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夜都走出来,你究竟让不让我歇息?”
坐在榻上准备就寝的凤舞,一手抚着额,受不了地对又自门扉上溜出来的门神长叹。“我没阻止你歇息呀。”郁垒优雅地绕过她特意摆放以区隔他的屏风,带着一张笑脸来到她的榻前。
她不断摇首“被你这般瞪着,我睡不着…”有他在⾝边,她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偏偏请神容易送神难,无论她再怎么加派宮女守卫,或是替门板盖上罩帘,他就是有办法溜出来对众人施以睡法,然后突破障碍来到她的⾝边。
“那就当我不存在吧。”早就已经对她,也对整座未央宮再悉不过的郁垒,来到她的榻边,弯⾝拾起她放在⾝边的书册,好奇地研究起她的睡前读物。
“很难。”自他被绘上后,数个月来,为了他,她就连在就寝时也必须穿著整齐,以防舂光外怈或是让他看了不该看的模样。
他一手合上书册,朗笑出现在他的边。
“很⾼兴你有这种想法。”
在他一如以往的子下,凤舞拢了拢⾝后的长发,自认这回没在发上簪揷了什么金簪或珠饰,可以不再接受他习惯一见面就拆卸她发上装饰的动作,但他还是长臂一探,将她绾得松松的发髻上的⽟簪给取走。
青丝再次披怈而下,低首看着披头散发的自己,再看看正在把玩⽟簪的他,她着微疼的两际。“除了騒扰我外,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若是数个月前,在他对她做出这些动作后,她一定会像初时见到他那般惊慌,但在连着见他数月,也夜夜与他相处了数月后,她再也对他筑不起提防之心。
“目前没有。”郁垒将⽟簪往⾝后一扔,漫不经心地拉来她垂落至锦被上的青丝,以指细细感触着丝缎般的感触。
早在她面前帝后威严尽失的凤舞,在发现端着皇后的架子也吓不跑、赶不走他后,她⼲脆对他露出她不在人前展现的最实真的一面。
她气闷地板起小脸,不客气地对他下逐客令“若是闲着就去尽你的职责,去宮中捉鬼吧。”
“宮中之鬼早被我清光了。”习惯她冷眼以对的郁垒只是耸耸肩,依然故我地赖在原地自得其乐。
凤舞叹息地垂下眼眉“门神…”
“郁垒。”他有耐地指正。
“郁垒…”她告饶地向他摇首“别再这样盯着我了,我真的累了…”连着数月都浅眠,每当他自画中走出来时她就得陪着他,不管她怎么驱赶他就是吓不跑,反而更爱伴在她的⾝旁,这般⽇积月累下来,他是很能乐在其中,但她却是⾝心皆疲。
他淡看她一眼,在瞧出了她眼底的倦累后,走至她的⾝后坐上榻,修长的十指也跟着放在她的肩上。
“我只是想守着你而已。”他小心地拿捏着轻重与力道。
“但我在宮中全安得很,不需有个门神来监看着我…”舒服得差点闭上眼的凤舞在辩驳之余,不忘提醒他“还有,你又在轻薄我了。”
他充耳不闻,在她的耳畔低语“放松点吧,在我面前你不需当个皇后。”
酥酥⿇⿇的战栗感自⾝后升起,凤舞缩着香肩,拉开与他的距离后,坐至榻的另一头对他摇首,并以眼神警告着他别太过分。
郁垒笑了笑,自在地往榻上一躺,一手撑着脸庞凝视着在灿灿烛火下的她。她⾝上得体不露丝毫肌肤的素⾊长服,在烛光辉映下莹莹⽩亮,衬照着她⽩皙的脸庞,让上的一抹嫣红显得更加瑰丽。
“想不想暂时忘掉你皇后的⾝分,出去外头走一走?”每⽇看她被关在这座森森的皇宮里,她不烦闷,他可觉得无趣极了。
“外头?”她挑⾼黛眉“宮苑?还是御花园?”
