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运气真是衰到家了,这一天从一开始就是个大灾难!
首先,因为这天是国定假,所以冉樱的古董闹钟也决定要公休一下,因此当她醒来时,早已超过预定时间两个钟头了,她只好抓起装和服的盒子便慌慌张张的往外冲,连脸都没洗,牙也没有刷。
苞着,老板娘帮她穿和服穿了一半才发现有裂口,于是又急急忙忙下来进行修补大作战。
“你怎么不先检查一下呢?”老板娘一边忙着穿针引线,一边抱怨。
“检查过啦!可是谁会去注意到那种地方嘛!”冉樱低低嘟囔。
“真是糊涂。”老板娘摇头叹道。“哦!对了,立野社长打电话来说,因为公事上有点问题,所以邹先生可能要稍微晚一点才能过去。”
“是要我自己先去吗?”
“对,等他们谈完公事,立野社长会直接送邹先生过去。”
“会吗?”看来那位邹傲慢有八成是改变主意不想去了,说的也是,她也不觉得成人式有什么好看的。
好极了,这下子大概只有她是自己一个人去参加成人式,准备“成仁”在现场了!
然后,正当她忙着考虑要不要临阵逃时,老板娘已经好和服帮她穿好了,还替她梳了一个美美的发髻,就这样,缩头乌做不成,她又匆匆被赶上路去做小丑了。
接着,因为怕太迟,所以坐计程车,没想到又碰上车祸车,她只好半途下车练百米赛跑。好不容易到了会场,正暗自庆幸这个会场的人不多,爷爷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姊姊妹妹男朋友未婚夫摄影师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人上下而已,下一秒钟,她就瞧见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面而来,后面还跟着一票死。
“哎呀!樱子,你终于来了,我真担心你不能来呢!想想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一个的话,那多令人伤心呀!”
伤心?
是失望吧?
望着那张充虚情的面孔,冉樱同样绽开脸假意的笑容送过去。“多美子,你今天真漂亮啊!”她讨厌多美子!
并不是因为多美子欺负她,或对她不好,相反的,多美子对她可“好”了。
只要有吃剩的菜,多美子一定会包起来让她带回去吃--多半是啃一半的鸡腿,咬过一口的寿司,或腌制失败的渍物之类的。
不想要的笔或笔记本也一定会送给她--大概再写两个字就没水,或再用两页就没纸了,
甚至还会送衣服给她--十成十是那种破了一个大,而且无法再补缀的衣服。
没事就“关心”地询问她有没有任何困难--然后用那种贵族看庶民的眼光同情地瞅着她,却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这种种的“关爱”真是教人痛哭涕,永生难以忘怀!
至于那些真正有用的,完好的东西,多美子只会送给她的死好友,她的援手对象也仅限于那些跟她同属贵族阶级的友伴。事实上,她今天的穿着打扮,除了没有戴头套之外,简直就像是古代的…不,姬公主模样。
总之,多美子想做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却做得不伦不类,只是更令人不而已。
“你今天…也很漂亮。”多美子死眼瞪住冉樱的和服。“你的和服是哪里来的?”
“是店里客人的女儿不要了转送给我的。”
“是吗?”多美子不甘心的表情很明显,因为两人的和服品质一样高档。“好像还不错嘛!不过…”她慢慢拾起眼来。“你不太适合穿这么高级的和服。”言下之意不言可喻,她那些死马上异口同声的附和。
是,是,她也同意,无论她穿得多高档,也不会一步登天成为世界名模。
“我知道,不过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也无所谓了。”
多美子抿抿,而后往冉樱背后望去“没有人陪你来吗?要不要我替你找个人作伴?否则孤伶伶的一个人很可怜耶!哪,告诉我,你喜欢佐野或竹下?”
哦!饶了她吧!
“不用了,我有伴,只不过他会晚点来而已。”就算明知道邹文乔不会来,她也得这么说,否则,再搭上那些多美子的过去式男朋友的话,今天一定会变成世界末日!
多美子眨了眨眼,随即笑了。看样子,她是不相信冉樱的说词。“可是我以为你不好意思来,所以已经跟竹下讲好了,说你再不来的话,他就要去接你,然后跟你作伴一起完成成人式哟!”
天哪!美国人为什么不再丢一颗核子弹过来呢?
“真的不用了啦!”
“没关系,小事而已,你不用太感激我。”
靶?
她还想咬她呢!
“我真的有伴啊!”“你哪来的伴?”多美子还是不信。“难道是你的同事,那些居酒屋的女侍?”
“不是,是客人,是台湾来的客人,他想来看看日本的成人式。”
“居酒屋的客人?”多美子瞪大了眼“不会是什么奇怪的欧吉桑吧?”
你才是诡异的欧巴桑呢!
“当然不是,是…”
“冉小姐。”
醇厚的声音自冉樱背后传来,而且是中文,冉樱的话马上中断,旋即发现前面的人在把视线转移到她后面之后,马上就变成眼睛会口水的白痴了。
不是吧!他真的来了?
冉樱半信半疑地缓缓回过身去…果然是他!大概是因为直接从公司过来,所以邹文乔仍旧是一身优雅的亚曼尼,出众的外表依然耀眼得令人恨不得踹他一脚。
没想到他是真的想看这么无聊的成人式“邹先生,你…真的来了!”是因为台湾没有吗?
“为什么不来?”邹文乔反问,然后举举手中的照相机。“立野社长拿给我的,是不是要照相?”
废话,不是要照相,难道是要拿来K小强的?
