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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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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来,你一直都很沉默。”

  躺在病上的律滔,受不了悬宥在他们之间的寂静,终于打破这份她刻意凝结起来的默然。

  自他遇袭后,沁悠就极少开口说话,也没有主动待在他的病榻旁⾐不解带地照料他,相反地,她将他隔得很遥远,用一种会让他感觉她似乎已准备离去的眼神远望着他,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回避着他。

  他一直错认为她是在生他不让她派人去追樊不问的气,所以才会与他闹子,可是就在她前来探视他的伤势时,他才在她一⾝冷清的气息里察觉,她疏远他的起因并不是樊不问。

  她在想些什幺?为什幺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律滔无法理清她的心中事,也发现以往总是能自蛛丝马迹中推理得到答案的他,无法推敲出她刻意锁闭的芳心。

  可是他无法忍受这种‮磨折‬。

  看不见她的笑,她的人近在⾝边心却远在天端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在这份‮磨折‬下,他的心底衍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他不噤要担心,她这种看似罢手的姿态,像是要离开他的前兆。

  沁悠的⽔眸停伫在他的⾝上,在心中千思百转许久后,她的芳动了动。

  “伤口还会疼吗?”她首先挑捡了一个‮全安‬的话题。

  “不碍事。”律滔摇‮头摇‬,反而是在上躺得太久让他觉得很累。

  “待你伤好了,我们是不是就马上离开这里?”养伤以来,就一直没听过他下一步有什幺打算,他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她可无法再多忍受这里一分一毫。

  “嗯。”他的眼中抹过一份深思“樊不问是认真的,他一定还会再派人来,为了‮全安‬起见,非走不可。”樊不问从不是个懂得放弃的人,为了小命,还是避一避好。

  “返京吗?”她急于回京,或许回京后,她会亲自去厘清那份心痛的来源,又或许,她什幺都不会做,连她也在犹豫。

  “还不行,圣上予的圣差还未完成。”巡视秋收的工作才完成一半,没把另一半做完,回京后他可不好差。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明知道那只是个幌子。”

  “就算是个幌子也师出有名。”他开始暗自解读她冷漠的眼神“总之,我不能不照圣谕行事,免得朵湛会在我头上安个抗旨的罪名。”

  “我可以代你去做。”她不愿意在这里有口难言,如果做些事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情愿去做那些她向来就不愿做的事。

  他十分反对,语调里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没跟在我⾝边,你不会‮全安‬的,我不放心。”

  他的这句话,他眼底那份悬心于她的柔情,瓦解了她的自制力。

  “不放心?”始终深深庒抑着的痛苦爆发了出来,她难忍地道出那个⾎淋淋的事实“你的心本就不在我⾝上!”现在看来,她像个傻瓜,为他快为他忧,岂知,他却没有办法给她最完整的他。

  “沁悠?”他有些怔于她来得突然的怒意,一时之间却找不出她这顿怒火是从何而来。

  她自榻旁站起⾝,站在⾼处开始跟他算清。

  “就算跟在你的⾝边,你也不会安然无恙,我跟在你⾝边做什幺?眼看着你死吗?”他以为只要跟着他,那幺他要的太阿兵书就不会跑了?还是他以为全天底下只有他才能保护她?与其等着看樊不问的事件再发生一次,她大可把心收回来,躲回她的世界里,她也不会因此而再掉一次泪滴。

  “上回只是个意外。”他平淡地解释。

  “那是预谋。”她火爆地怒嚷“如果你有心想死,你愿意就这样死在别人的手上,你可以告诉我,我会离你离得远远的不看也不听!”

  律滔在她吼完走时连忙一手握住她的柔荑。

  “我何时说我想死了?”她怎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他活得好好的,⼲嘛想不开?

  “放手。”沁悠懒得再与他多废言一句。

  怒气冲冲的对他说了一大堆,然后她就想转⾝走人,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火气留给他消受?哪有那幺便宜的事?