他刻意探向她的⽔眸“我指的是这座皇宮的外头。”
如他所期的,凤舞缓缓垂下了眼睫,像是被他踩着了心中隐蔵的痛处。
她别过螓首“我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谁说的?”他挑战似地笑了,一骨碌地自榻上跃起,而后拉着她下榻。
“你又想做什么?”⾚着脚被他拉着走的凤舞,边努力拨开他的手边问。
“带你出门走走。”牢牢握住皓腕的他,丝毫不给她挣脫的机会,带她快步走向他原本站立的门扉。“夜里的你不需⺟仪天下,你只需要玩乐。”
“等等…”大感不妙的凤舞,忙回头对睡在榻旁的⽩虎求援“伴月…”
郁垒扬了扬剑眉,轻吹一声口哨,就见伴月飞快地跃起,动作比他们更快地先一步跃进门里。“瞧,牠比你更想出去呢。”他拉近她,一手揽上她的际,带着她跨进门扉。
“我不──”被迫的凤舞,満心的害怕与惊惶,在跨⼊门里所见着的景物中,霎时全都暂时遗忘。
璀璨的月光,银辉洒落在她的⾝上,清冷的西风将她的发丝吹扬起来,在风中翻飞不休。
仅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跨过门里门外,她已自重重牢锁住她多年的皇宮里,来到了她心中最是惦念的地方。
“眼吗?”站在她⾝旁的郁垒,边问边褪下自己的外衫替⾐着单薄的她披上。
明媚的月光下,位于宰相府外远处的小丘上,一棵⾼然耸立的银杏老树,金⻩⾊的叶片反着月泽,风儿一吹,扇形的⻩叶在空中飞腾一番后,叶落如雨,一片一片地,落在已将遍地铺上一层金⻩的大地上,也片片落在她想念的心版上。
凤舞颤颤地伸出手,盛住翩然落下的⻩叶,几不可闻的低语,悄悄逸出她的边。
“我一直以为…在我有生之年,我再也回不来这里了…”感动的泪光在她眸底徘徊,但她极力想忍住。
郁垒伸手接住她悬在眼角的晶泪,一言不发地拥她⼊怀。
她没有挣动,握紧了手中的银杏叶埋首在他前,模糊的话音,在吹扬的西风里听来破破碎碎的。
“我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音调显得格外的温柔。
她仰首看向他“在我死后,我想葬在这棵树下。”她这一生,是逃躲不开皇室这座牢笼了,但她不愿连死后,她的归处都不能自主,还是必须得与皇家中人一同关在冰冷的陵寝里。“人生才刚开始,你就已想到你的后事去了?”郁垒不満地皱着眉,抬起一手轻抚着她的脸庞“难道这一生中,没什么值得你期待吗?”
惨淡的笑靥,在月下看来格外凄清“没有。”
“快乐呢?”他不忍地抚上她的缘,想将那抹笑拭去。
她的眸光涣散茫然“我早忘了那是什么滋味…”
⾝在宮中,有何快乐可言?她不过是个等待着圣上的孤独皇后,不过是个空有虚名寂寥无伴的女人,⽇⽇看着年华老去,夜夜盼着这段刑期快些结束。
但她却是凤氏宗族所有的荣耀,是族人们赖以⾼升的登天⽟梯,同时,她更是⽗兄们最稳固的政治靠山,唯有她端坐在后位之上,家族荣业方可永保不坠,权势富贵,也能因此而常盈家门。因此她必须将十二金⽟凤簪牢牢簪在髻上,即使不得宠、不得所爱,她也得在后宮中努力生存,为了那些仰望着她的人们,继续撑持起这片荣耀的天际。从没有人为她想过,她才十七,她还没有享受过人生里该有的青舂岁月,也没有机会品尝过情爱乐,人们只将她当成一尊⽟雕的观音,把她⾼⾼捧奉其上,将她置放在无尽寒冷无伴无亲的深宮里,他们都忘了她也是个平凡少女,会害怕、会伤心,更会寂寞哭泣,但他们从不提供让她凭靠的支柱,反而将期待重重地庒在她⾝上,藉此攀附着她、深深期待着她,他们不知道,她这只被迫栖停在⾼枝上的凤鸟,独自站立得好累。
她只是想找副可以倚靠的膛,让她歇一歇,让她…把那些不敢流的泪都流出来。
指尖下的膛是如此厚实温暖,凤舞凝望着他深邃如潭的双眸,轻声淡问。
“在我⾝上,你想得到什么?”每个靠近她的人,都想藉她得到些什么,他呢?纠了她这么久,他想要什么?
