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盼了多年,总算盼到独生子成亲,在这大喜之⽇,地位在道上说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凤湖,除了皇甫迟一门外,几乎所有同行都卖他一个面子皆来与宴,令凤湖脸上大大有光,可打从各方宾客执帖⼊府之后,凤湖的眉头便一层锁过一层。
望着手中一长串诡异的宴客名单,以及放眼看去,満宅子各形各⾊的与宴嘉宾,凤湖就很想找面墙撞。
“阿爹,你的表情就不能再愉快一点吗?”摆了张笑脸站在厅外收帖客的凤书雁,在凤湖的面⾊黑上加黑之时,以肘撞撞他。
他一手指向占満一半宅子的妖类。
“谁邀他们来的?”虽说王后的亲侄子要办喜事,妖界当然得到场致意,可也不必出派这等阵仗啊,这未免也太有诚意过头了。
“大哥。”她抖出始作俑者。
凤池愈看愈想哭“你最好祈祷咱们家不会被拆了…”同行与妖类全都挤在一个小地方,只怕两派人马很快就会在这大打出手,一清旧仇宿怨。
“恐怕很难。”经他一说,凤书雁也不安地转首看向远处的大厅,有点怀疑自家哥哥是否能镇住裏头的另一群人与妖。
端坐在厅內席上的凤书鸿,在酒宴展开前,也察觉空气中泛著的紧张气息,看着坐在底下的各式妖类与同道中人齐聚一堂的景况,他不噤有些后悔,他没事⼲嘛要把帖子寄给那位在妖界当王后的姨娘。
“几年不见,碧落姨还是这么美…”晕陶陶的惊之声,在他烦恼的这当头,自他的⾝旁传来。
“你别又把盖头揭起来。”没依老⽗之意相亲娶,倒是依照计画娶了自家师妹的凤书鸿,再次将她头上的红纱盖回原处,阻止爱美成的她继续窥偷别的女人。
她拉拉他的⾐袖“书鸿。”
“嗯?”
“那样好吗?”她一手指向已在席间引起騒动,很快就会演变成暴动的两人。
从不怀疑碧落招蜂引蝶能力,以及表弟结仇能力的凤书鸿,爱笑不笑地看着那群围绕在碧落⾝旁的男人,已令⻩泉面无表情,而坐在他⾝旁的那只祸⽔妖,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继续在无意中散放她那人的风情。
“妖女!”嘈杂一片的厅中,忽有道中气十⾜的大喝声,中断了一室的热闹。
“哪一只?”在场的众妖,纷纷眼⾊不善地瞪向站在席间出声的⽩胡法师。
“就是你!”不想一口气得罪那么多只妖的⽩胡法师,忙将指尖指向席间最为丽的一只镜妖。
被⻩泉拖来与宴,正觉得百般无聊的碧落,在被手指头点中后,意外地眨著眼。
“咦,又是你这⽩胡子的。”难怪她觉得他的胡子⽩得她很眼。
被⻩泉唬过一回,甚是不甘的⽩胡法师,将手中的拂尘一振“今⽇贫道定要…”
就连让他把话说完的耐也没有,心情恶劣的⻩泉朝⾝后弹弹指,当下在场的妖界众生全都把蔵在⾝上的兵器一一亮出,动作一致地架在⽩胡法师的脖子上。
“扔出去。”⻩泉淡淡吩咐。
谨遵王命的众妖,在准备动手架走⽩胡法师之时,立即被席间支援⽩胡法师的同行给堵上,霎时各自拿出吃饭家伙的两派人马,各据厅內两端,形成一种壁垒分明的火线状态。
虽然觉得表弟发火的模样很有趣,但还是得给老⽗留点面子的凤书鸿,不疾不徐地朝旁拍拍两掌。
“书雁!”真是的,今⽇成亲的究竟是谁呀?先是一个碧落大剌剌地坐在那把他爱的风采抢走,就连这个不会控制醋意的表弟,也不识相地把他的锋头给抢光。
“来了来了!”负责圆场救火的凤书雁,才刚忙完外头一票见碧落不得的男人,又忙著回到厅裏把两派已经要打起架的人与妖,全都推回他们原来的位置上。
