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么办?
如果又是钱的问题,她该怎么跟克鼎提?她实在开不了口。
算了算克鼎存在她户头里的钱,虽然是笔不小的数目,可是她担心这些钱本不够还⺟亲的债务。
洛瑶只好打电话到⽗亲任教的学校。
“请找于教授,我是他女儿。”
“好,我帮你转接过去。”
洛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亲,可是等了好久都是待接的音乐声,好不容易有人接听了,传来的却是不好的消息。
“不好了!于姐小,我们刚刚去于教授的办公室,看到他昏倒在里头!你先别担心,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我们会马上送他到医院,你可以赶到医院一趟吗?”
什么!洛瑶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一时之间她连怎么反应都忘了。
“于姐小!于姐小!”另一端的人听不到她的回应,不停的叫唤着。
“当…当然,我马上到!”洛瑶回过神来,赶紧记下医院的名字。
拿起了⽪包,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开始后悔不早点去学开车,现在出事了,她连怎么出门都不知道。
“罗太太。”她跑到厨房请罗太太帮忙。“可不可以帮我叫辆计程车?”
“喔…好啊!但是太太,你要出门啊?”罗太太有些惊讶。
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道,洛瑶从来就不会一个人出门。
“是凯西姐小约你吗?还是夫人她们要找你去哪儿?”
“都不是,是我爸爸出了事,被送到医院去了!”洛瑶紧张的说着,连声音都出现了哭意。
“啊!这可糟了,你先别急,我整理一下陪你上医院去口巴!”
“好…”听见罗太太愿意陪她到医院,洛瑶感得快掉下泪来。
罗太太叫了计程车,到医院的路上也打了电话通知严克鼎,她们一抵达医院就看到严克鼎了。
“先别着急,我去办些平续,罗太太,⿇烦你先陪陪洛瑶。”
严克鼎还是比较镇定,办好了手续,回到病房里,见到了教授仍然不省人事,而洛瑶则坐在病边不停的掉眼泪。
“医生有说是怎么了吗?”
“严重的胃溃疡,他一定是懒得吃葯,也一直拖着没去看医生才会昏倒在办公室里。”
于教授有胃痛的⽑病,只要情绪一紧张就会发作,这阵子他都住在学校里头,吃喝不正常,连觉睡都是睡在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没有好好的休息导致病情加重。
“没关系,他会好起来的。”严克鼎弯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我请罗太太先陪你,公司里还有点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下班以后我再过来。”
“嗯。”洛瑶点了点头,忧郁的目光落在上的⽗亲⾝上。
罗太太出去帮洛瑶买了些吃的回来,出了事到现在洛瑶还没吃过东西,严克鼎特别要求她多看着洛瑶一些。
病房里只剩下⽗女两人,于教授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一看见自己在医院里有些惊讶,再看到女儿就坐在边,更是一惊。
“洛瑶。”
“爸!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我怎么被送到医院来了?”
“我打电话到学校,他们去找你接电话才发现你昏倒了,就马上把你送到医院来。你已经变成胃溃疡了,胃疼的老⽑病没好是不是?”
“果然是,这阵子忙过了头,本来想多买些胃葯的,可是一直没空去买。”于教授笑了笑,摸着肚子摇了头摇。
“爸,你待在学校里吃不好睡不好,你要不要回家去?”
于教授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没说些什么,但是洛瑶很清楚⽗亲本不想回那个家。
“你不想回去没关系,那到我那里住,克鼎不会有意见的,至少住在那儿我可以照顾你啊!”“傻瓜,你住的地方反而离我学校远,我还不是得通勤?还不如我待在学校里头比较省时间呢!而且学校附近吃的喝的都方便。”
“哪里方便,你还不是都忘了吃!”⽗亲最糟的就是每次一忙起来就忘了要吃饭,三餐总是不定时,加上不时熬夜,如果没人在他⾝边盯着,迟早会出⽑病。
“难免嘛!对了,医生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没有人喜进医院,于教授当然也不例外。
“要再观察一下才行,暂时要住院。”
“不能先确定吗?时间是很宝贵的,我还有好几份稿子得写呢!”’
“暂时先专心养病好不好?”
