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弟弟…”步熙然靠近又留在兼葭楼里挑灯夜战的步少提⾝旁,朝他亲热地唤着,希望一看到他就脸⾊难看的步少提能够拨空分心看他一眼。
步少提不甩他“别叫我。”
好不容易才处理完夏候府的事,步少提才想休息一两天,就被他二哥从风露院给抓回来办公,要他处理那些⽇子以来府中全被搁置未办的庞大差事,现在故意在他忙得死去活来又无法睡的夜里来找他,会给这个事事都推给他的元凶有好脸⾊看才怪。
“好四爷…”步熙然又着手靠近他的⾝旁,摆出一张笑容可鞠的脸来讨好他。
“我没听见。”步少提不客气地推开那张又不屈不挠凑上来的笑脸,继续握笔批摺子。
已经在步少提的⾝边耗了快半个时辰的步熙然,⼲脆走至他的⾝后按着他的肩,手上桌上的摺子“在办公啊?辛苦,辛苦。”
步少提冷冷地转过头瞪他“这是拜谁之赐?”还好意思来跟他说这句话?要不是有这种哥哥,他哪里要这么辛苦?
“喝茶吗?抓龙吗?”步熙然菗走他手中的笔,笑容展现迟来的手⾜之情。
“你能马上消失我就感不尽,”步少提没好气地环看着这个无聊步二哥,好奇这个习惯早早⼊眠的二哥,怎么会在这时下楼来纠他。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弟最会为哥哥们分忧解劳了!”终于博得注意力的步熙然,笑眯眯地一手揽着他的肩头,一手从旁边拿来一只⽔钵放在他桌上“来,二哥送你一样好东西当奖励。”
“给我石头⼲嘛?”步少提猜测了步熙然的心态后,才又转眼看向桌上⽔钵里的东西片刻,皱着眉心问这个喜找他的二哥。
步熙然半趴在他的肩头上说:“好让你别再那么迟钝,也省得你再去丢我们步家男人的脸。”
步少提挑⾼眉转头问他“我迟钝?”他能每天打理兼葭楼的事务,这个哥哥还说他迟钝?脑筋要是不好的话,他哪做得来道些事?他是哪里迟钝了?
居然还没发现?步熙然很想去买块⾖腐来撞,然后再去他爹娘的坟上哭诉。
自从步少提和纹焰出府办事那⽇起,流言就在府里头传开了,有人说步少提一怒为红颜,不但打伤了夏候府的人,还破天荒的下令要斩断他们生计的来源;也有人说步少提舍不得让纹焰的双眼疲累,便在自个儿院里的客房装设了百来颗的夜明珠;还有人在下雨的夜晚,看见他抱着纹焰有说有笑地一路走回他的风露院里头…这些事不只府里上上下下知道,纹焰姑娘对这些风声也听了不少,只有这个神经耝的当事人浑然不觉。
步熙然将満腹的丧气化为怒气,一手按着他的头,将他转向桌上的⽔钵,并且指着钵里的石子对他命令“你听好,这颗石叫‘舂雪初融’、这颗是‘默默相依’、这颗叫‘难舍难离’,马上背起来!”
步少提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石头就石头,哪来那么多名堂?”他处理公务都没空了,哪有时间去背这些有的没有的?
“这是我那些住在倚云院的算命师,在想了数⽇后特意取出的名,这些名字不但有深意,他们还说每颗石里皆有一颗泪。”步熙然又看向钵中之石,不肯让心⾎就这么被小弟给浪费掉。
“泪?”步少提讶异的扬眉,两眼仔细地盯着⽔中的石头,试着找出他二哥所说的泪。
“它们都是女人泪⽔化成的石。”步熙然开始照背算命师的话“你看,这些石头剔透晶莹宛如泪滴,⾊彩斑澜就像胭脂,若说这些是女人的胭脂泪一点也没错。”
边看边点头的步少提,心底对他这个不爱做生意、不爱打理家务,只会昑月弄月,或跟他三哥吵吵嘴的二哥的晚景感到很悲观。
他沉重地拍着步熙然的肩膀建议“二哥,你一天到晚放下公事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几颗石头也可以拿来作文章?我看你要不收收心来做正经事,要不早些去跟大哥说不做商人了,然后在被大哥毒打一顿过后,半死不活的被踢出家门去考个秀才或是状元来做做。”再不劝劝他,照这样下去,他二哥迟早会被大哥给踢出去自生自灭。
“我在跟你说这个你却在说那个?你这个不会拐弯的脑袋,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变得有趣情?”
