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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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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噤在这房里,已有两个⽇夜;也整整两天两夜,云纱未进滴食。

  她虚弱地倚窗而坐,却看不见窗外任何景致,窗格全让裘元霸命人用木条钉封了起来。云纱也不知道自己固执什么,只觉得坐在这儿,隔著木板条,听见不知名的鸟儿在窗棂外头鸣啾,仿佛仍⾝处啸虎堡,在自个儿厢房里…

  扭伤了的脚已包裹上藥,她手臂、手肘和膝盖添了几处擦伤,是那⽇为引开裘元霸的手下,马速太急,又不清楚那匹马的子,再次跌下马背所造成。

  不过无所谓,上不上藥都无所谓的,她并不在乎;进来这裹,她已经没想过要活著回去了。

  何时起了这个念头?云纱朦胧地思索著,螓首软软地靠著窗子,秀额抵著木板,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她若死了,漠岩会难过,一定会的,因为他是如此重情重意。在他心底,她仍占有了漠岩部分的感情,但在朝颜面前,她已无法坦然地面对他了。彻底洞悉了他对朝颜的旧情难忘,自己心如阡陌凌,又如何与他结缘⽩首?云纱恍惚地扬动嘴角…对不起啊,漠岩,你瞧,我总是处理不好自己的困难,照顾不了自己。但没关系了,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一切都没关系了…我明了你会不好受,但至少朝颜安然无恙,大哥会好好的,你会好好的,啸虎堡的大家全会平安无事。朝颜…会代替我照顾你,或者在往后岁月裹,会有一位同我一般爱你的姑娘,让你尽倾所爱…

  思绪汹涌,云纱止不了脑海中的翻覆,任著记忆一幕幕浮现,属于她的苦涩与甜藌,用十丈的苦换来一寸的情,这也值得了。她轻轻淡淡地逸出一声叹息,安然地合著双眸。

  门无预警地闯开,来者何人,云纱心中清楚,不由得缩了缩⾝躯。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瞧着裘元霸。

  “我不亏待你,更不想饿著了你,你何苦想不通?”裘元霸瞄了桌上的几⾊佳肴,将视线调回云纱⾝上。他⾝著一袭银灰长衫,领边和袖口滚著金丝线,贵气得很。瞧云纱没出声,他继而又说:“当初我开价十万两要收购流袖织,是你们不识好歹,说什么祖产祖业,坚持不买这个帐。这下可好,弄出了人命,祖宗家产也毁了,留你一个孤女,又能如何?”

  “你害死了我阿爹。”纵使満腔怒火,云纱依然扮演不来恶狠模样。她双眸直视著裘元霸,咬著,呼昅陡然急促了起来。“你…大恶人…”

  他乾笑了一声“我从没认为自己是好人。恶人做事随心所,碍我眼的、阻我路的全得除掉,这种恶人倒也当得。”

  他伸过手抚了云纱的脸一把,云纱一惊,急急地躲开。她起⾝太过突然,又连著几餐未进食,登时头晕眼花。

  “你,你别过来!”扶著墙壁,她勉強支撑著⾝子,双眸惊惧而戒备。

  “我知道你想走。”他摊了摊手,朝云纱近一步“这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乖乖说出流袖织染织技术的秘密,海阔天空,你随虑可去。”细小的眼闪烁著狡狯,他双手一拍,一名下人端了只托盘呈上,盘里头放置著两东线丝。

  “我不懂,冠彩坊的染织师傅比你们的好,染料亦是精心挑选,工具可比流袖织的周全,怎么染成的线丝偏偏没你们的出⾊?”裘元霸著盘中一边的线丝,那柔软滑腻的触觉,出自流袖织的独家功夫;而相较另一束线丝,染⾊相同,却无光泽。

  “为什么!”忽然一声巨响,裘元霸一掌击在桌上,桌面的杯盘相互‮击撞‬,有些则摔落地上。他态度转变如风,两眉竖直,双眼狰狞地瞪著。

  云纱捂著口,自己视裘元霸。流袖织和阿爹的生命全毁在他手上,她不怕他的;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心怯?“为何要害人…这样不择手段?”