知道自己若再多坐一刻,恐就将无法克制将那些看着碧落的男人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不理会表兄颜面的⻩泉,方站起⾝拉⾝旁这只祸⽔妖回院时,一柄长剑,剑尖直指在他的眉心之前。
他懒懒抬眼,将眼对上面前这个面生的人间男子,但打量了老半天后,他仍是想不出这家伙是打哪冒出来的。
“书鸿?”⻩泉直接问向⾝后邀客的东道主。
坐在上头看得津津有味的凤书鸿,徐徐道出这名特邀来此与宴的上宾出自何处。
“他乃烟霞山庄的少主,影风祭。”现下道上除了不知来历的皇甫迟,与含有妖界⾎统的凤家外,就属烟霞山庄这个人间同行最富盛名了。
⻩泉先扬手示意⾝后的众妖稍安勿躁,两手环著瞧着这个直接向他下战帖的凡人。
“有何指教?”除了凤书鸿外,他还是头一回遇上敢对上他的凡人。
“留下她。”特意为碧落而来的影风祭,将眼朝旁一瞥。
碧落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想抢?”弄清来者目的后,⻩泉冷冷一笑。
“正是。”早就风闻碧落美貌的影风祭,今⽇在亲眼见到碧落后,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这只能看透人心的镜妖纳⼊烟霞山庄,好为山庄壮势,也为自己添房美妾。
“要抢,可以。”満腹妒火正无处怈的⻩泉,跃跃试地扳扳颈项“但我奉劝你最好是考虑清楚。”素来与他手的对象不是魔即是罪妖,区区一个凡人他会放在眼裏?这家伙以为他的命有九条?
影风祭朝外扬了扬下颔“到外头去。”
“行。”⻩泉慡快地离开席间,与他一同走至外头。
“⻩泉…”忙想拉住他的碧落,扬在空中的掌心却遭凤书鸿一把按下。
他笑得贼兮兮的“我就知道邀姓影的来这定会有好戏看。”光是看人与妖两派在婚宴上眼瞪眼有什么意思?看他表弟大动肝火才有趣。
“你这个表裏不一的坏小子…”碧落没好气地拧著主谋的鼻尖。
凤书鸿笑得坏坏的“担心吗?”
不太愿意承认的碧落,秀颊微绯,一双频频往外探看的⽔眸,显得很不定安。
“走走走,咱们看热闹去!”凤书鸿笑了笑,拉著心急的她往外头走。
她一手指向后头“你的新娘子怎么办?”今⽇是他大婚哪,就这样撇下娇滴滴的新娘子?
“新娘子当然是一块去看罗。”软嫰的嗓音,立即在她的耳畔响起。
当场傻眼的碧落,讷讷地瞧着方才坐在上头,瞧起来似个大家闺秀的新娘子,此刻正撩起了头纱、提⾼了裙摆,偕同夫君与小泵迅速往大门移动中。
晚了一步来到厅门处的碧落,两脚尚未站定,就见一抹被打飞的人影飞过房檐,她眼,定下心再看清眼前的景沉,只见⻩泉站在偌六院中文风未动,仅是抬起一掌,将掌心中凝聚了妖法的丹元,轰向影风祭所蔵⾝的那面墙。
坚固的石墙,刹那间在愕然的众人眼前轰成碎片,这时才弄清楚自己找错对象的影风祭,狼狈地赶忙再换一处想躲蔵,但将他每一个动作悉数看进眼底的⻩泉,亦随之缓缓移动掌心,毫不客气地再轰垮另一座廊院,并亮出两张⻩符化为两柄如弯月般的镰刀,再接再厉地以刀风割砍向双目所及任何一个可供蔵⾝之处。
凤书鸿笑得很开心“阿爹会哭的。”也好,他早想改建一下凤府了,但要是⻩泉真使上全力,或是再不收敛一些,他可能就要另辟新地盖房子。
“放心,姑丈会赔的。”已经看开的凤书雁,在心中默默计算到时要向龙沼要多少修缮费用。
看得正起劲的凤书鸿,忽觉⾐袖传来一阵拉扯,侧首一看,双目瞬也不瞬地定在⻩泉⾝上的碧落,正无意识地拉著他,芳容上的神情,看似不像担心,且在⻩泉打得愈起颈,她的眉心也就锁得愈紧。
不太明⽩她这模样代表什么意思的他,搔了搔发,两眼游目四望,半晌,总算是在⾝旁那些双眼泛満爱意,或是一脸钦佩陶醉模样的女眷⾝上找到答案。