“什么都不做躺在这儿多无趣!”才醒过来不到半小时,于教授就已经觉得手庠。
“爸,医生说还要照胃镜,你就先把⾝子养好,以后想做什么再做什么,现在⾝体健康最重要。”
“是吗?”于教授望着病房里的⽩墙,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那可不太妙了…”
“我会在这里陪你,你放心好了。”
“傻孩子,我又不是小孩,这种小⽑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我什么忙啊!”“我当然要留在这里,你只有我一个女儿啊!”“你一直留在医院里我庒力才大呢!”于教授瞪了女儿一眼。“乖乖回去休息,我不会有事的。”
“不要啦,罗太太已经先去买吃的了,克鼎也说下了班要过来,我留在这里等他。”
“好吧,洛瑶…”于教授想了想才勉強同意。“还有,你记得这事…就别跟你妈说了。”
“爸。”洛瑶唤了⽗亲—声,语气里充満了无奈。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和⺟亲联络啊!她本来是担心⺟亲的事才会打电话给爸爸,哪知道先得知⽗亲倒下的消息。
“对了,你突然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洛瑶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是克鼎说要请你吃饭,所以我才想打个电话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这样子,也没办法去吃什么了。”
“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对⽗亲露出了微笑,洛瑶的心却有着止不住的慌,爸妈都老了,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部分,可是她从没有注意过⽗亲的⾝体,也没有想过⽗亲会有倒下的一天,现在除了在⽗亲面前坚強点,她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睡不着吗?”
严克鼎可以感觉得出来洛瑶没睡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觉得她的⾝子很紧绷。
洛瑶叹了口气,试着放松心情,但就是办不到。
“对不起,我知道你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她碰着他的脸颊,有些歉疚,也许是自己翻来覆去才扰得克鼎无法成眠。“我去客房睡好了。”
“别去。”严克鼎将她搂紧了些。“我知道你很担心你爸,但是医生说好好休养几天就好了,你也听见了不是吗旷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跟我妈说爸爸住院的事。”洛瑶显得有些两难。“我想我应该要让妈知道,可是爸代我别跟妈说。”
“为什么?”
“他不想让妈知道他住院的事。”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要让你妈知道,她想不想去医院看你爸由她来决定,毕竟我也不希望你出了什么事却不让我知道。”
“可是她现在也自⾝难保了。”
她觉得很难过,这一次她没办法再躲回自己的小宇宙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出了状况,都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处理啊!
“怎么说?”
洛瑶撑起⾝子,扶好枕头靠着头坐起。
“昨天⼲妈跟我说,好像有人看到我妈在餐厅里头洗碗,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有人传说她玩股票又赔了不少钱,连你给她的都…”即使很难启齿,但她还是开了口。“我想你也猜到了,我们很缺钱,其实爸爸赚的钱已经够养活我们—家人了,可是这对妈来说并不够,她以前过的⽇子和结婚后的生活差距太大,即使明明知道自己负担不起,她还是要过那样的⽇子,有人跟她说炒股票可以赚大钱,所以她就一古脑跌了进去,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们就不停的在还债,今天这里还光了,明天那里又会有人出来要钱,筹不出钱来我妈则骂我爸出气,每天晚上她都在吵,不停的吵。”
听起来是満让人头疼的。严克鼎握着她的手,要她继引说下去。
“我爸只是个读书人,他不喜跟人吵架,但是他越躲,我妈就骂得越凶,有一次他要我把离婚协议书拿给妈妈,跟我说他决定让妈妈回到她的美丽城堡,可是妈不肯。她当着我的面把协议书撕了,又哭又笑的我都以为她疯了。原本她还会避开我,至少不在我面前吵,后来她就再也不避讳了。即使爸爸陪我念书,她也会闯进来,爸不想吓到我,所以他就从学校里带了很多书给我,写了很多信夹在书里头,至少这么一来我们之间的联系不会断。”
严克鼎可以想像那画面。“难怪你一不开心或是想逃避就往书房跑,这算是影吗?”
“或许是吧,可是我觉得妈向命运低头了。”
“屈服了?”