  “要走可以,你得先把话说清楚。”律滔逐渐加重手中的力道,非要她把话说个明⽩,不想再去猜测她的心。

  她用力想收回被擒握的手“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律滔⼲脆坐起⾝将她硬拉进怀里,以两臂密密地将她圈紧。

  彼忌着他有伤,她不好在他的怀里多做挣扎以免会弄疼他,可是她却发现她在排斥着这具膛时,竟还存着过多的惦念和经他双手拈而成的柔情。

  想掉泪的冲动令她别开眼,不去看他紧锁住她的视线。

  她觉得好软弱,一点也不像自己该有的模样。

  “你又想逃了?”他以一指调过她冷涩的芳容,让她转首面对他。

  “我并不打算逃避。”她用力以袖拭去初初淌下的泪“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介⼊你们的空间。”

  “你们?”律滔总算是明⽩了,但,他却不解她指的人是谁。

  “你与舒河。”

  他的脸⾊瞬然一变,凝望着她的眼瞳不由自主地游离开来,无法正视她。

  一颗泪珠落下她的脸庞,他的无言,正在摧毁她苦苦撑持起来的意志。

  她幽咽地问:“你…爱舒河?”

  “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爱。”他闭上眼摇首否认。

  虽然他曾想过她可能会看出什幺,可是他没料到她将他洞悉得太过清晰,让他不得不正视起那道他一直不愿去正视的心锁。

  “是兄弟之爱?”无论她怎幺看,那都不是所谓的兄弟之爱,可是她还是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是。”他的否认,再次将她的心推落⾕底。

  沁悠难以再多忍受一分,急急想要逃开。

  “听我说完。”律滔将她按回前,让口的⾐襟汲取她的泪。

  癌在他的前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她很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声调低哑地向她坦⽩“我若爱自已,那便是爱他,他是另一个我。”

  她怔怔地抬起螓首,从没想过他的答案会是这样。

  律滔边说边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在那幺多兄弟中,自小就只有他与我在一起,我们每⽇一块读书、习武、玩耍,一直以来,我与他之间,存有一种别人无法意会的默契,我们彼此惺惺相惜,了解对方更甚彼此,有时候我都会认为,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彼此。”

  “为什幺他会成为你的对手?”她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人为何会从一面明镜,变成分据两端的⽔火。

  “我只能说…”他微微苦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饼往云烟已在岁月中走远,无论是再怎幺珍惜,也终究都将逝去。

  随着他们的生命里加⼊了愈来愈多的人,他早已发觉,他们所走的路途逐渐分岔成两条终点不相同的道路,而他们本⾝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待他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见回忆已远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没有舒河参与的未来。

  他曾经觉得寂寞,觉得无人可一块分享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但后来他才明⽩,无论是再怎幺亲近的人,哪怕是⽗⺟、兄弟友,都有片各自独有的天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在一起而不分开,他必须成长,而舒河也需要有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他们两人若继续走在同一条路上依赖着彼此,只会困住彼此的步伐。

  试着把舒河与他分割开来后,他看见以往所看不到的人事物,也得到想要去追求的东西,少了一份牵绊,他反而可以走得更好,而舒河亦然。

  发生在他们织的世界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场不会结束的游戏,如果这些单调的游戏是他必须加⼊的,那幺又何妨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互较劲增添一份刺呢?打败舒河是项有趣的挑战,因为打败他,就等于是战胜过去的自己。

  “我这幺说,你能明⽩吗?他款款地抚着她的面颊,希望她能试着去了解他说不出口,但却不可否认的那份感情。

  “我能明⽩。”沁悠凝眸着他,眼底的伤心仍是写得那幺分明“但我呢?”

  “你?”他怔住。

  “我是你的谁?”在他一心想着舒河时,她在哪里?在他的心中,可以挪个空位给她吗?

  律滔不语地看着她,在看向她亮如天上星辰的明眸时,也在她的眼底找到了他所造成的忧伤。

  这是他所造成的?那幺,他是不是可以解释成,她的在乎已超过寻常人的限度,而她会超出这限度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心中有他?

  “我只是你译兵书的工具?”她一句句地追问“你会接近我,就只为了不让他人得到那部兵书而已?”

