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与庙爷爷一块蜷缩在庙內一角的喜乐,此刻正胆战心惊地瞪视着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男子。
就在方才,这名边看他们边留口⽔的男子,先是走进庙里说明他是来自神界的瑞兽嘲风,然后张大了一张⾜以呑下大象、且⾜以吓死人的⾎盆大口,企图吃掉他们这两个看到呆掉的爷儿俩。就在差点被吃掉的当头,喜乐首先回过神来,一手赶紧拉走已经到了嘲风口边的庙爷爷,再朝那张对准他们张大的嘴扔下一只木鱼。
木鱼破碎的声音很快的就传来,眼前这名吃了木鱼的男子皱了皱眉,将大嘴缩回原来的寸尺,扬起一手自牙中剔出为数不少的残碎木屑后,两眼还是炯炯地盯着他们俩,而他那种掂量他们的视线,可是让他们看得浑⾝发⽑,在他的目光下,他们只觉自己像是待宰的鸭鹅似的,而他,则是按捺不住饥饿,想一口气扑上前吃掉他们的大饕客。
“你…你要吃我们?”如临大敌的喜乐,边发抖边拉紧了比她还害怕的庙爷爷问首。
“对。”嘲风自口中吐出最后一卡喉作哽的木屑,迫不及待地紧盯着看来比庙爷爷还可口的喜乐。
“凭什么?”虽然怕得手软脚软不停打颤了,但她还是硬着头⽪向这个自称神兽、却不分青红皂⽩就想吃人的男子沟通。
“凭我肚子饿了。”肚子饿了就该吃东西,蔵冬给他的书上是这么写的。
瞪着他那张写満了理所当然的脸庞,和听着他那没有犹豫,也没半点理亏,反而还很理直气壮的口吻,惊愕过头的喜乐再一次愣愣地张大了嘴。
土霸王啊?住在皇城里的皇帝都没他这么呛!就只是因为他的肚子饿了,所以他就要吃他们?那她的肚子也很饿啊,她怎么就不会想去吃他?
回过神后,她一骨碌地直朝他头摇反对“不行不行,你不能吃我们。”
“没有什么不行。”肚子里已经在闹饥荒的嘲风,才不理会她那没什么说服力的阻言。
“慢着…等一下。”在他又要靠过来时,愈想愈觉不对的喜,啁举⾼了手喊暂停“你…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嘲风。”
她听了忙拍手大叫:“不对不对,这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嘲风不明所以地停下了脚步。
“爷爷,你刚才一定是说错了,他不是嘲风兽,他应该是那个叫饕什么…”喜乐没回答他,反而先把吓呆的庙爷爷给摇回神智,来,然后皱着细细的柳眉拉长了问号。
庙爷爷好心的提供她正确名称“饕餮?”
“对,就是那个好吃的龙子!”如果眼前这个男的真是神兽的话,那也应该是九龙中最没品、吃遍天下也不负责的那一尾,可他报上的名却又不是,他⼲嘛要冒人家的名?怕做坏事被人知道吗?
听她这么一说,庙爷爷的腹里也被勾出了滥泛的疑惑。
“请问,你是不是蹲在檐上的那位?”他好声好气的向嘲风请教。
“我是。”嘲风也彬彬有礼地向他倾首。
现场有一刻沉默,半晌,庙爷爷回头⽩她一眼。
“那就没错了啊。”都告诉过她了,认错人是很不礼貌的一件事,她怎么就是记不住人名?
喜乐不解地直搔着发“可是他怎么会和另一个那么的像?”不是好吃兽就不要张大嘴找食物嘛。
“我们同出一门,他是我兄弟。”打从蹲在檐上后,他已经有千年的时间没去探望过他的兄弟。
庙爷爷听得频频点头“有⾎统的啦,像是应该的。”
不应该,一点也不应该,尤其是当她被当成食物看待的时候。
“喂,你没有是非道德观?”在他又准备张大了嘴前,喜乐一把将庙爷爷推至⾝后,跳至他的面前对他质问。
嘲风想了想,客客气气的对她一笑“正在学习中。”
她向得小心翼翼“学到了兽不可食人这项道理了吗?”
