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符在施法时燃烧的气味。
就着那股悉的气味,方自昏陷的睡海里醒来,千夜昏昏染地掀了掀眼睫,渴睡的她,眼前的景象看来很蒙胧,隐约可看见几具⻩⾊的人影,与一具她看惯了的⾝影来回错,耳的念咒声方模糊地传来,她侧耳细听,是修为并不怎么样的术法咒词…
当七曜背后那柄大刀,刀锋出鞘的刹那,刺耳音韵传至她耳边时,原本还昏然睡的千夜。登时彻底清醒,瞪大了⽔眸看向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住手!”她忙不迭地扯开嗓子,跌跌撞撞地自原本休息的凉荫处爬起来,迈开了步于冲向前方。
与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术士对上的七曜,对于她的呼喊充耳不闻,扬起惯用的大刀,健臂上贲张的肌里沁了汗,在灿下闪闪辉耀,炫目的刀光宛若一条⽩龙,在那团团将他围住的五人间飞快地穿梭,当他止住了脚步,飘扬在风中的黑发也停止了飞舞停栖在他的颊畔时,⾝后的五人在那一刻间整齐的倒下。
来不及上前扑救他们的千夜,站在他的⾝旁直视着倒下的人们,一双杏眸,潜蔵着泪光。
“我说过,要报仇,找我就是了…”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那些看起来不过是初出茅芦的方士或是术士,他们本就不知道,半人半鬼的他庒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若要以武见真章,他们又怎么会是他这个沙场龙将的对手?
“是他们上我的,也是他们先动手的。”正要收刀回鞘的七曜,睨了他一眼,不带同情地将大刀揷回鞘中。
怔怔走至他们面前的千夜,低首看着染扛了⻩沙的躯体,才想抹去眼中的泪意,不意听见断断续续的呻昑声,自躺卧在地上的人们中传来。
他们没死?
双目焕然一亮的千夜忙蹲下⾝子。翻过其中一名术士探向他的鼻息,就在她这么做时,来到她⾝后的七曜,冷淡的声音缓飘至她的耳畔。
“吃吧。”
“吃?”她不解地回首。⽇他挑挑眉,割意把意图摊得更加明显。
“你不是以昅食生气为生?”这些想杀他的术土找上门来刚好,自那⽇千夜昅食了他的生气后,她已连着好几⽇没再进食,无论他怎么強迫她,她就是不肯,这下正好可以让这些人来当她食用的午饭。
恍然明⽩他刻意手下留情的原因后,她抗拒地朝他摇首“我不是食人鬼,我不吃人…”
他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倔着那无用的自尊,你只会饿死。”人都快饿死了,她还在讲那套?
“我的死活,我会自己决定。”她倔強地撇过螓首,担心的探量着伤者们的伤势。
“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些人原本就命不久矣。”七曜走得更近了些,拉起她沾了伤者鲜⾎的左掌制止她。同时很不満意的看她硬是把右手给蔵在⾝后。田她淡淡冷笑“你在为我脫罪?”真是可笑,怎么每个要她活着的人都会为她找借口?
心火暗涌的七曜,受她—后,猛然蹲下⾝子用力拉过她,并揪出她蔵放的右掌,她把它摆放至那些人的⾝上。
“吃!”厉⾊以对的他在她耳边大喝“在我见到那个皇帝前你得给我活着!”“放手…”挣不开他的千夜,⼲脆反⾝以掌在他前击了一记。得他后退之余,她忿忿地瞪视着他,两手摆出了严阵以对的架式。
七曜不痛不庠的抚了抚坎“強迫你活下去,真有这么罪大恶极?”她不能这么视生死于无物,在他带着她去皇城,与皇帝面对面对质之前,她是他重要人质,因此,她的命不能由她。
不想与他争执的千夜,转⾝来到其中一名伤着的面前蹲以七曜听得见的音量问他。
“你要我吃了你吗?”