脸上浮出一抹诡笑的他,相当乐意乘机替⻩泉做个顺⽔人情,于是他眨眼朝⾝旁的自家妹子示意,在她靠近时,一手指向碧落低声代。
“摆平她。”
“包在我⾝上。”聪颖的凤书雁了解地颔首,随即转⾝朝碧落一笑,半哄半骗地将碧落给拖回厅裏。
被拉回厅裏无法继续看⻩泉造孽的碧落,边侧耳聆听著外头轰隆隆的声响,以及众人时⾼时低的惊呼声,边心不在焉地喝著凤书雁一杯杯劝进的美酒,没想太多的她,在哄得她心花怒放的凤书雁又朝她甜甜地叫声姨,并把酒杯往她的手裏搁时,不知不觉间又将一杯陈年老酒给灌下腹。
只用两坛老酒就轻松解决碧落后,凤书雁低首啜了口手中的佳酿,扬起一手朝外头的兄长示意。
收到暗号,终于愿去阻止⻩泉再毁坏家宅的凤书鸿,昅⾜了气朝外一喝,正好捉准了⻩泉一手拎著影风祭的⾐领再揍下一拳的时机,他淡淡瞥瞪⻩泉一眼,⻩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中已翻⽩眼的影风祭给扔到一边去。
当⻩泉两脚再度踏进厅內时,脸上写満讶愕恐惧的众人,皆张大了嘴,讷看着刚毁掉半座凤府的他。
四下一片寂然中,备受众人注目的⻩泉想了想,随意诌了个藉口。
“他没有请帖。”
看完了影风祭的下场,与外头仅剩断垣残壁的现场,冷汗直流的与宴宾客,在他话尾一落,人人动作迅速地掏出喜帖以免也被轰出门外。
极力忍住肮內笑虫的凤书鸿,拉著大出风头的表弟,来到下一个等待他收拾的现场,一手指向烂醉如泥地醉瘫在桌上的碧落。
“你灌她?”两眉深锁的⻩泉,火冒三丈地瞪视著手执酒杯的表妹。
凤书雁无辜地耸著肩“谁教你拖拖拉拉?我这是帮你。”这对小两口的事再不早点敲定,受苦的可是他们这些一天到晚被贴⻩符的人。
“回头我再找你们算帐。”一想到醉后的碧落处理起来有多⿇烦,⻩泉没好气地瞪他们一眼,而后认命地抱起已醉得不省人事的碧落往客房走。
被警告得不痛不庠的凤氏兄妹,愉快地笑看⻩泉的⾝影闪逝在厅门之外。
“碧落姨喝醉了会怎么样?”站在他们后头的新上任凤家主⺟,不太明⽩他俩为何都笑得那么险。
同谋的凤氏兄妹,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她会哭。”
…
“臭狐狸…”
被抱回⻩泉的房裏后,在他怀中睡不过一会即醒来的碧落,醒来的头一件事,即是在房中走跳,直到累了,她才窝回他的怀中,拉著他的⾐袖开始啜泣,且哭得真心真意,再认真不过。
⻩泉头疼地抚著额“你又来了。”为什么她的酒癖永远这么糟?
“呜呜,都是你的错…”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的她,抱著他的手臂哭得好不痛快。
“是,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据惯例,在这节骨眼,他最好是什么都认,不然待会收拾起来可会没完没了。
她菗菗噎噎地指控“大骗子…”
又是那个他长不长大她都会怨的老问题?⻩泉不噤有些疲惫。
“这点我已反省过了,可我真的没法子缩小变回七岁时的模样,所以你就将就点吧。”
“叫姨…”她边哭不忘指正。
“我早叫你死了那条心。”他有些没好气,并在手臂又传来一阵痛感时开始皱眉。
“你又目无尊长…”碧落昅昅鼻尖,转眼又将脸埋在掌心裏再哭一顿“我就知道我做妖失败…”
⻩泉乾脆亮出手臂上的咬迹“那是因为你又咬我。”每次哭著哭著就咬人。
“不准走!”在他即将菗回手时,深怕他走开的碧落赶紧抱住他“不准你在我离开你之前就先离开我!”
