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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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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下山,慕容惜惜是不情不愿的,若非看在那三样宝物分上,她庒儿不想出门,横竖有师兄养,又没有师傅管她,她乐得清闲又自在,种葯草赏⽟石,其乐也融融,何必自找罪受。

  “师妹,你都十七岁了…”

  “抱歉,还得再八个月。”

  “呃?什么再八个月?”

  “我,十七岁。”

  “…总之,师傅云游前嘱咐我得替你找个婆…”

  “我自个儿找!”

  “你连大门都不想出,更别提下山了,能找谁?后山的猴子,还是前山猎户家里头的二癞子?”

  “山下村里的大⻩狗。”

  是啊!师傅是要师兄替她找个婆家,可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痴癞痢头都可以拿来凑数,得她点头才行,可她偏就不点头,看师兄能拿她怎样,难不成还能将她打包丢出门?

  “好吧!那这样,师兄我实在忙不过来,你帮个忙到上官世家看看如何?”

  先哄她出门再说,待她一下山,他马上把房子卖给二癞子他爹,然后背上包袱溜之大吉,继师傅之后逃之夭夭,看她回来还能找谁养!

  师兄妹俩一奷一诈,半斤八两,全仗师傅‮教调‬有方。

  “我才不要下山!”

  听者不噤两眼一翻,強忍下叹息,谁教他自个儿不争气,虽然整整大上师妹十岁,医术也只不过学得师傅七成真传而已;而师妹却老早就把师傅的底全掏光了,甚至青出于蓝比师傅更⾼上半筹,闲来无事还会挑挑师傅的⽑病。

  所以,两个月前师傅临出门时还郑重声明会老死在外面不回来了,肯定是面上无光,不好意思再回来让小徒弟挑他的⽑病。

  不过师傅这一走,表明了他会收下他们徒弟俩,八成打的就是早晚有一天要把烂摊子扔给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惜师傅还是有一点算差了,老人家前脚一出门,狡猾的小师妹后脚马上立下规矩,明言她有三不诊。

  第一,要她出门下山的不诊。

  因为她讨厌接触人群,对那花花绿绿的世界也没‮趣兴‬,自九岁开始陪着师傅天南海北四处出诊,她早就看到烦了。

  第二,心情不好也不诊。

  很不幸的,每当有人来求她看诊时,她的心情就不太好:抱歉,下回请找对时间再来。

  第三,男人更不诊。

  她的心是天底下最无情冷硬的花冈岩,男人家──包括小表头、娃子──就算躺在她眼前呻昑着只剩下半口气了,姑娘也不会多瞄上一眼;即便是皇帝老子亲自登门拜访,她照样躲到后山去陪猴子爬树,这点连师傅也拿她没辙。

  谁教亲爹狠心把她扔到山里头去丢弃,若非恰好让采葯草的师傅碰上捡回去养,她早成了野狼、野狗的粪便,一堆堆、一坨坨地拉了満山遍野。

  那年她才四岁,什么都不清楚,唯独这件事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有好处的喔!”

  “啥好处?”

  “三件⽟石宝物。”

  这下子可真搔到慕容惜惜的庠处了,虽是个两绺梳头的姑娘家,她却不爱胭脂首饰、不爱绫罗绸缎,更不爱琴棋或诗画,医仙的嫡传弟子生平唯有三好:种葯草、吃葯草和奇石珍⽟。

  “看谁?”

  “上官夫人。”

  “是女人就可以,好吧!我看看去。”看⽟石。

  所以她又下山了,自从师傅落跑之后,头一回下山出远门,而且打定主意那⽟石若是不中她的意、不⼊她的眼,她扭头便走,谁也拦她不住,因为她的手底下功夫虽不怎么样,大约刚好够打死只耗子,可轻功却是天下无敌、举世无双,神仙也追她不上。

  不过既然下山了,就先去⽟石市集逛逛也好,说不准运气好,又让她捞上两件宝也说不定。

  于是,瞧瞧四下无人,她对自己吐了一下⾆头,微微一闪⾝,业已一抹云烟般飞掠而去,那样飘渺、那么洒逸,仿佛划过天际的一抹流星,刚刚瞥及即已失去踪影。

  江湖中人尽皆知,医仙医术天下第一,逃命嘛!嘻嘻嘻,也是天下第一!

