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叮咚!叮咚叮咚!“该死的!这回又是谁?”早上打发掉孙函蕍之后,齐威就倒头大醉一场,直到再度被门铃声吵醒。“这次又是哪个鬼?”
齐威生不喜热闹,平常也没有什么朋友来往,会按他家门铃的,除了收报费的,就只有卖东西的推销员。
齐威抬头看看墙上被酒瓶砸破一角的时钟,知道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
叮咚叮咚叮咚!“够了,别再按了!”他一头发,踢开挡路的酒瓶走向大门。
旋开门把,他将门往内拉开,抬眼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时,连天的诅咒自他嘴里冒出。“你又想干什么?”
“你没有吃饭团呀?”她看见盘子里的三个饭团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显得非常失望。
“我有说我要吃吗?”
他还没完全清醒,高大身子靠在门框上,不耐烦地拧着浓眉,瞪着眼前这个爱管闲事的小女人。“这回你又想干什么?”
“这是我午餐的咖哩饭,因为煮太多了,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孙函蕍将手上一盘热腾腾的咖哩饭小心地捧到他面前,甜笑道。
“端走,我不吃!”
他撇撇,对那盘泽鲜、香味四溢的咖哩饭嗤之以鼻。
“你怕我煮得不好吃吗?你放心不会的!很多人吃过我做的菜,都竖起大拇指说好吃呢!”她睁着圆亮亮的大眼,认真地解释。
“你煮的菜好不好吃是你家的事,把那盘鬼东西端离我远一点!”他怒吼着想再度关上门,但她又伸手阻止他。
“等一等!”她同样将咖哩饭的盘子放在门前,然后笑着起身说:“这盘咖哩饭我一样放在这里,如果你想吃的话,一定要端进去吃喔!”
“多事!”
他毫不给面子的当着她的面甩上门板,还差点撞扁她的小鼻子,原本堆开朗笑容的孙函望着紧闭的门扉,失望地噘起小嘴。
他实在好难相处!
她想贴近他的生活,多了解他的内心世界,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她不能任他这么消沉下去,他们有缘相逢,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堕入酗酒的深渊,却撒手不管,她一定要帮助他!
孙函蕍持续将自己亲手做的料理送到隔壁,数天后的晚上,她端着一盅炖了一整个下午的十全大补汤,再度去按齐威家的门铃。
谤据这几天来的观察,她发现他几乎不曾外出用餐,也很少看他出门买吃的东西回来,每次搬回家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烈酒,她光看就醉了。
依她看,他八成都是拿那些酒当饭吃,才会愈来愈瘦,憔悴落魄得像躺在公园的汉。
唉!门里没有回应,她叹息着伸出葱白的纤纤食指,不死心的按着门铃的白色按钮,等着门里的人来开门。
她知道齐威在家,只是不肯回应,她有办法让他出来开门!
她持续按着门铃,也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只觉得手指发疼,端着滚烫热汤的左手也酸麻得不停颤抖,正打算放弃时,忽然听到门内传来阵劈哩啪啦的脚步声,像是生气的踱步声,还伴随着“总有一天要拆了这个门铃!”的咒骂声。
“你一天到晚来按我的门铃,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刚沐浴饼的齐威刷地拉开门,为脸庞和发梢上的水气,几乎被怒火蒸发。
“这几天来,你照三餐来按门铃,已经来过十几次了,就算敦亲睦邻也没必要做得像你这么周到吧?”齐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朝她大吼。他本来想以冷淡疏离的面孔吓跑她,但她根本不怕,他再也顾不了什么风度礼貌,因为他真的快气爆了。
“我今天炖了一锅补汤,想请你喝。”她捧高那盅浅褐色的滚烫热汤,温和的笑着。
“我不想喝什么见鬼的补汤,你马上端走!”
他根本懒得和她多废话,门把一抓就想甩上。他的耐经过几天的磨练,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你还是尝尝吧!我用了乌骨和十种中藥材炖了一下午,很补的!”
她急促地跨上前一步,不小心踢到她中午留下的牛烩饭,她赶紧绕过那盘原封不动的怕饭,将补汤凑到他面前。
“你闻闻看,好香对不对?”
“拿开!”多不曾好好用过餐,一闻到那香味浓郁的汤味,他的肠胃立即在肚子里打架,惹得他火气更旺。
“你尝一口嘛!只要一口就好了。”她以哀求的语气恳求,只差没拿起汤匙喂他。
“我叫你拿开…”
他伸手想推开她,却没相准位置,一不小心竟打翻她手上的补汤,她来不及躲开,滚烫的热汤有大半洒在她的手臂上。
“啊…”手上传来刺入心扉的痛楚,孙函蕍不由得溢出热泪,捧着被烫伤的左手,低声哀嚎。“好痛…”
齐威也慌乱得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恢复理智,他拉着她没被烫伤的右手,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
“你跟我来!”
