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只是他的第二个选择,排在他的家人之外,一点都不重要!他完全不了解,当她与他订下婚姻的承诺时,便把自己视为他的家人,而他,却没有同等的感情。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拢⼊其中。她反手想推开他,再不希罕他的温柔,环过来的手比她更坚持。
突然之间,她浑⾝乏力。
“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你要相信我。”
“要走就一起走,我现在就跟一起你下山。”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或许一切照旧,我仍然回到清泉村,也或许我必须留在台北,让我先把家里的象解决,再来处理你的问题。”
“我是你的子,不是一个『问题』!”
她全⾝无法克制地颤抖。他终究和那些过客一样,不肯带她走!她不该爱上他,不该傻傻地献出自己。
“骂吧!把你的怒与痛全部发作出来,一丝都不要蔵。”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喃喃低唤。
她痛苦得无法自己。为什么爱上一个人会如此痛楚?全⾝仿佛被人硬生生撕裂,肌⾁、骨胳,一片片分崩离析,她的心版上⾎迹斑斑,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拭去。
“你究竟要我说什么才肯信任我?”
“我要如何信任你呢?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张国強真的是你的本名吗?”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一开始我本没打算久待,所以才随便说个名字。我没料到自己会爱上你。”
他承认了,他本没打算与她地久天长。那他为何要娶她?她不是那种成世故的都市姐小,懂得玩你情我愿的爱情游戏。对她来说,爱便爱了,这是一辈子的事。
她的一辈子,却只是他的三年而已。
“乖,我和⽗亲已经约好了中午在家里碰面,现在一定要出发了。等我好吗?”
“等多久?你自己也不能肯定会不会回来,我何必等你?”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总之,我现在得下山了,随你爱信不信。”
这是他最后一句对她说的话。
“是你自己要离开的…”她心碎地躺在他怀里“我让你离开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声音沙哑,然后她才知道,原来方才她不停的说,积庒了数年的怒与怨,同时放出来,几乎哭尽了眼泪,也说⼲了喉咙。
而他完全不切断,只是抱着她,摇晃她,吻亲她,任她攻击谩骂,任她吐尽心头的恨。
“爱一个人为什么这么痛苦?我不要再爱了。”她闭上眼眸。
“不行!”他严苛地议抗。
她觉得好累,全⾝仿佛虚脫一般,无力再抵御。蝴蝶般的细吻落在她的眼睫,吻去她的泪。
“我们是属于彼此的,即使隔着千山万⽔,我仍然设法与你重遇,不要再把我关在你的心门以外。”
“是你自己要离开的…”她昅进他的气味,听进他的低语,⾝体被他环绕,整个人从里而外被包覆着。
“告诉我,我曾是个怎样的男人。我刚上山时,对你好吗?”
“你对谁都不好,成天像生着闷气。”她喃喃道。
“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他低喑的嗓音如催眠一般,将她引领回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天⾊全黑的鬼林里,她无助害怕,只能蜷在冷的树洞中,听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期待有人能找到她。忽而间,树林深处,有一道朝自己踢踏而来的步伐。
“我路了,你找到了我…”
那只宽大的掌拨开树丛,朝她伸出,伴随一个简单的字:“来。”于是,她便跟他走了,千山万⽔都跟他走,直到现在…
“我试着从不相⼲的角度来揣想,七年前那个郞云出现在清泉村时,是怀着如何的心情。”他的眼神深思而悠远。“他为了一个我还没弄清楚的原因,和他的⽗亲吵翻,从报纸上看到⽗亲说他已经变成植物人,这种彻底的决裂,让他充満愤怒。他需要时间想清楚,所以躲进了一个小山村里,却在那里找到命定的爱人。”
“你从一开始就骗我…”
“或许等他发现自己投⼊得太深时,已经骑虎难下了。”他吻她发尾一下。“姐小,从我所见,你也不是好相与的角⾊。”
“所以一切是我的错了?”她捶他一拳。
“我只是就事论事!”他无辜地口。“嘿!我不是在替这家伙找借口,人爱得越深,就会越怕失去,他一开始做了很笨的事,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收尾。”
“所以⼲脆一走了之是吗?”
“我不相信他的离去是永久的,否则他也不会在多年之后,在已经对你毫无记忆的情况下,仍然受到強烈的昅引。”他温柔地凝视她。“无论如何我可以肯定,我绝不可能放弃你,四年前与四年后都一样。”
“所以你才找那个律师来欺负人?到了最后你都不放过我。”
“你说得对,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底下蔵着钢铁般的意志。
天知道她的壳是多么硬坚!一个男人能用的方法他都用过了,温柔的,烈的,⾁体的,精神上的,每一次好不容易把她挖出来,她总是躲回去蔵得越深。天,这样想来,他突然有点同情几年前不敢向她吐实的那个“张国強。”
“我讨厌你的律师!从没看过这么蹩脚又不专业的家伙,还有全世界最可怕的穿著品味!除了印地安人的电影,我一辈子没看过男人扎⿇花辫!我讨厌他,你叫他走远一点。”她越想越气,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重发起来。
蹩脚和不专业?可怕的穿著品味?这是他印象中那个读书机器,台大法律系毕业、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学位、同时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兼心花俊美浪子的安可仰?不知道那家伙自己又加了什么料,郞云叹气。
“好,我把他辞掉,以后我们都不要理他。还有呢?”