  仔细聆听她的话语,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那份心焦,和她想与舒河争夺的心情。

  不曾有过的喜悦在他的心底蔓延,汇聚成一种单纯的快乐。在舒河之后,首次有人将他端放在心头,用明灿的眼眸寻找他的⾝影,想加⼊他孤单旅程里与他同行。

  沁悠俯⾝圈住他的颈项,在他的耳边低语“就算这是你把我拉来你⾝边的唯一目的,可是,我不甘于只有如此。”

  “你要什幺?”律滔拍抚着她的背脊,用全部的心神去领受她温柔的依附。

  “记得吗?”她侧首看进他的眼底深处“我才是你的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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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女人追求的感觉原来是这幺虚荣,真是受教了。

  从那夜沁悠主动向他承认她是他的未婚之后,她就像是要证明这一点,又像是想要争取他,不问他的同意,径自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

  作风敢爱又敢恨的沁悠,打定主意后,便冲着他施行柔情攻势,以往她在长渊侯面前演的戏码,她全都如数地再搬出来用到他的⾝上,但她可不让他存有半点误会,人家葛大姑娘事前就先对他声明了,她是在玩真的可不是演假的,害他连想怀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清晨律滔张开双眼时,头一个出现在他眼底的画面,一定是她甜如画的笑靥,而他醒来的头一个举动,也一定是被位美女捧着脸庞细吻,让他在目瞪⽇呆之余,爱死了这种起的方式。

  形影不离不⾜以形容她紧迫盯人的方式,她几乎是成天赖在他的⾝上,不时还会送花、送手绢,再不然就是写写情诗给他看,她还会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歌颂他是如河的潇洒俊俏,是多幺的让她意

  当他在办公时,她会用一种深情款款的目光看得他心如⿇,怎幺也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公事上头,若想拎她出去,她⽔灵的大眼里会窜着泪花,彷佛随时都会落下,害他不得不继续接受那种心庠难忍的爱慕目光的子,使得他的工作进度大大地落后。

  于是他⼲脆放弃办公乖乖地养伤,沁悠贤淑地为他熬汤藥,⽇⽇亲自捧着汤藥来喂他。闲着没事做时,她会伴在他的⾝旁陪他聊天解闷,可他的心思不在她聊天的內容上,她靠得那幺近、把他搅得那幺紧,自她⾝上沁出的人芳香,总会让他心猿意马,每回拥着有一副玲珑⾝段的她,光是那一⾝滑腻细⽩如雪的⽟肤,就⾜以让他的两眼走位、两手不务正业、两片薄移至不该去的地方。

  这种⽇子,实在是太上火了,再挨下去,他准会更伤⾝。

  男人追求女人的方式,女人追求男人的方法,她双管齐下地用在他的⾝上,让他不噤很想问,她究竟是打哪学来这些十八般武艺的?

  无法否认,她的作法…对他而言太过受用也太有效,每当她又为他做了什幺事时,他几乎可以低头在他的口看见,他的心花正因她朵朵灿开,就像个情窦初开的芳华少艾,总会为了她的一个小举动,而暗自在心中窃喜上大半天。

  但在虚荣感遭喂哺得満満之余,他⽇渐发现,他的男自尊开始出现危机。

  现在的他,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每天陶醉在她营造出来的浪漫情怀里,全心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

  可是当沁悠勤快地对他示爱时,他也不免接收到仇项和宮垂索己爱笑不笑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在他们的眼里,他才赫然发现,他们两人的情况…好象是有点别错置。

  再怎幺说他也是个大男人,一天到晚让女人追着跑,这也太…太有损他的男子气概了,他怎幺可以就任她一个口令,他便一个动作地合她,还快乐得任她牵着鼻子到处走?

  他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和沁悠说清楚,并设法重振他的男雄风。

  在亦州的公务告一个段落,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长渊侯府,前往下一个已汇整好在秋收过后的赋税的郡县,目前已大致完成圣上所予的圣差。

  近中秋的夜晚,律滔选择改走⽔路返回京兆,租下了一艘楼船,格外有心情去体会月儿在江面东升,夜⾊茫茫江侵月的风情。

  站在室內一隅的宮垂雪局促不安地出声,打搅正在楼船楼栏边欣赏月夜江景的律滔。

  “王…王爷。”他怎还能看得那幺出神?难道他都没有听到吗?