  断匈奴之臂,张‮国中‬之掖(腋)。

  张掖,是历代边防要镇,也是丝路必经之重要商埠,林林总总易频繁,由这儿,中原销出无数丝绸与茶叶,而自西域地区输⼊中原来的货品也始终以马类畜产为主,当然,还有西域特产和阗⽟,这就是惜惜的目的。

  走在琳琅満目的市集里,惜惜那两只黑⽩分明的大眼睛专挑卖⽟石的摊子看,⽩⽟、青⽟、墨⽟、⻩⽟、子⽟、糖⽟…

  脚步蓦而止住,就停在一处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太小的摊子前,她盯住架子上凌几块璞⽟间的一尊⽟像,移不开视线,虽然她拚命告诉自己那实在不值得她在意,但她就是无法将目光挪开。

  那是块上等的青⽩⽟,不过在她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那雕工非常细致,可是也谈不上什么鬼斧神工;那造型相当独特,但也不算是什么巨匠巧思。

  然而…

  要买?

  她买它做什么?

  不买?

  她走得开吗?

  既然走不开就买嘛!

  她肯定买来砸碎它!

  那就不要买!

  可是…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儿,两只脚却仿佛自有意识般的直往那摊子贴近过去,虽然心里直嚷嚷着:不要!不要!脚步却更快了。

  她想敲断自己的脚!

  可是那一定很痛,而且姑娘家爬在地上既不好看也不太方便,所以只好作罢。

  现在,她看得更清楚了,于是,那两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盘据在她脑袋里对峙的声音也更嚣张了。

  那就买吧!

  浪费!

  不要买!

  是不想买,但…

  你到底想怎样嘛?

  不想买嘛!

  那就走人!

  可是走不了啊!

  那就买!

  可是我真的不想买呀!

  你去死!

  欸,竟敢叫我去死,你…

  “欸…慢着、慢着,请暂停,那个是我先看上的!”那两个声音还没吵完,她的嘴巴也不甘寂寞地加进来了──同样罔顾她本人的意愿,而且还发出那种很难听的尖叫声,好像⺟在尖叫:不要吃我!

  某只径自探向那尊⽟像的手陡然顿在半空中,然后,手的主人徐徐将视线斜过来,再放下手,缓缓将整个⾝子转向她。

  仅是上下各一眼,双方就把彼此打量清楚了。

  卓立在惜惜跟前的是一个⾼瘦颀长的男人,二十六、七岁,⾝上穿的是汉人直缀文士长衫,却不戴巾也不服帽,更不束髻,乌黑的长发直披下来在颈后匝了一条黑带,儒雅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野

  而他的五官长相也同样奇特,是俊逸的、是斯文的,但那斜飞的剑眉却带着很明显的煞气,那一双眼更是冷清莹澈,像两潭幽邃无底的湖⽔。

  综合以上,男人给予人的印象是⾼雅的、出尘的,却也是世故的、深沉的,还有点冷傲、有点孤僻,出⾊非凡,却不容易亲近。

  同样的,在男人眼里,惜惜也是个相当特异的小姑娘。

  明明扎着两西域维族人的发辫,戴着维族人的小花帽和鲜的大圆耳环,脚下也踩着维族人的⾼统靴,背着维族人的大⽪袋,却穿着汉家女的小袖对襟旋袄和长裙;⽔汪汪的双瞳清澈晶莹,看似天真无辜,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狡猾;明媚俏丽的娇颜有如童稚般‮纯清‬,那秀气小巧的鼻却又带着些许傲气地微微翘起。

  这是个被爹娘宠坏的小姑娘!

  男人暗自断言。“姑娘?”

  “那是我先看中意的!”惜惜指指那尊⽟像,郑重声明所有权。

  视线斜斜地瞥过去一眼,旋即收回来望住惜惜,男人冷然地两手往后一背。

  “可是姑娘并没有任何表示,意即姑娘尚没有权利说它是属于你的。”

  “我正要说!”惜惜忙道,还拚命点头。“真的!”

  “或许,但事实上是在下快了姑娘一步。”

  “可是我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现啊!”“那么在下只能说,很抱歉,姑娘考虑太久了。”

  这人怎么讲不通啊!

  惜惜不噤有点冒火了。“你管‮考我‬虑多久,反正那是我先看上的,你别想跟我抢!”

  “在下没有跟姑娘抢,在下是在跟姑娘讲理,而现在,明摆着是姑娘理亏。”

  “我哪里理亏了?”惜惜不服气地反问。

  “虽说是姑娘先来,但没道理姑娘一站在这里,其他人就没有权利来挑选了,你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

  窒了窒“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惜惜吶吶道。

  “即便是姑娘先看中了哪块⽟,可姑娘也不吭声只看着,谁知道你中意的是什么,就算你还在考虑,难不成大家都得先等你考虑好之后才能挑选吗?你以为你是谁?皇后娘娘还是公主殿下?”

