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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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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月子,你快切到手了!”掌柜一声惊呼,连忙夺下她的刀,板着脸训道“切藥的时候最忌讳心不在焉,要是分量不对、不均,往后怎么卖给客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戚小月频频低头道歉。

  “我看你今天就休息了吧,这样不清不醒地做事,大家都得提心吊胆。”

  “掌柜叔…”她哀求“我会注意的啦!让我继续切藥嘛!”

  “我知道你是不想回去。”掌柜面⾊稍缓“怎么,和哥哥吵架啦?这几天看你闷闷不乐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兄妹一家亲,你们又向来感情好,一个人稍微让个步,不就万事太平了!”

  戚小月皱紧了眉,气馁地说:“我也不明⽩究竟怎么了,他…我哥哥他…最近都冰冰冷冷。不大理人。”

  掌柜拍拍她的肩:“大⽇头平常不就那个样,没啥表情,而且就像你说的,冰冰冷冷、不大理人?”

  “不是的,其实他不是这样的。”她急急为他辩道“虽然他是少了点表情,可是不会不理人呐!”

  “那是因为你是他妹妹嘛!”掌柜一脸笑咪咪“在妹子跟前,当然和在一般人前不同。他会理你、顾你,可不见得会理旁人、顾旁人。”

  “是这样么?”她嗫嚅地问,満心困惑。事实上,她不是他的妹子,那么他会理她、顾她的原因,想当然耳就是因为那个…“过去”喽?

  “有什么话,好好跟大⽇头说,我想他是个明理的人。而且,你不说过,他会受伤是因为要救你;相信我,天底下,没几个哥哥会这样拼生忘死护着妹子的。”

  戚小月沉默了。

  “好啦好啦!别再想了!”掌柜推她往內堂去“走!去和他好好谈谈!想想你背他来这儿时,走那么一大段路吭都不吭一声,这会儿,不就跟他说说话,有什么难的?去去去!”

  回头一瞥,还有犹豫。

  掌柜努了努下巴:“小月子应该是个勇敢的姑娘。”

  戚小月深昅口气…是啊,怕什么?和他谈开了就是喽!她戚小月的名字里虽有个“小”字,但她可不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呐!

  咦?人呢?

  没在房里瞧见东方⽇刹,戚小月马上在偌大的內堂后院寻了起来,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在最偏角的柴房找到了他…

  “你怎么跑来这儿?而且,还在劈柴…”戚小月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

  东方⽇刹抬首瞅了她一眼,未语,又继续劈柴。

  怒气骤升,戚小月鼓着腮帮子,两三步欺到他⾝侧,举起双手,奋力挡住他劈斧而下的动作:“你不顾你的伤了吗?”

  “我的伤,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事的。”表情,是一径的刚硬“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扛全部的担子。”

  “既然受伤的是你,其他的,自然由我负责。”戚小月双眸熠熠生光,半点不气软。

  他放开了手,却不肯松口:“我不想欠你人情。”

  “我也不想欠你!”戚小月不甘示弱地提⾼了嗓音“你从火窟救了我一命,我应该要还的。”

  “你从江岸背我来这儿看大夫,不也是救了我一命?”斜睨了她一眼,东方⽇刹冷淡说道“这恩抵那恩,就当一笔勾销。”

  戚小月微微一顿,思绪飞转,灵光迸现:“之前你买了这么多名贵东西送我,现在就当是我回报你。”

  “那是补偿,不用你回报。在你阿爹坟前,你是受我连累,才差点丧命在刺客手下。”

  “但要不是你,我就真的一命呜呼了。说到底,又是你救我,何况后来我还吃了一大堆补品。”

  “还记得吗?你会吃下那些,是我迫你、勉強你!”

  “反正…反正我就是吃了嘛!就算这桩不算数,那你花五十两买下了我,这总没错吧?”

  “这些天来养伤、住宿、吃食,都是靠你工作换来的,够抵那五十两了。”

  “五十两哪这么容易就抵了?不成!我不同意!”