  “嗯?”

  “就、就是郡主她…”宮垂雪拚命向他暗示。

  “她怎幺了?”只可惜律滔看不懂他的提点。

  爆垂雪长长叹了口气,満面通红地指着楼船另一边的窗扇。

  “她正在楼下唱情歌给你听…”他开始崇拜这个女人了,为了王爷,她什幺事都敢做,也都做得出来。

  律滔呆怔了许久,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又有新花样了?”真是服了她,这又是打哪学来的招数?该不会又是她爹教她的吧?改天他得到她爹坟上,好好问候他老人家一下。

  “嗯,而且她还唱得很动听,你快点去听听。”宮垂雪边说边推着他来到楼船的另一边,并为他打开窗扇。

  着江面上秋凉的西风,站在窗畔的律滔举目往下四看,看见了她站在楼下的甲板上,正仰首轻唱。

  “我会在这儿等待,是为了能在‮夜午‬里,为你昑唱一阕清歌。我会在这儿等待,是为了在你失去笑容时,一解你的忧愁。即使握紧你的手、‮吻亲‬你的,我仍旧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在这儿等待,是为了告诉你,虹彩易逝、花儿易凋。请你,请你不要再等待,不要,错过我。”

  聆听着沁悠清脆悦耳的歌声,站在窗边的律滔,不噤仔细凝眸探视沁悠那张‮浴沐‬在月光下的美丽容颜。

  他的双眼,离不开她。

  他的双耳,沉浸在她的歌声里,虔心倾听她心底的希望。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抗拒过她,也没有阻止过她⼊侵他的心房,直至他已陷落在她编织的情网里时,他才终于明⽩,她真正想要的是什幺,而他该给她的又是什幺。

  她恐怕不明⽩,她擅自以为是情敌的舒河,从不曾像她这般闯进他的心底占据他的情愫,也从没有人像她这般想让他捉紧在手心里。如果她允许的话,他可以为她辟建另一座天空,在那片天际上,只收蔵她这颗星子,只让她为他闪耀。

  ⾝为旁观者,却是脸红心又跳的宮垂雪,在看律滔只是安静地聆听后,忍不住伸手轻扯他的⾐袖。

  “王爷,你还要…再让郡主继续这样下去吗?”瞧他一脸的陶醉,他不会是乐在其中乐上瘾了吧?

  “你有什幺意见?说来让我参考参考。”他心情很好地问。

  爆垂雪只能想到这个“赶紧娶她过门吧。”还好现在他们并不在京兆,若是回到京兆他们还在玩这个把戏,就不知…全朝的文武百官在撞见这些场面后,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脸红。

  “好主意。”律滔同意地着下巴。

  他兴匆匆地着两掌“你若同意了,我就去叫仇项拟份奏折奏请圣上批准你们成亲。”

  律滔很是纳闷地盯着他‮奋兴‬不已的神情。

  “你在急什幺?”他们这些局外人,怎幺反而比他这个正主儿还来得心急?

  爆垂雪不平地⽩他一眼“每天看你们情意绵绵的你来我往,这对单⾝者是个很大的打击你不知道吗?”

  “回京后我尽快娶她过门就是。”律滔漾着笑,⼲脆一次満⾜他的心愿也満⾜他们的成全之情。

  “仇项,他同意了!”宮垂雪得到他的这句话后,随即对等在楼下书房里的仇项通报。

  仇项振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马上准备文房四宝!”

  “你们喔…都被她给带坏了。”律滔摇‮头摇‬,又把双眼移回楼下那名比月⾊还要明媚的人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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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靠在自已房里的门板上,沁悠一手抚着嫣红的小脸,有感而发地幽然长叹。

  “我愈来愈没有节了…”居然连唱情歌这幺糗的事她都做得出来,这要是让她娘亲知道了,娘亲八成会蹲在地上狂笑上半天,并在往后都以这事来取笑她为乐。

  不过换个方式想想,当年她娘亲也是用这法子追到她老爹的,往后和娘亲一块闲磕牙时,她们也有个可以一起用力嘲笑对方的话题。

  唉,人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才会做些不经大脑的事,而她,却是为了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到现在却连个表示也没有,想来就叫人沮丧。

  她甩甩螓首“不管了,反正做都做了,也没什幺好后悔的。”唾弃自已不是她的作风,她得加把劲把律滔给拐过来,以正她未婚的名分。

  静谧的室內,窗扇忽地遭人轻敲两下。

  “律滔?”他总算是打算来跟她谈谈了?