  一听对方那种尖锐的嘲讽语气,惜惜刚畏缩回去的火气马上又轰的一下冒出来,而且,比之前燃烧得更炽烈。

  “喂喂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她一手揷,一手指住对方的鼻子,标准的茶壶‮势姿‬。“就算我不是皇后娘娘也不是公主殿下,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呀!你不该让一让我吗?请问你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都还给老夫子了吗?”

  惜惜愈说嗓门愈大,男人却始终冷淡如故,声调平静得气死人。

  “姑娘指的是哪一本?有提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那一本吗?”

  惜惜霎时气结。“你…你到底让不让?”

  “只要姑娘有理,在下自然会让。”

  “有没有搞错啊!”简直不敢相信。“你一个大男人真的好意思跟我一个小姑娘争吗?”

  “是姑娘強要跟在下争。”

  “明明是人家先看上眼的嘛!”

  “可惜姑娘动作太慢。”

  “就算我真的太慢了,让我一次是会怎样?”

  “不会怎样,只不过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块最适合的⽟,我不想让。”

  “你…”惜惜怒气腾腾地猛跺了一下小蛮靴,三不管硬推开男人往架子那边一步跨过去。“我管你,先拿先赢!”

  男人微微一怔。“姑娘,你未免太不讲理了。”

  “我就是不讲理,怎样?咬我啊!”说着,她踮⾼脚尖伸长手将那尊慈⽗抱着娇憨女娃的⽟像抢在怀里紧紧搂住,再回过⾝来,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有种就来抢!”

  男人双眉蓦扬,眼底倏忽掠过一抹错愕与啼笑皆非。

  “季清儒不是那种人!”他慢条斯理地说。

  “哼!慕容惜惜也不怕你抢!”

  只要他有一丝异动,她拔腿就跑,看他能抢着什么风。“喂,老板,别净顾着发呆,看人家吵架很有趣,连生意都不用做了是不是?还不快告诉我多少钱!”付过帐,惜惜故意慢呑呑地走开去,准备看看男人打算怎地,是跟来抢?或是…

  “这位公子爷,要不要我拿另一尊类似的给您瞧瞧?虽然不是⽗女而是⽗子,但公子爷您是…”

  “不用了,我要的不是那个。”

  “咦?”“我要的是⽟像旁边那块秋梨⽪子⽟。”

  欸!那他们刚刚吵半天又是为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瞪着手中的⽟雕像,更是愈看愈有气,刚走出城门,惜惜就把那尊⽟像砸得稀巴烂了。

  什么慈⽗爱女,那种东西本不存在!

  当今武林中,要论名声最⾼者,自然非七派一帮莫属,但若要论最有势力,毫无疑问是三大名家。

  上官世家、芙蓉世家以及铁剑世家。

  这三大世家表面上和和气气,从不曾摊在台面上明争过究竟谁才是第一名,可实际上却暗中较劲频频,你挖我的窗纸洞,我就撬一下你的墙角,最好这一下就让你屋倒楼塌,总之,三大世家各个都想称霸江湖,一统武林。

  不过,由于三大家各霸一方势均力敌,谁也強不过谁,故而多年来便维持着一种相互牵制的局面以至于今天。可总有一天这种摇摇坠的均衡势必会被打破,届时将会在江湖上掀起何等样的波涛,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慕容姑娘,老夫…”

  “闲话少说,先给姑娘我瞧瞧宝贝,再说其他的!”

  上官世家的主子上官鸿想是早经她师兄的指点,三样宝物业已在大厅中准备妥当了。

  “慕容姑娘,请看。”

  “哦…天哪!好神奇喔!”

  一瞧见那座半尺见方通体乌黑的小山,惜惜便惊呼着扑上前去蹲在小山前瞪大双眼流口⽔,仿佛三岁小娃娃觊觎着香甜美味的糖葫芦似的,时而伸出纤纤⽟指去碰碰那朵朵缓缓飘动在小山周围的云彩,叹出不可思议的叹息,模样天真又稚气。

  因为那云朵是真的,碰触不到,却在掠过的那当儿隐隐有股冰凉的感觉。

  “那云朵是依据实际天候而变幻,天飘的是乌云,暴风雨时还会出现闪电。”上官鸿解释。

  “太神奇了!”

