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鱼爱上王子以后就不唱歌。不能唱歌，也无法唱歌。

　　她跟巫婆求葯，用她美丽的声音换一双人类的脚。结果，宣到变成泡沫死翘翘，王子还是不知道她的爱和存在，娶了美丽⾼贵的公主…］

　　说完故事，坐在女儿边的颜冬⽟轻轻吁了一口气，摸摸女儿的额发，说：［小美人鱼很可怜是不是？舂夏。不过，美人鱼很伟大，为了王子牺牲⽩自己。］

　　［才不呢！］谁知，九岁的连舂夏扁扁嘴，大大不以为然，［美人鱼笨死了！一点都不伟大。王子都不爱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她⼲么牺牲自己？而且，她没有了尾巴，就不再是她自己了，又变成了哑巴，连话也不能说，走路又要被刀子割痛得要死，这样变成人类又什么好的］啊？对女儿的反应，颜冬⽟有点傻住。完全跟她预期的不一样。她俯近女儿，用带商量的口吻，甚至有一点讨好撒娇，说：［可是，你不觉得美人鱼很爱王子？为了王子，她由口己宁愿变成泡沫，救了王子］

　　［所以我说她笨嘛！］小舂夏一脸容忍她⺟亲痴傻似的表情。［喜王子也不敢跟他说；明明是她救王子的，结果王子却以为是公主救他的，还要娶公主。那个公主也很狡猾，王子明明不是她救的，她却厚脸⽪的将功劳占为自己的。不过，她比美人鱼聪明多了。］

　　［舂夏，你难道不喜小美人鱼，不同情她吗？］颜冬⽟可怜地眨眨眼，期望得到女儿的认同。

　　这时门打开，一张有点黑、国字脸的男人探头进来。

　　［我的小舂夏睡了没有？］笑得两眼眯眯的。

　　［爸爸！］上的小连舂夏眼睛一亮，⾼兴叫起来。

　　被叫［爸爸］的连家男主人连秋风走进去，二话不说就捧着女儿的小脸蛋啧啧亲起来。

　　［不要亲啦！讨厌！看啦，爸，人家脸上都是你的口⽔。］小连舂夏对⽗亲的［热情］不怎么⾼兴。

　　［好了，别跟孩子闹了！］颜冬⽟看得好笑，拉开丈夫。

　　［是，老婆。］连秋风比个［遵命］的手势，惹得颜冬⽟又笑起来。

　　［爸就是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小连舂夏一副大人的口吻，睥睨着她爹，脸上十分神气。