  沁悠漾着満⾜的笑意来到窗边,打开窗后,映⼊眼帘的脸庞,却不是她预料中的律滔。

  “你…”她试着想出声,来者却迅速掩上她的小嘴,并将她自窗內拖抱出去。

  整理好満腹的思绪,好不容易才想出该怎幺跟她谈的律滔,此刻心情轻松得很,带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楼船的阶梯来到她的房门前。

  他的指节轻点两下门板“沁悠,你睡了吗?”

  等待了大半天后,门內并无传来任何回音。

  “沁悠?”律滔有些好奇地推开她的房门,踏进房內后,也没有见着她的⾝影。

  只是在空无一人的房里,那扇窗扇正风拍打着,他走近古边,在月光下,他看见登船者留下淋纷的⾜印,自船缘一路蔓延至窗边,远远地,还能听见江岸上马蹄疾奔而去的声音。

  “垂雪!”他振声往外一吼。“王爷?”闻声赶来的宮垂雪点亮了房內的灯火,不解地看着他铁青的脸⾊。

  他一手指向窗外“沁悠被人带走了,你马上派人沿路追上去。”

  “是。”在宮垂雪走后,风闻消息的仇项差点面撞上正大步走出房的律滔。

  一望他的脸⾊,仇项便直觉的认为事情大大不妙了。

  “王爷,你要去哪里?”他伸出两臂拦住一脸山雨来的律滔。

  律滔绕过他“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可是你的伤…”仇项忙不迭地拖住他。

  “少罗唆。”律滔菗出手,执意要跟着已经登岸的宮垂雪后头一块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肯让步“垂雪会把她带回来的,你就在这和我一块等。你的伤好不容易才好了大半,就要回京了,我可不能让你有半点损伤,不然我要怎幺跟圣上代?”

  “我要亲眼看到她毫发未伤。”律滔冷眼直视着一直拦阻他的仇项。

  “看在她是郡主的份上,我想掳走她的人还不至于敢对她做什幺的。”仇项还是不同意,并要他别往坏处想。

  “可是掳走她的并不是别人,是樊不问。”他愤然握紧了双拳“倘若樊不问对她做了什幺,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那⽇,他若是听沁悠的话,主动去找樊不问算那笔帐,或许就不会有今⽇的事发生了,就因为一时心软,造成了这个不知能否弥补的错误。

  回想起樊不问在朝中的为人,这时仇项才知道他执意要去的原因。

  “你怎知道是樊不问下的手?”没凭没据的,他怎能说得那幺笃定?

  “因为樊不问要拿她的太阿兵书献给舒河。”那一⽇,樊不问是为了两个目标而来,而其中之一,就是她。

  “这样吧,我代你去看看。”仇项只好想办法让他的火气缓下来,拍着他的肩头安抚他“你别冲动,我这就派人去查出樊不问是否在这一带置有产业。听我的话,你就先留在这!我会代你向樊不问把旧帐新仇一并算一算。”

  望着仇项转⾝去张罗准备登岸的⾝影,律滔的心思沉定在他的那句话中。

  冲动?

  他从来不曾冲动过,舒河曾说过他是个慢郞中,无论做任何事,他向来都是温呑呑的,除了逃命那一次之外,他几乎不曾出现过这种行为。最不可能发生在他⾝上的事,就是失去冷静理智,在人前,他永远都是那幺自制,他从未想过他会有失控的一天。

  可是现在,他甚至就想直接跳下船上岸,不管仇项所说的话由自己去找人,亲自把她给带回他的⾝边来,连他自己也不明⽩这是哪来的冲动。

  为什幺…那个人会是她呢?

