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初触外域(下)
玄宗皇帝之所以沉昑,是因为自贺知章从秘书监的职位上退下来之后,由于李林甫的嫉贤妒能,他多年没有感觉着顺意的秘书监了。而晁衡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职任秘书监之后,让他重又有了得心应手的感觉。因此,他有些不舍晁衡离去,而并不是他已预知东瀛的险刁毒。其实,在这煌煌大唐的臣民们的心中,东瀛不过是远处海汪中的小小泽国而已,连成为大唐属国的资格都不够,而之所以认真地以礼相待,既是为了彰显天朝礼仪之邦的气度,也是为了贯彻上国德化化外之民的功德。所以唐朝人乃至宋朝人评写史书时,提及与东瀛的⽩汇口之战,颇觉胜之无味,只寥寥几行字,一笔带过。谁也没有料想到,恭顺服贴的小小东瀛,凡事仰息请教的弹丸泽国,竟是毒信暗吐、伺机择食的“大”⽇本!遑论已耽于声⾊之中的老年玄宗呢!
望着晁衡的苍苍两鬓,玄宗皇帝下了恩旨:“晁卿快快平⾝,朕准你回国一探亲友,但还须早⽇回还啊!”晁衡再拜谢恩而起。
对于大食国现在的具体情况,我想知道是不是与前世的历史记载完全一样,便转向伯拉素带有技巧地问道:“请问尊使,如今呼罗珊的总督是谁?”伯拉素一怔,要知道大食国的呼罗珊是他们东方的大省,而与大唐属国相邻的军镇首脑就是呼罗珊总督,我此话一出,让伯拉素把握不准我的用意,是出于礼仪的谈话?是作为大唐军镇首领的好奇?还是⾝为军将对于敌手的侦试?想及两国商人时常往来,他还是据实回答:“现在的呼罗珊一片战,凶奴艾卜·穆斯林在去年发起叛,什叶派、阿拔斯派也先后加⼊,贼势颇大,所以暂时没有任命呼罗珊总督。”言语间颇为忧郁。
我固然有些欣然地了解到,世界历史的进程已经有了些微改变,但我同时也有些凝重的感觉:阿卜·穆斯林这个傲世之雄,他其实是黑⾐大食阿拔斯王朝的实际创建者,甚至被世人尊称为“阿拉伯王!”起义前后的政治宣传是他亲手筹划的,而起义军队就是由他亲⾝组建的,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几乎毫无疑问地确定,他⽇后就是位⾼权重的呼罗珊总督…与我大唐争夺中亚的对手!与之敌手,当谨慎谋划大胆行事!
我想借机多多了解心中敌国的情况,便继续着这个话题:“不知原先的伊拉克总督阿卜勒·阿拔斯现在哪里?”这个阿卜勒·阿拔斯就是以后黑⾐大食的第一代王。伯拉素诧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不到大唐的亲王竟然知数千里之外的人事。玄宗皇帝更是惊奇地看着我。伯拉素语气消沉地简洁说道:“在叛之后,阿卜勒·阿拔斯就拥兵伊拉克,筹划着要自立为王!”我见气氛已如此的沉闷,不得不结束了这个话题。
“朕意想不到大食国竟有如此忤逆暴徒,可需大唐出兵相助?”玄宗皇帝的天朝威仪顿显,兵威天下、德化四方的信念一时之间又在他⾝上复显,也不念及征途的遥远,这是对大唐军力绝对自信的表现!(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安史之爆发以后,唐朝在西域的军队回撤,葱岭以西广袤的地区权政林立,唐朝只留下大概二千兵力,而这二千人却在这么复杂的条件下坚守了四十年!而令人扼腕心酸的是,他们被唐朝当政者所遗忘)玄宗皇帝这股类于“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的气势,使得晁衡和伯拉素情不自噤地伏地山呼。而我的心中却只有带着酸楚的慨叹:这才是当年傲指山河、恩威天下、雄才大略、开创世的大唐明皇!只是如今当年的大唐明皇上哪里去了?难道你老人家看不到煌煌大唐已蛀虫丛生、异族雄起、战祸暗伏、民不聊生!难道你老人家那双明察秋毫的锐目就这样失在媚目之中吗!难道四十余年励精图治的心⾎就这样渐渐地沉付与羯鼓之声吗!你老人家可知道,一时的“担夫换肩、劳马歇腿”换来的却是大汉民族二百余年的动啊!
伯拉素山呼已毕,恭声回道:“此去敝国遥远路险,而且敝国自有应对之道。伯拉素代表敝国国王敬谢陛下!”这个伯拉素虽然忧心国事,但在外场上终不愿坠了大食国的声威。
我看堂上有些沉闷,好象都没有说话的兴致,便开言道:“今⽇乐宴,当有奇术绝技,圣上不可不观啊!”晁衡和伯拉素知机地拜退而去。
“大郞啊,爷爷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年龄不大,才学已是惊人,听适才所言,见闻竟也如此的广博。唉,看来爷爷真有些老了。”我陪着玄宗皇帝缓步走向回廊边临轩而设的席位,四周无人听见的状况下,玄宗皇帝轻声说道。
头一句传⼊耳中,明知道他老人家特别疼惜我,我心里还是乍然一惊。一般来说,让万乘之尊觉得“看不透”是很危险的事,说明他对人对事很不満意。直到听及后面的话语我才放下心来,这也说明在李林甫势力密布的长安,我有些沉不住心神。这样的状态不好,看来,我必须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只有好的心理状态,才能对事物因势利导地作出正确的反应。当下潜运不动玄功,我也轻声孺慕地回道:“大郞的一切都是爷爷所赐,如果没有爷爷,大郞也不会存在!”我话语间没有任何避讳,直⽩⽩、⾚裸裸、意真真地表达了我淳朴的祖孙之情。
我发现玄宗皇帝的⾝子一抖,我知道这一句话彻底地打⼊他的心里。作为⾼⾼在上的一国之君,即便是他的亲儿嫡孙,也是或仰慕崇敬、或忧惧害怕、或恭顺兢兢、或乖巧悦言,有谁敢无视礼法,如此⾚裸直⽩地流露真情?只有完全把握他心态的我,只有具有前尘记忆思维的我,才敢这么说、这么做!我成功了,在这六十多岁的他老人家的心里,他大郞乖孙的地位由此已经难以被人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