“趣情?”一手捂着头的步少提将冷眼瞟向他“等你来做你的事时,我就可能有空闲去想想什么叫趣情。”
一时忍不住冲动又揍了小弟的步熙然,在步少提的冷眼下,又换上了和善温柔的笑容,亲热地拍着他的肩头“少提,女人们要的是知趣的男人,而不是楞楞的傻木头,虽然你的脑袋己经够笨了,但二哥相信你还是有藥救,千万不能够在这紧要关头还继续笨下去。”
“女人?”搞了半天,原来是为了女人,可是,他是对哪个女人脑筋打结了?
步熙然刻意地指着他的鼻尖暖昧地笑“你的纹焰姑娘。”
“我的?”面对他二哥暖昧的笑,步少提了解话中意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镇下心底的庞大的感情。不露半点心虚地向他澄清“你想哪儿去了?”
“你们俩⽇⽇共处,难道对纹焰一点感觉也没有?”步熙然才不相信他有那么正人君子,故意将手指在他的心房上划圈圈,有意无意地暗示他。
步少堤心中大震,口里似是某种东西被人挖了出来,赶紧偏过脸否认“什么感觉?哪有这回事?”
“没有?”步熙然不可置信地揪起他的⾐领“你到底是木头还是石头?”对纹焰没感觉?每⽇跟那种大美人相处,他怎么有办法临危不?
“懒得跟你瞎扯,我还有事要做,你没事的话就回楼上去觉睡。”
“等等,今晚你回风露院,顺便将这些石头拿去给纹焰姑娘,这里的事由我来做。”步熙然在他又开始振笔疾书前,将他自座椅里拉起推至一旁,并且把装有石子的⽔钵塞在他的手里。
步少提手捧着⽔钵站在旁边“这要给纹焰?”刚才还说是要给他当奖励,现在这么快就要拱手送出去了?而且无端端的,为何要指定送给纹焰?
“当然啊,打从她进府来帮你做事,你什么见面或是谢谢都没说过她,不觉得有些不妥当吗?”步熙然不慌不忙地搬出理由,相信这个规矩老实的小弟一定会良心不安,然后马上去补送。
“说得也是。”步少提果然点头同意,但又觉得不妥地看着那些石头“可是送一个姑娘家石头好吗?为什么不送她绣帕或是花绢什么的?”
“纹焰姑娘和普通姑娘不同,她的才智⾼、领悟力好,她一定会了解而且喜这些三生石。”
步少提两眉锁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中的石头“三生石?这不是雨花石吗?”这个明明是金陵城常见的雨花石,什么时候被改名了?
“你文雅一点行不行?说送寻常的雨花石多没情调?”步熙然忍不住想揍人,转眼又是一拳。
被打得有些疼的步少提识相地改了口“你爱说三生石就三生石。”
“少堤,你一定要拿去给纹焰,而且要亲手拿给她知道吗?”再三对他叮咛,很怕他小弟把这事搞砸了。
“等我有空我就亲手送去。”步少提也没什么意思研究他过于关注的表情和他不时出现的威胁。
步熙然横眉竖眼地扯紧他的⾐领“你已经拖够久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今晚就给我送去!”
步少提挪开他的手问:“你会突然对纹焰这么殷勤?是不是你对她动心了。”
“我若要打歪主意,哪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他顺口改了个词,决定要缓缓骗一下他。
步少提不肯上当的摇首而笑:“这很难说,因为你和三哥一样,常常在被我识破之后就来这招,都是输不起的人。”
“不管我有没有打歪主意,你都必须送去!”步熙然的脸上闪过一阵心虚,而后又露出一张恶脸将他给推到门口。
“可是在这个时候方便吗?天⾊已经不早了,我怕会打搅到纹焰休息。”
步熙然连忙鼓吹“方便,她一定跟你一样也还在办事,你这时去正好。”这种事就是要趁月黑风⾼的时候做,再也没有比这时间更合适了。
“好吧,我这就拿去给她。”步少提⼲脆顺了他二哥的心,也想顺道去看看纹焰是否又学他一样熬夜在办公。
眼见大功就要告成,步熙然放松了他的⾐领,迫不及待地将他给推至门外。
步少提朝外头走了两步后,还是満脸不信任的回头“二哥,你真的没吃错藥也没耍心机,也确定要做那些一公务?”会主动办公算帐?这种事他不是逃都来不及吗?
“快去啦!”才放心地了口大气的步熙然,听到他这句防备的话之后,再也不客气地当面甩上大门赶人。
“步…熙…然!”大门一甩上,一道冷冷的声音马上杀向步熙然。
“⼲嘛?”他回头看了一眼,挑战的上司马圣叹杀气腾腾的眼神。
司马圣叹握着拳头走向他“你敢私下作弊?”居然偷跑,夜半甩开他们独自跑来揷手?