他伸手拨开她因风覆面的发丝“我像个有企图的门神吗?”
“像。”
下一刻,一个淡吻落在她的上,微微的暖意,在瓣上停留不散。
郁垒咧出一笑“我确实是别有所图。”
“你要什么?”她恍惚地看着他惑人的笑意。
他低低在她边道:“你的快乐。”
如遭刺中般,她心中一痛“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可以给你。”
“为什么?”她瞪看着他,不肯置信地一步步往后退,不愿相信他,也不愿相信有人愿给她那些。
静立在原地的郁垒,将她曾受过的伤都看进眼底,而后,一步步走向她,每说一句,便上前一步。
“因为…我喜在烛下欣赏你美丽的侧脸;因为,我喜看你挥笔作画时脸上专注的神态;因为我喜你对我抿着小嘴或是蹙着眉;因为我喜每当我轻薄你时,你便会手⾜无措,像个寻常少女般地展现你该有的模样;因为,有很多数不尽的因为。”
被迫退抵至银杏树下的凤舞,不停地朝他摇首,他捧住她的脸庞止住她,俯首低问。
“想给你,就一定要有个理由?我就不能只是给你吗?”
在凤舞眼中的泪珠被他出来前,他密密地吻住她,她挣扎地捶打着他的肩头,但他不为所动,耐心地吻着她的,将她冰凉的⾝子揽进怀中,直至她不再颤抖,也失了力气去抗拒他,他这才侧首缓慢地吻进她的里。热情似浪,旋卷着她,⾆亲昵相的绵绵深吻中,她遗忘了她的良人,她的⾝分,甚至是她自己,她牢牢地捉住他前的⾐襟,感觉他更是鼓舞地吻着她,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颈后,她忍不住踮⾼了脚尖,更加靠近他一些,离开她的世界远一点。穿窜的气息织在他们两人间,郁垒慢条斯理地将她脸上的泪痕都拭去,在她眉心深深印下一吻。
“奇怪的门神…”她哽着嗓,眼中泪光涟涟。郁垒轻笑出声,将她更拥进怀里“我的确是。”
自那夜之后,凤舞常反反复覆地想着那些关于郁垒说的话。
十三岁就当上了皇后,成为一国之⺟、宗亲家族最大的荣耀后,人生最美好的事曾经全都降临在她的头上,但最残酷的事,也发生在她⾝上。
在圣上眼里,她不似灵妃那般知情识趣,懂得在龙榻间婉转承,明⽩何时得适时展现娇声媚态,她虽也有温柔,但圣上却从未发觉,圣上也从不要个贤淑德备的皇后,他只要能夜夜为他笙歌乐舞、巧笑魅惑他的灵妃。因此,在圣上冰封的心房外头,虽是站了个名为皇后的她,可在心房里,却没有她,而圣上,也不曾想给她那个名叫快乐的东西。
她曾认为,这一生,或许将是这般寂寂而过,永不可能更改,也无能为力。
直至那夜一,她的人生忽地不同了。
有双明澈的眼,牢牢地看着她,只看着她,甚想给她求之不得、也从不敢妄想的快乐,只有那双眼的主人看见了,一颗少女想爱的玲珑心。
自郁垒走进她的生命里后,她觉得⽇子变得堂堂明亮多彩,在郁垒面前,她渐渐找到了往昔的天真烂漫,也找到了那份想爱人的望渴,每当在宮人们都睡后的幽幽长夜里,她总是卸下⽩⽇里所防备的一切,尽情地在他面前向他倾诉她的心事、她的愿望,以及她的快乐。
极其小心翼翼地,她以双掌端捧着手心里方被捏塑成形的心愿,她的心愿很小,一盏灯,一盅茶,以及郁垒的相伴,就是她所有的快乐。因他,她甚至有了更多关于对情爱的望渴与憧憬,虽然,这本不该发生在已为人的她⾝上,而她的⾝分,更不允许她做出如此败德之事。
但她,就是不想轻易让曾经流失复又重返的梦想再一次的失去,对于郁垒,她放不开,至少,在她尝到了那些温煦的情意后,她不能。
“娘娘?”发觉她失神盯着门扉很久后,云容小声地在她耳边唤着。
凤舞的心思,还未从站在门里与她含笑相对的郁垒⾝上走开,依然痴痴以望。
“娘娘!”看不下去的兰台的叫声,将她震吓得当下清醒过来。
她眨眨眼“什么事?”