进入得宛如战场的房子,他带她穿过客厅,走到后头的浴室去。
“先冲冷水。”他将她的左手拉到洗脸台上,扭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直接冲向她灼痛的手臂。
“好冰…”隆冬的自来水,冷得叫人牙齿打颤。
“忍着点!你想让你的手留下疤痕吗?”
他不耐烦地轻斥,继续让冰冷的水冲刷她的手臂,大约十分钟后,他才将她带出浴室,来到凌乱的客厅。
“你先坐…”他正要开口,却发现客厅里根本找不到一张完整的椅子,只好改口说:“你先坐地上,我替你包扎。”
齐威用脚将附近的障碍物踢开,示意她坐下,然后迅速从橱柜里找出医藥箱。
“把手伸出来。”齐威自医藥箱里取出烫伤藥膏,沉声命令道。
说起来算她运气好,今晚他难得清醒,若是照他以往醉得昏天暗地的情形,就算烫着了她,也没办法为她处理。
她红着脸任他捧起柔若无骨的小手,小心地抹上一层烫伤藥膏,然后拿出绷带为她包扎。
“不用包,这样就好了!”孙函蕍阻止着。
“你的伤口红肿得很厉害,还起了水泡,还是包起来比较好,否则烫伤的地方可能会磨破。”齐威淡淡说道,一面纯地将纱布上她手腕到手肘的部位。
这样的他,看起来好温柔喔!
“你包扎的技术很好,常替人处理伤口吗?”
孙函蕍好奇地问,然而一开口,她就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齐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森寒,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他包扎的技术当然好必须好!他十九岁便在南美的佣兵训练所接受训练,那两年之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医生,凡是受训时所受的伤,都得靠自己包扎处理,没有人会去理他们身上的伤口,因为佣兵是没有生病与娇弱的权利的。
后来虽然他没步入佣兵一途,但早已习惯不看医生,一些小伤口自己处理倒没问题,因此技巧一直没有生疏。
直到上回被孤狼中右手腕,才真的进了医院…
齐威沉着脸,啪地合上医藥箱的盖子,漠然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你总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是想帮助你…”“你凭哪一点认定我需要帮助?就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废人,所以你就认为我需要帮助吗?”他愤怒地截断她的话。
“我从没这么想…”她急忙摇头解释。“你绝对不是个废人!只是你常常酗酒又不吃东西,那样对身体真的很不好,你应该赶紧振作起来…”
“我酗不酗酒、要不要振作起来,都和你无关,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如果你不想再被我伤害,最好快点滚出去,我没兴趣当你偶尔大发慈悲的对象!”
齐威从地上捞起一瓶喝了一半的酒,对着瓶口仰头猛灌,溢出的澄黄酒沿着他的下巴滴落下来,沾了他刚换上的衣服。
齐威对人的敌意与不信任,令孙函感到难过。
“我不是偶尔大发慈悲,而是…”
“而是什么?难不成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齐威眯着眼,怀疑地瞪着她。
连栽培他八年的惠姨,都能在他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抛下他,世上还有谁是可以信赖?
“我想你搞错对象了!你看看我这只手…”他抬高疤痕犹新的右手,缓步近她。“这只手几乎等于废了,我不能做任何重的工作,我几乎等于半个废人,你还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手腕受伤,并不等于残废了!你的手还在不是吗?只要有心,你一样可以振作起来,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
“不要跟我唱那些好听的高调,你什么都不懂!”他倏然打断她,愤怒地将酒瓶摔到她身后的墙上。
“啊…”孙函蕍吓得捂起耳朵。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还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只是个什么苦都没吃过的小女孩,不要跟我谈什么振不振作,马上给我滚出去。”
他指着大门,凶恶的眼眨也不眨地瞪着她,孙函蕍这辈子从没被人这样凶过,当下眼眶发红,哽咽一声,捂着嘴跑向门口,拉开大门冲出去。
她走后,齐威颓丧地跌坐在地上,懊恼地用手猛抓一头紊乱的黑发。
瞧他把她哭了!他不但是个废人,还是个会欺负女人的浑蛋!
其实他很清楚她没有其他意图,纯粹是好心想帮助他而已,但他就是恨她那股一心想帮助他的傻劲儿。
难道他就这么的不中用,非得靠一个柔弱的女子朝他伸出援手,才有办法活下去吗?
他恨这样没用的自己!
齐威呆望着被酒瓶砸中的墙壁,透明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澄黄的酒宛如一条小河,缓缓向地板。
他知道自己吓坏了她,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生命中好不容易重获的温暖,却被自己蛮横的驱离了。
以后他将永远生活在没有温度的严寒中,直到被无边的寒气冻僵…
为了停止这些七八糟的思绪,齐威转身到酒橱里拿酒喝。
任何人都会离开他,惟一不会背弃他的只有酒!