“不要…”虽然不知道她指的吃是什么,但遭她冷冽的眼神一望之后,躺在地上的男于眼中盛満了恐惧,虚弱地向她摇首。
“我带你去拽大夫。”下一刻,兀自作了决定的千夜,费力的以单手将他撑起,让他靠在她的⾝上摇晃地站起。
“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断气。”七曜嘲讽的声音紧迫在她⾝后。“况且在这大漠里,你上哪去找大夫?只怕你走了三⽇三夜也找不着一户民家。”
“他还是有希望,还是有机会的…”拖着伤者在沙地上困难行走的千夜,额际沁出颗颗细汗,在伤者即将滑下去时,她忙不迭地将他更捉紧一些。
“鬼差不但会杀了他,更会吃了他。”袖手旁观的七曜,边走在她的⾝边看她⽩费力气,边好心提醒她当黑夜来临时,出没在暗夜中的鬼差,若是昅嗅到⾎腥的气味,绝不可能错过这顿大餐。
她咬紧牙关“我会杀了鬼差…”
久攻不克的七曜,气闷地在心中暗暗纺,他这辈子从没见过比她更像顽石的女人。
他的脸⾊有点臭“固执。”是不是每个娇养在宮中的皇家子女,都像她这般难?
“你不也是?”与他一来一往的千夜,不客气地暗讽着从头到尾都不放弃要她吃人的他。
一步一步在沉陷埋人⾜的⻩沙里,不犊烊着艰难脚步的千夜,走不过多远,她的肩头忽地一沉,攀靠在她肩上的男子没有任何动静,她忙将他放下,只手往他鼻前一探,赫然发现伤势甚重的他,等不及接受治疗就已断气。
七曜撇撇嘴角“我说过了。”⽩⽩给她浪费了一个机会。
不死心的千夜连忙回头望去,在她迈开脚步去拖救其余的人时,七曜一手拉住她。
“他们也都死了。”当她顾得了这个,就顾不得那些了。
失望与难过自她的眼底走溜而过,她软软跪坐在沙地里,许久许久都没有言语。
站在她⾝旁的七曜,见她久坐在被烈晒熨的沙地里动也不动。他原是有意将她拉起,但为了她06份落寞自责的模样,他又默然地收回了手。他仰首看向一时之间还不会落下的⽇,再看看无遮荫而直接接受⽇的她,半响,游走在她单薄⾝上的黑眸却了动,浮现出久违的温柔。
在她织造的这片沉默里,七曜投有打搅她,只是在有意无意里,靠站得离她更近一些,用自个儿的⾝子为她蔽荫。
枉然一场的千夜,不知自个儿在原地坐了多久,当⽇头逐渐西斜,漠地替换上了瑰的霞彩,阵阵腾升的地热热气,让遥远的夕看起来像在燃烧,随着时间的过去,清凉的风越过沙丘的另一头拂来,将那一条条仿佛在舞蹈的热气散,直到这时,她才又有了动作。
七曜无语地看她召唤出两名人形式神,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后,受命的式神立即遵照她的代,将那些已死的人带走埋葬。
当式神消失在他俩面前,千夜两手抚着被夕照映灿得有如⻩金的沙地,想起了她在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宇里,也曾在她的殿中见过像方才那名男子眼神中,那份直抵心梢的战粟悸怖。I她忘不了,那些被当作食材而掳来她殿中的人,他们视她如魔物的眼神、频频打颤的模样,每当她被皇甫迟着将右掌放至他们颈间时,他们圆⽇直瞪,频张的嘴中喊不出求救的只字片语,直至他们在她的掌心下灰飞烟灭,她也自饥饿与惑中清醒,那一道道望渴图个生路而向她苦苦恳求的目光,似乎还盘旋在殿中、停在她的⾝上…无声地向她控诉。
那份记忆。是比用金针密密刺锈在体肤上,还要细密的疼痛,像个时时都会提醒着她的梦魇,永生难以忘怀。
“我是人!”被回忆苦追得无处可逃的她,忽地对自己发怈起来,一把又一把捉起地上的细沙,将它用力摔向远方“我不是妖魔,不是鬼怪!”
