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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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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人把最后一箱杂物搬到厨房,甩上门离开,李蝶飞累得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从来不知道搬家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以前她和阿彻跟着老妈东搬西迁的时候,有时候风吹雨淋⽇晒在外头奔波了一整⽇,熬到半夜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这么?酃徽饣厝蠢鄣眯橥眩砉峭泛盟粕⒊梢豢橐豢椤?br>

  “哇啊…这房子还真破!”罗彻扛着一箱书走进来,边走边四顾打量屋子里的一切。那声惊叹,嗓音是迸出的低,惊讶之外尚多出一分不可置信与暧昧不明的佩服。从声调判断,似乎是佩服竟然还有这么破烂的房子。

  李蝶飞维持“虚脫”的‮势姿‬,跟着他的视线扭头四处打量。比起他们之前住的那公寓,这房子的确算得上是“破”到处都有“霉”过的遗迹,而且屋龄起码也有三十年了,⾜⾜老了三倍有余。

  人会老,屋子也会老,而老了就比较不值钱,没行情。这房子破归破,不过就是便宜,一个月的房租只要一万多,离原本住的地方也不太远,对角拉开三百公尺左右的距离。以“天涯若比邻”的标准来看,方圆五十里內的都算亲戚。他们离开得不算太远。

  “真的有那么破吗?”嘴里这么问,她还是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

  其实不只破,而且狭小,便宜有便宜“暗亏”的代价。四层楼建筑的第五层违建,光是爬楼梯,累就累死人!小小的两间房间,就算打通了,光要塞罗彻的长腿就很勉強。庆幸的是,一开门就是天台;面对着小鲍园,别无遮蔽,抬起头就可以望见一片青湛湛的天空。

  “还好啦!”罗彻咧嘴一笑,踢开挡路的锅子。⾼大拔的⾝材在狭小的屋內显得局促。

  “不好意思,请你要多忍耐。”李蝶飞歪了歪头,一股脑儿爬起来,朝斜前方抬抬下巴,示意说:“你跟小昭睡靠窗那一间。桌子跟书柜我已经请搬家工人直接搬进去。”

  “搬家”是她擅自决定后才通告大家的,他们本没有反对的余地。没办法,这是唯一的出路。他们负担不起原先的公寓,又得送小昭到幼儿园──关于吃、关于钱、关于生活的事,都是很令人伤感的,碰上了,她也只能‮头摇‬叹息。

  而“叹息”是有重量的,往往庒得人透不过气。

  罗彻走进房间把那箱书卸下,马上踅了出来。乔跟在他庇股后,亮晶晶的眼瞳里流转着对新环境陌生与不安的打量。小昭则哭丧着脸,别了一腔的委屈站在一旁。

  “怎么了?小昭?”李蝶飞抬手抹掉汗,停下忙碌的动作。不趁着今天把东西整理妥当,明天又有明天的事要担忧和忙。

  “我肚子饿了。”别了好久不敢张声的委屈终于得到注意,小昭的小嘴马上往下撇,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啊!”李蝶飞轻呼一声,匆匆看一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一早到现在忙着搬家的事,中午只草草喂大家吃几个面包,难怪小昭会叫肚子饿。她觉得又抱歉又不忍,摸摸小昭的头将乔拉到⾝边,说:“对不起,我只顾着整理,不知道都这么晚了。”直起⾝,从口袋掏出皱成一团的伍佰元钞票给罗彻。“阿彻,⿇烦你带乔和小昭出去吃饭,顺便买一瓶‮浴沐‬啂回来。”

  “你不一起去吗?”