  会不会因为,她就是那颗星?

  如果天际失去了那一颗星辰,那幺漫黑无边际的暗夜,又将再次来到他的生命里。

  恍惚中,他忆起沁悠曾贴近他的面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才是你的未婚

  或许就是因为她在他不知不觉中,将他整个人都占据了吧,就要成为他的的她,是他想要用大掌紧紧牵握住的,是他想要纳在怀里备加珍惜的,他都已经将她放至心底,只等她点头应允她愿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却在这当头失去了她的⾝影,那顿失所依的感觉,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王爷,”打点好一切准备下船的仇项,在回过头来时,却赫然发现他已不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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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儿遭浓云卷去,大地昏黑如泼墨。

  都已是八月了,西风又急又冷,秋⽇不肯归的枯叶,在枝上飒飒如泣,萧瑟得令人心烦,剪不断理还的烦忧笼在心头上,盘错结。

  聆听着松涛拍窗的声响,被人押在书案前的沁悠,手中正拈着一支笔,但在她笔下的绢纸,却是一片空⽩,就像她此刻在剪不断心中烦忧后而刻意放空的脑海,空的。

  一时半刻间要她译出整部太阿兵书,这原本就已经是很为难她的事了,加上強迫她译书的人,是这个站在她⾝边让她心情又回到那⽇被秋⽇孤单所淹没的男人,于是在这坐上大半夜,她手上的那支笔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她试着不去在意!也试着不去想这男人⾝后的另一个男人,因为这两个男人,都曾‮腾折‬过她的心,一个是藉由伤律滔来让她伤心,另一个则是仗着自己在律滔心中的地位,让律滔来使她心酸。

  沁悠抬起眼眸,在一室的人们中寻找律滔的⾝影。

  他人呢?在她为他做了那幺多之后,还是无法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吗?他会不会来?他会不会在知道是谁带走了她之后,不来寻她?

  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揣想,或许现在,他正和上回一样,在左右为难的犹豫中又闭上眼,把她的⾝影隔离在眼帘之外,然后又回忆起他与舒河往⽇的记忆,遗忘了这些⽇子来,她刻意为他制造出来的记忆。

  “你还要想多久?”催促的男音又在她⾝畔响起。

  沁悠微仰起蛲首“很久。”

  要译出她爹掺了谜语又加了笑话的那部兵书,哪有那幺简单?想当年,她可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来背那些她爹擅自加在书中的奇怪东西,而且她现在,心思有一半放在律滔⾝上,她本就不能集中精神在译书这上头。

  樊不问酸涩的颈项“我们耗了很久。”磨蹭了这幺久,这女人到底在玩什幺花样?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地望着她手中的那支笔望了大半夜,而她姑娘不知到底是在犹豫什幺,每回看似要下笔了,不一会她又提起笔偏头沉思,一次又一次的让人空等待一场。

  “我完全同意。”‮腾折‬了一整晚,她也着实累了,现在她只想趴在书案上大睡一场。

  “你还是坚持不帮我译这部兵书?”樊不问把她迟迟不下笔的举动,在心中自动解释成她是想拖延时间,好等律滔他们来救人。

  她无奈地摇首“我是真的没办法勉強我自己。”该怎幺告诉他呢?她总不好说她这个人是不能遭受意外状况惊吓的,每回一遭吓,她的脑袋就会变得空空如也。

  “你无法勉強自己,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帮你。”樊不问菗走她手中的笔,一手支起她的下颔对她微笑。

  “喔?”他能帮她记起那些笑话来?

  他朝旁弹弹指“把她带到庭外绑在柱上。”

  被人架起来往外拖去的沁悠,忙不迭地回首问他。

  “你想做什幺?”事前他们不是说好了,译书是件很斯文的事,加上大家都是文明人,他绝不会用大內酷刑来伺候她吗?

  “屈打之下,必能成招。”他没耐再等下去了,在律滔发现她失踪前,他得把那部兵书弄到手。

  沁悠的小脸失去了⾎⾊“咱们俩又不,不需要用到这幺热情的招待吧?”骗子,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拿鞭子来。”樊不问站在她⾝后朝一旁的人扬手。

  被人正面绑靠在梁柱上的沁悠,听了不噤悚然而惊。

  鞭刑?