  “荣华富贵、染织状元、御用选丝的封号。”他更近一步,几乎将云纱⼊墙角。

  “为名为利…就为这些罢了?”

  “这些还不够吗?这些,有谁不爱?”裘元霸冷冷地眯起利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早点说出就少受点罪。你不从,我多得是‮磨折‬人的方法,到时,你这一⾝细⽪嫰⾁,我瞧是撐不住的。”

  有人为了名和利,为了某些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太单纯了…

  曾经,漠岩对她说过这般的话。她错在太过相信人,不知人间险恶。但人心总有所执著,裘元霸为名利、为那富贵烟云;而漠岩和她却是同病之人,心系于一生所爱,执意去追求圆満,依然无法成全。

  恍若末闻裘元霸那番威胁之语,云纱低垂著首,淡然地牵动角。再次直视裘元霸时,她的小脸上罩著安详又缥缈的神⾊,眼底无波无浪、无心无绪。

  “我若说了,你会放我走?”

  “这是当然。”

  “好…”云纱深昅了一口气“我说。”

  “你能听话就最好了,省掉我不少工夫。你爹如果同你一样,也不会让流袖织落得这等下场。”裘元霸捻了捻胡子,神态得意。

  “我只愿意告诉裘老爷一人,请裘老爷摒退左右。”

  裘元霸瞧了她一眼,随即轻笑。“这简单。”他手势一扬,两旁的随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现在没第三个人,你可以说了。源源本本的,把流袖织的那套全说个明⽩。”

  他的⾝影笼罩住她,云纱几乎要没法呼昅。趁著裘元霸毫无防卫之时,她心一横,猛地冲向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他⾝上。

  裘元霸怒喝一声,接著间吃痛,他不假思索地甩开了云纱,鲜⾎自侧流出,伤口不深,却教他吓出一⾝冷汗。捂住伤处,他来回瞧着自己的伤和云纱手中握著的碧⽟簪,不能置信。

  “你这人!”他怒骂一句,一掌掴了下来。

  那一撞已用尽云纱所有力气,裘元霸这一掌她本避无可避。辛辣的刺疼罩头而下,她被打得扑倒在地。

  不许晕倒!她心中严厉地告诉自己。她吃力地撑起⾝体,倔強地扬起下颚盯著他,双亦倔強地抿得死紧。她⾆间尝到了⾎腥味,丝丝鲜红溢出了嘴角。

  “霸爷!”门外的人听到声响,闯了进来。

  裘元霸气不过,两眼几乎噴出火来,对著云纱一扬手又是一掌。云纱拚命地挥动簪子,猛刺了两下,力气已使不出来了。她的手腕让裘元霸扣住,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她疼得握不牢簪子,它由手中掉落,在地上摔碎了。她闷声忍著疼,冷汗却布満了额头。

  “你…你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自讨苦吃,怨不得谁!”

  云纱突然叫喊了出来,脸⾊惨⽩,汗⽔和著泪进流而下…她的手腕硬生生让人扭断了!

  **

  好疼好疼,再也提不起半点儿力气了…她像小虾米一样蜷曲著⾝体,脑海里空⽩一片,只有痛楚千真万确的,如影随形的附著不放。

  眼泪违背了意识,云纱蒙蒙地流著泪,泪珠滚落満腮。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什么事都做不好,对不住阿爹,在⻩泉路上相逢,她没脸见他老人家了…

  “霸爷,这小娘子恐怕已成啸虎堡的人了,咱们做得这么绝,恐怕不太好吧!”一名瞧来颇有分量的随从提出看法,担心裘元霸一怒之下,真对乎云纱下了杀手。“她若死了,咱们盼的东西要不到,坏了霸爷的心⾎。再者,那⽇与她同行的姑娘脫逃了,往后啸虎堡追究起来,咱们也不好代。”

  “这婢以为依附了啸虎堡,老子就不敢动她吗!顶多是丢了一名奴婢,冠彩坊奉送他十名就是。若非扯破了脸不可,我也未必怕他!”裘元霸着气坐在椅子上,手下正替他包扎伤口。他自是怒不可抑,两道精光向地上的瘦小⾝子“你救了别人,看谁来救你!”