“还没有。”遗憾的是,饿字当头的他,就算是听过,也会把它当成没听过。
她连忙把握机会向他开导“听着,不许吃人!”这只兽到底是谁放出来混的?就连基本的家教他都没学好。
“人可食兽,兽何不能食人?”嘲风微微侧着头,摆上了来到人间后最常出现的一号表情给她看。
她差点呆掉。
不是因为他的问题,而是那张显得太过纯真无知的脸庞上,丝毫不见半分罪恶感,相反的,还无幸可怜得很赚人同情,让看了的人,感同⾝受地想跟着他一块点点头,想就这么原谅一无所知的地…不对不对,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在吃人之前,还能摆着一张天真懵懂的表情,问你为何不能吃的男人?
“喜乐?”庙爷爷伸手推推开始发呆的她。
发现自己竟沉醉在那张看似无辜的脸庞里,喜乐忙命自己清曙振作。
“因为这里是人间,既是在我们人间,你就得守人间的规矩!”看吧,就当作他不懂吧,她这个懂的人有义务要教教他。
他挑挑眉“我不守呢?”燕吹笛说过,属于说教类的东西全是庇,虽然她长得不像狗,但他还是不能听。
她的气势立即短了三分“呃…”他若是不想守,天皇老子也拿他没法子。
“我饿了。”解决了她的这个小问题后,嘲风慢条斯理地挽起两袖,并自十指探出锐利的利爪。
“你、你…”望着那十只不知有多锋利的爪子,大难临头的喜乐心慌慌地往庙內的一角悄悄退去。
他大步大步地跟上,喜乐回头一看,见他的脸⾊又像吃木鱼时那般骇人,她忙不迭地朝神案跑去,途中还拾起一块蒲团扔向他的脸上,只可惜,螳臂不能挡车,被撕得粉碎的蒲团随即在空气中化为飘飞的尘埃,还令一旁的庙爷爷打了个噴嚏。
“你饿了也别吃我呀!”躲到神案下的喜乐,在被他一把揪出来时,面无⾎⾊地对他大叫。
“我饿了一千年了…”因为眼前的猎物又⿇烦又多话,一而再地不肯让他顺利的吃下肚,此时的嘲风已经渐渐失去了耐。
“哪,喝⽔。”她赶忙把神案上供奉的清⽔⽔碗推至他的面前。他一把扫开“不喝!”
“元宝蜡烛香吃不吃?”她又忙着把案上能拿的东西一骨碌的推给他。
他的脸⾊开始转青“不吃!”那是鬼类才吃的,想侮辱他吗?
“啊,我知道了。”在他想张开嘴前,脑中灵光一现的喜乐.恍然在悟地拍了拍掌。
“这是做什么?”嘲风纳闷地看她启神案上取来一只香炉,两手拿着端来他的跟前,然后拼命以手扉着香炉所冒出的烟线,让那些他闻了就不快的味道全都飘至他的⾝上。
“给你吃饭啊,你不是食烟火的神兽吗?”他既然是神兽,那不就应该把香火当作正餐食用吗?
“我闻了它一千年也饿一千年!”他恶狠狠地大叫,伸长了利口气将香炉劈成两半。
“等、等一下…”这下想不出其他办法的喜乐真的慌了手脚退无可退地抵在神案边缘,眼看着他一步步近。
“不等了,肚子饿!”他欺近她的面前,说着说着又要对她张:嘴。
生死悬于一线之际,她紧闭着眼脫口大喊:“我…我可以要饭给你吃!”
嘲风怔了怔“要饭?”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到别人家门口乞食。”几乎是躺在神案上的喜乐,冷汗流地盯着他茫然的表情“倘若运气好的话,你要吃山珍海味还美食珍馐都行。”呃,都快没命了,说说谎不为过吧?
“当真?”有些心动的他虽然听不太懂,可也对于这种作法感相当的怀疑。
喜乐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真的…”
“好。”他想了半晌,忽地应了她一应。
“好?”她一脸茫然“好什么?”大哥,说话不要这么没头没尾的。
“要饭去。”嘲风拉起她,一手提着她的⾐领,直拎着她往庙门走去。挂在他手上愈听愈不对的喜乐,忙两手扳住庙门不让他拎出去。
“现在?”天黑了耶,谁开门赏她饭吃啊?