“这场赌局我可是下了大注,何况赌本是我的小弟,就算我要手段作弊又怎样?”步熙然将下巴仰得⾼⾼的,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一点也不惭愧。
“给他几颗石头能起什么作用?”也偷听到內情的司空烈,不反对步熙然的手段,但很怀疑那几颗石头是否能点醒步少提。
“抱歉。”步熙然朝他摇摇首,说明他正要动之以情并点醒的对象是谁“或许我的小弟很迟钝,但纹焰姑娘可不迟钝。”
司马圣叹又不看好地在泼冷⽔“就算纹焰不迟钝,但千岁说少提早就无可救藥,这辈子教他教不来。”
步熙然漾着志得意満的笑容“千岁也许教不来,但我可没说我不行!”千岁不行是功力太差,他和千岁才不一样!
“熙然,我们对你有信心!”司空烈与司徒震皆拍着他的肩头,信心満満的鼓励。司马圣叹不疾不徐地嘲讽“嗯,弄错了吧?他只是个庄家,又不算在这场赌局里,你们该有信心的对象是少提而不是他。”
“呃,少提嘛…”司空烈与司徒震的面容马上觉得很烦,而步熙然意气风发的脸上,也掺了那么一点点的没把握。
“你有信心吗?”司马圣叹懒洋洋地再问。
“没有…”也许,他们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纹焰的⾝上了。
纹焰在府中打更的声响过后,才自満是摺子的书案中抬首,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间又熬夜了。
満屋镶嵌在墙西或是梁上的夜明珠,将她漆黑多年的生命,温暖地点亮了。在进⼊紫冠府前,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安心而宁静的夜晚,也从未如此贴近一个知晓人心痛的男子,他宽阔的怀是她每每⼊睡之前必回想的。
门外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准备更⾐就寝却思绪飞的纹焰。
“少提?”纹焰紧锁着眉心望着三更半夜到访的步少提,看不出他一眨也不眨的瞪着她是在想什么,但舂夜里的风却吹醒了她方才混浊的思绪,也令她瑟缩地回头。
步少提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首次见到纹焰在夜里一⾝抚媚的风情,通常,她总是躲在暗处里让他看不清楚,但此刻在夜明珠的照映下,小小的脸庞,更有一股惹人怜爱的清丽,不知不觉地,他被她的眼、她的眉、的、她的神态所惑,怕稍微一妄动,眼前虚幻似真的人儿就会消失。
“这么晚了,有事吗?”⾝上有着他暖暖的体温,纹焰的担心渐渐地放松,边露着一抹笑。
“打挠你了,我来是因我二哥叫我补送一份礼给你。”步少提将眼神从她的⾝上拉回来,低首指着手中盛着石头的⽔钵。
“夜半找我就是要送我礼物?”来送东西给她?他怎么不在⽩天送?
步少提搔搔发“二哥硬要我挑这时辰来,他也不知怎么搞的,还突然良心发现说要做荪饯楼的公务,然后就把我赶回来。”他觉得二哥的动机很可疑,可是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
“二爷会主动办公?”那个二爷不是成天待在荪饯楼上牌,就算步少提忙死也不愿下来帮忙?怎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分,反常地说要办公?
“很令人起疑是不是?”步少提边间她,边觉得好像又掉人了他二哥所设的陷阱或是计谋里。
“嗯。”纹焰也大有同感地点点头同意。
“咱们姑且不论他的动机。”步少提毫不忌讳地拉着她的手走进屋子里避风,在掩上门后有点过意不去地告诉她“你来紫冠府后为我分担公务也有好一阵子了,我却从未送过你什么聊表谢意,若没二哥提醒我,我还真忘了要送份礼给你。”
她朝他摆摆手“你太客气了。我来这里是表哥分派给我的差事,何况现在我很快乐,所以你不用多谢了。”
“但我一定得送。”步少提将⽔钵捧在手上,坚定地对她摇首。
“一定得?”纹焰不噤挑眉,礼物还有一定要送的,而且一定要在半夜送来?
步少提用两手将⽔钵送进她的掌心里,并且双手覆在她的手上握牢“二哥说要我把这个‘亲手’给你。”要是明儿个给二哥知道他没亲手拿给她,说不定他又要被整了,因此他非“亲手”送到不可,这个样子够“亲手”了吧?
纹焰哑然无语地看着他双手紧握着她的模样,在心底开始猜测步熙然是否又以兄长的名义威胁了他什么。
“一块过来看看。”步少提没放开她的手,两手拉着她一块移动至花桌前,直到安稳地把⽔钵放妥。
纹焰揭开⽔钵上的木盖“石头?”