　　连秋风咧嘴笑说：［你们⺟女俩在聊些什么？］

　　［妈妈在讲故事给我听。］

　　［哦，那一定是天下最好听的故事。］连秋风不避讳，当着女儿的面亲昵的亲老婆的嘴。

　　小连舂夏翻翻⽩眼，一副［拜托，又来了！］的表情。

　　［才不呢！］颜冬⽟笑着推开丈夫，⽩他一眼，指指女儿说：［你女儿嫌故事不好。她不喜小美人鱼，嫌她不聪明。］

　　连秋风听了，仰起脑袋想了一下，然后说：［的确，好像是有点不聪明。］

　　［我就说嘛！爸爸也赞成我的意见！］小舂夏十分得意。

　　甭掌无人同鸣的颜冬⽟诧笑，瞅着先生说：［怎么你也跟女儿同声出气？］

　　［我这只是就事论事，美人鱼是不怎么聪明。是不是啊？舂夏。］连秋风讨好的笑娣女儿，低下头，像钻土机一样，一颗脑袋往小舂夏的怀里钻去。

　　［啊！］小舂夏叫一声，又咯咯笑起来，被⽗亲的这个游戏逗乐起来。［不要啦！爸，人家要睡了！啊！讨厌！妈，你快叫爸走开啦！又喊又叫又嘟嘴又笑不停。

　　颜冬⽟啧啧‮头摇‬，伸手去拉丈夫。真是的，都四十好几的男人了，还像小孩一样。他们连家不是两大一小，而是一大一小，二个半大半小。

　　连秋风这才放开女儿，说：［爸爸最疼舂夏了。以后你要是喜哪个小男生，跟爸爸说，爸爸去跟他说，别学小美人鱼什么都不敢说。］

　　［你在胡说什么！］颜冬⽟好笑又好气，打丈夫一下。

　　［我很正经。］连秋风说：［我们舂夏怎能受委屈；再说，那种事闷在心里不太好。］

　　［别胡闹了，你女儿才九岁。］连太太翻个⽩眼。

　　［我的小舂夏已经是个小美人儿了！］真是，不管是不是癞痢头，天下⽗⺟都是自己的儿子女儿最帅最美丽。［嘀，舂夏，你喜谁尽管跟爸爸说，爸爸让你靠帮你说！］

　　［我才不要呢！］谁知小舂夏很不领情的泼她爹冷⽔。［我自己会说。再说，爸最疼的是妈妈，才不是我。］

　　呵！一句话教颜冬⽟红上脸，竟不好出息思起来。连男主人也不噤⼲笑一声，讪讪的，有点赖⽪，说：［别这么说嘛，舂夏。呃，爸爸是很疼你的，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对不对？那个，妈妈是爸爸的老婆，爸爸当然要疼了。要是不疼，爸爸就没老婆了。］

　　［你对小孩胡说什么！］颜冬⽟像小女孩一样更加‮晕红‬脸，像透的蕃茄。这一大一小真是一对宝贝。

　　［我没有说，对不对啊？舂夏。］连秋风竟转头去寻求女儿的［支持］。

　　小舂夏认真点头，算是跟老爸站在同一阵线。［对啊妈妈，你也不必不好意思，爸本来就是比较疼你的。没办法，谁叫你是他老婆，又比我先遇见他，我只好挑在你后面当第二了！﹂副慷慨大方的口气。

　　这个小表头，小大人似的！颜冬⽟失笑起来。她的女儿简直是一个小人精。［好了，你该睡了］她摸摸小舂夏的头，亲一下她脸颊。

　　［妈妈晚安。］

　　［晚安。］连秋风吻一下女儿额头。［星期天爸爸带你去儿童乐园。］

　　［你不跟妈妈约会？］

　　［连妈妈也一块带去。］

　　［好。不能⻩牛哦。］小舂夏勾住案亲的手。

　　［我⻩牛你就变小牛。］连秋风又吻女儿额头一下，拍拍她，然后关掉灯，和子带上门离开。

　　黑暗中的小舂夏这才闭上眼睛。

　　她还是觉得小美人鱼很笨，⽩⽩变成泡沫。要是她…嗯，要是她…要是她会怎么做？她没办法想了，因为她觉得眼⽪很重，意识混沌起来？Я恕：云炀偷羧朊蜗纭＃？br>

　　星期天，连秋风却对女儿食了言。

　　他们没有到儿童乐园，而到了位于郊区，拥有‮人私‬泳池、庭园的郑家宅邸，参加郑家小女儿郑关玲的生⽇宴会。

　　郑家小女儿才十一岁，大连舂夏两岁，可是郑家大儿子郑关昭却已经大学快毕业了，⾜⾜大了妹妹近十一岁。郑家男主人郑旭原是连秋风的学弟，十八岁年少⾎气方刚，早早奉子成婚，很是吃了娃不少的苦；后来硬是等学成业立了，才又放心添了一个女儿。

　　郑旭早发，家里给的资助一直也不少，事业家庭算是两得意。而连秋风在大财团的企业里当课长，职位算还好，收⼊也过得去，甚至算⾼，老婆女儿一直照顾得顶好。

　　学长学弟俩一直有联络。不过，‮人私‬情浓，家庭互相来往倒不勤。小舂夏这是第一次到郑家作客。

　　郑家大，庭院深深，像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大户人家。

　　但其实郑家虽然比连家有钱，也只是中等有钱人家，不比那种真正的财团大企业。小孩眼光看来，不管什么比例都放大好几倍，所以小舂夏有那种印象。

　　话虽如此，她一点都不⾼兴到这里。她心里想的是儿童乐园。因此，她嘟着嘴，坐在泳池畔，双脚搁在⽔里无聊的打着⽔，对那厚达三层的蛋糕只睐了两眼。［怎么了？舂夏。怎么不过来吃蛋糕？］郑家请了许多亲戚朋友，院子里一堆和舂夏年龄相仿的小孩子，小舂夏却一个人在发闷，连秋风讨好地挨向女儿。