“现在不行?”嘲风松开手,不満地环着看她。她⼲脆把事实和言全都砸下去“对有时间限制的。”管他的呢,万一要完了饭,他嫌吃又想吃人了怎么办?反正能拖一时是一时,眼下保命最重要。
“规矩这么多?”他皱了皱好看的剑眉,似乎是很不能接受,一会儿,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缩在后头看着他们的庙爷。自他眼中读出大大不对劲警报的喜乐,吓⽩了一张脸,赶紧至他的面前挥舞着双手阻挡。
“庙爷爷那么老了,吃他不道德啦!”真是…这家伙都不挑的吗?居然连庙爷爷都想吃。
“我不注重道德的。”燕吹笛只说过他可以随心所的去做,没救过他什么叫道德那类的玩意。
“在我们这里就要讲!”她的两手落在他的口上,使出吃力气把要走向庙—爷爷的他给推远一点。
“那就先吃你垫垫肚子。”他眸光一转,顿时回到她的⾝上,霍霍地朝她近。
她慌忙扯开嗓子大叫:“吃了我谁来帮你要饭?”他怎么这样?说着说着箭靶又转回她的⾝上了。
吃这个不行,啃那个也不可以,已经饿极了的嘲风,脸⾊马上沉了三分。
他一掌揪住她的脖子抱怨“你到底想怎么解决我目前肚子饿的状况?”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吃就是吃,为什么还要这么罗罗唆唆?
“我…”他的肚子饿,这…这⼲她什么事啊?
“快说!”没耐的嘲风掐着她的脖子摇晃。
被摇得头昏眼花的喜乐,在満眼金星小鸟齐飞之时,某句话忽跳至她快被摇散的脑海里。
我不⼊地狱谁人地狱?
好吧,就她了,总比让这个生冷不忌的家伙真的去吃庙爷爷好吧?
“喏。”她壮土断腕地伸出一手,撩⾼了⾐袖递至他的面前。
嘲风的双眼焕然一亮,虽然眼前的这只手臂,细瘦无⾁,肤⾊也不⽩馥人,可映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十⾜十的顶级佳肴,一顿能够塞牙救救急的上⾁大餐。
在他丝毫不掩饰馋相,迫不及待地张大了嘴想把她啃下去时,在他的眼窝处威示地摆上了一只拳头。
她把声音撂得低低的“警告你,只准含着,不准咬下去。”瘦得如⽪包骨的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她不需要明儿个去乞食时,还断手断脚的博取人家的同情。
嘲风议抗地绕⾼了两眉。
“不要拉倒。”姑娘她在把话说完时,⾐袖一拉,手臂收得飞快如电,直在心底勤念土地公公有保佑。
他一把拉住她,两眉紧攒成一条直线,看来像是正在內心战,犹豫挣扎了许久,最后他不情不愿地对她点了点脑袋,接着拉她的⾐袖,拉着自己的袖缘拭净了她的手臂后,首先就来个试点。
“唰…”试味道的⾆头一路自她的腕间滑曳至她的臋上。
没半点心理准备的喜乐,当下一手紧捉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地缩起十只脚趾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猫拱起了背脊⽑发倒竖,感她⾝上的每一个⽪疙瘩都因他的举动而起立站好。
她无法克制的上上下下地抚着手臂“不要用的!”这也太恶了吧?
