,他习惯了,也就随便。

  “嗨,明威。”花田走进速食店,在一埋黑庒庒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

  X中和“成华”虽然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但大抵以市区公车总站为基点,以线朝相反的方向分出去,两处相切的地方就是车站,而车站旁的速食店就成为他们聚会的集散地。

  徐明威收回搁得老长的‮腿双‬,把椅子推给他。花田坐定,也老实不客气地把徐明威桌前的汉堡,炸和可乐搬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起来。

  “够吗?我再去买一份──”

  “不必了。”花田摇摇手。“这些就够了。我得留肚子回去吃饭,要不然我妈会念的。我老妈什么都不管我,就是这一点很坚持。”

  徐明威扬脸一笑,拖出另一把椅子,长腿一跨,伸得笔直,自然流露出一股神气。

  “你在‘成华’的‘神仙’生活过得怎么样?有趣吗?”他笑着问。

  “还好,马马虎虎。”花田把一只腿啃得只剩一骨头,又灌了一大口的可乐。“你呢?和尚生涯如何?”

  “不怎么样。”不止“不怎样”简直糟透了。他已经有好些⽇子没看到张凡侬,怎么就是碰不到她。这跟他当初设想的完全岔了道,他怎么会⾼兴得起来。

  “怎么?很糟?”花田瞄他一眼。

  他苦笑一下,无意多说。

  花田也不多问,丢下骨头,擦擦手说:“你猜怎么着?我今天碰到张凡侬了。你还记得她吧?”

  听到张凡侬的名字,徐明威眼神动了一下,不噤收回脚,姿态改成一种专注。听花田说:“那家伙简直变了个人似,像只花蝴蝶,今天跟这个出去,明天跟那个约会,后天又跟另一个有约。我看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才突然突变。我好心劝她,她居然对我破口大骂。”

  徐明威抿紧了嘴,抿得很不是滋味。

  花田没注意,又说:“那家伙现在开了窍,拿掉了那副笨重的眼镜,剪了头发,完全改变了造型──”他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得意。“我当初预料得果然没错,改变后的她,真的相当好看有魅力,天天有一堆人追着她跑。不过,你猜怎么回事?”花田抬头看徐明威一眼,忍不住一抹好笑的表情。“牛牵到‮京北‬还是牛,张凡侬那家伙啊,不管她外形怎么改变,还是那副德,中了知识的毒,瞧不起一肚子草包的男生。”

  徐明威嘴角微微一勾,愉快地笑起来。说:“她还真的是那副样子?”

  “嗯。”花田点头。“你也知道她相当聪明,没几个男生盖得过她。我看她大概就只欣赏田边那家伙,两个人走得相当近。”

  “田边?谁是田边?”愉快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徐明威脸⾊变得又绷又紧。

  花田没当一回事,态度还很轻松,笑说:“那个田边啊──”

  “徐明威!”话被一声又甜又‮奋兴‬的叫唤卡断。

  两人一先一后的抬头。叫徐明威的那个女孩一脸惊喜地看着徐明威,还微微着气。是那个…徐明威皱了一下眉,是那个陈丽媚。

  “我从外头经过,远远看着里头有个人很像你。果然是你!”陈丽媚毫不掩饰她的喜悦。

  自从有一次在这里不小心碰到徐明威,每天经过,她就会瞧一瞧。上了X女之后,她和徐明威的距离拉近了,条件变得有利。徐明威虽然一副不大理人的神气,但至少她和他说话,他都会回应。

  花田经常和徐明威泡在一起,连带地,当然也知道了她。陈丽媚一点都不避讳,目光始终不离开徐明威,说:“我去买个可乐,马上过来。你还要不要点什么?”话是对徐明威问。

  徐明威没吭声,连头都懒得抬,花田接嘴说:“我还要一份炸和可乐。谢了。”

  “炸和可乐是吗?好的。”尽管陈丽媚把重心全放在徐明威⾝上,但也没惹慢花田。

  等她走远了,远到柜台,花田才底声说:“这女的到底想⼲嘛?”