  云纱悄声笑了笑,眼泪仍静静淌著,没一丝能力开口了。她没想过要活著出去,没盼望谁来救她,更不可能让裘元霸知道她是漠岩未过门的子。这样最好,她不愿将啸虎堡牵涉进来,只是见不著漠岩一面…唉,生时不是向家人,死后亦非向家鬼,她飘飘虚无的魂魄,依然和漠岩圆不了缘…

  一只手耝暴地抓起她的发,重重地提了上来,她听见裘元霸在耳边咬牙切齿“不怕你不说!”然后,她的⾝子便被甩向一旁,震得她厥了过去。

  “把这人关到地窖,老子要好好‮磨折‬她!”

  **

  好热…好闷…空气里嗅不出一丝风,宛若‮热炽‬的炼狱。

  一挂一挂的布匹在火海中煎熬,四周尽是灼烫的火红,连著天际,无边无涯。

  阿爹!阿爹…别进去…谁瞧见了我阿爹?

  云纱躺在地上,‮热燥‬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地板是烫的,气流是烫的,⾝子是烫的…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音浪,纷沓慌的脚步,此起彼落的吆喝惊呼,一时间,她以为又回到流袖织失火的那一个夜…执著碧⽟簪,才思量,房外已是烈焰冲天…

  阿爹…漠岩!救救我阿爹!救我阿爹…

  原是出奇的冷,蜷缩著⾝子依然抵制不住的寒气由四面八方侵⼊;她昏睡了过去,却让莫名的‮热炽‬燃烧意识,半梦半醒之间,摆脫不掉的窒闷难受。

  这是必经的过程吗?在投⼊黑甜的怀抱前,必要承受的煎熬?原来⻩泉路亦是难行,在‮热炽‬与冰寒的地带迫,无一盏指引的明灯,虚无的魂魄悠悠,寻不到归往地府的路。

  忽而,⾝躯离开了‮热燥‬的地面,神志陡然清醒几分。有人搂著她,双臂温柔地圈住她的⾝子,是她悉的怀,忆了千万回,盼了千万著…

  “云纱…”那个人唤著她的名儿。

  云纱微微昅著气,不想动,也没气力动;想笑,也好想哭。

  “云纱。”他再度喊著,声音绷得死紧,伸手触探她的鼻息。“跟我说话,云纱,说话!说你听得见我!”他生气的命令,用力摇了她一下。

  “疼啊…”云纱眉头紧蹙,觉得全⾝发痛,勉強地撑开两眼。黑暗中,一支火把移近她,她无法适应,眨著眼,一句呻昑无意识地出了口。

  “你别搂太紧呀!”朝颜低喊著,将火把挪近些。

  看清了她的模样,向漠岩倒菗一口凉气,口急速地起伏,气息梗住喉头,艰涩得无法成声,怕一启口,暴怒便淹没了理智,一切将失去控制。他双掌紧握成拳,力道使骨头咯咯作响,怒火狂涛几乎将他灭顶。

  “我要杀了他们!我…我…”忍受不住,向漠岩终于嘶喊出口。他大口着气,双目直直盯住云纱瘀青的脸庞,她嘴角的⾎丝⼲涸,瓣破裂发肿。

  “你…他们竟把你伤成这样!”他想碰触她的面颊,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只拚命令自己冷静,却仍然徒劳无功。

  他们?这里是…是冠彩坊,周遭昏暗,她依然在地窖里!

  “快逃…”云纱忽地撑开眼,气若游丝“别管我,快逃…”

  “别怕,我在这里。”向漠岩始终未敢触摸云纱的脸蛋,踌躇著,最后手掌覆上她的额,轻缓地抚动,哑声道:“你莫怕,我带你回去。”

  回哪儿呢?阿爹和流袖织都不见了,能回哪里去?啸虎堡?不,不能的!云纱昏的‮头摇‬,孤苦无依袭上心坎,半合眼眸,珠泪溢了満腮。

  “火势越来越大,快走了吧!”朝颜催促著,音调微微哽咽“咱们赶紧回堡,让三娘好好瞧瞧云纱的伤。”

  忽然地,云纱⾝子一轻,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她软弱地偏垂著头,依靠在一处宽阔的肩膀,渐渐有了‮实真‬感。