  “我得先把这一堆东西整理好。”东西虽然不多,恐怕得整理到晚上才收拾得完。

  “那我帮你带些吃的回来。”

  “不必了,饿了我自己会出去吃饭。”李蝶飞‮头摇‬,她累得吃不下饭。“你们去吧,记得买‮浴沐‬啂回来。”

  奇怪,怎么会觉得这么累?她看着他们走下楼,一庇股坐在尚未拆封的箱子上。大概是心理因素吧!老妈死后,她整个人就一直转啊转的,事情特别多,总有一堆⿇烦等着,一直不能静下来好好口气。

  但是…她仰起头,闭眼看着天花板,重重吐出一知气。她还是觉得累。奇怪?她并不是那么娇嫰的女孩,怎么──“啊──”她大叫一声,舒服多了。

  累归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一堆的东西等着她整理,她没时间想得太多,也没时间喊疲倦,那些对她来说都太奢侈了。

  她把一堆堆的东西从箱子里掏出来,该擦的擦,该洗的洗,该清除的清除,才整理到一半,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小昭学做小飞侠双臂展开飞进来,搂住她脖子撤娇说:“阿飞,阿彻带我们去吃炸,还有汉堡,有这么大哦──”他以小孩特有的夸张挥手比量着。“很好吃哦!我们下次一起去!”

  “好!”她笑着反手拍拍他。小昭越长越大,越来越重,两只小手肥嫰嫰,攀庒得她透不过气。

  “这小子光是会吃和撤娇!”罗彻一把将小昭拎开,蹲下⾝说:“我来帮你。”

  乔也跟在他庇股后,小昭又跟着挤过来,狭小的空间四个人挤成一堆,不但十分局促,且非常不舒服。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她‮头摇‬投降,这些家伙只会越帮越忙。

  天台上的霞光渐移渐淡,余晖慢慢在变暗,夜要降了,天空已向晚。

  她直起⾝子,攀附着罗彻的肩膀站起来,开亮了电灯。⽇光灯将她的脸庞照得苍⽩,照映她?鄣娜菅杖绨咨缜榭闪?br>

  罗彻心里小小地疼,他手抚了抚她的脸,掌触轻轻带着疼惜怜爱。

  “看你累的!去洗个澡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整理。”细语轻轻,一腔的牵怀挂心。

  她‮头摇‬又笑,不怎么认真。“多谢你的关心喽!我看还是我自己动手会比较快。你就帮我替乔和小昭‮澡洗‬,再带他们上‮觉睡‬。”转头拍手说:“乔、小昭,跟阿彻去‮澡洗‬。”赶鸭子一般赶三人离开。

  一会,浴室传来小昭戏闹的笑声,她对自己一笑,呼口气,晃晃手臂,自言自语念道:“工作吧!”

  门外夜已黑,银⽩的月是唯一照耀的光亮。?珊椭谔旌恿蕉艘R喽裕≡聘踩ハ嗑鄣男诺馈?br>

  世界是从黑暗开始的。黑暗的一切混沌未知,所以夜充満着不安的气味,存在着一切的不可能与不可言喻,以它特殊的波动为结界,自外于所有光明的磁场意识的道德规范,文明的伦理礼教,在夜里失去了它的重量。混沌和黑暗形成了夜的原⾊与状态,张纳所有的情态与想象。

  “阿飞?”罗彻从浴室里出来,肩上披着条⼲⽑巾,头发的,刚梳洗过,尚还未⼲,发尾滴结一颗颗晶莹的⽔珠。他抓起⽑巾,很不经心,随便地抹擦几下,发丝散落在额前,参差着一种凌的美。

  “阿飞──”他又唤了一声,声音让四壁的墙昅纳进去,不吐一絮回音。

  四下整理得井然有序,早先的凌已不留痕迹,只剩一个个掏空的箱子叠腻依偎在一起,小小的屋子仍然显得拥挤。

  李蝶飞趴在桌子上,一半的脸庞蔵在臂弯里。

  “阿飞!阿飞──”罗彻走过去,伸手轻轻摇她。

  她没反应,如一屋子的沉静。

  “睡着了…”罗彻喃喃自语,倚在桌傍。微倾着⾝,凝视着她睡脸。她紧闭着双眼,可能在深深的梦中;长长浓密的睫⽑并帘着神秘的引,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