  “谁知道。”徐明威意兴阑珊的。

  “你小心,没意思就撇清一点,省得惹上一堆⿇烦。”

  花田好心警告,但徐明威心思本不在这里,有听没有进。満脑子被花田刚刚说的事占据,心里満是疙瘩。

  “谁是田边?”他咬着这疙瘩不放。

  “田边?”花田愣了一下。他早忘了这码子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狐疑地盯着徐明威,说:“怎么?你好像很在意?”

  徐明威狠狠瞪他一眼,到这地步,也无所谓了。“没错,我是很在意。”

  花田怀疑归怀疑,一旦证实了,还是相当惊讶。但像他们这种聪明过度的小老头,大都有一种世故成,反应跟常人不一样,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摆出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你玩真的吗?明威?什么时候开始的?”花田一副镇定,田气平平的,不⾼也不低,不強也不弱。

  “从我见到她就开始了。”徐明威不想说太多,急着想知道答案。催促说:“到底谁是田边?”

  花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仔仔细细盯着徐明威看了一会,才点点头,说:“看样子你是真来的,我以前就有些怀疑,但…真的没想到──”

  “花田!”徐明威按捺不住,嫌他废话。

  花田扫他一眼,一副“别急”的态度。“放心,看在哥儿们的情上,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我真的没想到──”

  “花田!”

  花田摆个“OK”‮势姿‬,不再噜苏,一本正经说:“那个田边是X国中毕业的,听说十分优秀,头脑一把罩。他跟张凡侬是同社团。你也知道张凡侬那家伙不管对方长得是圆是扁,只要头脑好就好。我只知道她跟田边混得好像不错,至于其它,我就不清楚了──”

  “你们在聊些什么?”陈丽媚端了一盘満満的炸薯条走了过来。

  “你们猜我看到谁了?”陈丽媚自顾坐下来。“张凡侬!你们应该还记得吧?真稀奇,她居然跟一个男生在一起──”

  徐明威猛然抬头,目光瞧切地搜寻。果然,离柜台不远靠门的地方,张凡侬和一个男的靠窗坐着,那男的滔滔不绝地不晓得在讲些什么,张凡侬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好像很无趣的样子──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他紧盯着张凡侬,像⽔防溃堤,心中急速涨満一种澎湃的感觉。经过长久的分离,再次见到她,他几乎无法自持。花田说得没错,她的外形的确变了很多,像一颗晦暗不清的星‮炸爆‬出了光,亮得人目暋薄?br>

  他等着。等着她注意到他。但──他猛然站起来,想都没想,大步地朝她走过去。

  **

  “…所以说,XX基的炸比较好吃,口味比较适合我们,要吃炸的话去那里比较好。不过,如果是汉堡的话,XX劳的还是比较有名,XX王的也不错…”

  “喔。”

  张凡侬支着下巴,听着许自远口沫横飞地比较各家速食店的优劣异同,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她看一下时间,都快五点半了,又浪费了一箩筐宝贵的时间。明天她一定得郑重告诉田边,别有事没事再多事地转一些有的没的信给她。她真的受够了。

  “你看过‘灌篮⾼手’吗?”许自远问。

  “什么?”

  “灌篮⾼手。一部⽇本卡通,也有漫画──”说到漫画和卡通,许自远‮奋兴‬起来,比手划脚扯了一堆她听都没听过的拉杂。

  “是吗?”她附和地点点头,本搞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XXX这首歌?”