  “簪子摔碎了…”她气息薄弱。

  “你想说什么?”向漠岩审视著怀里巴掌大的容颜,心疼至极。

  “我拿簪子…刺伤他,⽟簪摔碎了…我握不牢,好疼…我握不牢…”云纱断断续续地说著,好想睁开眼睛,可是脸颊如同针煨,只能张开一条细酚邬。

  她受了多少‮磨折‬?到底还伤著了何处?向漠岩思索著她的话,已鲜⾎淋漓的伤口又狠狠刺⼊一剑。他恨不得替她承担那些痛楚,但他什么也不能做,连碰触她都心惊胆战。最后,他将温柔地印在她的额角,细细地安慰“没关系的,等你伤好了,我教人琢磨一支更美的簪子给你。”

  “嗯…”云纱应著,觉得他抱著自己正上阶梯,她模糊的呓语“我好热…”

  “四处都著火了,离开这里,一会儿就不热了。”向漠岩托起她的,在她耳畔说:“我们要出去了,乖,甩手揽住我的颈项。”

  “我…不能…我没办法。”云纱挣扎著,腕处的剧疼席卷而来。

  “漠岩!”朝颜惊觉地喊了出来,手中火炬险些倾倒“云纱…云纱的腕骨教人给扭断了!”

  接著,一声野兽般的叫吼响起,痛苦而狂怒的咆哮震得四周嗡嗡作响。

  向漠岩说不出一个字,却不犊旎断的吼叫,又深又沉,无以附加的痛苦。

  他剑眉狰结,心魂裂,嗜⾎的冲动惊涛骇浪般地袭击而来。

  “漠岩!”朝颜厉声喊著。

  他口疼得发,大口大口着气,睑⾊惨⽩。倏地,他抱紧怀中人,发⾜狂奔,跃出幽暗的地窖。

  火⾆猖獗的延烧,一寸寸呑噬掉整座裘家大宅,掌控不住的火势在各个宅院窜烧,烈焰冲天,黑夜亮如⽩昼。

  明亮的火光将向漠岩的睑映得清楚无比,他表情严峻得吓人,嘴角紧紧抿著,眼瞳之中同样燃烧两簇火焰,他将云纱抱得好紧好紧。

  “别…生气,我不再,不再…添⿇烦了…”

  泪⽔烫著脸颊,云纱无意识地流著泪,只感到热;不单是空气中的‮热燥‬,方寸间似乎燃烧了一团火球,直透到四肢百骸。

  向漠岩依然是说不出话,某个硬块梗住了喉头;他怕自己语不成声,而体內強庒下来的恨意和怒火再度决堤。外头一片仓皇混,打火声不绝于耳,子夜里,一场鳖异的灾难,像极了…

  流袖织失火的那一晚。

  **

  在厢房外的廊道,向漠岩双臂握在,倚著栏柱,眉心刻画了几道深痕,纠结著难以张开。人生至今,他从未这般惊慌失措,心头満満的全是担忧;这两⽇,云纱被劫,生死未卜,他才知道,凌迟的‮磨折‬为何。

  原已部署妥善,将裘氏慢慢的蚕食鲸呑,替云纱重振流袖织,建造一处更庞大、更具势力的染织大户,把平老爹的枉死,一并向裘元霸讨还。他多么想保护她远离世间一切丑恶,不让她涉险,不愿她愁眉不展,‮全安‬地在他为她筑成的温暖羽巢裏,一意地要求她的全心信任。

  可笑的是,竟是他亲手自毁信言。

  他掌握成拳,额际青筋颤动。裘家埋伏掳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早该警觉也早该防备,竟无力阻止它发生,对自己,他恼恨至极。那时,他该随云纱去,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带给她的伤害肯定很深很重吧!忆及那一⽇,云纱幽怨的一对眸子透著意冷心灰的语音,面似芙蓉,一朵比雪苍⽩的芙蓉…他伤她多深?怕是没法丈量。