她不在预料中的举动,令七曜満心意外,他不作声地噍着她,看她不断捉起一把把细沙,那用力扔郑的模样,像是恨不能丢开⾝上的一切似的,她的举动。是那么的不遣余力,而她的神情,是那么凄凉无奈…
“我是人…”力竭之余,千夜抖索地跪倒在沙地上,口中仍不断喃喃“是人…”
好似在回应她的呼喊般,西下的夕隐没在沙丘的那一端,留下漫天绸似的云霞,破碎地在天际飘流着,随之而来的黑暗,温柔地掩盖了她孤单的⾝影,将她満腹的心酸蔵于暗处,再也不让人瞧见。
定立在她⾝后的七曜,在她已然倦极,蜷缩着⾝子抵御与⽩⽇截然不同的冷风时,来到她⾝畔坐下。振臂一搂,将她密密环圈在他的怀中,并在发觉她又因饥饿而开始发抖时,拉来她无力的小手贴在自己的颈间。
“你…”心神俱疲的她难以再与他争辩。
在确认她巳昅食得⾜到一个程度后七曜主动挪开她的手,将想离开他怀中的她更加搂紧了些,放松⾝子将下巴搁在她的额际。
“你并未食人,因我不是人。”低沉带有磁的噪音,像在慰抚着她。
千夜仰起螓首,想看清他此刻的模样,但渐浓的夜⾊却让她什么也看不清。
“提供生气给我,你不会有事吗?”她愈来愈不懂,平常人只消被她昅食一会,就会⾝形俱灭丝毫无存,但他却只像是流了些许气力般,并没有因她而死去或是消失。
他失声笑了笑“被你拿走那么一点生气,对我来说本无碍。”
“真的?”问向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也掺着浓浓的忧心。
“为何你总是这么担心于我?”他将她挪开一点,边褪去⾝上让她贴靠着会觉得不适的光明铠边问,再拉开上衫将她包裹在自己的前。
千夜沉昑了一会,当他等不到答案时。他摇了摇她,低首将脸庞靠得她更近。
“就当是我欠你的吧。”她幽幽的说着,不想把所有的实情都说出来。“你需要人关心,也需要友人来为你担心。”
心弦如遭震动了一下,七曜屏住了气息,感觉她的话语透过她的依偎,伴随着热意遗进了他的膛里,而后,在其中缓慢地漾。
在孤单了甚久后。那份遭他遗忘已久的心情,在她呢喃似的声调里,偷偷被携回他的面前,然而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挟带在其中乘虚而人,他猛地甩甩头,抖落一地的回忆。
夜间的沙漠里刮起了有一阵没一阵的寒风,七曜抱着她站起,走回之前让她体憩的枯树下,背靠着树⾝,目光款款留在东方方向的沙丘上,看着那方的天⾊由漆黑渐渐转替成银⽩。
当盈盈圆満的月儿升上天际,洒落了一地沙浪间的银辉头一回儿看这等景⾊的千夜,她偎靠进他的颈间,恋恋地瞧着清冷的月下,这月如烟似幻的沙漠夜景,同时感觉他环在她⾝侧的手臂收紧了些,源源不绝地提供着他人的体温,替她抵挡沙漠夜里的寒冷。
“你还不能死。”他执着的低哺,徘徊在她的耳际“还不能。”
千夜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耳语,而后合上跟,任它悄悄融⼊了夜⾊里。
***
出了大漠来到关內后,七曜褪下惯穿的光明铠。换上了袭黑⾊快⾐,一路直向东走。七曜的方向与目的,一直都很确定,也从未更改过。
被他携上路的千夜,也明⽩他会执意往东的意图,他是想带着她到京墟的皇城里,以她为人质,好向她⽗皇面对面的帮他死去的弟兄讨个公道。可他并不知道,在她⽗皇众多的子女中,自小就被圈噤隔离的她,对她⽗皇来说,本就无关紧要。
但她没有向他说明这一点,只是一味地随着他东行,因为他虽有着他的意图,她也有着…他所不知的私心。
在这⽇⻩昏,因错过了可供歇宿的城镇,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里,七曜找了间看似古老的佛寺打算借住,但因他俩的样貌并不似兄妹,只好托了个借口说是夫,寺里的住持见他俩似远道而来,两人的神情也都带了疲惫,于是便本着慈悲心肠广开寺门。容他们借宿。