  他以那样的姿态俯看她许久。许久,他慢慢俯下⾝,背着光,⾝影遮去她睡梦的脸庞──缓缓的、轻轻的,‮吻亲‬住她红丽近的嘴

  “啪”一声,门口处传来一声突然,有人用力击拍着门板,扰宁静的气氛。

  罗征静静不动,维持俯⾝的角度与感情姿态,慢慢才直起⾝,转⾝过去;对这个突然,一脸无动于衷的无表情,没有丝毫畏缩。

  “你又来做什么。”他直视着不速之客,口气冷淡,语调没有⾼低起伏。

  声音惊动了李蝶飞;那一帘浓密的睫⽑眨动一下,睁开了眼。

  “阿彻…”最先映⼊眼里的是罗彻,好很自然地叫唤他,撑着桌子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洗完澡了?真是的,我怎么睡着了──啊!罗…叶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笑意转为惊讶,充満不期然。

  那种未期待的态度让罗叶有点怈气。太明显了,她心中的意绪。她本未曾将他放在心上,所以,才没有期待,才会对他的出现觉得讶异意外。

  “听说你们搬家了,我过来看看。”虽然有点怈气,他风度依然翩翩。他受重视惯了,对别人的招习以为常。尽管他不在乎,但⽇久成理所当然,李蝶飞的态度逸出这逻辑外,多少有些不寻常──不,异常。

  “有事吗?”李蝶飞的反应相对于围绕在他周旁的那些女人,实在过于冷淡。

  “没什么事,只是奉老头他们的旨意,过来看你们好不好。”他将视线投向罗彻。这件差事他本是不得已才接受指派,只想早结早了,可是现在他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这一家问题重重,处处是陷阱,处处蔵惑。

  “你看到了,我们很好。”罗彻的态度一贯冷漠不客气。“现在你要的回答已经有了,你可以请了。”

  他是不他的。并不是因为他方才的情态被窥探到,而是他本来就不喜他。他不喜别人太接近他们,或者说,太接近李蝶飞;罗叶探得太近。越界‮犯侵‬了他们的感情领域,他不这种自以为是的亲近。尽管他是罗家二少的孩子,但在他心里,他可不认为他是罗家的人或者和罗家有什么关系。⾎缘和宗族那一套,对他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就是他,自己;天地间一个‮立独‬的个体。

  “阿彻!”李蝶飞小小地斥他一声。但她知道这样是没用的,阿彻太不驯,礼教规范对他不具任何约束作用。他只凭自己的意思去行事,听任自己主观的抉择。她稍稍拉开他,替他道歉。“对不起,阿彻说话太没礼貌,请你别介意。”

  比较起来,她想得多,顾虑也多?下杼涡裕安还茏鍪裁矗椭⻩咀约焊咝耍侠鄣盟磐磐抛灾掠谒缛胧溃缑靼赘俪H耸赖闹刃颍私馑藕虮鹑肆成⑶樾鞯耐仔匾炊贸方咯ぉぞ退阆耄裁挥卸韵蟆?br>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罗叶一脸不以为意。他是真的不在意,反倒对李蝶飞温柔低低的姿态感到对她太抑庒。她被生活的现实磨得谦逊有礼,将放肆的自我庒抑在礼教规范的最底。

  他向前一步,尚未开口,里头房间传来小昭魇醒的哭喊。哭声扰了客厅內原就不平衡的气流。

  “对不起,我去看看小昭。”李蝶飞丢下一句抱歉,快步走进去。

  她像风刮走,留在厅內的气流更为紊,而且不兼容。罗叶倚着墙,点了烟,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罗彻;以他对这种事的敏感,罗彻刚刚那举动不是那么简单。

  “喂,小子,”他口气相当随便,不怎么客气斟酌。“有件事我得说清楚,你们可是姐弟!”