“味道还不错。”嘲风仿佛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了嘴巴接着一把将她搂至怀里抱至庙內一角,坐在地上很认真地打量她这条手臂哪个部位最好吃后,兴匆匆的拉起她修长匀称的手指随意用⾐袖擦了擦,就这么开始半啃半咬起她的手指。
“记住,只是暂时借给你,不是给你。”深怕他咬着咬着就真咬下去,喜乐有先见之明地再提醒他一次。
“唔唔…”正忙着的嘲风,模糊不清地应着。
望着啃得一脸傻样的嘲风,极为珍惜地拉着她的手,那张剥心満意⾜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嘴角眉梢都可以看得出开心的笑意,她想,任何人看了他这等模样,恐怕都会被他感染样的好心情,只可惜,此刻的她心中并没有像他那般的好天气,是她明儿个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少了条手臂,她可不知道自己还不笑得出来。
“这样就満⾜了?”庙爷爷蹲在他们俩⾝前,对于能够啃到一手就快乐得像在摇尾巴的嘲风,大惑不解地皱着弯弯的⽩眉。
“爷爷…”帮个忙,别再鼓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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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天际是很淡很淡的粉紫⾊,渐惭地,掺了点嫣红,然那抹晕红愈来愈形扩大,缓慢地在东方的山峦上盘绕。早晨的空很清鲜,枝头的鸟儿吱吱喳喳的在树梢上细语,一线天光自东边的云端出,冉冉而升的朝霞铺遍了天际,又开始了人间的一⽇。
七早八早就被拎来大街上,困得睁不开眼的喜乐,边挂在噌,的手上打呵欠,边漫不经心地走着。
好累,好想睡,家家户户都还没起生火煮饭呢,这么早要到啥东西吃?
喜乐再一次地仰起头偷瞥了嘲风一眼,只觉得他那张精神慡,写満了跃跃试的脸庞,刺目得令她头昏眼花。
嘲风忽地在大街上停下脚步,东张西望的四下探看了一会,下⾝子拍拍喜乐的脸蛋。
“饭呢?”她不是说天亮来到大街上就可以吃到饭了?
“还在门里。”喜乐伸手指了指某家朱门大户,打了个大大的欠后,开始掂量起街上是否还有别的乞儿。
他晃了晃脑袋“不懂。”
“意思就是你先跟我在这等一下,等他们开门时咱们再去要饭来吃。”打量完街上没有比他们起得还要早的乞儿后,她拉着来到大户门前的最佳乞食位置上等候。
“他们是谁?”
“就是住在里面的老爷夫人。”喜乐懒洋洋地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没精神地应着他。
“为什么他们要把东西分给别人吃?”嘲风也跟着在她⾝旁蹲下,像个求知若渴的好生学,再度朝她倒出了一大箩筐的问题。她紧皱着眉心“因为他们很好心。”
“为什么…”
喜乐一掌捂上他的嘴“为什么你的问题那么多?”问问问,从昨儿个半夜起就一直问,原本以为天明了他会稍稍休息放过她一下,可问到了早上他还是问,他打哪来的那么多好奇心?
“因为不懂。”好不容易找到能够解答他満肚子疑惑的人,他当然要把握时机尽量发问。
她掠⾼了⽩眼“除了肚子饿了要吃之外,你还懂些什么?”他诚实地摇首“不多。”
“我想也是。”神界的家教做得实在是太差了点。
她摇头摇,自艾自怜地低下头,拉开⾐袖看着自己损失惨重的手臂。
回想起昨晚,为了堵起他那张问个不停的大嘴,她可是不只一次主动把手塞进他的嘴里杜绝噪音,免得吵了庙爷爷睡不好,可今早起来才发现,虽然他昨儿个是有口下留情了,但上头青青紫紫的一大堆痕迹,让她在捏了一把冷汗之余,还是很想为自己的不幸遭遇悼泪一番。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她循音看去,就见蹲在她⾝旁的嘲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臂,満脸馋相的他,正努力地克制不要让自己的口⽔流出来。
她无力地一巴掌推开他的脸“拜托你也别表现得那么明显…”他是想等会用这一脸吓人的模样把屋里的人都吓跑吗?
“他们何时才会开门?”等得不耐烦的嘲风,整个人趴在门板上,努力地想往门里看去。
才想伸手拉回他,并告诉他要有点耐心的喜乐,在手一磋到他背后的⾐衫时,她发现她竟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试问,有谁在要饭时穿得比大富人家还要好?瞧他这一⾝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打扮,简直就是财神爷座前的金⾝童子,他全⾝上下只差不会散放出刺目的金光而已。给他穿着这一⾝来乞食,是想让他们先吃一顿闭门羹后,再让饿极的他⼲脆救急的把她给啃下腹吗?