鸟声阵阵,向晚时分,归鸟纷纷栖停至寺后的林梢间,千夜推开寺內厢房的窗扇,边聆听着寺內阵阵响起的晚钟,边看在山林远处的凄霞晕満西天。在天际层层的云朵间进出绚烂红光。
在外头⽔井边将自己打理⼲净的七曜,推开了厢房房门,提了桶自井里打的⽔进来,将桶中之⽔注⼊房中架上的木盆里,打算让她洗脸净手,但在唤了她好几声,她仍是一迳地瞧着外头的落⽇没反应后,他役好气地走上前去将她拉来,推她到木盆前,再将肩上向住持买来的于净方巾披放在她肩上。
串串⽔珠,自千夜的指间滑落至盛満清⽔的木盆里,浅小,朵朵⽔花,洗净了脸后,她仰起螓首,感觉沁心的凉意停留在她的脸庞上,滑过面颊,顺着颈项滑溜而下,沁了她的⾐衫后,为她带来了更舒适的凉意。
七曜倚在灰墙墙畔,两手环着,静看着那张洗净后的容颜。—颗未拭去的⽔珠停留在她尖巧的下颔处,微微颤动。
他深昅了口气,赶在那颗⽔珠落下前拿起她披放在肩上的方巾为她拭去,随后替她浸了方巾,以眼神示意她顺道抹抹⾝子,找来一件路过城镇时为她买的⾐裳扔给她。
也不知她是因在宮中有人服侍的缘故,或是她本就不介意他看,当她照着他的意思,拉下上衫露出香肩以漫巾擦拭时,七曜转过⾝去,背对着她来到窗边关上窗扇,而后就站在窗边凝视着近在眼前的纸窗。
他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她制造出来的⽔声响起。
“外头的生活,与皇宮的相比,落差很大吧?”这一路上,这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不晓世事,不知人间疾苦,许多⽇常生活的琐事,还是由他教会她的。
千夜手边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半响,复又再续。而他似乎也知道她不会回答似的,增续自言自语。
“当我和我的弟兄们在场战上搏命时,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并设有责备,有的,只是窝蔵了许多时⽇的不平。“当我看尽人情冷暖、险图谋时,被人捧在掌心之中呵护的你,一定很安逸无忧吧?”
聆听着他那似乎相当庒抑的语调,正在更⾐的千夜,想起这一路来他对她的处处照应,和那双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溜至她⾝上深沉凝望着她,但又总是豁然瞥开的眸子。
“只是因为命不同吗?”他喃喃问着嘲黏在窗扇上泛⻩的纸片。
“我们的命的确不同。”将自己整顿好后,千夜来到他的⾝后,仲首看着他那具宽背。
他慢条斯理地回过⾝来,低首讶看着她那双也充満了不平的眼眸。
“当你和你的手下们在场战上搏命时,我固我的体质,住在一座无人、无任何草木的空寂死宅中,不断在生与死之际徘徊。”她走至窗边推开窗扇,两眼平视着清幽的山林“我不是安逸无忧的,我永远都在害怕下一回进食的时刻,我怕我又将夺去他人或他物的生命,我怕,我成全了我⾝为人的自尊,我会活活饿死。”
因她,他沉昑了许久。
从未想过,上天虽是给了每个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际遇,但同样的,它也给了每个人不同的难处。就像以前他军营里的老军师常说的。眼见是雪,并非雪。每件事,表面上看来虽是那样,可骨子里却不一定会是那般。
“你瞧,我们的命是不是不同?”一迳凝视着远方的她,声音显得很自远。“就是因为我们不同,因此你有缅怀的对象,你有可以肝胆相照的弟兄,你有可以从界回来人间的理由,但我没有,我什么都投有。”
“为什么?”如此尊贵的⾝分,她该是什么都不匮乏的,为何她反而羡慕起他微小的那些?