“也可能是她想拿我赌一把。她一直没有跟娘家的人联络,平常和朋友进出也刻意避开娘家的人会出现的场合,她不希望让我外婆他们知道她过得不好,但是她却希望可以营造出优渥的生活环境,用这个假象透过朋友传话回娘家。可是…她竟然回去求外婆带着我参加那个晚会。”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克鼎有些不是滋味,即使他自己都清楚洛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场合,可是他并不希望他单纯的子把这种残酷的事实点出来。
“你知道啊!我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我们都很清楚,如果我没有出现,如果你没有看到我,我们现在会在一起吗?”
严克鼎当然知道那是标准的亮相活动,只有在那种场合才相得中富贵人家,而他就是那个主动上钩的大鱼。
“我妈不管再怎么穷,甚至连讨债公司的人找上门,她也没回去外婆那儿哭诉过,可是她竟然主动带着我回去外婆那儿,她脸上还是笑,还是⾼傲,甚至是有些洋洋得意的,可是我知道她是认输了,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那个门。”洛瑶看了严克鼎一眼,接着伸手捂住了他的眼,不想在他眼里看到太多的同情。“其实我很感谢你,还好你没有举办盛大的婚礼,要真办了婚礼请来一群相敬如‘冰’的宾客,那才教人尴尬。”
她的小手被包住,跟着从严克鼎的脸上移开。
“说出来是不是舒服了一些?”握着她的手,他想多传递一些温暖。
“是啊…”洛瑶看着他缓缓的道:“我本来以为只要找个人帮我圈好我的小宇宙就没事了,但现实显然并不肯放过我。”
严克鼎无言的将她拉到怀里,用手将她圈了住。
“你看,我还是把你圈住了,虽然现实没有放过你,但是我会陪着你。”
她早该跨出她的小宇宙了,如果洛瑶出不来,他又怎么能好好的拥抱着她呢?
那充満晦涩回忆的⽇式老屋仍在原处,看起来快垮了,木板墙面多了些青苔,甚至出现了几个破洞,小院子里的树也折断了几,断裂的切口也生了苔,看来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如果爸回来的话一定会维持院子里的基本整洁,显然这阵子爸是真的没有回来。
洛瑶环视着屋子,没说话。
打开了门,走进家里,她才发现这地方已经不能称做是个家,四处都是灰尘,随手一摸都会沾上一层灰,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像是凝结的,甚至还弥漫着霉味。
洛瑶的房间堆放了一些手工艺品,塑胶花的出现似乎在说明于⺟的经济情况不佳,厨房里有几个用过还没清洗的碗盘,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有的甚至都发霉了。
“屋里没人。”这房子就像空屋,严克鼎庆幸着自己是陪洛瑶一起回来,最近游民伤人的事件不少,像这种地方随便任何人都可以闯⼊,实在有全安上的顾虑。“你要不要留个纸条给你妈,还是…”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木门被移动的声音,在暗的屋子里听来格外清楚,咚的一声再合上,接着是脚步声。
.于⺟手上提着食物,那是她工作的餐厅里的伙食,下了班,她就多带些吃的回来,错开了吃饭时间她可以回家稍微休息一下,等晚餐时间一开始,她又得回餐厅忙。
食物才刚放下,坐进客厅里的木板椅,屋子另一头突然传出声响。
于⺟将头一抬,见到女儿突然出现在面前,而她⾝边的人是她的女婿。
“妈…”
于⺟愣了几秒,但随后恢复了冷静。“你回来做什么?”
“我…”洛瑶连和⺟亲正常的谈话都没办法。
“嫁随,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往娘家跑成什么样子?”
“我回来看你。”洛瑶怯怯的说着。
她真有那么久没看过⺟亲了吗?她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明明満头的黑发,非海上师傅手工做的旗袍不穿,手指也会戴上她最爱的翡翠珠宝,随时随地一⾝雍容华贵的模样。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居然是她的⺟亲。
原本梳成髻的长发剪掉了,短而花⽩的头发上竟然戴了顶破旧而且还锈着某某候选人名字的拜票工作帽,⾝上穿的子显然很久没洗,⾐服更是洛瑶从来没见过的样式…这让她想起了和婆婆上菜市场时看到的妇人,那些在市场里卖菜的人一⾝邋遢,没办法保持整齐⼲净,见⺟亲变了个样,让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唯一不变的是于⺟说话时⾼傲的神态,即使像是换了一个躯壳,躲进了糟老太婆的⾝子里,她的格还是没有变。“带你丈夫来看我出洋相是吧?”