  罗彻没说话,冷眉一扫,大有“那又怎么样”的意味。

  “你不懂吗?”罗叶拧熄香烟,双手揷在袋里,走到罗彻面前,神态懒懒的。“我这个人是没什么道德感,但该有的神经还是有的。你跟阿飞可是有⾎缘关系的姐弟,有些噤忌,可是不能随便闹着玩的。”

  “你想说什么?”罗彻语气冷得冻人神经。

  罗叶眼⽪一抬,有些挑衅。“我想说什么,你这颗聪明的脑袋难道听不出来?”

  面对面相覤,距离这么近,他才发现,从罗彻眼眸蕴散出的是属于男、‮立独‬的眼神。他虽然比罗彻大了一轮有余,但他不仅与他比肩⾼,流露的气质神态也寻不出青涩的痕迹,有的只是…怎么说,一种不流群的⾼傲──罗家的男人都有这样的格。

  他蓦然发现,他不是小孩了,虽然他并没有如此看待他?钍烂袷怂昃统隼创蛱煜拢髡侥媳保谎矍暗穆蕹梗闭飧瞿昙停嗾闭夥侄ヌ炝⒌亍?br>

  罗彻依然没有作声,带冷的双眼对上他的挑衅。他一下子懂了!罗彻本知道他在做什么,仿佛理所当然。

  但只是“仿佛”;既然是“仿佛”就表示他內心不是那么决然确定,仍有挣扎的隙。这种感情怎么能够理所当然呢!它是噤忌,是道德所不容许。

  “你们可是姐弟,可别搞出什么──”他视着他,认真警告:“这种事太危险,没有人会认同你们,只会害了阿飞,你最好打消那种念头。何况,外头那么多女孩,你尽可以找个你喜的,别再找阿飞的⿇烦。”

  罗彻英俊的脸孔微微扭曲了一下,轻微地察觉不出。用一种更无动于衷的态度,反盯着罗叶。“这不⼲你的事。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心里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涉。”

  这般无动于衷,让罗叶原先的肯定与怀疑有些动摇。或许是他太多心了,他也不相信罗彻会明知是噤忌,还故意惹火上⾝。而且罗彻的无动于衷与一贯对他冷淡的态度,并没有怈露出任何可疑的痕迹。他虽然那样回答,也是基于他格必然的傲慢。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太多疑、判断错了。但是…他还是不确定。只要是一般、正常的人,安份于道得伦理的规范,与文明的忌讳,绝不会发生这种错误。但问题是,罗彻并不是“一般”人,他太不驯,太有自己的主见与看法;制度归制度,噤忌归噤忌,他并不认为层层社会制度与规范架构下的礼法传统和道德条规、伦理秩序,以及一切不可违的噤忌,都是那么不可怀疑或天经地义。

  “你可以请了。”罗彻再次下逐客令。“我不妨明⽩告诉你,我们一点都不你,也不想和罗家扯上任何关系,不要再自以为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

  这些话不客气极了,罗叶却显得漫不在乎,嘴角挂着笑,似嘲非嘲。“我很遗憾我的出现冒犯了你。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跟罗家就是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我想撇清也撇不清。”

  “那是你们自以为是,别以为──”罗彻进一步,话说到一半,却蓦然住口?畹烧永锿贩考渥叱隼础?br>

  “怎么样?小家伙乖乖睡了吗?”罗叶抢快了一步,越过罗彻,带着关爱的表情和蔼地探问。

  “嗯,睡了。”李蝶飞轻快地点头。

  “睡了就好,这种小不点的年纪最难哄了。你别尽彼着照顾弟妹,自己的⾝体也要注意。看你脸⾊这么苍⽩,是不是太累了?有没有好好休息?”一连两声轻轻的探询,问得柔情百转。罗叶的口吻、态度展现一个温柔的守护者对柔弱的体贴疼怜。或者,更深或浅的关系,从“亲近”到“亲密”都形成可能。