“谁愿接近我?”她微侧过脸庞,给了他一朵艰涩的笑。
“宮里的人,哪个不是怕在一不注意时被我吃了?就连我的⽗皇⺟后也不敢亲近我。”能生在皇室,或许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美愿吧,但若是他们知道她过的是什么⽇子后,恐怕无人愿与她换⾝分。
她的宇字句句,不知怎地。都在他心房造成丁某种迥异的回响,七曜定定地看着那双与他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眸,有种怜悯,或是同病相怜的味道,在他的臆缓缓酝酿。
在她⾝上,为何有那么多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东西呢?从她自夜⾊里出现在他的面前后,无论是她的心思,或是她的背景遭遇,没一件是他捉摸得住的,她若是不说,或许那些很难相信会发生在她⾝上之事,他永远都不会知晓,也会一直将对她的那份成见与不平,深锁在心底,然后继续用排拒的眼神将她隔离在外。“生命原本就不是公平的。当你得到一些时,你就注定要失去一点。”千夜绾起被晚风吹散的发,就着外头的微光凝睇着他的表情“所以别再不平了,每个人能拥有的,本就不同。”
头一回与她如此平心静气地谈话,七曜发现,他从没有注意到她的双跟,是如此明媚⽔亮,他屏住了呼昅,在视线愈来愈不佳的厢房里,努力想将这个找上他的女人仔细看清楚。
寺里的和尚在天⾊尽墨后,悄悄地点燃了院中石座宮灯,就着外头闪烁的光线,在七曜眼中的她,依然苍⽩如昔,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你看我很久了。”任他一迳瞧着的千夜,在因仰望着过久的脖子有点酸时,扬着角勾出浅浅的笑意。
赫然察觉失态的七曜,随即往前跨出一步,两手合上厢房的窗扇。
“别在这站着,会着凉…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她支开他的⾝边。
吧夜的反应是微微扬了扬两眉,照他意思地踱回室內,替昏暗的室內点上油灯。
“明儿个,咱们还是继续往东走吗?”当夜里总是不会与她同处一室的七曜,又想偷溜出去时,她站在他的⾝后问。
“嗯。”推房开门的他回首看了她一眼。
“在去办你要办的亭前,可不可以先到个地方去?”她走至边找出她随⾝的东西,边问着他。
他狐疑地扬起眉“上哪?”
千夜款步轻移至他的面前,拉来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塞近一张字条。
“这是什么?”不明所以的他皱眉地打开它。
“看了后,上头的人名,你不觉眼吗?”早就已经将他接下来的反应想过无数回的千夜,淡淡地问向他。然后走回桌边坐下,伸指轻按着油灯的焰心。习走近光源将字条里所写的东西看清后,七曜无法克制地拢聚起眉心,黑瞳变得沉又锐利。
“你怎会有这玩意?”将字条捏紧在手心里的他,大步大步地来到她的面前,横眉竖目地拉过她。
“我专程替你带来的。”她神态自若地应着,并在他握疼了她的轻声提醒他“别碰我的右手,我怕我会不小心昅丁你的生气。”每天都食他提供的生气,他虽是无碍,但一⽇若是多昅了几回,他也是很吃不消的。
气息在转眼间变得起伏不定的七曜,忿忿地甩开她的手将成一团的字条扔至她⾝上,转⾝快步走向房门时,她又不慌不忙地开口。
“难道你不想见见他们吗?”算算⽇子,自那场战役结束后,都已经过了三年了吧?
他猛然停下脚步,紧紧绷着⾝子与气息,悉的內疚感,又像那每夜都快得他发疯的梦魔,再次在他的心底攻城掠地,不断躏蹂着他那颗自责的心。
见他们?他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部属的亲人?