  靶情这路,他错得离谱,在荆棘満布的情丛中失,难以逃脫。他一开始便错了,让自己受尽针刺的苦痛,又伤害了一心所爱的人。

  一心所爱的人啊…他回味著这个词儿,心窝升起暖暖的情意。对云纱,不单只是満怀的怜惜,他怜她的柔弱无依,恋著她的温纯美丽,感心于她将一生信任的托付,他爱她,爱得口发疼。

  曾经,念念不忘朝颜,因为无法得之,便成刻骨铭心的遗憾。但他的心早己圆満,在百花渊初遇云纱之时,在她⾝护卫他那一瞬间;过往纵有情伤,伤痕已然淡薄。为何他这般胡涂?竟迟迟觉悟不出。这回,若是云纱遭遇不测,若真失去了她,若…

  他胆战心惊,不愿再想,冷汗由额角流下。

  一只手按著他的肩,他陡然震动,侧过半边⾝躯,对上碧三娘闪烁著幽柔的眼光。他低哑地开口,语调艰涩“她…情况如何?”

  “脚踝扭伤,右手腕骨碎裂,脸颊半面肿,全⾝数不清的刮痕擦伤。”三娘多说一句,刺⼊向漠岩心口的利刃便深几许。他瞧着三娘,喉结滚动著,却是说不出话。接著又听三娘道:“这些仅是外伤,三娘已替云纱清理上藥,只需悉心照料便能康复;没伤及五脏內腑,实为不幸中之大幸。但她⾝子骨虚弱得厉害,神智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愿转醒…”她顿了顿,略微迟疑“那些伤在心底。眼见不著的伤口,三娘无能为力。”

  月华溶溶,照亮了向漠岩侧面俊颜,却是神⾊暗淡郁。他长缓的叹出一口气“是我对她不起。但我的情意千真万确,从未相欺。她…如此待我,我怎能负心!”

  三娘知他用情深重,那一⽇朝颜负伤逃回驯兽园,不只大少爷发狂,一听闻云纱落⼊裘家手里,堡主的举动不是用“‮狂疯‬”两字便可轻松带过。若非大少爷和风琉強将他拦下,他早已单匹马杀⼊冠彩坊。那时他的模样好可怕,对著每个拦阻他的人挥拳相向,还谈什么冷静持重!

  她苦笑地‮头摇‬,若说堡主对云纱无情,她决计是不信的。

  “抛不开情感的包袱,如何接受另一段?千愁记旧情,果真如此,这辈子,你负定了云纱的心。”三娘沉昑了一会儿,使出撒手鐧“堡主割舍得下,就别误了云纱一生,让她走吧!”

  “不行!”向漠岩吼著,汗⽔再次渗出额际,眼底急遽地卷起风暴。突然间,他心怯了起来,怕云纱心灰意冷,要离开了他⾝旁。他呼昅沉重,一转⾝,自顾地推开厢房门,正巧见著了朝颜。

  “你们都走,我想一个人陪著云纱。”他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向边,双目被帷幔里的人儿深深昅引住,再也离不开了。

  朝颜望着他一脸憔悴,又想起云纱的苍⽩和哀愁,不噤心中酸楚。“你同她说说话,听到你的声音,说不定她神智就转醒了。”

  向漠岩似乎没注意她在说什么,痴痴地坐在沿,盯著云纱,脸⾊如纸。怜惜、心痛和懊恼让他几要窒息而死,朝颜何时离去,替他关上了门,他也不知道了。

  得知云纱以自⾝为饵,落⼊裘元霸手里,他整个人便‮狂疯‬了,心中全然无主。那时,他该不顾一切阻拦前往搭救,云纱便不用受苦楚…他先是辜负她一片真情,又保不住她完好无缺,赢弱⾝心伤痕累累,他罪无可恕。

  他轻轻‮摩抚‬她披在枕上的青丝,她的气息好浅好薄,一无所知地躺著。他不敢碰她还微微肿的脸,一只手伸进羽被中,悄悄握住她没受伤的小手,静默的瞅著她,一动也不动,彷佛时间就这般静止不前了。

  一段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逸出,云纱嗫动著双,柳眉轻皱。

  “云纱…你醒了?云纱!”他痦瘂地唤著她,手劲一紧。

  “阿爹…”睫⽑缓缓掮了掮,云纱睁开了眼眸,嘴边又逸出一句“阿爹…”

  对仆⾝过来的向漠岩视而不见,越过向漠岩的肩膀,她的视线停驻在他⾝后,目光缥缥缈缈,神态幽梦未明,角轻扬,那模样令人心惊。

  向漠岩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初生的胡髭刺著粉嫰肌肤,她犹然未觉。

  “云纱,听见我了吗?你哪里疼著?”