　　舂夏横他一眼，说：［爸爸最讨厌了！明明说要带人家去儿童乐园的。］

　　［来这里有什么不好？郑叔叔那么疼你，又有那么多小朋友陪你一块，有什么不开心？］

　　但九岁的舂夏已经有她的脾，嘟嘴说：［爸爸最差劲了！食言而肥。不跟你说了！］脸颊鼓鼓的，很认真在生气。

　　［舂夏怎么不来吃蛋糕？］郑旭走过去，笑咪咪的摸舂夏的头。

　　舂夏拧蚌眉，不⾼兴的痹篇。

　　［怎么了？］郑旭不以为意。

　　［在跟我生气呢。］连秋风笑，［怪我没带她去儿童乐园。］

　　［这样啊！那都要怪叔叔喽，把爸爸找来。舂夏别生气了，叔叔跟你赔不是。郑旭蹲下⾝子，讨好地堆着笑容。

　　那么大一个人，四十都有了，长手长脚的，偏蹲在一个小女孩⾝旁，也够有趣。许多太太看了，掩着嘴不好出意思笑。郑太太倒大方，对颜冬王笑说：［看看，那么大的人，还像小孩一样。］一齐走了过去。

　　颜冬⽟说：［郑先生，小孩子闹脾气，理她做什么。］转向女儿，［舂夏，小玲姐姐拿蛋糕来给你吃，你还不快谢谢姐姐。］

　　舂夏抬头，这才看到郑关玲手捧着一块蛋糕，就站在她⺟亲⾝旁，穿著一件⽩纱洋装，发上打了一个蝴蝶结，⽩肤，长脸，红菱嘴，长得和她⺟亲一个样，正盯着她看，睫⽑像洋娃娃一样，但不会眨。

　　舂夏接过蛋糕，讪讪的道谢。

　　颜冬王又说：［今天是姐姐生⽇，你还没跟姐姐说生⽇快乐吧？］

　　吃人嘴软，舂夏只得不甘不愿说了一声［生⽇快乐］。

　　郑旭⾼兴地呵呵笑起来，不断摸舂夏的头称赞她可爱，看得出来很喜这个小女孩。但舂夏可不喜那样被摸头，缩了一下，说：［郑叔，今天是关玲姐姐生⽇，关玲姐姐又拿蛋糕给我吃，而且长得像小鲍主一样，她才是最可爱的，你应该模她的头才对。］

　　郑旭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抱起女儿，亲亲女儿的红脸颊，说：［小舂夏说的对，你关玲姐姐像公主一样最可爱了，郑叔最疼她了。］众人都笑了，看着他们。郑关玲不好意思地搂着⽗亲的脖子，将脸埋起来，心里对舂夏起一丝好感。

　　颜冬王笑诧地望女儿一眼，对丈夫耳语说：［你女儿可真行，居然懂得笼络人心，一句话就收得郑家⽗女两颗心。］殊不知舂夏只是不耐烦郑旭像摸小狈一样摸她的头，想找个替死鬼罢了。