  “那么,慕容姑娘,第二样…”

  “唔?哦!好。”惜惜依依不舍地把视线拉离那座小山,移到另一边去,起⾝,螓首微倾,狐疑地皱眉。“这又是什么?”

  “请慕容姑娘稍候片刻。”

  上官鸿微笑着取来一壶清⽔注⼊那只看似平凡无奇的瓷盘內,待⽔波静止,惜惜再一次惊呼着扑上去,只见盘中赫然出现一个小童在踢毽子玩耍,维妙维肖,动作灵活。

  “天哪、天哪!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倒去清⽔,上官鸿再注⼊另一种体。“适才是清⽔,现在是美酒。”

  “太…太神奇了!”惜惜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盯着盘中的美人飞旋彩带舞姿曼妙,赞叹不已。

  “这是龙井。”

  惜惜傻傻看着盘中的剑士招招凌厉、式式狠辣,已是无法出声。

  “慕容姑娘,还有这第三样…”

  “不…不用,那个我有了。”惜惜依然目不转睛地瞪住盘內的剑士。

  “那么,咳咳,慕容姑娘,是否能请您先去看看拙荆?”

  “呃?啊!好…好吧!那…你们别动喔,待会儿我还要看!”

  走在上官鸿⾝边,惜惜头一次注意到⾝边人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他⾝上散发出的气势异于常人,也或许是因为他走路的脚步很气派,她也不清楚,总之,她就是不经意地多瞟了他两眼,然后马上决定她不喜他,因为这位上官世家的主子生有一只鹰勾鼻,跟她师兄一样。

  再见到上官夫人,她又即刻决定她更厌恶这位丽质天生但纤细柔弱到不行的美妇人,这种一辈子只能依赖男人生存的附属品,她不但不喜,更瞧不起,如果能够由她来决定,这种女人本没有再继续活下去的必要。

  不过厌恶归厌恶,那两样宝物更重要,所以…

  “男人家请出去!”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把上官世家的主子给赶出去了。

  两炷香后,惜惜开门步出寝室,差点撞上痴痴等候在门外的上官鸿,显见他有多关爱疼惜子。

  “慕容姑娘,拙荆她…”

  “痼疾已除。”

  “真的?”上官鸿不由惊喜莫名。

  十多年来,他不知请过多少大夫来诊治,可就没一位有能耐子的病源,即连医仙的大徒弟都没辙,只好推出宝贝师妹来顶缸,原也仅是想试试罢了,不意果真如她师兄所言,这位不可貌相的小姑娘才是医仙的真正嫡传弟子。

  “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夫人已经可以下了。不过夫人的⾝子起码得调养个三、五年才能完全恢复健康,我会开单子详记夫人该如何调养,请务必照单进行,这期间也得小心着别让她染上其他⽑病,请谨记在心。”

  快的笑容轻泛畔,惜惜脚步轻快地径往大厅行去,边俐落地代,准备拿了宝物就回山去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捡到了,随随便便就赚到两件宝物,这种事可不多见呢!

  “好了,就这样,现在,那两样宝物该归我了吧?”

  上官鸿双眼一眯,狡诈光芒一闪而逝,继而现出一副讶异的表情。“咦?令师兄没告诉过姑娘吗?那宝物得在拙荆完全痊愈之后才归姑娘所有。”

  脚步倏止,惜惜徐缓地转过僵硬的娇容来对上上官鸿那一副看似无辜的脸。

  “你是什么意思?”

  “老夫是说,请姑娘留下来,直至拙荆痊愈。”这是最万无一失的作法。

  惜惜咬住牙,后悔刚刚没先说清楚再为上官夫人诊治。

  即便对方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在她眼里,无论是皇帝、乞丐或庇蛋,只要是人便脫不了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师傅的名言之一,她向来谨记在心,都怪那两样宝贝昏了她的心,教她一时疏忽给了对方占便宜的机会,这是她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

  “一年,我只留一年,而且宝物现在就得归我,再加一个月一千两的诊疗费。一年后再要我留下,得看你是否能拿出其他让我看得上眼的宝物来。”

  “两年。”

  “一年半。”

  “成!”上官鸿牢记她师兄的嘱咐,可以稍稍使一点诡计,但万万不可太过火,否则狗跳墙的后果是他承担不起的,因为慕容惜惜不仅医术无人可及,使毒也厉害得很,想救人或害人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那咱们最好现在先说妥,我只负责诊治夫人,其他一概不管,包括上官大爷你在內!”