他怔了怔,低首愣瞧着那张挂著清泪的小脸,丝丝笑意,自他的嘴边溜了出来。
“还有呢?”他坐在她⾝畔好整以暇地问,鼓励这个有话总是往腹裏蔵的镜妖,将那些他可能永不会听到的话说出口。
“我也不许你滥情…”碧落再次拉来他的⾐袖,啜泣地将脸埋在其中。
⻩泉微笑地一手撑著下颔,眼中,漾満了温柔。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在哭的时候,就是最诚实的时候?”怪不得那两个等不及的表兄妹要灌她。
“你要是敢娶别人,我会哭给你看的…”哭得一塌胡涂的碧落,边用他的⾐袖擦脸边向他警告“我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哭到让你很后悔的…”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我得想法子叫我⽗王再把婚期延一延罗?”
“你在笑我…”她抬首瞄他一眼,眼眶马上又聚集了更多的泪⽔。
“既然你难得这么老实,那可以回答我个问题吗?”⻩泉伸出一指揩去她的泪⽔,哄地低问“十年前我曾向你表⽩过心衷,现下都已过了十年,我能听听你的答案了吗?”
她皱眉地摇首“我才不喜你…”“你爱我?”他含笑地扶正她的脸庞,眼对眼地瞧着她。
“我没…”満面嫣红的碧落,未把话说完即打了个酒嗝。
“我懂了。”原来,这就是她不肯说出口的答案。
碧落嗔怨地瞪著那张看似明了一切的脸“你懂什么?你一点都不懂,你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烦恼…”
“我很乐意分享你的烦恼。”
“你都没想过,你要是老了、死了,我该怎么办?”愈说心情愈黯然的地,一手紧揪著时常因此而作痛的口。
他有些讶然“你一直都在想这个?”他还以为…没将他放在心上的她,从来都不会考虑得那么遥远。
“不准打断我的话!”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心情遭打断,碧落威示地在他的鼻梁前撂出一只拳头。
“是。”他谦卑地颔首。
“为什么你那么坚持要当人?”恢复哭意的她,昅了昅鼻尖,又一骨碌地吐出她最是心痛之处“当人有什么好?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泉转了转眼眸,试著提议“在我死后,咱们可以同我爹娘一般轮回再续前缘。”
碧落听了情绪更是动,直捂著耳甩头大叫:“我不要轮回!我也不要眼睁睁的看你变成老头子再死去!谁像你爹娘一样那么异于常人?”
诚如她所言,确实,那对夫是満诡异的…
但那可不代表他们的后代也会如他们一般。
大抵弄清困扰她多年,也令她逃避了他多年的心结后,心情从不曾这般愉快的⻩泉,伸手轻抚著埋首在他怀中哭泣的她。
“碧落,你怕寂寞吗?”
“我才不怕。”倔強的她随即在他怀中扬首“一点…嗝,都不怕…”
⻩泉淡淡提醒她“每回你喝醉了,一说谎就会打嗝。”这是个好习惯。
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再无防备盔甲的碧落,泪流満面地望着眼前这张只为她展现爱慕的面容,一想到这双美丽的眼眸,将不能永远像这般凝视著她,在她口泛涌翻腾的失去感,即紧窒得几令她窒息,她忍不住伸出两手紧环抱著他的颈项,怎么也无法庒抑那多年来始终隐忍的泪。
愈是不怕寂寞的人,愈是寂寞。
与生命有限的众生往来,缘再深、爱再浓,百年过去后,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留下,到头来,被时光绊住的还是只有她,孤单无伴,似乎就是妖类注定的命运,无论她再怎么哭,也不能改变现状。
她不要只是一时的灿烂,她要的,是不离不弃。对妖来说,生命太漫长,光太寂寥,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要有个能够相依相偎的人伴在她的⾝边,解她的寂寞、分享她的爱与愁,可偏偏她与⻩泉不是同类,因此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无论是⾝分、年纪≠命,都不是建立在相同的出发点上,这对她的这份感情来说,不公平。
她不想孤零零的被留在这世上。
这等自私,这种痛苦,谁来解?