于⺟站了起来,狠狠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摔。
洛瑶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还好严克鼎站在她⾝后扶住了她。
“妈,洛瑶没有那个意思。”老婆既然口拙,那就由他来说。
“她是哪个意思难道我会不知道吗?”于⺟的脸上有着厌恶的表情,本看不出来她是在对着亲生女儿说话。“你最好搞清楚,你会有这一天全是我帮你做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多少?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去求我妈你会有什么下场?你知不知道光靠你爸那份死薪⽔你能过什么⽇子!你以为只要躲在房间里头就好了你跟你爸一个样!如果不是我硬把你送回去那个世界,你永远只能窝在这个快塌的屋子假装没听见我跟你爸的吵架!”
“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严克鼎看着岳⺟不顾情面的对着洛瑶恶骂,知道这对事情并没有帮助,他既然为人女婿,能帮得上的就帮点忙,少让洛瑶挨点骂也好。
“拿走你的臭钱!我只拿我该拿的,洛瑶已经是你们家的人了,我们就互不相欠,我只是想把她弄走而已,现在我也做到了,反倒是你们回过头来为难我做什么?故意来看我笑话吗?”于⺟一脸的愤世嫉俗。“我以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姐小,但那又怎样?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没怪任何人,你们凭什么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这是我的选择啊!我对那些富家弟子不屑一顾,多少人想提亲都被我拒绝了,只因为我看上了那个穷书匠,这都是我自己选的啊!”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就没有权利后悔,再怎么后悔也只能在暗夜里无声的低泣,悲伤使她更加強壮凶悍,尤其在面对文质彬彬的丈夫时,她不得不強硬起来,丈夫的体贴和道歉更让她感到痛心,他再怎么道歉都无法改变事实,而她要的不是道歉啊!
为什么一切都跟她想像的不一样?她觉得她可以放下⾝段快乐的嫁给于微义,但是她最后还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他只会不停的对她道歉,在面对她的无理取闹时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她,一句话也不回,甚至提出了离婚,想把她抛弃。
她看得出来他们⽗女俩感情比跟她还好,这个家不管有没有她都一样,但是她不想让洛瑶步上她的后尘,她要让于微义知道,甚至要他看到她把女儿送回那世界,让他惭愧,让他汗颜,让他知道她原本可以过的是什么样的⽇子,而他自己又给过她什么。
然而,送走了洛瑶,她把所有钱都投⼊了股市里,不但原本赔的没有赚回来,连最后的一点积蓄都跟着化成灰烬,她只有一个女儿可以卖,而唯一可以依靠的丈夫在女儿离家那天起就没再回过这屋子。
她知道丈夫是恨着她的,所以才不肯回来,而他愿意回家的理由也只有洛瑶,现在洛瑶一走,他也没了牵绊。
一走了之…就是这个男人最后送给她的礼物。
“我没怨过任何人,但是我尽到一个做⺟亲的责任了,至少我把你嫁给了你该嫁的男人,我让你去过你本来就该过的生活。严克鼎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我不是瞎子看得出来,我没替你选错人,也就等于我这个当妈的这辈子没对不起你!这样就够了,你不用再来找我!我们以前也没那么多话聊,现在突然跑来拉拢感情你不觉得恶心吗?”
“妈,我是为了爸来的。”洛瑶急忙开口,怕面对⺟亲那一连串的猛攻,自己从头到尾都说不出什么重点来。
“他又要你拿离婚协议书给我签字吗?”于⺟脸上的怒意更甚了。“他连一张离婚协议书都不敢亲自给我!他连这一点点的担当都没有!这几年都过去了,女儿也嫁了,他竟然还是这个窝囊样!”
“不是的。”严克鼎眼看着洛瑶就快急哭了,只好开口。“是爸住院了,现在人在医院里,还有好一阵子才能出院。”
“是吗?那你们来告诉我做什么?回去转告他,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婚,除非我死,或是他受不了先杀自,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于⺟一点都不把丈夫住院当回事。
严克鼎和子对望了一眼,知道这一天的谈话是不会有结果的,只能留下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码。
“这是爸住的医院,你们毕竟是夫,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爸现在的状况,我们不要求你去看他,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而已。”
夫俩离开了,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于⺟觉得整个屋子似乎垮了下来,将她埋进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