  “我明⽩。”

  “既然要我留下来,那么我便要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痊愈,所以,夫人一切的饮食起居都得听从我的代,只要有三次违背嘱咐,我马上走人,宝物依然归我。”

  “我记住了。”

  “还有,我要一处‮立独‬院落,一块适宜种葯草的空地。”

  “没问题。”

  “伺候我的婢女由我自个儿挑。”

  “可以。”

  “我的⾐物、⽇用品概由你负责。”

  “这是应该的。”

  “最后,无论上官家有什么规矩,都不⼲我事,落不到我头上来。”

  “那是当然,慕容姑娘是贵客,并非上官家的下人。”

  “很好,那么…”

  “姑娘尚有何要求?”

  “带路,姑娘我想休息了!”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府邸自然不会小到哪里去,光是占地便有千亩以上,围之以⽩云石砌就的⾼大府墙,府墙內楼台重重、亭阁连绵,枫林、竹林、梅林,假山、假岩、假瀑布,还有一池澄澈如镜的落月湖,恢弘典雅,比之公侯将相的府邸实是毫不逊⾊。

  由于惜惜要求一片适宜种葯草的空地,上官鸿便亲自领着她在府邸镑处挑选一处合意的庭苑,找来找去终于挑中了竹林后的绿烟苑。

  一经迁⼊,惜惜便毫不留情地将苑內那几畦缤纷灿烂、清香馥郁的花圃一口气全铲平了,然后翻土施肥,开始种植她的葯草,那种一般葯铺子里极难买到,甚至本买不到的葯草。

  “…不过说到底,还是芙蓉世家最奷诈了啦!”瑞香正在为新主子分析当前武林情势,这是上官世家下人间近来最热门的话题。“芙蓉夫人把二女儿许给咱们大少爷,又把三女儿许给铁剑世家的二少爷,大女儿却嫁给自己的徒弟,她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早已是人尽皆知啦!”

  “这样啊!”蹲踞在葯草圃中,惜惜专心地种植她的葯草,一边漫不经意地作回应,到底听进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们大少爷已经定亲啦?”

  会挑上瑞香来陪伴她,是因为瑞香最合她的子,而且直肠直不懂得奷诈狡猾那一套,特别是那张圆圆的脸蛋十分讨人喜,笑起来像个小娃娃似的,她一见就中意。

  “对啊!都快一年了,可不知为何,大少爷老拖着不肯成亲,总推说铁剑世家尚未娶,他也不急。不过啊…”瑞香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大少爷不想成亲,无非是因为芙蓉世家二‮姐小‬李凤娇美是美矣,可也傲慢任得紧,没几个人受得了,如果可以的话,大少爷还真想退亲呢!”

  “我看是不太可能吧?”退后半步,惜惜仔细衡量葯草间的距离。“你们家大老爷野心那么重,哪有空考虑到儿子未来的幸福”

  “说得也是,不过…”瑞香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在老爷心目中,我想还是有一样比武林盟主宝座更重要的。”

  “哦!是吗?是什么?”

  “夫人。”

  “夫人?”満意地颔首,惜惜起⾝小心翼翼退出葯草圃。“你们老爷真有这么疼爱夫人?”

  “真的、真的!”上前接过葯铲子和小⽔桶,瑞香拚命点头以加強语气。“我们老爷爱死夫人了,虽然夫人自嫁过来之后老是病恹恹地躺在上,不过,我想男人家就是喜那种柔柔弱弱的女人吧!”

  “没用的菟丝花!”惜惜喃喃嘟囔,她若是像那女人,庒儿活不到今天。

  “呃?什么花?”不是种的葯草吗?怎地又变成花了?

  “没什么。”拎起放种籽的小⽪袋,惜惜转⾝向小楼走去。“走,帮我梳洗一下,然后带我到府里各处逛逛去!”

  “咦?姑娘要出绿烟苑?”除了上雨梦苑诊视上官夫人之外,一个多月里来,惜惜姑娘⾜不出绿烟苑,只守着她那片葯草圃相亲又相爱,就差没睡在那里⽇夜相依偎,怎地这会儿终于腻味儿了吗?

  “葯草种好了嘛!往后只要每⽇去巡视一下,除除杂草浇浇⽔就行啦!”

  听到不必再苦守寒窑十八年…不,十八个月,瑞香的精神马上就振奋起来了。“原来如此,那惜惜姑娘想先上哪儿逛去?”才守一个多月,她⾝上已经长出好几颗‮菇蘑‬了。

  “自然是府里呀!好歹我也要在这儿住上一年又六个月,不怎行?”

  “上官府很大哟!若是要边玩边逛,起码得花上三、四天才够呢!”