  “什么?”她觉得她开始耳背了。

  “就是XXX啊!现在很流行的,你没听过吗?”许自远露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表面,随即哼唱起来。

  她的确是没听过。张凡侬换只手支撑下巴,突然觉得想‮觉睡‬。

  就是这样?呵颉⒚餍恰⒖ㄍā⒘餍懈枨由系缬癌ぉぞ褪钦庋还茏谒媲暗亩韵蠡蛔魇撬富暗哪谌莶煌馐钦饧秆蛑苯趟タ瘛U庑┤撕么跻彩敲餍歉咧械难桑≡趺炊亲永镒暗娜钦庑┨捞浪?br>

  她知道他们桌旁附近几个女生都在偷看许自远。许自远长得⾼,⾝材结实,长得酷酷的,看起来是很人。只是,长得好看有个庇用!男人是要看脑袋的!

  她怀疑是不是世上每个男生都像许自远这样?──喔,她差点忘了,是有例外的。有回她和X中一个搞文学的家伙出去,一整个晚上跟她说卡胶、卡夫卡、存在主义。听得她呵欠直打。拜托,不是看过几本书,懂得卖弄一些名词就叫做有学问?消化过的东西,成为了自己⾝体的⾎⾁那才算数,不是现学现卖搬出一些西方文学的杂烩就可以。

  “所以…我告诉你…是这样的…”

  许自远还在滔滔说个不停,张凡侬托着下巴,眼⽪越来越重,头脑越来越昏沉。

  “好久不见了!”蓦然有个黑影欺庒下来,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吓了她一跳。

  她反地抬起头,愣了一下,脫口叫起来。

  “徐明威!”

  “答对了!”徐明威満意地笑起来。“很⾼兴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这个恶梦般的男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她心情就不好。

  “凑巧。”徐明威心情也不太好,尤其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侧着脸,大半个⾝体横越在桌上,挡在她和许自远中间。

  “你想⼲嘛?”张凡侬对他一贯没好口气。

  “张──嗯,这是你的朋友?”许自远移到另一边座位,揷嘴问。徐明威毫不礼貌地挡在他们中间,他本没办法看清楚情况。

  “才不是!”“没错!”

  张凡侬和徐明威同时开口,说相声似。

  “谁跟你是朋友!”张凡侬毫不客气地瞪着徐明威。

  徐明威不慌不忙,转向许自远说:“我们是朋友没错,而且很。”然后转头抓住张凡侬的手,说:“走!”

  “你⼲嘛!”张凡侬大吃一惊。“放开我!”

  徐明威抓得更紧,硬将她拉起来,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约会。”本不管许自远的反应,也不理花田和陈丽媚的惊讶,硬将张凡侬拉了出去。

  “徐明威!你放开我!”张凡侬一路嚷嚷。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讨厌看到这个徐明威。

  徐明威毫不理会她的叫嚷,硬拉着她,一直走了两条街那么远,才总算放开她。

  “你这个…无赖!”张凡侬闷了一肚子气,想了各种恶毒的话,结果能说出口的还是最没创意的。但她是真的气,徐明威真的像个野蛮人,差点没将她的手腕折断。她瞪着他,一边着手腕,手腕上烙了一圈瘀紫的痕迹。

  徐明威双手叉在前,冷静地看着她,对她的漫骂充耳不闻。他早已经被迫习惯她对他的这种不友善,甚至充満恶意的态度。

  “你到底想⼲什么?”张凡侬拉长着脸,一副厌烦。

  这个表情,徐明威也已经被迫看惯的,他不为所动,维持原来的冷静,说:“我问你,谁是田边?”

  “啊?”没料到会冒出这样的问题,张凡侬愣了一下。

  “田边。听说你跟这个人很聊得来,是吗?”

  他⼲嘛突然冒出这个问题?这又关他什么事!

  “我⼲嘛要回答,这是我的事,又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快说!谁是田边?”徐明威的冷静动摇了。张凡侬这个该死的家伙总是有本事教他失常。

  张凡侬皱紧眉头。那已经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了。她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她不老实回答的话,徐明威就打算生呑活剥她似。

  “田边是我同社团的同学,自然科学社。他很优秀聪明,程度很好,跟你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她边说边睨着徐明威,就是对他有成见。

  “听起来简直是个天才。既然那么聪明,怎么还会落魄到‘成华’去?”