“您在出神?或是睁着眼在打瞌睡?”兰台不得不说出她的异样,因为近来,她出现这种情形的次数愈来愈频繁了。
她深昅口气,很快地粉饰太平“都没有。”
“娘娘,您近来是怎么了?”忧心忡忡的云容挂了张苦脸,上上下下地将她瞧过一遍。
“什么怎么了?”被看得浑⾝不自在的凤舞,防备地换上一如以往的冷容。
兰台马上接口“您时常像这样出神傻笑,不然就是在大⽩⽇里打起小盹。”
“我只是没睡好而已。”深知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露出任何一丝破绽的凤舞,状似不经意地掀开六宮汇承上来的折子,拿起笔沾了沾松墨就要批阅。
云容好不担心地凑上前“娘娘,您病了吗?”
“别瞎猜,我没事的…”她抬首应了应,不意却在她们⾝后远处,看见了张陌生的面孔。“那个宮女是谁?”
“那是…”云容顿了顿,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兰台。“说。”见她们面有难⾊,她更是想追究柢。
兰台只好据实以告“她是灵妃…安排至未央宮里跟我们姊妹俩学习的掖庭。”
“学习什么?”她漾出飒凉的笑意“服侍未来另一个皇后之道?抑或是…遵从灵妃旨意刻意来监视我?”灵妃想取代她称后,人尽皆知,没想到灵妃竟做得如此明目张胆,甚至直接踩到她的头顶上来了。
“娘娘…”没料到她会敏锐得一眼看穿,进退维⾕的云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她赶出去,我的宮中,只许有我的人。”再怎么说,她也要维持住⾝为皇后的尊严。
云容不噤犹豫“但灵妃…”灵妃在六宮之中权大势大,要是得罪了她…
凤舞微微一瞪“她是皇后还是我是皇后?”
“奴婢们知道了。”兰台马上按下犹想启口的云容。“娘娘,宝林殿方才派人来传,太后请娘娘移驾宝林殿与太后对弈,您要过去吗?”
凤舞一怔,都忘了这些⽇子来,因为郁垒而有多久没去探视过太后。
她补救似地连忙起⾝“回旨,我梳洗过后即刻过去。”
“是。”云容听了随即招来殿上其它掖庭,服侍她更⾐梳洗。
在她走后,云容一脸难⾊地看向⾝旁的兰台“怎么办?”
兰台头疼地抚着额“我看…就偷偷把她蔵着吧,别让娘娘知情就是了。”若真照娘娘所说斥走那名掖庭,只怕她们俩⾝在宮外的家人就会有⿇烦了。
也不知还能怎么办的云容点了点头,回首看了站在远处的掖庭一眼,忽然间,一股恶寒窜至她的心头,令她颤了颤,突来的不安就像是殿外正飞拢而来,遮去了一殿⽇光的乌云,密密地,罩住了她。
“在写些什么?”红融融的烛影下,郁垒站在凤舞的⾝后出声轻问。
绘完画后本在画上提笔写些什么的凤舞,将笔悬在空中,一径地瞧着画中成双⾼翔的凤凰出神,并没留心⾝后的他对她说了什么。“双栖双飞誓不移。”郁垒探首向前看了看她所提的字句。“下句呢?”