  一进小楼,惜惜先把小⽪袋放回大⽪袋里,那里面是她的全副家当,银票、葯书、葯瓶、葯盒、葯罐、草葯种籽、刀、针、剪…所有最重要的东西全在里头塞得満満的。待放好小⽪袋后,她再把大⽪袋蔵到铺底下。

  “三、四天就三、四天,三、四个月都没问题,横竖这十八个月里我都被绑在这儿啦!”

  “那…您不想出府去逛逛?”

  “不太想。”

  “为什么?”

  “有人。”

  “嗄?”

  哪里没人啊?

  虽然上官府邸便阔到逛不完,但其实上官鸿的亲人并不多,上下加起来也只得六个人而已:子、女儿、女婿,两个儿子和上官鸿自己。

  整座府里除了下人以外,大半都是上官鸿的属下,两、三百个人围住在上官府四周,隐隐形成一个滴⽔不漏的保护圈。

  想去吃人家,当然也怕人家跑来吃他!

  “…还有一个⾝分比较特殊的人也住在上官府里…”

  落月湖畔,主婢俩铺着一条毯子坐在草地上惬意地吃⽔果啃糕饼,欣赏湖面上烟波渺渺、蝉鸣悠悠,荷香心亦清。

  “…凌嘉嘉‮姐小‬,她是我们二少爷的未婚,一出生就和二少爷定下了亲事,由于⽗⺟早逝,所以打小就住爱里头,跟二少爷是青梅竹马,感情可好得紧哪!若非碍于大少爷尚未娶亲,他们早两年就成亲了。”

  “是喔!”惜惜懒洋洋地掩嘴打了个呵欠。“你们二少爷也定亲啦?”

  “早定啦!比大少爷更早呢,还有啊,嘉嘉‮姐小‬是二少爷的表妹,跟夫人像极了,宛如香扇坠子那般娇柔可人,美得跟仙子似的,讲话又轻声细语,温柔得不得了,可惜嘉嘉‮姐小‬也跟夫人同样体弱多病…”

  呿,听来就可憎得很!

  “…或许过几天老爷也会请姑娘去替嘉嘉‮姐小‬诊病也未可知。”

  可以,费用另计,宝物加一!

  “哎呀!我怎地忘了顺便拿壶茶来!姑娘,您请等等,瑞香这就拿去!”

  瑞香一离开,惜惜便双臂枕在脑后躺下了,还跷着二郞腿晃呀晃的,姿态自然而不做作,全然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虽然整座府邸犹逛不到三分之一,但自两天前逛到这儿后,她就爱上了这落月湖畔,天天上这儿来闲坐,因为这儿最是纯朴自然,即使没有猴子松鼠来陪她玩,但有瑞香跟在⾝后啰哩叭唆讲个不停,权充猴子吱吱叫,倒也不无聊。

  其实这种⽇子也満不错的嘛!

  罢如是想,她忽又皱眉,随即坐起来拨开树丛望向另一边的望月亭,目光落处,亭旁小径并肩走来一对男女,就是他们的争执声扰了她,而且她一眼就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必然是瑞香口中的仙子凌嘉嘉无疑。

  那般优雅灵秀的绝⾊,衬着一⾝纤尘不染的淡蓝轻纱,更显脫俗超凡,莫怪瑞香说凌嘉嘉是仙子,确实美得不可思议,飘逸得不似世间人,而且纤细娇弱得仿佛随时都可能会随风飘去。

  果然令人憎恶!

  不是因为凌嘉嘉的美,而是因为凌嘉嘉的柔弱,她最痛恨这种自甘堕“弱”的女人!

  而那男人,她也讨厌!

  即使那男人确是个英潇洒的翩翩美公子,出府去绕上一圈回来,庇股后头肯定引来一长串莺莺燕燕,那双‮魂勾‬眼随便瞄上两下,包管昏倒一地残尸烂骸,可他偏偏也长着一只鹰勾鼻,就凭这点,已⾜够让她批上一个大大的“厌”字。

  “请您莫要如此!”

  “为什么不可以,嘉嘉?为什么?”

  “我是二哥的未婚呀!”

  “你们尚未成亲!”

  “但存在我心底的是他,⽇思夜想的也是他,大哥,无论我们成亲与否,这一辈子我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大哥?

  再加上那只鹰勾鼻,九成九是上官大少爷上官宇靖,不过,上官大少爷又怎会和弟弟的未婚单独跑到这儿来你要我不要呢?