  出生在官宦世家的她,哪一种大场面没见过?在她的印象里,所有刑罚中,以鞭刑最是让人无法消受。

  她急忙想打消他的念头“鞭打一个女人,是很缺德很缺德的一件事,而且这也不是英雄好汉该有的作为是不是?”大男人被鞭几下都会⽪开⾁绽,花上数月也没办法让伤口复原,她是个女人耶,痛是一回事,他想要她留下那丑陋的疤痕一辈子吗?

  “我不是什幺英雄好汉,我只是个忠心的臣子。”手握长鞭的樊不问试了试鞭子的弹

  “等一…”在她还想为自己求情时,划破空气朝她而来的声响,让她忘了她的话尾。

  感觉,好象有点奇怪…不痛,只觉得背后热热的,⿇烫得什幺都感觉不到,可是,好象有什幺体正顺着她的背脊流了下来。

  “译不译?”他边问边再甩出一鞭。

  这回沁悠的所有知觉,全在这重重一鞭下醒过来了。

  好痛…真的只能用好痛来形容。

  她紧咬着牙关,深深明⽩了什幺叫咬牙切齿,她能感觉背部每一处都在‮烧焚‬,深⼊骨髓的刺痛感让她昏盲了片刻,倘若能晕了那倒好,什幺都不知道也不会这幺‮磨折‬,可是又晕不过去,她神智清醒得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鞭子的形状,并绷紧了⾝子,想象着下一鞭将会落下的地方。

  “律滔爱利用人是出了名的,为了他,赔上你自己,值得吗?”没等到她的哭泣或是求饶,樊不问在落下另一鞭后刻意地问。

  “他是我的未婚夫。”她两手揪紧了绑缚她的绳索,用全⾝所有的力道与⾝后的痛感抗衡。

  他加重力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他会与你搭上关系的原因,我想你比谁都明⽩。”

  她将下咬出⾎丝来“我的心底非常有数,不要提醒我…”

  “不疼吗?”他走至她的⾝旁,低首看着她⾎汗织的小睑。

  “为什幺…你不自己来试试看?”沁悠抬起眼睫虚弱地问。

  樊不问笑了笑“好,我就看你能撑多久。”

  此刻,沿着马蹄印一路追来的宮垂雪,带着大批人无声无息地来到宅院外,翻⾝上墙后,头一个看到的情景,就是庭院里令人心惊的画面。

  “宮大人。”一名亲卫在宮垂雪愣住不动时,悄声地提醒他回神。

  他忙不迭地指示“把这座宅子包抄起来,我要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另一个亲卫指着里头的沁悠“郡主呢?”不先进去把她救下来吗,他苦恼地皱着眉“我正在想办法…”就这样大刺刺的冲进去好吗?万一樊不问狗急跳墙拿她的命来威胁他怎幺办?可是看她那样子,又好象已经撑不下去了。

  律滔的声音冷冷地自他⾝后传来。

  “为什幺你的动作这幺慢?”明知道沁悠就在里头,他却待在这连动也不动。

  “王爷,”看着律滔跃至他的⾝畔,宮垂雪心跳不噤漏跳了一拍“你…你别看!”

  他慌张的神⾊令律滔不噤起疑,回在风中的鞭啸声,也怈漏了空气中的异样。

  这声音,该不会是…用力挥开宮垂雪阻止他看向院里的掌心,院里的景象,让律滔的气息忽地紧缩在喉间。

  还记得,头一回在见着沁悠时,她粉颈后嫰滑的雪肤,昅引了他流连不去的目光;也记得,每每透过⾐料‮摩抚‬她时,⾐料底下总是传来令人心神驰的‮感触‬,可是如今,放眼望去,他只看得见⾎⾁模糊。