  这种刻薄的话,原不是徐明威的风格。但看她把那家伙捧上了天,他实在忍不住一股嫉妒,说话也就不经考虑。

  “你别以为蒙上了X中就有多了不起──”张凡侬反击说:“还不是靠运气!可是人家田边不一样,他的第一志愿就是‘成华’。真正有实力的人就是那样。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更聪明的人,他──”

  “够了!”徐明威越来越不是滋味。“你既然把他捧上了天,⼲嘛还跟这些有的没有的穷拜!你不是嫌浪费时间?”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他──“我怎么知道那些人一肚子全是草包!”她烦躁地低吼起来。这个讨厌的徐明威就是有那个本事搞得她心情一团糟。“天晓得那些人是怎么上了X中、成华这些明星⾼中的!知识那么贫乏,说来说去就是那些

  低智商的东西!”

  又来了!这个任、偏见、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不就是你要的?”徐明威嘲讽地刺她一句。“你不是一直认为分数、成绩就代表一切?那些家伙个个会念书,都是念明星学校,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你──”张凡侬红脸,无话可反驳。

  “再说,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太难伺候了?谈些轻松的东西你嫌肤浅,只是浪费时间,要不然,大概又嫌对方太卖弄。可是,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就是离不开这些琐碎无聊的事。你说田边优秀聪明,可是你们会时时刻刻谈那些量子,夸克,作用力等等‘⾼深莫测’的事吗?”徐明威一步近一步。他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不然她浑⾝是剌,老是带那种偏见的态度。

  张凡侬被问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她跟田边其实也没谈什么多“⾼深莫测”的事,但她就是觉得收获很多,一点都不认为浪费时间。想想,那也许是因为她心态上认同了田边,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认可。而其实她本不喜那些约她的人,也本不喜和他们出去,所以下意识里才会那么挑剔吧!

  但她虽然明⽩,却绝不肯承认。怎么能够承认!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她硬不肯认错。

  “我没有那么说,事实上我有很多不懂的事。”

  太多了。像对她。他实在不懂,他应该怎么做,她才不会那么讨厌他,对他充満偏见?

  “你也知道自己差劲!”张凡侬恶意地刺他一记。“像田边就不一样,真正听明优秀的人──”

  “够了!”徐明威烦躁地打断她的话,満心不是滋味。“我哪一点比他差!”

  “差多了──”张凡侬反地开口,接触到徐明威妒怒又带点怨懑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然哑住,说不出话来。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徐明威盯着她,几乎是低声下气。

  她板着脸,语气悻悻的。“没错。我真的很讨厌你。”

  这句话刺得他心脏一个大窟窿。他后退一步,声音⼲哑,说:“为什么?我说过,那件事──”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你以后不要再烦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提到那件事她就恨。她生气地丢下这些话,转⾝走开。

  “等等──”徐明威再次抓住她。

  “放开我!”她甩开他的手。

  “你听我说──”他再一次抓住她。

  “我不想听!”她再次甩开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全天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比拒绝还伤人。徐明威踉跄退了步,脸⾊荫了一层惨⽩。就算他再不在乎,但她对他的憎恶这么強烈,态度这么不留情,他还能再自找屈辱到什么程度!他的自尊深深受了伤害;他的心更是被无情地刺穿践踏,満満是窟窿。

  被了。他告诉他自己。这样的伤害和侮辱已经够了。

  他不发一语,慢慢转⾝,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开。

  张凡侬也不久留,⾝子一转,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很⾼兴能摆脫徐明威。她知道她刚刚说那句话,多少有些伤人,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它能伤人,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它能伤得有多深;更不知道,它对徐明威的伤害有多重。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徐明威。那时候那封信带给她的屈辱和忿怒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他说的那些话,她也忘不了,每每一想及,她心中就充満闲气。

  结果,最不愿再看到的,偏偏她最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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