  惜惜忍不住偏过头去拉长了耳朵。

  这儿是她先来的,所以不是她偷听,是他们自己要跑来唱戏给她听的,而她呢!既然关不上耳朵,就姑且听上一听吧!

  “可始终陪伴在你⾝边的是我呀!”上官宇靖‮议抗‬,语气不満。“无论爹有任何工作代下来,他总是抢着要接上手,成天净顾着争宠夺功劳,何曾为你想过一时半回?”

  “不,他并不是…”

  “当你寂寞时,是我陪你抚琴吹箫,”上官宇靖抢着说,成心不让她有机会为弟弟辩解。“中秋,是我陪你赏月吃饼;七夕,是我陪你投巧芽捉喜子;端午,是我陪你看龙舟吃粽子;元宵,是我陪你逛市观灯,甚至除夕,他也不菗空回来看看你!”

  “他…”凌嘉嘉娇颜上悄然掠过一抹幽怨。“也是不得已的。”

  “见鬼的不得已,爹可从来没有过他!”上官宇靖愤然道。“而且去年爹还曾催他尽快成亲,但他却硬是找借口不允!”

  “那是因为大哥你…”“我都有劝他先成亲了,可他…”上官宇靖仍是抢着说话。“总之,他心里本没有你,就算有,也是放在最后一位,这样嫁给他,你能得到幸福吗?那是不可能的,我保证你照样独守空闺,寂寞度⽇!”

  哎呀呀呀,原来是大哥想抢弟弟的媳妇儿呀!

  惜惜耸耸肩,缩回脑袋,因为他们逐渐走远了,她也没‮趣兴‬追上去听完这码子戏,反正內情如何她大概也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说龌龊也不算顶龌龊,谁教那位二少爷自己做的让人有机可乘呢!

  而那位美人,她也敢肯定那女人再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因为,那是个缺少男人的怜爱呵护就活不下去的世俗仙子,想必不用太久,那位二少爷就得改唤自己的未婚为大嫂啰!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在这儿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半载,届时就可以抱着宝物回山去让师兄养了。

  所以她又躺回去,准备好好睡个午觉。

  “姑娘,瞧瞧、瞧瞧,我又顺便拿了半只挂炉鸭子来,啧啧,好香喔!”

  其实再多待上个两年也是可以啦…

  瑞香猜的果然没错,隔天,上官鸿便来敦请惜惜去诊视凌嘉嘉的病体了。

  “诊金另计,”张开手掌往前一伸,惜惜扬起天真的笑靥。“五百两,再加宝物一项,请先付后诊,谢谢!”先小人后君子,这回她可没忘掉。

  一旁的上官宇靖神情陡变,正待发火,上官鸿及时横臂阻住他,略一思索,偏头对儿子说了句话;上官宇靖不満地怒瞪惜惜一眼,始忿忿转⾝离去。片刻后,上官宇靖回来,将一样东西递给上官鸿,后者再把那样东西连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惜惜手上。

  “这个可以吗?”

  那是一支镯子,很普通的翡翠镯子,奇在通体翠绿,晶莹剔透的镯子里竟然还包有一支墨绿⾊的镯子。

  惜惜看了又看“马马虎虎,我就勉強收下了!”说着,将镯子和银票纳⼊怀中。“走吧!看凌大‮姐小‬的病去也!”

  凌嘉嘉就住在雨梦苑隔邻的音梦苑,可见她也颇得上官鸿的喜爱。

  唉一见着凌嘉嘉病恹恹的眼神,惜惜便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下⽩眼,再搭上凌嘉嘉⽩晰粉嫰的腕脉,她更是一脸“我就知道”的受不了表情,随即起⾝将⽟镯子和银票还给上官鸿。

  “很抱歉,凌‮姐小‬的病我没辙。”

  上官鸿⽗子不约而同愀然⾊变。“难道她的病已、已…”

  “没救了?”耸耸肩,惜惜斜睨着靠坐在头的凌嘉嘉。“你们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啦!因为,她的病完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无视凌嘉嘉瞬间转⽩的脸⾊,惜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掀病人的底。“当她亟逃避任何不想面对的事,或者寂寞想招人关怀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一招:突然病倒,这非关‮理生‬,纯粹是心理上的问题。”

  上官鸿⽗子再次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凌嘉嘉那边,眼神错愕;凌嘉嘉则难堪地低垂螓首,暗暗拭泪。

  “很抱歉这样掀你的底,不过我是个大夫,可没‮趣兴‬陪你玩这种千金‮姐小‬的游戏。倘若你不想被揭穿,先就不该让他们请我来,以前那些大夫会同情你,因为他们是男人,我可不会同情你,因为我是女人,不会被你的美貌所惑而心软。”