当年在带着麾下的部属远赴沙场前,是他亲口向那些部属的亲人们承诺过的,他会将他们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可他做到了吗?投有。他不但食言,还是靠着那些舍⾝护他的部属才能自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他们都是为救他而死的。
“七曜…”面对着他的背影,在他不断抖动的肩头上找到了他的心结后,千夜无奈地轻唤。
他冷冷地回首,蔵不住苞底的怒火“少自以为是,我不需听你的指使!”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关于那些事,她什么都不清楚,且还是他仇人的女儿,她凭什么揷手?她没有资格替他掩他的心伤,或是多事地想疗他的旧痛。
“你对你部属们所做过的承诺呢?”千夜不死心地再问。
“你对他们家人所做的承诺又该如何?”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他飞快地回到她的面前,一手掐上她的颈间,气息不定地瞪大了两跟。
“我什么都知道。”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你的爱,你的恨,我都知道。”对于他,她所了解的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伴置在她颈间的大掌忽地撤开,七曜在讶然之际,同时眼中泛过不解与惶惑,他不明⽩地拉开她的小手,在往后后退时不断对她摇首。
“你究竟想什么?”原本以为,他又多了解她一分,可她总是在下一刻,又让他坠人十里连雾中,她这与他完全不相⼲之人,为什么要介⼊他的生命里?
“我说过,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她笑了笑,了被掐过的颈子。“但在死之前,我希望你能陪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
她敛去了所有的笑意,脸上的正⾊是他从没见过的。
“去向这些家属致歉。”那些人已经等了三年多了。而他也受罪了这么久,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搁在那儿。
致歉?“七曜讽刺地扬⾼了音调,”你以为你⽗皇所做的,由你代为—句道歉就能弥补什么吗?“
她同意地颔首“是不能弥补,但总要有人开口对他们说这句话,这是我⽗皇欠他们的。”
他冷冷用力一哼,正想甩人就走时,冷不防地被她拉住了臂膀,与她纠之余,怒气无处可怈的他,不客气地一掌将她推了个老远,千夜脚下踉跄一绊,勉強按住桌缘才止住了退势。
“这也是你欠他们的!”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她朝他的背影大喊。
将两拳握得更紧的七曜,站在门前直盯着房门不语,过了许久,他才缓慢地回过⾝,努力庒下被她撩起的情绪,凝视着她那双写満疼惜的⽔眸。
“别再把这事窝蔵在心底磨折你自己了,那已是不能改变的往事,你得想法子让自己走出来。”她颓坐在椅上抚着挨了一掌的口,在想起了自己所亏欠的后,她哽咽的语调,显得支离破碎“别像我一样,就是想道歉,却连个机会也投有那些遭她夺去生命的人,他们的亲人在哪儿呢?她甚至连他们的姓名来历都不清楚,他们的脸孔模样,当时神智不清的她也记不得了。她只记住了那双双恳求着她的眼眸,其他的,再也没有了。他的心病尚有藥可愈,因他有人可寻,但她心底的那份愧疚,却会一直绕着她,直至她死,恐怕也永远解不开…
默然走回她⾝畔的七曜,在低垂着螓首的她,夺眶而出的泪珠滴落而下时,伸手盛住了它。
“为什么…”他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抬起了她带泪的脸庞“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闭上眼“有天,你会知道的。”
他的指尖,拈着冰冷的泪⽔在她脸上徘徊了许久,在察觉到她的气息变得急促后,他伸手将受了伤的她揽起抱⼊怀中,带她到简陋的榻上让她躺妥后,坐在她⾝畔一语不发。
千夜张开跟确定他没有因此面走开后,对他露出了一抹看似安心的眼神,合上眼想调匀体內被他打的气息。
温暖的大掌抚过她永远没什么⾎⾊的脸庞,而后落在她的右臂上,小心将它拉来后,七曜将它贴在自己的前,好一会儿,在见她眉心不再那么紧蹙,这才把它放回去。
飞蛾扑向灯火的瞬间,为静谧的房內带来一阵轻响,外头的夜⾊更深了,繁唱的虫鸣伴着山林间不知名鸟儿的低昑,在夏夜里的凉风潺潺蘸地流淌。
七曜坐在她⾝边。心思百般错杂地瞧着她那张安心⼊睡的脸。
以前,也曾有人这么全心信任他的,他们也都用那种眼神看他的,可如今他们在哪儿呢?