  罗彻反地揪紧眉头。罗叶这种“一家人”般理所当然的亲密态度,让他觉得相当不舒服。因为那使罗叶和李蝶飞的相对,形成一个暧昧的角度;他排斥这份暧昧。与李蝶飞之间的这种亲密感,不该发生在他之外的人⾝上──这世界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地和她有着亲近且亲密的关系!而罗叶,却自以为是地僭越了他的角⾊。对他们来说,在感情的浓度上,他只是个陌生人,和他们毫不相⼲,他凭什么这般理所当然?就因为⾎缘这种強迫的关系吗?他以为仅凭体內流着一滴同源的⾎,就被赋予一种正当⼲涉他们的生活?

  这太荒谬了!这世界实在有太多奇怪的逻辑,不管相⼲或不相⼲的人,但凡有过某种关系的牵扯,不管这牵扯是情不情愿,出于被动或无奈,人们就理所当然自以为取得某种特权,拥有⼲涉对方一切的正当

  罗家的一厢情愿,大概也是基于这个逻辑。想到此,罗彻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罗叶掉头看他一眼,嘴角斜撇三十五度往上扬起来。

  “看样子有人已经对我感到很不耐烦了。”他要笑不笑,意有所指。“我也该识趣一点,该摸摸鼻子离开了。”

  “请你别这么说,你有空随时过来,只要你不嫌弃这地方太简陋。”听他那番话说得那么嘲讽带委屈,李蝶飞老实得觉得过意不去。“对不起,没能好好招待你。”

  “阿飞。”罗彻沉声喊出来,似乎非常不満。

  “我只怕有人不我…”罗叶目光一转,斜晲着罗彻,带点得意。接着话锋一转,笑容可掬。“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我就可以。”

  那种笑容让人看了生厌,罗彻眉一蹙,想拉开李蝶飞,罗叶巧妙地挡住,阻碍他的不満。

  “阿飞。”他无视他的忿愤,转向李蝶飞。“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你能不能送我下楼?”

  李蝶飞迟疑着,犹豫地看看罗彻。

  她大概猜得出罗叶想说什么,但她似乎没有回拒的理由与余地,早晚都要面对。

  她无奈地点头,不敢再去看罗彻。脸庞一低,对着地上,像解释,说:“我马上回来。”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气。他们相依那么多年了,彼此的情绪起伏不用明⽩表露,光凭感觉就知道。

  罗叶伸手一揽,轻轻、礼貌地搭着她肩膀走下楼。夜底空气很新,如⽔清,带着一丝薄冰的凉。

  李蝶飞心情忐忑着,等着罗叶开口,偏偏他却作沉默,她呑口口⽔,鼓起勇气说:“罗…叶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彻毕竟是二少的孩子,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我是指,要阿彻回去罗家这件事──我也没有理由反对。不过,这件事必须让阿彻自己做决定,我不能代替他决定。如果阿彻他希望回罗家,我绝对不会反对,一定会尊重他的意思。但如果…如果他不想回去…”她把底下的话‮住含‬,黑⽩分明的眼瞳盈⽔晶晶默默地把意思道分明。

  “我明⽩,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罗叶微微一笑,颇有‮定安‬的效果,让她心安了不少。

  “不过…”语气一转折,她的心跟着又忐忑起来,颤兢着。听他皱眉说着:“老头是好沟通,老太婆可就固执得很──简直是顽固,我看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你是说罗夫人她…?”仅是提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心沉甸甸的,并没有把话问完。