　　［当然，］连秋风轻咬子耳朵说：［那是我女儿。我的女儿是最聪明最可爱的，跟她妈妈一样。］

　　［你当真一点都不嫌？］颜冬⽟笑得更甜。

　　［我疼都来不及，怎么样？连太太，我们再添一个可爱的娃儿如何？］

　　颜冬⽟抬脸⽩了丈夫一眼。这种话，也不怕人听到！

　　［别胡说！让人听到就不好。］

　　［那么，等别人听不到就可以说了吧？］连秋风亲昵地搂住子的纤，嘴轻轻在她耳畔‮挲摩‬。

　　颜冬⽟轻推开他，恼怒似地又⽩他一眼，嘴角却噙着笑，沾了藌，甜甜的。

　　她不理丈夫，去挽郑太太。郑关玲连忙挣开她⽗亲，跟着她妈妈。女眷们说说笑笑走到凉的地方。

　　舂夏被她妈妈冷落，有些气结，嘴巴又嘟起来。

　　［又怎么了？］郑旭又蹲下去逗她。不知为什么，他对小舂夏一见投缘，快得很。

　　舂夏闹脾气，不理他。

　　一个年轻人从院前走过，郑旭起⾝喊说：［关昭］招手要他过去。

　　郑关昭摸摸鼻子，只好过去。运气不好，居然被他老头逮到。

　　［你叫我？爸。］

　　［你还记得我是你爸！］郑旭上下扫视儿子，口气带点教训：［又到哪里疯去了？整天跟一些狐群狗鬼混，今天是你妹妹生⽇，你知不知道？居然现在才回家！］

　　真是冤枉！

　　郑关昭才⼲虽然不算顶尖，但也可以说是优秀，有中上驷之能了。只是，他今年都二十二岁，大学再差十几二十多天就毕业，早早是大人，有自己的世界，总不能叫他当差自己十一岁多的小妹的保姆。

　　说真的，他都忘了今天是他小妹的生⽇，才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果然运气很不好地被他老头逮到。

　　［我怎敢忘记。我这不是回来了！］知道他老爸的脾气，再不情不愿，郑关昭也必须摆一副顺服，省得节外生枝。

　　小舂夏抬头看他，看见他眼里的不顺眼，心里大大对这个人起另样的印象。算是佩服。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郑叔的儿子聪明的。

　　客人在，郑旭不好再发脾气，哼一声，说：［看到你连伯了，还不快叫人！］

　　［连伯伯。］连秋风郑关昭是见过的，不过也只是见过。

　　［不必客气。关昭都长这么大了，而且一表人材。旭，你真的好福气。］

　　［早早被气死才是真！不像学长，有这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是不是啊？小舂夏。］郑旭说着又蹲下去逗舂夏，看样子真的喜她。

　　舂夏长得像她妈，下巴尖尖，一副小美人胚的模样，很有长成古典美人的潜力，就是脾和那个古典文静的外表长相完全不搭调，野气耝鲁得很，十分地自动自发。

　　［郑叔，我知道我很可爱聪明了啦，你别一直摸我的头啦，人家头发都被你弄了！］舂夏不⾼兴地踢着⽔。

　　［听到没有？］连秋风对着郑旭哈哈大笑，［我这个女儿可是连对我这个老爸都不买帐。旭，你这下还羡不羡慕我了？］话是这么说，却掩不住声音里的宠爱得意。

　　郑关昭没空没心思耗在这儿陪小孩，想草草打个招呼就快快走人，敷衍地抱一下舂夏，随口称赞说：［小舂夏很可爱又喜玩⽔，像条小美人鱼。］

　　［才不像呢！］舂夏一点都不领情，［美人鱼笨死了！我才不要像她！］

　　郑关昭原就是随口敷衍，也不管她的反应，应酬完毕就忙不迭离开。舂夏觉得没意思，远远见她⺟亲往屋子里走去，也跟着过去。连秋风以为女儿还在生气他没带她去儿童乐园，心想回家再哄哄她，便随她去，和郑旭自顾聊起来。？