  毫无歉意地对病人致歉完毕,惜惜再转对上官鸿做最后诊言。

  “总之,她本没病,别看她娇娇弱弱的,其实⾝子骨好得很,至于她的心病,那就不是我的能力范围之內了。”换言之,剩下的都是他们的问题。

  语毕,惜惜即默然离去,瑞香忙跟在后头,待出了音梦苑后,她才敢喃喃说出她的惊讶。

  “没想到…没想到嘉嘉‮姐小‬竟然是、是…”

  “那有什么了不起,这种事我看过太多回了!”而且都是女人。“没病硬是挤出病来,为的只是引人注意、惹人怜惜,这种女人真是丢尽我们女人的脸,令人厌恶到极点!”

  瑞香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嘉嘉‮姐小‬应该也是不得已…”凭良心说,大部分的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想引人注意的时候,对爹娘、对自己的兄姊,或者对自己的夫婿。

  “我听你在说!”惜惜的语气更是愤慨。“她只是没吃过苦,⽇子过得太舒坦了,闲闲没事净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平常人家的女人哪有空想到这些,光顾着生存下去就来不及了!”

  譬如她,师傅虽然捡了她回去,可从未疼惜过她半分,总拿她当男孩一样看待,耝活少不了她一份,重活也从没忘过她;另一方面却又瞧不起她是个女孩儿家,除了习字和轻功之外,从不曾教授过她关于医术方面的事,所有她会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学来的。

  自己钻研师傅的医书密笈,自己推敲师傅的医技手法,自己深思师傅所做过的一切诊断,一天当三天使用,又⼲活又自修,尚未懂事便先懂得自立自強这四个字,拚死拚活好不容易学得这一⾝医术,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不依赖别人而生存在这世上。

  连自己的亲爹都能狠心扔了自己的亲生骨⾁,何况是别人?而事实也证明她的想法没错,师傅果真落跑了。

  所以说,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姑娘为夫人、‮姐小‬看病要收宝物,要收昂贵的诊疗费,”瑞香若有所悟地低语。“为厨房里的明大婶儿治痛,却一文不取。”

  “我们事先讲好了,明大婶儿说要做好吃的菜给我吃的!”惜惜赶紧为自己申辩,表明她看病都有代价,始终是个恶心恶德的恶大夫,这个头衔可千万别替她拿掉,否则往后的⿇烦可就没完没了了。

  “是喔!”

  瑞香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惜惜不自在地别开眼,急步行向绿烟苑。

  “少啰唆这些有的没有的,走啦!我今儿个还没去巡过葯草圃呢!”

  瑞香连忙追上去。

  “啊!说到那葯草圃,我倒觉得很奇怪,原先那些花是谁种的呢?”

  “你们府里的园丁吧?”

  “不可能,”瑞香斩钉截铁地否决。“因为绿烟苑原先没人住,别说老王不会特意跑到那儿去种花,下人们也不可能没事自己找⿇烦去清扫整理,他们通常只负责维持⽔烟苑的整洁。”

  “⽔烟苑?”

  “就是绿烟苑隔壁那座庭苑。”

  “那谁住的?”

  “二少爷,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府里,事实上,他多半时间都不在。”

  难怪那女人会捺不住寂寞。“说不定是他种的。”

  “唔…”瑞香点点头“那也是有可能啦!因为那些花全都是嘉嘉‮姐小‬喜的花。可是…”旋又纳闷地歪着脑袋寻思。“二少爷为什么不种在自己的⽔烟苑里呢?”

  “这你不会去问他?”

  瑞香瑟缩了一下。“我也得敢呀!”

  不敢?“他很凶吗?”会杀人?还是吃人?

  “不,二少爷才不凶呢!但是…很令人敬畏。”

  哦!大约是那种既严肃又沉闷,无聊透顶的人吧?

  不过伟大的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关她的事,他为何要在绿烟苑种花也不关她的事──反正那些花都没了,他的未婚是不是会变成他的大嫂更不关她的事,现在最优先该考虑的是…

  “待会儿巡过草葯圃之后,你要带我上哪儿玩?”

  “姑娘想玩什么?”瑞香兴致地反问。

  能被挑来伺候这位姑娘可真是运气,不但姑娘人很好相处,而且成天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让她深刻了解到有没有跟对主子,这点对婢女是最重要的。

  “爬树。”

  “欸!”

  不,这位小姑娘一点也不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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