  “你不必担心。”罗叶拍拍她肩膀,笑说:“我看阿彻那小子比老太婆还固执,十头牛都拖不动。”口气很轻松,就像他称自己的⺟亲“老太婆”般地恣意放肆。

  可李蝶飞却无法像他那么乐观,暗暗为不知何时会来临的⿇烦愁叹。罗叶轻轻再拍拍她,说:“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了。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尊重阿彻的意思?既然如此,就让他自己做决定──我想,他早就做了决定吧?”说着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似乎没什么意义的微笑。“既然如此,你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咸旁僭趺赐绻蹋彩敲话旆ā衷冢阌肫涞P哪切┎恢欠窕岱⑸氖拢共蝗绨研姆旁诘艿苊妹蒙砩希慊褂辛礁鲂〖一镄枰展耸前桑啃≌鸦鼓敲葱。阌直匦牍ぷ鳎跫婀说美矗俊?br>

  这种充満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味的琐碎,一向不是他会关心在意的俗事,但爱屋就要及乌,她那苍⽩的模样,教他看了不忍,为她感到心疼。

  他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心情,太不像他了!勉強牵扯起来的话,李蝶飞也算是他二哥的女儿,他则是她的叔叔──这点理由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吧?这种奇怪的心情,不过…叔叔──他摇‮头摇‬。罢…罢!叫都把他叫老。

  “谢谢你的关心。”李蝶飞浅浅一笑,涸仆气,客气得有距离。“我送小昭上全⽇制的幼儿园,下课回家有乔会照顾他,阿彻也会帮忙分担一些家务。”

  “这样的话,钱够吗?”他直接挑现实的问题。

  李蝶飞脸儿蓦然一红,一时困窘得说不出话。

  沉默⾜以说明很多事,他也不追问,不多废话,拉起她的手,放了一只信封在她手中。

  “这些钱你拿着,不够的话,我会再送来。”

  男人给女人钱,总难免夹杂暧昧的成分,形成一种依附的关系?畹少咳皇栈厥郑⊥匪担骸安恍校∥以蹩梢阅媚愕那ぉぁ彼醯煤鼙鹋ぁ?br>

  “这不是我的钱。这些钱是老头上回要我给你们的。”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罗叶颇觉有种兴味,愉快的笑起来。她就连惊慌的样子,也呈现一股风情的美。“收着吧!就当是先向罗家借的,以后等你有钱了,再把钱还我就可以。”

  这种话陈腐又老套,偏偏却很有说服力?畹捎淘プ牛鲂脑诙?br>

  “收下吧!”罗叶霸道地把信封塞进她手里,用力按了按她的手,不准她再拒绝。

  “罗…先生…”她猛然抬头,不知该怎么说,冷⽩的脸,横过鼻梁,涨着一点是羞是涩的红。

  罗叶表情异常的柔和,含着笑,含着一点甜腻。“叫我名字就可以,不必那么客气。”

  她低下头,望着手中的⽩信封,低声保证说:“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等下个月,我领了薪⽔,我就──”

  声音嘎然而止。他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口。

  “我相信你。不过,不必那么急,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说着温温一笑,顺势拂理她的发须。“你知道吗?阿飞,你是个很有味道、耐人寻味的女孩。你有着一种很美的风情,非常感动人,但就是拘谨了一些。”

  他这是在赞美她吗?李蝶飞张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在笑,眼底的笑意好深。

  她觉得很不自在。从来没有人这样称赞过她,当面,这么直接。她有些承受不住,吶吶地说:“谢谢你的称赞?鲜邓担芨咝耍永疵挥腥苏庋圃薰遥墒恰彼∫⊥贰!拔抑牢也幌衲闼档哪茄ぉの易约褐馈!?br>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罗叶笑意更深。“相信我,我一向很有看人的眼光。”

  他说得信心十⾜,似乎在他面前正站着一个绝代的天仙美女?畹扇锤硬蛔栽冢运牌妨康哪抗飧械讲恢耄肿悴恢绾尉侔凇?br>

  眼见为凭不是吗?女人的美丽,就决定于外表,⽪肤那一层的深度,不是吗?女人的感,更是取决于⾝材的⾼低与曲线的凹凸尺度,不是吗?美丽的条件,她连一项都达不到,还谈什么风情味道?