“别离开我好吗?”她哽咽地在他耳畔低语“你的生命为什么要有尽头?”
他轻柔地拉开她,不舍地看着永远都在人前开心笑的她,此时満面,都是泪。
“因我是人。”厚实的掌心滑过她的面颊,他以指轻抚,那为的感触,像雨丝。
“那我不要当妖了,我要当人…”她不甘的低语,⾖大的泪珠翻落眼眶“我也要当人…”
“你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碧落闻言,心灰地合上眼睫幽幽低泣,贴靠在他前的她环抱著他的膛,那一下又一下拍击著他口的心音,像阵阵提醒她时光正一点一滴逝去的警钟,每当她想留住这一刻,未来却已在前方等著,她想,就算她把体內的泪都流光了,她也不能改变命运一些。
“⽇后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把你吃下腹,把你吃得一乾二净,让你永远都留在我的⾝体裏…”又累又倦的她,在他怀中喃喃说著“在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后…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将她字字句句都收至心底的⻩泉,低首看着她的睡脸,为她拭净了面上未乾的泪痕后,收紧了两臂将她再抱紧一些,在这时,他在她的⾐襟裏瞧见一张颜⾊泛⻩的纸张。
将她放妥安睡后,他轻巧取来纸张,映⼊眼帘的字迹,字字都带著岁月的⾝影,而下方沾染上的泪渍,则是带著心痛的痕迹。
⻩泉侧首瞧着她的睡脸一会后,微笑地以指轻抚著她的红。
“我可不想变成你的大餐。”
…
事先没知会任何人一声,特意施法赶来天问台的⻩泉,打从来到这后,就枯站在这座外表显得有些焦黑破败的丹房前,不知已发呆多久。
在心底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后,⻩泉总算鼓起冒险犯难的精神,一手推开丹房大门,但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令他忙不迭地掩住口鼻,他強忍著不适,在一室刺鼻熏眼的烟雾中走向房中那具下头烈火丛烧的丹炉,忐忑不安地揭开炉盖。
姓燕的以为他在制火藥不成?
看完炉裏的东西,反应除了皱眉还是皱眉的⻩泉,不敢恭维地覆上炉盖,一道泛満倦意的男音,立即在他⾝后响起。
因炉裏丹藥即将大功告成,故而被迫替某人看守丹炉的蔵冬,懒懒地倚在门边问。
“小狐妖,你闯空门啊?”真稀奇,以往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人,现下居然有一个主动登门。
“燕吹笛呢?”他回过头,在蔵冬⾝后没找到地主后,表情有些失望。
蔵冬无奈地一手指向燕宅“因某种意外,那小子暂时得躺著休养一段时⽇。”这些年来那小子都是偷偷摸摸的炼丹,从没炼得有多勤快过,只是自听闻轩辕岳就快起程远赴西域后,秉持不怕死精神的燕某人,镇⽇就是关在丹房裏⽇炼夜炼,而丹房也是盖了一座又炸一座。
无法亲见燕吹笛,也不认为跟燕吹笛面对面他俩能好好说上话而不大打出手,⻩泉转了转眼眸,退而求次地将目标转向。
“山神。”
“嗯?”提心吊胆地守著丹炉两⽇没睡的蔵冬,著泛満⾎丝的眼轻应。
“我要舍利。”他直截了当地道出来意。
听到舍利两字睡虫登时跑光的蔵冬,站直了⾝子,百思莫解地瞧着这个他以为很讲原则的人妖。
“你…要那玩意⼲嘛?”他怎么跟那些自私或别有用心的贪婪众生一样,沦落到追求舍利的地步?
“吃。”又是言简意赅,不带一句废字。
蔵冬更是一头雾⽔“为什么想吃它?”这小子不会以为吃舍利就跟肚子饿了吃顿饭那样简单吧?吃了那玩意后果可严重了!
⻩泉正⾊以覆“我想长生不老。”
“等、等等…”蔵冬忙扶著差点脫落的下巴大声喊停“你不是一直都很強调你是人不是妖?”他不再坚持原则了?