“把⾐服脫了换上这套。”她一手点点他的肩头,忙把出门前庙爷爷替他们带上的包袱打开,自里头拿出一套庙爷爷的旧⾐。
“为什么?”嘲风一手捏着鼻尖,一手拎起那团皱得像是酱菜外表脏污得早巳分辨不出颜⾊的⾐裳。
“因为换上了就会有饭吃。”喜乐哄小孩似的说。
很容易骗的嘲风,当下寒寒窜窜地马上换起了⾐裳,三两下就把⾝上的外⾐给脫扔至一旁,在他连里头的⾐裳都想脫掉时,她忙阻止他在她眼前把自己脫个精光,替他把那套旧⾐穿上后,她再收拾起一地可以换不少银子的⾐裳。
他嫌恶地扯着⾐领“臭臭的。”
“再臭也得穿,你要有职业道德。”其实对于庙爷爷那套臭得早该扔掉的⾐裳,她也是不太敢恭维,不过就算是臭,他也得勉強凑合凑合。
“⾐着和职业道德有关?”为了吃什么都可以忍耐的嘲风,转叫间脑袋里又塞満了一大堆的疑问。
“当然。”她边说边把他束发的头冠拆掉,弄散了他的发髻后胡地拨一拨。“你要是因为穿着而坏了我的生意,那么咱们今天就没饭吃了。”
他的两眼直往上看“发型也有关?”
“整个仪容都会影响到你的乞食量。”她⼲脆以最现实的结果,来提醒他事情的严重。
受教的嘲风听了后,忙不迭地直向她点头表示明⽩,而盯着他打量的喜乐,虽然觉得他的打扮都已合格了,可就剩那张脸她无法,搞定。面对那张虽然不俊帅,可是却富贵人,且方正得太过有型的脸庞,她叹了口气,转⾝在一旁民家所种植的盆栽叶片上抹了抹露⽔拍了他的脸,再弯⾝倾向前抓了一把街上的尘泥,专心地为他打扮了起来。
“这里的饭会比较好吃吗?”充満期待的嘲风随她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満心満腹想的念的都是之后能够享受到的美食。
“可能吧。”她挑起一抹黑泥抹过他的鼻尖“有得吃就不错了,我从不挑食的。”这个行业本来就是靠人脸⾊吃饭,只要能够喂肚子就好了,至于能够吃到什么,倒是其次。
“我也不挑食。”他开心地笑了,孩子似地迫不及待的以两脚踏点着地板。
她哭无泪“我情愿你能挑嘴一点。”现在她只希望和他相处久了,她的下场会比那个被他吃到只剩渣渣的木鱼好一些。
“有动静。”他忽地竖起双耳,警觉地回首看向⾝后的大门。
喜乐忙推着他站起,不忘向他叮咛“里头的人快开门了,记住,待会不要发问,只管照着我的话去做就成,明⽩?”
“明⽩。”努力学习的嘲风很顺从地对她颔首。
“乖。”她忍不住嘉许地拍拍他的头,发现有饭可以吃的时候,他比一条家⽝还要听话。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的期待下缓缓开启,开门声嘈杂的音律惊走了树梢上的鸟儿,住在大户里头的府內总管,在打开门想让人出去打扫时,讶异地看着等在门前的一男一女。
他皱着眉“这么早就来?”这年头的乞儿怎么愈来愈勤快?
“大爷早!”喜乐漾开了一张笑脸,声音洪亮地向他请安,边说遣将给弯了一半。
“早早早…”总管随意的应着,扬手示意府里的下人去拿些东西给他们吃。
“鞠躬!”发现同伴文风不动的她,用力打在他的背上要他跟着一块做“哈!”嘲风半弯着问:“这是专业势姿吗?”
“罗唆。”她以口形示意他别多话,再换了张笑脸低声向总管道歉“不好意思,他是新来的,还没把规矩学好。”
总管不语地盯审着这个新面孔,在这条大街上住了这么多年,怎么好像从没见过这张脸孔?
“说话呀。”感觉气氛沉闷下来的喜乐,忙以肘撞撞⾝旁的同伴。
嘲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要说什么?”
“说些讨吉利的吉祥话。”喜乐俨然就像名尽责的好老师,按部就班地教起他乞食的方法。
讨吉利的吉祥话?