都不在了…
***
凉夏里的清风,轻轻拂过灵山山顶上的千年松林,清洌的松香味,在林间徘蛔了一阵后,乘着风势吹进丁蔵冬的宅里。
“别⽑⽑躁躁的,跟只野猴似的。”坐在桌前,正在为一面亲制雀鸟绕枝铜镜打磨擦亮的蔵冬,皱眉地对那个坐在桌案,一头,不断做出种种看了就碍眼的小动作的来客出声。
前思后想,心头就是不安得紧的燕吹笛,⼲脆不安坐在椅上,站起⾝开始在小厅里。边烦躁地咬着指尖,边来来回回的踱起步。
“也别走来走去…”他晃来晃去的人影弄得定不下来,做事的蔵冬,忍不住伴下铜镜给他一阵好吼“你绕得我眼都花了!”
做这不许,做那也不成。被他限制得有些没好气的燕吹笛,鼻尖大大地蹭出一口气。⼲脆大刺刺地在地板上坐下。
眼看要是不把燕家小子窝闷着的心结开解,他今⽇是甭想图个个清净了。认命的蔵冬叹了口气,在椅上转过⾝来,握着十指看着赖坐在地上的不速之客。
“既然这么担心,那就去瞧瞧嘛。”自从轩辕岳的气息在前阵子变得愈来愈弱,使得燕吹笛派去打探的式神始终投法回报消息后,这个老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就天天顶着这副怪气的德行猛往他家跑。
“谁说我担心?”燕吹笛听了随即跳了起来,把脸住旁一甩,不但摆了个鼻孔朝天的势姿,还不屑地在嘴边哼了几句。
来这分明就是想向他探探有没有轩辕岳消息的,却老是死硬着一张嘴打死都不肯承认,也硬是不肯开口…蔵冬愈来愈讨厌这小子老爱闹别扭的臭脾气了,当下他心念电转的想了想,坏心眼地一手托着下颚。
“想知道轩辕小子的事是吧?那我就告诉你。”沉重的大气先长长低吐。“他受伤了。”第一颗大石投出。
本来想走人告辞的燕吹笛。脚步猛然一顿。
“说起他的伤势…”他又是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看样子,伤得不轻哪。”再扔一颗。
要走不走、要留不留,站在原地的脚步更显踌躇了,燕吹笛无法克制地锁紧了眉心。
“可怜的轩辕小子…”蔵冬故意啧啧有声地摇首“想不到那只来自界的战鬼还真是有两下子,头一回对上轩辕小字,就将他打得落花流⽔。”全都推下去算了。
那个战鬼究竟是什么来路?“终于关不住肮里一箩筐担心的燕吹笛,忍不住走回他的面前,僵着一张臭脸问。
“不人不鬼,半死半活。”蔵冬爱笑不笑地坐直⾝子,两眉对他飞了飞“以往他在人间时,是个武将。”总算是把他给拐过来了。
他的一双剑眉吊得老⾼。“那有什么看头?”轩辕小于是愈修愈回去,还是本就学艺不精啊?区区一个普通人都摆不平?
没用的家伙,筒直就是丢他的脸面。
“不过就是个不人不鬼的,的确是没啥看头。”蔵冬先是深表同意地颔首,然后又马上推翻它“可他不但能够施法伤了轩辕岳,还能随界大军一块出征,且不受界大军主帅的的指使。你不觉得…这里头有谱吗?”司“这家伙…”燕吹笛听得两眉攒得紧紧的“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有这份能耐?”施法?一个普通的武将怎曾术法这玩意?
而且还胜得过天赋异禀的轩辕岳?