  “你!”他被她到无话可说。

  “我?我怎么样?我说的都是真的呀!”她昂起下巴,绝不认输。

  东方⽇刹面覆霾地瞪着她,戚小月更是决意跟他杠上,浑忘了自个儿找他是为了缓和最近几天的冰冷气氛。

  两人就这么对峙许久,最后,先开口的是东方⽇刹。

  “如果你真如此坚持,可以。等我伤势痊愈回到⾕后,你随时可以离开…你的自由,我还你!”

  撂下话后,东方⽇刹将斧头搁在一旁,旋即大踏步离开柴房,独留错愕的戚小月僵立当场,完全无法反应,连灼烫的泪⽔在颊边烙了两行渍,都未曾发觉…

  “东方无涯,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刹儿好歹做了你十五年的儿子,难道你丝毫不念这十五年的⽗子之情?可以狠下心肠跟強盗勾结,让他们掳了刹儿?”

  他的⺟亲,正泪眼婆娑地指控着他⽗亲。

  “人!当初,你跟西门孤城风流快活的时候,可有想到你未来要嫁的夫婿是我,是我东方无涯?哼!现在拿狗杂种来跟我攀亲带故,不觉羞聇么?”

  他的⽗亲,耝暴地抓住了他⺟亲的肘,目光狠厉。

  “放手!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被你侮辱,更请你不要对沙儿动手动脚!”

  另一个陌生男人,出口帮他⺟亲对抗他⽗亲,神情坚定。

  眼前的景象,教他彻底混了…疼他、爱他十五年的⽗亲,说他是狗杂种,甚至暗地教唆強盗绑架他?疼他、爱他十五年的⺟亲,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嘤嘤啜泣?而那陌生男人,似乎就是与⾕世代对立的西门家主子,西门孤城,竟然…竟然才是他亲生的爹?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要虎头寨放了狗杂种?可以!只要西门家愿意从此并在⾕之下,我马上差人上虎头山,要強盗头子放了他。”

  “东方无涯,你不要人太甚!”

  “替你养儿子养了十五年,我要这点报偿并不过分吧?”

  “不可能!我不可能拱手奉上西门家!”

  “那你和人就等着替狗杂种收尸吧!”

  “不!刹儿…我的刹儿…”

  “我得不到西门家,你们就别想狗杂种能活着回来,除非…”

  “除非什么?你快说!只要刹儿能回来,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哦?要你杀了你的姘头,你也愿意?”

  “无涯,你、你不要我!我不行…我下不了手…我、我不能杀他…”

  “下不了手还说什么大话?人,说到底你也不要狗杂种嘛!连亲生爹娘都不顾他的死活了,又怎能怪我这外人心狠手辣?”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躲在草丛里意外看到这幕的他,只觉天地翻转、撕扯、崩毁…这世界,成了碎片一摊。

  没有人要他,没有任何一个人要他!

  在这当口,忽地有只柔滑小手主动握上他震颤不止的手:“嗳,你在发抖呢,你觉得很冷么?这样吧,我不冷,我把手借你,你握着就不会觉得冷了。”

  握着,就不会觉得冷,真是这样么?十五岁的东方⽇刹,侧过头来瞅着那张清甜脸蛋,从她澄净如⽔的眸、不曾离去的手及坦然纯真的笑容,他似乎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看着她…九岁的月娃儿,东方⽇刹仿佛看到了破夜而出的曙光,在那亮芒里,他感觉到了…温暖!

  东方⽇刹轻轻松开五指,握在掌心的,是“空”没有月娃儿的温暖小手。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仰首望天…今夜,果然无月!

  就在畔即将逸出叹息之际,急促的敲门声乍然进响,接着钻进掌柜的脑袋“小月子,你在不在?”

  “他不在这里。”东方⽇刹沉稳应道。

  “咦?怪了!这么晚,她人不在房间,又没在你这儿,到底上哪儿去?”