她眨眨眼茫然回神“啊?”
他抬起她的脸颊,侧首在她上印下一记暖暖的吻。“你很介意那个灵妃?”
敛住气息的凤舞,在近距离下默视了他半晌,而后无奈地勾起角。
“又来了。”她似笑又似叹息,撒娇地投⼊他的怀中聆听着他的心音。
他的指尖支起她的下颔“嗯?”
“每回我有什么心事都逃不过你的眼。”没错,她是在想着灵妃的事,只是她不懂,他怎老是有办法看穿她的一切?
“因为…”郁垒笑意盈然地指向她的心房“我住在这里头。”
她深深看进他怀蔵着柔情的眼底,暖洋洋的柔情,让她的心房因此而温暖了起来。
“你别再这么常出来了。”她看看四下,不安地靠在他的怀中。“我觉得,宮中好象有人在监视我。”虽然她爱夜晚甚于⽩⽇,只因夜里有他的存在,但若是被人见着了他们如此可不好,若是往坏处想,万一他的神法哪天失灵了,到时,他们要面临的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郁垒低首凝视着她,伸出双臂,将她的不安都紧拥至怀中,思索不过片刻,他动人的提议,泛在静夜里。“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座皇宮后,她再也不需活得那么辛苦、过得那般难挨,他想,他一定可以给她更多他想要给她的那些快乐。
面对他的提议,她很心动,感与欣喜之情更是溢満心房,但她却只能苦笑地向他摇首。
“我很想答应你。”⾝后家族沉重的担子让她跨不出脚步“但,我不能说走就走,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她的拒绝,令他有些受挫,他神⾊复杂地抚着她的脸。
“我从未见那个皇帝来过这座未央宮。”
凤舞深昅口气,表情不自在地别过眼“圣上…他的心底没有我。”
他拉过她,绵密且温柔地吻遍她的脸庞,印在她上的,久久不肯离去。
“郁垒?”察觉他有异的她轻推开他。
“他的心底无你,但我有。”郁垒拉着她的小手印在自己的口,目光灼灿得像是两丛盛夜里将她焚尽的火。
她款款地笑了,笑意里偷偷蔵着幸福“这种话,你怎么能轻易的?*隹冢俊?br>
“为何不行?”郁垒朗眉一皱,学不来人间之人的拐弯别扭。“爱就爱了,一定要有什么道理吗?”
凤舞在那一刻怔住,⽔眸一瞬也不瞬地凝睇着他。
“真的?”她颤抖地伸出手攀住他的颈间,声音里带着慌惶和期待。
他不明所以“什么?”
“真的爱我?”全心全意都系在一字爱上的凤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琊恶地朝她眨眨眼“不然…我何需⽇夜大费周章的引勾你?若不是因为你,我还会刻意犯下天条,破戒爱上个人间女子?”
烛影下,晶灿若珠的泪⽔,盛不住地溜出她的眼眶。
“我以为这是个梦。”⽩皙的小手抚上他的脸庞,像是在确定,又像是想证实他的存在。“一个…轻轻一碰就会碎的梦。”
他忽地俯下⾝子吻住她,她的泪掉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这一生,头一回有人爱我…”她在他的边喃喃,话语未竟,瓣又遭他收去。
双手所环抱的,并不是空虚,双脚,也不是踩在云端上,被他拥得那么牢、抱得那么紧的凤舞,又哭又笑地捉紧了他。
“就让时光暂停吧,好不好?”她恳切地请求着让这珍贵的一刻永存“好不好?”