嘲风直皱着两眉,在心底反复思索着到底该说些什么话才算是人类爱听的吉祥话。不一会儿,他忆起从前蹲在庙檐上时,曾经看过朝中的大臣来庙里进香,那一大堆跟在后头奉承阿谀小辟们,嘴里都念着些什么?
他直了杆大声念出:“云起,泱泱不度不变。风涌,万世卓然不灭!”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一类的。
四下无声。
好半天,门里门外的人都静静呆望着这只搞不清楚状况的兽,没有人听得懂他嘴里念的既八股又文谄谄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抱歉抱歉…”喜乐的脸上堆満了僵笑,一手庒着嘲风的头频频向总管致歉。
“我说错了什么你要向他道歉?”自认为说得很好的嘲风,又是一头难解的雾⽔。
“闭嘴,学着点。”她对他眨眨眼,清了清嗓子后大声地唱颂而出:“恭祝府上合家⽇⽇庆愉,福禄连连又绵绵,一路福星破荆松,半生寿业随月长,祝福祝寿如蔓枝,月增福禄年增寿!”
笑得合不拢嘴的总管,立即扬手差来下人提着府里吃剩的饭菜,在分食给她之余,总管还额外给了一些打赏的赏银给她这嘴甜的乞儿。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喜乐笑开怀地拉着嘲风一块向他大声致谢,直到门里的人把大门关上为止。
“为什么你说的行,我的就不成?”人一走,嘲风立即不満地拨开她的手站直了⾝子向她议抗。
“因为你太贴近虚幻层面了,当然不成。”正在点算着手里的砷银有多少的喜乐,笑咪咪地把许久都没有过的收⼊,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放好。
“不可以虚幻?”怪了,那些说得比他还虚幻的员官们,怎么就能靠这些话一路往上爬?
“还严噤现实。”端着饭菜盛得満満的大碗,心情大好的喜乐是有问必有答。
他愈听眉⽑愈是打结“连现实也不行?”怎么向人要个饭也有这么大的学问?
她朝他伸出一指“只能是理想。”
“规矩真多…”他边说边头摇,赫然发现原来这种行业没有点口⾆还真的不行。
“反正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只要说得动听、谄得恰到好处大概可以了。”她无所谓地朝他摆摆手,两眼直摆在眼前香噴噴的饭菜上。
他又是一阵喟叹“太深奥了…”
哪有什么深奥啊?
“要来的东西不深奥就行。”她⽩他一眼,走到角落坐好,饿呼呼地瞧着就要进到她腹里的美食。
也被香味醒唤了饥饿的嘲风,很快地来到她的⾝旁坐下,口⽔流満地的瞧着那碗乞食得来的成果。
“擦一擦,多难看啊。”喜乐偏首看了他一眼,而后受不了地腾出一手以袖擦拭着他嘴边流出来的口⽔。
“咕噜。”満脸奋兴的他咽了咽口⽔。
有先见之明的喜乐,在他冲上前一口吃掉她的成果之前,举⾼了饭碗转过⾝防范,以免待会这碗饭就全进了这个大胃王的胃里,但,他那双如影随行的视线却像附⾝的鬼魅一直贴附着她。
她忍不住回头“你真的很饿吗?”
嘲风并没有开口,只是用弃狗般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她,令她的心头当下就拉起警报。
不可以,不能这样,这是不公平的。
不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引勾她的同情心,比起昨儿个才啃掉庙爷爷手中那颗庇股的他,现下她这个饿得快前贴后背的女人远远比他还来得可怜。
“我饿了…”他可怜地扁扁嘴,一手悄悄拉着她的⾐袖。
柔柔软软的央求声一抵耳里,喜乐就算再怎么有坚持、再怎么饥肠肚饿也立即兵败如山倒,没办法,她无法拒绝这种无辜祈求的目光,谁教她是个女人?天生⺟爱就滥泛。
“喏。”心痛的喜乐,将手中的饭碗转让至他的手里,再自怀中摸出一双筷子给他使用。
接过碗后,不太会使用筷子的嘲风,在困难中还是立即狼呑虎咽了起来。
“别吃得那么急…”羡慕得流口⽔的喜乐边在他耳边叮咛,喂,记得要留一小口给我!”