  “有什么急事么?”东方⽇刹浓眉微皱。

  “嘿嘿…没什么啦…”掌柜搔搔后脑勺,和气一笑“前几天,阿武的娘看小月子穿来穿去就这一两件⾐裳,想替她做件新的;可她说,要做先做你的,还直接给了你的‮寸尺‬。这会儿衫子做好了,要找小月子过去瞧瞧。”

  “是这样么…”东方⽇刹闻言,怔了。

  “咱们说好,小月子拿新⾐给你的时候,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本来,她是想让你惊喜一下的,若知道是我大嘴巴,先同你说了,肯定会被她叨念上个两三天,耳子不得清静呐!”

  “嗯。”他答得漫不经心。

  “唉…你这妹子,对哥哥真是体贴得没话说。”掌柜轻叹,并表现了关心“对了,小月子有找你谈谈么?她呀,连着好几天都魂不守舍的,今儿个切藥就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头。我知道,她是分神惦着你,所以要她找你好好把话谈开来。唔,你们…你们现在和好了吧?”

  他想到下午在柴房的情形,心头不噤一震。她原是怀着善意而来,他却…

  掌柜瞧他脸⾊暗沉,大概猜得出结果不如预期,于是清清喉咙,谨慎地劝:“呃…大⽇头呀,我虽不明⽩你们兄妹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结、化不了的怨?你自个儿好好掂掂,别和小月子继续僵下去了!”

  东方⽇刹无言,轻轻颔首。掌柜的话,他听进去了。

  “那么我不打搅你休息了。明儿个,我再找小月子去看你的新⾐。”

  掌柜离开后,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人。岑寂里,东方⽇刹清楚地察觉体內有股情绪躁动着,越来越烈、越来越烈…

  戚小月!是的,他想见戚小月…不是明天,是现在!

  澔江畔,夜风阵阵透⾐寒,戚小月独自蹲在沙岸,拿了一枝芦秆子闷闷画着,未几时,便有了个简单的人形。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恶哎!”芦秆子在“他”脸上戳呀戳,一边叨叨咒念“先是強迫我接受你的好意,后来又自作主张要把我推开。哼!什么都得依你么?霸道!”

  戚小月凶狠地瞪着“他”决定在上头加画一个大大的叉。

  “最可恶的是,我本来想早⽇赎⽟、赎自己,然后拍拍庇股走人的,你不许,现在…现在觉得留着好了,你偏要我走,这分明存心跟我过不去嘛!”

  再定定瞧了“他”一会儿,戚小月心里又有些后悔,于是用手指抹去多添的两条错直线,逸了低叹:“果然,你是我的克星、灾难,没得怨呐…”

  事后回想起在柴房那场口角的內容,戚小月这才发现…原来,东方⽇刹真的为她做了好多好多。尽管当初她并不乐意接受这些,但时间久了。累积厚了,她不是木头人哎,她也是会感动的!

  包何况,自从阿爹生病之后,生活种种全落在她肩头,笑的、泪的、苦的、乐的、能担的、不能担的,都教她一个人呑了,除了想尽办法攒银两过活儿,其他的哪还顾得上?直到他出现。

  直到他…东方⽇刹出现…

  她一直很明⽩,东方⽇刹对她百般好,是因为在他心底有个“过去”在那“过去”里有个人;而他认定了戚小月就是“那个人。”

  但她不是,至少,在她的记忆里,过去没有他的存在。

  或许,东方⽇刹就是渐渐发现了事实,所以打算收回对她的好吧!

  想着想着,酸意忽地涌上鼻端,戚小月赶忙用力昅昅,硬是想要在窜上眼眶之前将它挡下。

  “你说!你说清楚!”冲着沙地上的“东方⽇刹”戚小月不噤扬⾼了嗓门儿,吼出了声“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酸意还是突破重围,夺眶而出成了泪。

  到头来,她还是一个人,始终没有变过…

  她算什么?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寻遍回生堂內外居然都不见她的踪影,有那么一刻,他急了慌了,但旋即便出冷静沉着。因为,他明⽩,若想找着她,非得他自个儿先稳着不可。

  就这样耗了大半夜,最后,他终于在澔江岸边看到了戚小月,也听见了对他的指控和质问。好半晌,东方⽇刹都只能站在不远之处,静静看着,无法唤她,更无法靠近她。

  “哼,管他算什么,走就走!我就不相信,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本姑娘可以容⾝的地方么?”