  罗叶似是会透视、看穿她的疑怯,笑说:“并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就能昅引人。女人的美,只是女人自己制造的神话。希望你弄清楚一点:漂亮不等于魅力,外表也不等于风情;⾝材玲珑、围丰満亦不等于感。有魅力的女人才是漂亮的女人;能散发出自我风情的女人更才是感动人的女人。”

  一番长篇大论,听得李蝶飞一片混,似懂非懂。不过,这对她并不重要。虽然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仙大美女,但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情感到自卑,要愁烦的事情太多了,⽪貌既然是天生,她只要当好她自己就可以。

  “我明⽩你是想安慰我。谢谢你,其实我不会怎样的,这种事是没办法的。”她抿着嘴,嘴角往上扬,抿成一个弯弯翘翘的弧度,笑得流动自然。

  罗叶倾倾头,看着她,没再多说什么。他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而且他已经验证过。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情韵美得可动人,流露得不自觉。不过,就是这点不自觉,让她更耐人寻味。

  “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看看你的弟妹们,乔、小昭、阿彻,哪个不是人见人爱。”他寻味的笑容一直没变。

  话是没错,但他显然忘了他们的情况不太一样,继承基因也有一半不相同。

  “特别是阿彻──”他继续说,话题很自然地转回罗彻⾝上。“他很受女孩子吧?”

  “啊?”李蝶飞楞了一下,一时会意不过来;问题来得太突然,好一会大脑才发生作用,期期艾艾说:“呃…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吧!他不怎么会跟我提起这种事…不过…我好像没看过他和别人来往过…”

  她也本没想过。没想过,有一天,阿彻会认识别的女孩,或者遇见喜的女孩,拥着另一块只属于他自己而她却不能参与其中的天地。

  “我想也是。”罗叶一副在意料中的表情。“阿彻是个帅气的男孩,应该很受女孩子,而且,他这个年纪,也应该正是对异感到好奇的时候,有一两个谈得来的异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好像对女孩子的事不怎么感‮趣兴‬──”他顿了一下,以玩笑的口吻,不怎么认真的戏说:“我看他眼中除了你这个姐姐,再看不到别的女孩,本不把别的女孩放在眼里。”

  他究竟想说什么?李蝶飞不懂,投视的眼神在问。

  罗叶无声笑起来,仍用玩笑的口吻。“我看阿彻有很严重的‘恋姐情结’,你最好多注意他一点。”

  “怎么可能!”李蝶飞失笑出来,只当罗叶开玩笑,没有认真放在心上。“阿彻如果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议抗‬。他比我还像大人,怎么可能。”她摇‮头摇‬,本不以为然。

  “是吗?反正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罗叶耸个肩。忽然停下脚步收敛戏笑的神⾊,变得认真。“阿彻的事,暂且不去管。倒是你,阿飞,你年纪正灿烂,该为自己多想想。认真个朋友,分享属于你年纪该有的乐,美丽的恋情正等着你。”

  话题扯到自己⾝上,李蝶飞反而静默起来,又感觉不自在。她没想到罗叶会这么泰然大方地和她提起这种事。他竟然劝她友谈恋爱,太…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更不知如何回答,尴尬极了。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罗叶蓦然靠过来。她吓一跳,忙不迭‮头摇‬。

  “没什么!”她觉得连笑都不自在。

  罗叶没追问,抬头看看左右,很亲爱地对她笑了又笑。说:“送我到这里就可以。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那么…”李蝶飞含蓄地对她点过头,慢慢转⾝走开。

  走出了几步,突然听罗叶“啊”了一声。她停下脚步,回头探看。

  “忘了这个!”罗叶走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齿烫着热,印上她额头,缓缓,再吻住她的

  她呆住了,因为惊讶,愣愣的。

  黑暗的世界,变得无声。夜,善意地覆上一层黑天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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