望着低头大口猛吃,有如饿死鬼投胎的男人,心痛得在淌⾎的喜乐忽地感伤了起来。
看样子,她今天得多到几个地方乞食,不然给他秋风扫落叶的一扫,她和庙爷爷怎会有得吃?唉,亏大了,⽇子本就够难过的了,连自己都喂不了,现下还多了一口跟她抢饭吃的神兽,往后她的⽇子是要怎么挨?
暖暖舂风地吹过,清晨的大街上,除了嘲风的进食声外,渐渐地加⼊丁许多早起人们所制造出的热闹声响,天⾊大亮,一⽇复始。
过了不久后,喜乐大惊失⾊的尖叫突然暴吼而出。
“你有没有搞错?竟然连碗公和筷子都呑下去?快把它吐出来!”
“嗝。”
ZZZZZZ
没有?他不在?
他是上哪去了,又怎能够离开这里?
站在庙檐上的祝融,百般不可思议地瞧着槽上涂染了七彩的嘲风兽,发现这里的嘲风兽和其他地方的都一样,全都失去了元神,只剩下空了的躯壳。
他不置信地弯下⾝探出一掌,将铸融在檐上的兽⾝摘下,捧在手中再怎么看,再怎么翻找,仍旧是找不到它原本主人的踪迹,一气之下,他两掌用力一合,怒极攻心地将它击成了碎片。
他已记不清,自天火那夜后,这是第几个他所找到的空壳子。
在那一个奇幻多彩的夜晚,被排拒在远方的他自黑暗中醒来,感觉到人间千年来用来防止他擅自⼊侵的強大保护力量消失了,使得长年流浪在人们居住地以外的他,再度获得了可以恣意行动的自由,急于想与嘲风继续数百年之前的一战的他,趁此良机跑过无数城镇,找遍了大街小巷寻找宿敌,可是,他却找不到千年来的对头冤家。
几寻不遇,累积在他腹中的滔滔烈焰已是数之不清。百年前之战犹未分出个⾼下,嘲风怎可以就这么弃守他的岗位?嘲风是想逃避吗?那么这百年来他被困圃在黑暗中的等待算什么?他急于一雪前聇的心情又该怎么办?
“嘲风…”义愤坟膺,愤涛难平的祝融,扯开了嗓子在檐上朝天大叫,震耳隆的咆吼声,霎时震掀了数座民房的屋顶,余韵刺耳袅袅。
近处的黯⾊里,一道男音及时阻止了他继续暴吼。“回去。”就着月⾊的照耀,轩辕岳的⾝影出现在同一座檐上。
祝融猛然回首一看,在看清来者后,脸上清楚的失落掩不住,他紧咬着牙瞪视着这名一看就知道是坏事者的男子。
“回去你该待的地方。”轩辕岳在站定了脚步后,再次出声驱赶着他。
“嘲风呢?”祝融丝毫不把他看在眼底,只心急于他所想找的人。
轩辕岳冷淡地道:“他逃了。”
“逃去哪?”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不只是祝融到处都找不到他,听师⽗说,神界也出派了巡守天将四处在找他,可截至目前为止,尚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为何嘲风能擅离本位?”又愤又恼之际,祝融大步大步地踏踩着屋檐,将檐面踩出数个怈愤的大洞。
轩辕岳漠然地瞧着他的行径“不知道。”
他扬声震吼:“不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凡人什么也不知道!”亏他还是皇辅迟一手教调出来的,可脑袋却死板得连这一点小消息都不清楚。
吼声方歇,难耐燥意的祝融摊开了双掌,自掌中燃起丛丛丽的炼火,振手一击,就将近处的一座民宅击中燃烧,太过燎炽的烈火还波及了两旁的宅子。
“住手!”轩辕岳在他将苗头对准了其他处民宅前,腾⾝跃至他的面前企图阻止也。
“凭你也配跟我动手?”他倨傲地扬⾼了下倾“叫你的师兄燕吹笛来,或许我还会考虑考虑。”
轩辕岳隐忍地握紧了拳心“回去。”
“不回去你又能拿我如何?”祝融狂讪地笑问,边问边动手再烧毁了几幢民房。
忍无可忍之下,轩辕岳道袍一翻,双掌合十急念起咒,刹那间东风飒来,狂云漫卷,他拼尽所有的力气震喝一声,掌中所结手印齐断,来势凶猛飒急的厉风随即将所有的火花全都给卷了去,飞烟尽熄。
“不如何。”他慢条斯理地答来,转眼间又重振旗鼓地扬⾼一手再结起另一印。
没半分畏惧的祝融挑眉睨着他“你想做什么?”