  见她撂了话、丢了芦秆子,人霍地站起,似乎就要离去。东方⽇刹臆一塞一紧,哪儿管得许多,马上大踏步跟上。

  “戚小月!”东方⽇刹在她⾝后喊她的名。

  猛然一震,戚小月停下了步子。她没想到东方⽇刹竟然会…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这…又该作何解释?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跟人说话,包括你在內!”她没有回⾝,仅仅闻声给了个回答。

  他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你不想说话,就甭开口,听我说就好。”

  “哼,又是要别人顺着你!”戚小月忍不住出言数落“你这⾕少主就是当得太安逸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太人家还不敢给月亮。”

  “但我要不到一个疼我的阿爹。”他淡淡地说,没动怒。

  提到“阿爹”两个字,她的心登时软了。

  东方⽇刹低眼瞥见了沙地上的人形。原来她拿着芦秆子蹲在这里,就是在画这个?眉头稍敛,心念微动,他弯⾝拣了被她掷在一旁的芦秆子,也在沙地上画了起来,同时道:“我十五岁那年,我爹曾经和強盗串通,把我绑了去,拿我的生命要胁我娘和她的…她的情人,结果…”

  “结果怎样?”急切的语气不小心流露了她的关注。

  “结果没人在乎我是生是死。”他表情无啥变动,只轻勾了角,荒凉凉的“更可笑的是,原本我还眼巴巴盼着我爹来救我,没想到,我意外逃了出来,居然会听到內幕…我本不是我爹的儿子;我亲生的爹,是我娘出阁前的情人。”

  戚小月不知何时已转过⾝来,乌亮的瞳眸凝注着他,一瞬不转。

  “我亲生的爹和我算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自然不理会我爹的威胁;而我娘,硬不下心肠杀了情人来换回我的命。我爹…我爹更是半点不留情…”

  悄步到他⾝旁,与他并肩蹲着,她瞧见沙地上多了个小小的人形,是他画的。

  “如果不是她,我不晓得能不能活到现在。”东方⽇刹的目光,始终停在那个小小的人形之上“她说,她要我的命。”

  如果全天下都不要我,你会要我吗?如果全天下都忘了我,你会记得我吗?这下子,戚小月完全明⽩了,明⽩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了。

  她什么都没说,手指飞快在沙地上动了起来,画出了第三个人形。

  微扬笑,戚小月轻轻捎了个问:“嗳!你猜猜,我画的是谁?”

  东方⽇刹侧头瞅她:“你。”

  戚小月颇称许地用力点了点头,清脆嗓音利落响起:“没错,就是我!瞧,我也在你的旁边!”

  心不悸动,他屏息凝眯着她。

  “我不知道‘她’是谁,到底是不是我戚小月。”戚小月一把抓过他手上的芦秆子,先对那小小的人形指了指,再点了点代表自己的人形,然后始首朝他笑了:“但无论如何,你的旁边有我呀,我在这儿,就在这儿!”

  靶动,在喉间哽滚着,让他无法开口成言。

  “我是谁?”她问。

  “你是戚小月。”眸底现了笑,东方⽇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没错!记好了,我是戚小月!”字才落定,她随即仰颈,直接凑上了粉

  东方⽇刹有霎时怔忡,但那香软就这么牢牢贴覆着,没有丝毫犹豫,以她独有的稚嫰真挚轻轻吻着,一种最纯粹的爱与怜…

  他合上了眼,温柔缱绻地与她相。那甜暖,哪怕是要用生命去换,这辈子都无怨无憾。

  时间,在満江畔停静了。独有江⽔悠悠,空自承载几多愁,无语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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