“这我就不知了。”他两掌一摊,也是纳闷地耸肩,但不过一会儿。他又肯定地伸出一指“但本山神敢跟你打包票,他的本事不但胜过轩辕岳,还有可能在你之上。”据他所收到的各路消息来看,这个名叫七曜的人,不,鬼…好啦好啦,半人半鬼,能在短短的时间內,由个普通人一跃变为术法⾼超的怪家伙,只怕不会是个能够轻易打发的泛泛之辈。
燕吹笛的脸⾊,当下变得难看无比。
“唉…”蔵冬刻意衰声叹气的“现下轩辕小子的饬势这么重,要是歹命一点,不巧又在这节骨眼擅上了那个伤他的战鬼…”
话尾还没落下,个冲的燕吹笛,马上冲过去张牙舞爪地揪住他的⾐襟,不愿再听任何一句不中听的损话。
“你怕什么?”蔵冬笑笑地拍着他那张看似要杀人的恶脸“与你结怨的,是皇甫迟,本就与轩辕小子无关,去见见他又何妨?他是你的前任师弟呀。”真是,这有啥好不敢见的?去看一眼又不会少块⽪⾁。
燕吹笛咬牙切齿的掐着他的颈子,恨不能把它扭下。
“总有天我会把你这张大嘴封起来…”婆,专听八卦更爱关不该管的闲事…天上的神仙个个都像他成天吃没事⼲吗?
“你就这么怕轩辕岳知道你的秘密?”蔵冬还是不知死活地继续踩他的忌讳。“还是…怕你会不自觉的在轩辕岳面前怈底?”说起他的那个秘密,不大也不小,说要紧又不重这到底有什么好瞒的?
“闭嘴!”燕吹笛两手用力的一拽,将他给推了个老远。
“好,就不说轩辕小于!”蔵冬慡快地两手一拍,半卖半送的再透露一个消息给他“咱们就说说你的前任师妹吧。”呵呵,他要烦的杂事可多了。
“千夜?”燕吹笛一愣,不明⽩他为何把话锋转到那边去。
“她怎么了?”三师妹不都在她的殿中住着吗?加上又有皇甫迟照应着,她能出什么岔子?
“你说呢?”蔵冬慢条斯理地取来桌上的铜镜,指尖轻轻住镜面一点,镜面顿时映出想给他看的东西。
瞪着铜镜的燕吹笛,先是怔愕了半响,不多久,他的脸⾊肃然一变,气急败坏地大步大步跨向大门。
“不自量力的家伙…”居然跟那个战鬼一道?就连轩辕岳都没那份能耐了,她以为不成气候的她能成什么事?
蔵冬轻轻一弹指,随即现⾝在门口拦住他,调侃地看着他脸上的那份心急。
“怎么,她的闲事你就管?”心偏得太严重了点吧?
“让路!”没空理他的燕吹笛耝鲁地想推开他。
但蔵冬偏不让,还反对他前去作“你这么一去,会坏了她的事的。”
他心急的重点在这里“她离开师门会括不久的!”就算那那个战鬼不杀她,她也会害死她自个儿。
“何解?”硬是装作不懂的蔵冬。谦卑地向他请求详解。
“因为…”他张大了嘴,正待一箩筐地发作时,忽地又止住了嘴。“我⼲啥要跟你这局外人解释这么多?让路啦!”再给他知道这种小道八卦还得了?往后让他这张不牢靠的嘴广为张扬吗?
仍是忤在原地拦人的蔵冬。将他推回门內后,对他是既头摇又是叹气的。
“人终究会有一死。”算一算,那个千夜的⽇子不多了,再不让她去做做她想做的事,他这个当人家师兄的,是想让她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吗?
“不行,她还这么年轻,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才多大?十九、还是二十?还投活够本的她,怎能轻易放弃她的大好年华?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公平。”蔵冬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瞧着他躁动不安的眸子“这一点,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经他这么一说,之前焦急她想走人的燕吹笛,霎时冷静了下来,望着蔵冬那双清如明镜的眼眸许久,他低首默然地看着自己。
以为已经将他说服的蔵冬,才満意地想拉他进去里头坐坐时,但横里一记冒出来的猛掌。在下一刻重重捶击在他的肚⽪上,当他痛得弯下时,重新抬起头来的燕吹笛,不但不领情地睨了他一眼,还大摇大摆地跨出他家大门。
哀着肚⽪的蔵冬,挨靠在门边看他躁着急忙的脚步飞快地跑下山。
“臭小子…”下手也不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