孙函蕍坐在白色的布面沙发上,怀里搂着一只猫咪造型的抱枕,视而不见地盯着晚间的电视剧场。
自从那天被齐威轰出门之后,转眼已过了好几天,她左手的烫伤几乎全好了,只留下几丝淡红色的痕迹,连纱布都不用包了。
想起让她烫伤的罪魁祸首,她不轻叹口气。
那天之后,她不敢再端着食物上齐家,倒不是因为畏惧齐威的警告,而是他那天冷酷的态度伤了她的心,短期间内,她不想看见那张残酷、狰狞的面孔。
他为什么不相信她是真心想帮助他?她看起来像个心怀不轨的坏女人吗?
她很沮丧、也很丧气,但她不会就此放弃!既然打定主意要帮他,就一定得帮到底,绝对不能撒手不管。
正沉思时,隔壁忽然传来匡啷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在夜中回,比起以往砸破酒瓶、摔坏桌椅的声响还要惊人。
孙函蕍暗忖着:会是什么样的撞击力道,才能产生这么惊人的声响!
她愈想愈担心,怕齐威发生什么意外,连忙抓起钥匙锁上门,然后推开自家小庭院的金属门,跑向隔壁。
她站在齐威的庭院外,第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把铁制的高脚椅横躺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旁边许多玻璃碎片,椅子前方是一个小阳台和一扇落地窗,但此刻落地窗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的铝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蕉黄的窗帘少了玻璃窗的遮蔽,在夜晚的寒风中不断地飘扬。
天哪,他竟然用椅子把落地窗砸破了!
孙函蕍不敢置信地摇摇头,被他惊人的蛮力吓坏了。
他的右手有伤不是吗?为什么力气还这么大?
她推开齐威家的雕花金属门,进入庭院,小心避开椅子和散落一地的碎玻璃,走到了落地窗前,踮起脚尖探头往屋里张望,想看看他在不在里面。
视线在凌乱的客厅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齐威的踪影,孙函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
难道他出去了?
应该不可能呀!罢才她几乎是一听到声响就赶过来了,如果他外出的话,应该会被她看见才对,既然她没看见,就表示他还在屋子里。
“齐威?齐威?”
齐威已经把电铃拆了,她只好站在落地窗前朝屋里喊。不过屋里头并没有回应。
“齐威?”孙函蕍又往前一步,还加大了音量,却还是没有回应。
“他究竟怎么了?是受伤了?还是…”
她实在不放心,怕他受了伤没人救援,于是决定爬进去探个究竟。
她拉起管,不顾形象地爬上阳台的白色栏杆,然后一鼓作气跳进阳台,掀开窗帘,从落地窗钻进屋里去。
屋里开着灯,她四处绕了一圈,才在酒柜旁找到趴倒在地上的齐威。
“齐威?你怎么了?齐威?”她焦急地蹲下来,翻过他朝下的面孔,发现他的脸泛着异常的红晕,再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赫然发现温度烫得吓人。
“齐威,你发烧了,我去打电话请医生过来。”孙函拉起齐威的手想扶他坐起来时才发现,他手上还抓着一瓶未开封的洋酒,她想取下来,他却不肯放手。
“齐威,把手放开!”孙函蕍真是又心痛又难过,他都病成这样了,还只想着喝酒!
她想抢下他手上的酒瓶,但意识混沌的他,却依然死抓着不放。
“你把手放开好不好?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喔!”
不知是不是齐威突然听懂她的话,他竟然真的乖乖松手,孙函蕍赶紧取下他手中的酒瓶放在柜子的高处,然后走到后头的浴室端出一盆冷水和巾,放在一旁的地板上,然后再到冰箱里去找冰块。
她运气不错,冷冻库的两个制冰盒里都有冰块,她将冰块全部倒出来,再将空的制冰盒填水,然后端着那些冰块回到房间,她把大部分的冰块倒入水盆里,剩余的冰块则用巾包好,准备稍后用来冰敷他的额头。
齐威微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走动,他以为是小偷闯进来,还神智不清的呓语。
“不…不用找了,我这里…没…没有钱!”
他的话让孙函蕍又好气、又好笑。她看起来像翻箱倒柜的小偷吗?
“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她说话的同时,将刚拧吧的巾包上冰块,放在他的额头上,他被冻得浑身一震,差点咒骂出声。
“为什么…把这么冷的东西丢在我头上?”他皱着眉头,拼命睁大眼,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放在他的额头上。
“你的身体好烫,可能发烧了,我替你敷些冰块退烧。”
“我才没有发烧…”他想伸手拨开额头上令他不舒服的冰巾,但却讶异的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你总算相信自己生病了吧?”
“呃…”他的头好痛,眼前的人影不断晃动,然后分裂变成两个、三个、四个…直到他眼前一片漆黑,再度陷入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