  云纱小脸转向坐在沿的男子,那人神⾊焦急,担忧的凝睇著她。她合了合眼再度张开,又说了话,轻轻的、哑哑的“他…来带我,带我走了…”

  “谁!”

  “阿爹来了。”

  陡然,一阵凉意窜上脊梁,向漠岩瞪著她。

  “阿爹来了…我要跟他去…”她淡淡地笑,眼光再次转移。

  “不准!”向漠岩冷汗流了一背,也不管会不会弄疼云纱,他急急地仆⾝抱住她,想将她蔵匿在自己⾝下。她的模样让他惊惧万分,又怕又怒。

  “你哪里也不能去!我不准!你听清楚没?我不准!”

  那样的震怒巨吼吓著了一抹魂魄,阿爹的影像渐渐地糊了,轻飘飘的幻化成烟,脸上的表情悉而和蔼,怜爱地瞧着她,却渐渐地消失不见。

  纱儿,你还年轻…爹得走了…

  “不要不要…阿爹,您别走…等我,等我…”

  **

  云纱喊著,不知所措地痛哭,在向漠岩的⾝下不住的‮动扭‬挣扎。自在流袖织火场救出平老爹后,他未见过云纱如此凄厉的啼泣,登时心慌意。他将她的头揽进怀里,吻著她柔软的发丝,心痛已极。

  “别哭!阿爹走了,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一辈子都在你⾝旁,我们永远永远也不分离,云纱…”他満头冷汗,声音微微颤抖“云纱,你醒醒!求你醒醒,我是漠岩,是你的向二哥…你不能离开我,不能!”

  怕自己觉悟得太迟,他惊惧加,低头看她;而怀里的人此刻停止了挣扎,双颊因方才的烈动作微红,小口微张,一下一下的着气,两眼依然蒙,也怔怔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两片樱动了动,音调低缓。

  “不能离开我,我不准!”同样是低哑的嗓音,挟尽霸道。

  云纱瞧着他,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思索似乎逐渐清明了。她想‮摩抚‬他瘦削的脸颊,才发觉一手让他噤锢住,而另一手却层层地包裹无法动弹。一时间,思嘲纷至沓来,更清晰、更明了。

  低声地,云纱叹了口气“我梦见…阿爹。他站在那儿,静静…微笑地看着我;我好想同他说话,可是…你吼得好大声,吓著了他…他就不见了。”

  “你在作梦,那不是真的。”向漠岩的语气里有著如释重负。

  “嗯。”她轻应一声,头还是昏沉沉的。环顾四周摆设,是她在啸虎堡的厢房,她真的回来了,从一个无间地狱中转回。“我又⿇烦你了…我不敢当。”

  向漠岩听闻,脸⾊在一瞬间加倍苍⽩。他略略起⾝,手掌仍握住云纱的柔荑,沙嗄地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云纱没有。”她⽔灵的眼珠转动著,深深地睇著面前追张面容,幽幽继语:“对你,我从未生气。”只有心痛,无止境的心痛…

  默默的,她合上双眼,极为疲惫地别开了脸“我好累。”

  “云纱…”他轻轻地唤著,有好多好多话要同她说。

  “我想休息…真的好累。”不去想,下去听,渐渐的,她将学会不去奢望。这样,对谁都好。

  见到她眉梢间的倦意、受了伤的容颜,向漠岩心中著实不忍。他咬了咬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他替她拢了拢羽被,而她依然无所反应,一迳闭上双眸。

  她的举止有著隐约的疏离,彷佛心思已飘得好远好远,令他抓不牢了。但,至少她是‮全安‬而确实地在他眼前…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吧,等她养⾜了精神,一切的事明天再说。

  他俯下头去,在云纱洁⽩的额上印了一吻,这才起⾝离去。

  等著脚步声远了,上的人儿才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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