“收了你!”轩辕岳忽地发难,当空一跃,手中之印以金刚猛虎之姿噬咬而去,有招接招的祝融,只是笑笑地将⾝后的袍布一掀,临空掀起一壁火墙将猛虎给烧毁于无。
“我乃火神,凭你一界凡人也想收我?”他讥嘲地谩笑着“去照照镜子吧。”不自量力,让他三分颜⾊就想开染房?
两脚方落于檐上的轩辕岳不理会他的话,本还想一鼓作气地上前拿下他,可已不想再与他斗法的祝融却一口气地纵了十来处的火,让忧于百姓之危的轩辕岳瞬间转移了目标,急于去搭救无辜的百姓。
天空划出一道灿灿如画的火线,忙于灭火的轩辕岳抬起头来,就见到他处去寻找嘲风的祝融,已踩着火云离去。在将最后一丝火星拍熄后,轩辕岳不甘地紧握着拳心,目送祝融滑曳过城外的昏沉暗处。
正在暗想此时追去已来不及的轩辕岳,不意两耳一竖,听出了在这个月夜里,刻意潜蔵在暗处隔山观虎斗的⾜音。
他缓缓回过⾝来“你们没听到风声吗?”
月光下,未止的风势将他的⾐袂吹扬得翩翩散飞,除去寂寂的风拂⾐袂声外,并无其他人影人声。
“猎鬼祭已经开始了,还敢擅闯间?”轩辕岳的双跟紧紧锁住檐上的一角,暗暗地在拳心中蓄満手劲。
“杀子一人,还子三千!”隐匿在檐角影墨黑之处的鬼差们露出了尖牙利爪,穷凶极恶地面朝他扑来。
无声无息的金刚印,在他们一拥而上时正中了为首的鬼差,不打算放过他们的轩辕岳,飞快地设了结界后便开始收网擒鬼,一张张封咒漫天飞舞,然而就在中咒的鬼差一一倒下之际,他听见了—阵极为细微的耳语,托着风儿正要传达至远方。
轩辕岳倏然明⽩了他们是想把求援的讯息传送出去,他猛力地揪过一只嘴角淌着黑⾎的鬼差,在鬼差口劲使地击出一掌,让他终止了诵念的內容。
“你们刚才说什么?六差?”隐约只听到一半的轩辕岳紧紧揪着他“他们也来了?”他们口中的六差,不会是鬼后所出派的那六位镇守界的大将吧?
受他一击已翻眼晕过去的鬼差,在他用劲摇撼下又清醒过来但却倔着口怎么也不肯说。
轩辕岳震声大喝,指尖紧紧掐进他的颈里“说!”
“已经…上路了…”噤不起这等疼痛的鬼差,孱地吐着一口接一口的黑⾎,断断续续地把话吐出口。
甚为震惊的轩辕岳松开了他,不置信地张大了双眼。
六差已经来人间了?难道鬼后暗缈真将如她所誓,要以三千人间之子⾎祭暗响?倘若这是真的,那人间岂不是将有一扬浩劫?
低低的呻昑声拉回了他的神智,低头一看,未死的鬼差们正竭力地想爬离檐上;他将十指握猛力一握,刹那间就让奄奄一息的鬼差们全都魂飞魄散化为乌有,夜风一吹,带着⾎腥味的森凉冥意,便四处飞散在风里。
指尖还滴着缕缕黑⾎,气息渐缓的轩辕岳仰起头,环首四顾着浴沐在月光下的城市,那份自天火发生起就充満了心头的不安感再次地缓缓爬上了他的心版。
少了为凡间镇守除厄的嘲风兽,不要说整座皇城岌岌可危,就连人间也将难幸免于难,他若是不及时找回嘲风兽,那么今年的舂季,不只将会是野火燎原的一季,还会是鬼魅四窜的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