“还有,不是每个人都希罕你们郞家的钱,你可以叫他拿着你的财产清单去跳淡⽔河!”
“财产清单?该死的,那个混蛋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早该知道,绝对不可以信任姓安的痞子!
“他说你…”她用力想撑起来,眼前却一阵头晕眼花。
“别动,你快休克了。”他连忙将她抱到长沙发上躺下。“你多久没吃东西了?脸⾊怎么这么苍⽩?”
“被你们两个气都气死了,哪里吃得下!”委屈和怒气度战的结果,前者获胜,泪⽔涌回她眼眶。
“我让陈秘书拿一点蛋糕进来,免得你饿坏了胃。”他不断吻她的。
“让开,我要回去了!”她凶悍地推他。
“不行,我们还没谈完。”自她出现以来,他绽出第一抹微笑。
“我已经说了不再爱你了,你听不懂?”她知道自己很孩子气,可是就是忍不住。
“好,那你别爱我,让我爱你就好。”他轻哄道,一面拿起茶几上的分机,要陈秘书带一些点心进来。
专业的陈秘书仍然维持专业的表情,端了一盘专业的点心进来之后,再专业地走出去。
“来,吃一小口啂酪蛋糕,这是附近一间糕饼坊的老板娘亲手做的,非常浓也非常香。”他叉起一小匙喂她。
她本想推开他,那股醇厚的香味催动了枯竭的肠胃。手不由自主将他的臂拉回来,就着他的手吃下一口。
他望着她,眼神温柔,一口一口的喂她吃完。
“要不要喝点牛?”
她摇头摇。
“喝热茶?”
她点点头。
“要不要再爱我?”
她再点头,察觉不对劲之后赶紧头摇。
“不行,我已经看到了。”他笑着轻吻她的脸颊。“我曾经那么接近失去你的边缘,绝对不能忍受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我们如果不曾重遇,你甚至不会知道自己失去我。”
“对我来说,真正的失去不是相隔千里,而是再也碰不到你的心。”他突然说:“为了自我惩罚,我决定送你一样礼物。”
她想说她不要,却更想知道“什么礼物?”
“或许你说得对,爱人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决定把伤害我的方法到你手里。”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任何事都不会让我吭气,唯独你把自己缩回壳里,这是对我最深沉的打击!从现在开始,你也握有杀伤我的武器。”
倚着他坚实的⾝躯,她想起自己这几年来的怨。
是的,她从不气他忘了她,而是气他的离去。最终,他转了个湾,回到她的生命里,不仅如此,还步步相。绕了一大圈,他们仍然在一起。
她枕着他的臂,听他平稳的心跳,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融⼊相同的频率。
怒与恨在方才的一剎那间尽吐,如今发完了,心头空的,尽管失落,却也不再有任何重担。
终于是放开了…
她缓缓举起手,抚上他立体的五官。为什么这男人总是能让她同时怨怒与心疼呢?
“为了回报我的大方…”他连忙闪躲她的转抚为掐,轻笑着。“有一件小事困扰了我许久,或许你能为我解惑。”
“什么事?”她轻哼。
“郞霈说你当年向他要走五十万,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口气古里古怪的。
“那笔钱不是你们的!”她哼得更用力些,这次想掐的是郞霈的脖子。“下山那天,你本来应该顺便跑一趟行银⼊帐,那笔钱是村民们辛辛苦苦做手工艺赚来的,打算隔年办大拜拜的公积金,谁知道你中途出车祸了。后来我刷一下簿子,发现钱没有存进去,也不知道你撒到哪里去了。这是村民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钱,别说五十万,即使五千块我也要拿回来。”
他口抖动起来,叶以心发现他竟然在笑。
“当我发现自己只值五十万时,实在有点委屈。”但是比起五千块,他似乎应该感到満⾜了。
“随便你怎么想!”一场发怈让她累得全⾝无力,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我要回家去,一辈子再也不下山。”
“暂时会有点困难,”他拿出一副商量的口吻。“以后我们可能得两个月住山上,一个月住台北。我打算把一些东西渐渐放给郞霈去做,在他还没有完全上手之后,不放心就这样离开。等一切他更稳定之后,我打算在山上设一个远端遥控的办公室,以后就不必事事回台北处理了。”
“我说的是我要一个人上山,跟你有什么关系?”话才刚说完就忍不住加一句“你可以整整两个月不进公司?”
“现在的行动办公室非常发达,只要一部电脑、一线网路和传真机,我可以发动武装政变。”他当做没听到第一句话。
“你自己⾼兴就好,放开啦!”
“好吧,如果你坚持现在走,我们现在到地下停车场开车。”
“我要打电话叫汉叔上来接我。”
“讲到他们我才想到,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重新弄个仪式比较好,这次一定要签好结婚证书,不然我太没保障了。”
说着要离开的两个人,却一动不动,继续偎在沙发里,说些傻气的对话。
郞云哄着她,脑中却仿佛看到一张儿郞当的脸,笑嘻嘻对他说…嘿,你要我惹她生气,最好气到杀来台北砍你,我可是做到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