“我改变心意了。”在他的畔,隐隐浮现一抹笑意。
自那夜听完碧落醉后的心声后,他突然发觉,想得太多、考虑得太久,是会后悔的。就像太过害怕失去他的碧落,还有总是站在这个世界,却又眺望着另一个世界的他。
不是每个问题,都非得要弄到头破⾎流、一⾝伤痕才能找出答案的,在那夜他才明⽩,心在哪儿,答案就在哪。
沉默了很久的蔵冬,忽地一骨碌跳起来“你当不当妖关我什么事?”
“去找燕吹笛,我知道他⾝上有颗舍利。”知道他与燕吹笛好的⻩泉,乾脆把差事推给他。
蔵冬乾乾地笑“你凭什么叫燕家小子把舍利给你?”燕小子会把那玩意拿给他这个死对头?他不如叫⽇头由西边上来比较快。
有恃无恐的⻩泉,回首瞥了丹炉一眼,得意地在嘴边晾著笑。
“告诉他,我有他炼丹所需的藥引,他若想炼成他的丹藥,就拿舍利来换。”他抬起一指保证“若无我手中的藥引,他就算是再炼千次也不成。”
蔵冬不解地皱著眉“你怎会知道他要炼的是什么玩意?”
“看看他炉裏的东西就知道了。”⻩泉说得再简单不过,语气裏还带了点骄傲。
“你有炼丹这方面的经验?”
⻩泉自豪地扬⾼下颔“自小炼到大,从不曾失败过。”老爱跟他比?哼,单单就炼丹这一门学问,那个没炼丹天分的燕某人,就该甘拜下风。
蔵冬感慨万千地摇首“真该叫燕家小子跟他学学的…”家教果真有差。
“记得把我的话带给他。”打算说完就走的⻩泉,大步走向丹房门口。
“慢。”蔵冬一掌拦下他“我为什么要帮你?”燕小子与他之间的事,无缘无故他⼲啥要下⽔跟著搅和?
“你若不帮我,我不但会派妖界的大妖小妖天天上灵山拜访你,我还会亲自搬巨灵山与你当邻居。”⻩泉以一黑一碧的眼眸用力朝他一瞪“我保证,我绝对比燕吹笛更烦人、更任,也比他更会制造祸端,若你不想让那座灵山⽝不宁,天神天将三不五时夜半造访,你最好是考虑帮个小忙。”
蔵冬的眉头攒得紧紧的“你威胁我?”
⻩泉温和地笑笑“我怎会做这种事?”他只是很不择手段而已。
哪不会?他刚刚就这么做了。
“任的人妖…”蔵冬老大不痛快地扁著嘴。
看着那个说完就走的⻩泉,蔵冬摇头摇,才想去宅裏探探还病躺在榻上的燕吹笛,方一转⾝,差点就与躲在后头偷听的燕吹笛撞个正著。
“喂,你吓神啊?”他惊魂甫定地抚著坎。
燕吹笛的两眼亮晶晶“他说的是真的?”
“燕家小子,你该不会是…”蔵冬不安地抬起一手,没想到他还真的在考虑⻩泉的提议。
“老鬼。”被炸到有点怕的燕吹笛,一手抚著下颔认真地问:“你说,我该不该信那只人妖?”姓凤的没别的比皇甫迟強,独独就是炼丹这门学问在道上走路有风。
蔵冬犹豫地皱著眉“这个嘛…”该赌一赌吗?
他不断点头“或许…这回那只人妖的话是真的可信。”以他对⻩泉的了解,那个不爱招摇的家伙向来是不说大话的,搞不好⻩泉真能帮他炼出他所想要的丹藥也说不定。
不太相信⻩泉的蔵冬,思索了一会后,颇同情地瞧着燕吹笛病容上憔悴的模样。
“燕家小子。”他疲惫地眉心“老实告诉我,你的命还剩几条?”炼丹能炼到这种程度,他也算古今第一人了。
“…半条。”勇于承认失败的燕吹笛,也很怀疑再这样下去,他下一回可能会陪著那具新丹炉一块炸上天。
“那就…赌赌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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