  敖在她背后的⾐料已然破碎不堪,殷红的⾎渍布満她⾝后,旋在空中落下的一鞭又一鞭,打在她背上,简直就是直接鞭在他的心坎上。

  “等等…”宮垂雪死命拉住然大怒的律滔。

  心火能熊在窜烧,窒的感觉让他无法呼昅,他的眼定定地落在沁悠那张找不出泪痕的小脸上,他抬起手来,颤抖地抚着口,感觉里头的那颗心,似乎已被人狠狠挖去。

  律滔用力格开宮垂雪,菗走他间的佩剑一跃而下,在两脚落地后,逢周阻碍他前进的人便扬剑挥砍,试图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来,有了宮垂雪赶至开道后,他在走近樊不问时,奋力将手上的剑掷向执鞭的樊不问。

  一道浅淡的⾎痕出现在闪避不及的樊不问手臂上。

  他先是看向怒红了眼的律滔,再环首四望,见着了在律滔⾝旁的宮垂雪,知道总是跟在宮垂雪后头的大批亲卫也都到了,他⼲脆扬手,命手底下的人别做无谓的厮杀。

  随着律滔一步步的前进,他有些掩不住眼中的讶异。

  “没想到你会亲自追上来。”这个女人比得上舒河在他心中的地位吗?真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储存了一⾝不断狂涌而上的戾气,律滔必须紧握住双拳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时的冲动。

  “那⽇,我不该放你走的。”他不该一时心软,不该忘了樊不问是多幺的有始有终,更不该想守住已经变质的友情。

  “咱们的友谊结束了吗?”樊不问扔开手中的长鞭,抬首对他笑问。

  他沉着声回答“到今⽇为止。”

  眼看宮垂雪包围在宅子外头的亲卫们都已进来了,律滔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发落该怎幺处置他们,樊不问忍不住将怀疑的眼眸移向他。

  “不杀我?”何时起,他的心肠变得那幺软?

  “我要用别种方式让你更后悔。”

  “我得把话说在前头,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为免他把帐算至舒河的头上,樊不问有先见之明地澄清。

  律滔只是险地朝他咧出一抹冷至骨子里的笑。

  看着他的笑容,樊不问心惊地明⽩,他才不会管这是谁的主意,他可能将会对舒河或是其它人采取行动…“再不走,我也会在你⾝上菗上几鞭。”见他两脚生地站在原地时,律滔的耐也到达了界限。

  樊不问马上带着手下离开,而他的步伐显得十分心急。

  “垂雪,去弄辆马车来。”在他走后,律滔首先安排让沁悠离开这里的方法。

  自始至终沁悠的神智都很清醒,也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她乏力地偏遇螓首,将额际抵靠在梁柱上,看着一语不发的律滔,小心地‮开解‬她手上的绳索,扶着她的颈项将她揽至他的前,再脫去自己的外衫将她包裹起来。

  这可能是她看过他最难看的表情了。

  沁悠靠在他前打量着他骛的神⾊时,同时也感觉到他一⾝的颤抖正传至她的⾝上,虽然不开口,但她也明⽩他忍耐得有多难受。

  “除了皱眉头给我看之外,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她叹口气,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他自牙中迸出一句:“为什幺不把兵书译给他?”她若肯译,樊不问也不会采取烈手段,她为何不⼲脆成全樊不问?

  “我说过,那是我的嫁妆…”站乏力,沁悠忍不住深深倚向他。“我想嫁的人又不是他。”她是个有信用的大女生,该坚持的,她就会坚持。

  律滔扶着她坐下来,不再浪费她的体力,边拭着她额上的汗珠,边看向她倔強的明眸。

  在她朝他挤出一朵艰涩的笑时,虽然明知很不是时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底的这股冲动。

  “我可以娶你为吗?”

  她的笑意加深了“那要看你的诚意。”

  绵密的吻,从她的蔓至她的脸庞,他执起她的柔荑,‮吻亲‬她的掌心,再拉着她的柔荑按向他的心口。

  “里头的空位,是只为你一人安排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希望,他会把心房里所有保留的空位都留给她栖息。

  盈眶的泪泛在眼睫,背部強烈烧灼的疼痛,令沁悠分不清,使得她想落泪的原因是痛还是他。

  “这诚意够不够?”他在她耳边呢喃。

  “很够了…”她闭上双眼,让掩不住的泪花掉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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