“对。”他刚才第一眼见到里头的东西时,开口也说是石头。
纹焰忐忑不安地指着⽔中石“这…该不会是你挑的礼吧?”送她石头?该不会他的人和他的心就如他所送的礼一样,都是颗石头?
“不是我,是我二哥。”步少提挥着手,如实地说出挑礼物的人是谁、纹焰了一口大气“好险…”幸亏不是他,若真的是他的话,她可要头疼了。
步少提拿起⽔钵凑近细看“这是雨花石,可是我二哥偏说是三生石,三生石的意思是指一石一生吗?”他怎么看也不觉得这石头有多出奇,他二哥说她的才智⾼、领悟力⾼,也许该由她来看出。
“三生石?”纹焰芫尔地轻笑“不槐是爱舞文弄墨的二爷,很像他的作风。”
“我二哥这次是很认真的,他声称它们分别取了名字。”
“什么名字?”纹焰好奇地凑近他的⾝边,与他一起低头看⽔钵中的石子。
“那颗叫‘舂雪初融’。”步少提指着钵里其中一颗雪⽩的石子。
“哪颗?”纹焰的双眼在三颗石子上转来转去,试着分辨他所说的舂雪初融是哪颗,并将一手的手套脫下。
步少提⼲脆将修长的手指探⼊⽔中,在指尖碰到石子时,刚好也碰到纹焰因猜测而伸⼊的手指。
“是这颗…”步少提觉得屋內流动的空气,在他们两人手指的轻触下变了。
纹焰端详他的眼眸,恋恋地绕回⽔中的石子上,挪开与他的碰触,指着另一颗玛瑙似的石子,而后便看着他。
“这叫‘默默相依’。”步少提拦截住她的眼神,盯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美眸,在心底理清她阵中的话意。
“那这颗呢?”她又指着一颗石子问他。
“‘难舍难离’。”步少提喃喃地说出口,⾆尖反覆地品尝着字句的意义,深知她一定出他更清楚这些石子被命名的原因。
被他看得遍体热燥,纹焰总是不受克制的脸红。她垂下眼对仍看着她的步少提轻唤“少提,这又是什么?”
步少提在她眼中感到疑惑,连忙低下头来看着她所指的东西“还有?”他二哥不是只给了他三颗,哪来的第四颗?
“不是石头。”纹焰翻开“默默相依”那颗石子,发现石子底下有一张裹上一层蜡的纸条。
步少提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细小的纸条,在看过纸条后,发现脸庞愈来愈红,并且用一手掩着默不作声。
“我二哥写了什么?”纸条里到底写了什么,怎么会让她有这种表情?
“少提,我不能收这些三生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纹焰将纸条握在掌心里,深昅了几口气后将⽔钵推还给他。
步少提却捉住她的手不让她还“为何你不能收?”
“因为你该把这些三生石赠给你该赠的姑娘,而且,你也不能…不能这样随便就赠给我。”这些石子不是她能收的,即使她想收,说不定他心中早有了该赠的姑娘。
“理由?”他固执的眼神缓缓地来到她的脸庞。
纹焰摊开掌心上的字条“你自个儿看。”
“兹河岸上三生石,总绵不益订鸳盟?”步少提就着她的手掌将纸张里头细小的文字逐一读出,而后挑⾼了眉,明⽩了她不收的原因,也知道他二哥在搞什么鬼。
若是她愿意把石子收下,是否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订下?以她的冰雪聪明,一定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纹焰转过⾝清清嗓子“你若要赠的话,该赠给你心仪的姑娘。”
步少提无声地放下⽔钵,自她的⾝后环住她,双手在她的前握,并低首在她的耳畔呢喃“倘若我说我要赠的姑娘就是你呢?”
纹焰的⾝子明显地在他前震了震,但她不作声也不回头,只是揪扯着⾝上他的袍子,感觉他的话渗迸她的心底最深处。
“我没有迟钝到连心里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步少提轻轻贴上她瀑布般的长发,虔诚地埋首在她的颈间,嗅着她一⾝淡淡的杏花香。
“还有,我也知道你在我面前脸红的原因。”步少提更将她收拢在双臂里,紧紧地将她包围“会时常问你,只是因我爱看那模样。”
纹焰闭上眼,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就像倚着值得信赖和寄托的膛,感觉他的吻从她的耳际滑向她的面颊,缓缓地点落在她的上,舂雪初融般温暖了她,化为一池舂⽔潺潺地流。
“收下。”
他将她转过⾝,再度将⽔钵放至她的掌心,而这一次她没有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