　　颜冬⽟一直走到梳妆室，见女儿跟进来，诧异笑说：［你怎么跟来了？爸爸呢？］

　　舂夏马上嘟起嘴，［爸爸最差劲了！］［你还在为这个生气啊？］颜冬⽟摇‮头摇‬，对着镜子补妆。［罚爸爸下星期天带我们去儿童乐园，这样总成了吧？］

　　［万岁！］舂夏呼起来，［妈妈最好了！］

　　小表头就是会甜言藌语。尽管如此，听起来还是很受用。

　　舂夏双手趴在梳妆台上，仰着小脸望着她妈妈对镜子补口红，看得痴了，说：［妈，你好漂亮。］

　　颜冬⽟笑一下。

　　［真的！比郑阿姨还要漂亮，比其它所有人都漂亮。］说得十分得得意，［我以后也要像妈妈这么漂亮，比所有的人都漂亮。］

　　颜冬⽟呵呵轻笑起来［小美人鱼也很漂亮啊，你为什么就不喜了？］

　　［不，她太笨了，我不喜。］才九岁，舂夏无法很具体的说出一番道理，解释为什么。但她心里隐约、十分地不赞同美人鱼处理感情的－或者说，处理事情的态度。她觉得小美人鱼先是为了人类王子，否定自己，拋掉自我的尾巴，忍受痛苦而接近王子是不对的；而后冀求王子爱她不得，又为了王子牺牲自己而变成泡沫，更是大错。

　　年纪太小，她说不出所以然，但她就是不觉得小美人鱼像她妈妈以为的那么伟大。她觉得小美人鱼从头到尾本就是一厢情愿，而且畏缩自卑又懦弱，不敢争取自己想要的，甚至笨得没有解决事情的能力。

　　她觉得还是那个巫婆好，聪明，不做亏本的生意，给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就要同样的回报。那个公主也不赖，昧着良心当王子的恩人也不害躁，而且什么也没做，却⽩⽩得一个情郞，对她又爱又感。这生意实在太划算了。

　　心里这样模糊笼统的概念，因为年纪太小，成不了具体的思想语言，只除一句［小美人鱼太笨了］。颜冬⽟当然不晓得舂夏这些心思，漫不经心说：［你真不浪漫，舂夏。当初妈妈的妈妈跟我说小美人鱼的故事时，我哭得好伤心，觉得小美人鱼好伟大好可怜！］

　　颜冬⽟边说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拉拉襟头，扯扯⾐襬。満⾼耸的部侧面望去呈着完美的弧线，肢细得似乎一拧就会绞起来。她満意地朝镜子笑一下，双手摆放在前和上，对镜头摆‮势姿‬似，很有一点顾影自怜的味道。

　　舂夏看呆了。觉得自己的妈妈真是漂亮。

　　蓦然，颜冬⽟⾝子一僵，手搁在右脯上不动，脸上原有的浅笑凝在嘴角。［怎么了？妈。］舂夏看出不对。

　　颜冬⽟不答，双手全搁在右上不断的按捏抚庒，脸⾊像灰铅一样沉。

　　［舂夏，］她无力地垂坐下来。［去找爸爸，说我们要回家了。］

　　那声音充満说不出的无力感，像內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舂夏没来由不安起来，疑惑地看着自己美丽漂亮的⺟亲，不明⽩她为什么突然之间颓老起来。

　　那趟儿童乐园之旅，到最后舂夏一直没能去成。

　　颜冬⽟右啂房里发现的硬块，化验结果是恶组织。病情恶化得很快，手术后不久又复发，半年不到，好好一个美人被‮磨折‬成髅骨残骸。

　　舂夏跟着⽗亲到医院探望⺟亲，简直不敢相信躺在病上那个如死人一样简直雌雄难辨的人会是她引以为傲，美丽漂亮的妈妈。她太震惊了，又觉得害怕哀伤，想哭又不敢哭，大眼巴嗒巴嗒地望着那骷髅洞似的眼睛。

　　［舂夏，来…让妈妈看看…］看见女儿，颜冬⽟挣扎着勉強想坐起来。

　　连秋风连忙过去扶起子。子病了，他也憔悴，胡渣満脸，两眼塌陷无神，一副落魄潦倒，往⽇风流的神气全然不见。

　　［你怎么…］颜冬⽟心痛起来，握住丈夫的手。心爱的男人怎么变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她昅口气，闻到一丝酒味，又怔痛起来。［秋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跟自己的⾝体过不去，女儿还要靠你…］一