“好。”他颔首答允她,将缩颤在他怀中的她抱起,带她来至书斋后头的寝殿里,将她放在总是冷清的榻上。
层层纱帘,在四周飘然放下,秋月悄悄走过宮檐,将纱帘內两道的人影照亮,直至月沉星移,夜⾊深至尽处,黎明前的黑暗,呑噬了夜空中所有的幽光。
拥着她⼊睡的郁垒,突地睁开双目,在榻上坐起⾝望向漆黑的上方。
“郁垒?”凤舞睡意朦胧地唤。
“上头急召我回神界。”他俯⾝吻吻她的额际“你继续睡,我去去就回。”
凤舞的睡意却因此而消逝无踪,一阵寒意紧贴在她的⾝后,她忙不迭地睁开眼拉抱住他的臂膀,不但不愿让他离开,眼底还盛着惊慌。
他笑笑地撒着谎“不会有事的。”
“当真?”凤舞大抵也能猜出他为何会被急召回去,当下为了他的安危而忧心不已。
“相信我。”
灯焰已熄的殿內,远比墨浓的漆黑令她心慌,她看不见他的脸庞,看不到能够让她的心感到踏实的微笑,急需他保证的她,以指尖摸索着他的脸庞,在找到他的后,仰首印上去。
“你等我回来。”他难舍难离地吻着她“等我。”
“嗯。”她不断点头,却在他温暖的前不停的颤抖,怎么也拂下去那份即将失去的恐惧感。
匆匆被召回神界的郁垒,两手环着,神⾊不善地瞪睨着一殿默然不语的众位同僚。
“说话呀!”
偶有缕缕⽩雾飘掠而过的殿上,诸神仍旧是保持静默,谁都不愿开口当头一个兴师者。
“都不开口,全都哑啦?”郁垒微病⽩藕陧拔掖罄显兜⺟匣乩矗刹皇翘匾饫凑饪菡镜摹!?br>
站在殿上的仙君,被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给惹⽑了,再也忍抑不住肮內那千年来的怒火。
“门神,你…”只是个地位卑下的门神罢了,他的气焰居然还是千年不变的嚣张。
他冷眸一扫“几时轮得到你开口了?”
遭他冷厉的眸光一瞪,本还想数落的仙君,顿时收口噤声,垂下头不敢直视他。
自人间陪他一块回来的神荼,因他的行径,结结实实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地拉着他的⾐角要他收敛点。“郁垒…”他是想把所有的仙尊神辈都得罪光才甘心吗?
郁垒没理会他,反而仰首直视⽩云尽处的上方,自行向天帝请罪。
“我承认我在人间是犯了戒规,因此,我甘愿受罚。”
“唉…”声声深似海的幽然长叹,缓缓自上方传来。
此刻位在⾼位上的天帝,面对他的自行请罪,说实在的,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话说千年前神鬼大战时,在神界,大败鬼族战功彪炳的神祇有两位,一位是蔵冬,另一位即是郁垒,因此当天帝论功行赏时,也将所有的功绩都归推至他们二神⾝上。
但,这二神,同时也是神界最头痛的两号人物。
蔵冬心难以捉摸,不喜神界只爱游戏人间;郁垒,亦正亦琊,无人能够驾驭他的心。他们俩唯一相同的是,在当年论功行赏时,他们二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低下的职位,蔵冬决意去人间归隐山林,当个不务正业的山神,而他,则是出乎众神意外地,选择当个职衔低得不能再低的门神。
千年来,因他们这两个难兄难弟,道行⾼深、修为无神能及,加上又有显赫的功绩在⾝,因此神界对他们在人间的所作所为,素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一回,郁垒真的是逾越得太过了,枉视神规破戒爱上了人间的女子不说,他甚至还引勾人。
“就撤销你门神一职。”苦苦深思过后,天帝也只能这么做。
谤本就不把门神一职当一回事的郁垒,这惩处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
“再关进天牢反省…”天帝的声音停顿了许久,久久,都择不出个期限来。
然而,郁垒却刻意选在这个时刻,单膝朝前一跪,挑挑两眉,朝上方云端漾出无辜的一笑。
天帝的叹息更加深沉了“就关进天牢反省百⽇…”
“百⽇?”听到这短得不能再短的刑期,原本期盼他被贬得更惨的众神,不満地齐叫出声。
郁垒锐利的冷目,飞快地扫向在场所有同僚,成功地止住了他们气愤不平的叫声。
“遵旨。”平镇下一殿的不平后,郁垒満意地再次转首,叩地谢恩。
“将他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