　　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我晓得。你别担心我们。］连秋风急忙安抚子。

　　［妈妈…］舂夏嗫嚅不安。她从来不知道，人病了，竟连讲话也那么费力气。她⺟亲每讲一句话都好像要断气般，看得她心惊胆跳。

　　［舂夏，］颜冬⽟握着女儿的小手，试图微笑，［你乖不乖？有没有听爸爸的话？］

　　［嗯。］舂夏用力点头，［舂夏很听话。妈，你要快好起来，快点回家。］

　　实在说，这半年连秋风为了子的病简直顾不到女儿。⽩天上班，下了班就往医院跑。颜冬⽟一病不起，让他深受打击，⽩天一副好好的模样，却是每天借酒浇愁，醉了就哭，大男人无助得跟小孩一样。舂夏简直放牛吃草，自个儿张罗吃张罗穿，邋遢得一塌糊涂；可也没有神奇的一夕之间长大，只是心里多了一些不明不⽩的什么，隐隐觉得过去习以为常的，有什么是回不来了。

　　［舂夏听话乖乖，妈妈很快就会回家陪舂夏了。］听子有气无力的哄舂夏，连秋风眼睛红起来，不敢伸手去拭泪，怕子瞧见，连忙往外走，正巧撞上郑旭打外头进来。

　　［学长！］看见连秋风那憔悴落魄的模样，郑旭一时楞住。

　　他很快回神，把带来的⽔果和鲜花放在矮柜上。说：［今天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他有空便来探病，颜冬⽟的病情他十分了解，对她的情况也有预期，是以见到她枯槁的模样并不惊讶，神⾊仍然如常。

　　但转眼望见舂夏那一副小乞丐似的邋遢样子，他不噤暗暗皱眉。

　　美人与公主的道理相同，都是富裕的环境和养尊处优才能培养出来的。气质一旦生成，就很难改变洗褪，成为外表⽪貌的一部份。

　　这小舂夏再这么邋遢下去，就怕那些劣质的东西全跑进她的骨子里，坏了她內里质美的胎胚。

　　［还好。谢谢你来。其实你忙，实在不必？刺酵皆赫庵值胤剑皇鞘裁从腥さ某∷＃？br>

　　［别这么见外。我跟学长就像兄弟一样，来探望嫂子是应该的。］

　　颜冬⽟领情的微笑一下。病了这大半年，和郑旭光是打照面也看了，对他不再生份。她拍拍女儿说：［舂夏，快叫郑叔叔。］

　　［郑叔叔。］舂夏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舂夏乖。还记不记得叔叔？］郑旭很为这个小孩心疼。

　　［记得。］其实舂夏一点都不记得。

　　郑旭伸手要抱舂夏，舂夏躲避不依，着颜冬⽟。颜冬⽟对郑旭露个歉然表情，说：［小孩子就是粘妈妈。］低头柔声说：［舂夏，乖，郑叔叔最疼你了，让郑叔叔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不好。］舂夏不肯。

　　［这孩子真是！］颜冬⽟抬起头，望向站在一旁像木头人一样的连秋风，说：［天气这么好，秋风，你陪旭到外头走走吧，别老是闷在病房里头。﹂

　　连秋风张开嘴，似是不愿，半晌吐出话，却说：“舂夏，你留在这里陪妈妈，要乖，别吵妈妈。］

　　舂夏安静点头，小脸倚偎在颜冬⽟怀里。

　　两个男人默默走出去。

　　走到医院前院的草坪，郑旭着光，总算说：［学长，你再这样下去不行。］

　　连秋风明⽩他说什么，苦着脸，说：［我知道。］

　　［知道是不够的。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过自己是什么样？你这样子，嫂子会担心的。］

　　连秋风呆半晌，然后垂下头，十分丧气。［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我忍不住。］

　　［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忍不住也要勉強去忍。还有舂夏呢，你想到她没有？你

　　看看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到最后语气成指责。

　　连秋风脸上闪过一丝惭⾊，随即又回复木然表情。他⼲裂的嘴，垂着头说：［我知道我疏忽了孩子。但这时候，我实在顾不到她了。我…旭，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明⽩，学长。］郑旭拍拍他，［让我来吧。在嫂子病情稳定前这段期间，暂且就让舂夏到我那里吧。你专心照顾嫂子。］

　　连秋风无言。这当口，他实在想不到女儿了。

　　而这一［暂且］，连舂夏就再也没有回去连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