“照一张就好了!”然后就可以落跑了。老实说,她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冉樱游目四顾,正打算找个好背景照张相,没想到邹文乔居然相机随便一抬,就喀嚓一声按下了快门,搞不好照到的正好是她的后脑勺。
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好似连锁反应似的,一连串的喀嚓声紧随在他的喀嚓后也响个不停,冉樱错愕地转眼一瞧,这才发现会场内所有的照相机不去照主角,竟然都对准了邹文乔不断地喀嚓。未免太夸张了吧?“他们在搞什么呀?”冉樱咕哝。
邹文乔则缓缓转动视线扫向四周,并问:“成人式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冉樱很诚实地说。“大概是正式宣告我们已经可以菸喝酒,看成人节目了吧!”
邹文乔双眉一挑。“你们不是早就已经在菸喝酒了吗?”
“我才没有。”冉樱赶紧撇清罪名。
不过才转了一圈而已,邹文乔就好像看够了似的把视线收回来。“好了,可以走了吧?”依然是一脸无趣的表情。
欸?这样就够了?他到底来干嘛呀他?
不过,正合她意,她来过了,也照了张相,是可以走人了,她可不想真的壮烈成仁。
“好,我们走吧!现在还来得及去三十三间堂看矢し通(注1)。”
于是,两人相偕转身就待离去。
“等等,樱子!”眼见未来的阿娜答即将跑掉了,多美子连忙一抹口水追上来。“真是太失礼了,你怎么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介绍谁?奇怪的欧吉桑吗?
下嘲讽的话,冉樱不甚情愿地闷声为双方做介绍。“邹先生,那位是井泽多美子小姐。”当然,是用语。“多美子,这位是邹先生。”
“邹先生,请叫我多美子就好了。”多美子漾着一脸柔媚的笑容,声音娇腻得几近于嗲声的味道。
冉樱相当惊奇。多美子是众议院议员的女儿,行事作风一向高傲,从来都只有男孩子追在她后面竭尽所能地行讨好之能事,这可是她头一回瞧见多美子以几近于谄媚的态度主动接近男人呢!
“邹先生,你是来日本观光的吗?正好,我有空,就让我带领你到处去游览一下吧!虽说樱子也可以,但是…”不屑的眼神斜斜地飞向冉樱“一个居酒屋女侍能知道些什么好地方呢?何况,她又是个俗人,跟她在一起,总是有失邹先生的体面,还是让我来为邹先生仔细介绍一下京都的古都风味吧!”
啊咧…她是俗人!
真是不敢相信,她的身材瘦得好像发育不良的小猴子,又即将从短大毕业,哪里、哪里俗了?
没想到多美子这么恶劣,为了一脚踢开她,竟然讲话这么毒!但是,她又无法反驳多美子,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像邹文乔那种上人士究竟喜欢去什么地方,这种事只要回顾过去那一星期的凄惨状况就知道了,无论她带他去哪里,他都不。
想到这一点,冉樱不气地看着邹文乔瞄了她一眼,跟着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多美子一番,看起来好像很欣赏多美子的高雅形象与盛装打扮。然后…
“很不错…”他淡淡地说。多美子喜乍现,谁知道他马上又追加了三个字。“的和服。”多美子愣了愣,然后又听见他语气轻蔑地说:“不过,我讨厌你这种女人,我宁愿…”他忽地探手亲匿的将冉樱拥入怀中。“让樱子陪我,她比你可爱多了!”
耶?真的假的?她可爱?哪里可爱?她怎么不知道?
冉樱不可思议地瞪住邹文乔,多美子的脸色则是一阵红一阵白。
“我不信!她哪里可爱了?我哪里比不上她?”
邹文乔冷哼“你想跟她比?”
冉樱惊讶地发现邹文乔睑上突然现出几抹讥讪的线条,这是她头一次见到邹文乔出现除了淡漠以外的神情。
“很抱歉,小姐,”嘴里说抱歉,他的语气里可是一点抱歉的意味都没有。“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堆包装精美的烂泥而已,不但没骨头,连脑子也没有,只有一层厚厚的脸皮,跟樱子根本就没得比,你还是自个儿回家去自吧!”
我哩咧…原来他不是机器人,而是毒舌郎君!
霎时间,多美子整张脸涨成一颗大番茄,冉樱更是张口结舌,直到他揽着她走出会场,然后停步放开她,冉樱偷觑着身边的邹文乔,这是想不通,外表如此绅士气派的人,讲话怎么这么恶毒,而且这么…没品,连自这种名词都跑出来了!
“冉小姐,三十三间堂。”
“嗄?啊!对,差点忘了。”
计程车上,冉樱异于以往地沉默着,她仍然在思索邹文乔为何会突然发动毒舌攻势的原因。
因为她真的很可爱吗?
呿!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这么认为的!
难不成是为了她?因为他看得出来多美子对她有多差劲,所以他在护卫她,甚至为她报仇?
没错,应该就是如此,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最合理。
想到这里,一股感动的情怀不油然而生,甜蜜的心盈一种美妙丰富的感觉,冉樱不住悄悄地、喜悦地笑了。
他果然如同她梦想中那般温柔体贴。
“谢谢你。”她低喃。虽然他好像没打算提起他的善行,但她至少要道个谢,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邹文乔奇怪的眼神瞥过来。“为什么?”
“因为刚刚…”她迟疑了一下。“你帮了我,不是吗?”
邹文乔角一撤,有点嘲讽的味道。“我没有帮你。”
为善不人知吗?这就太假了吧?因为明摆着就是那么一回事嘛!
“可是你的确是帮了我呀!”
邹文乔又瞄了她一下,然后将两眼视线移向前方,那双深邃沉郁的瞳眸蓦然闪出一道极度厌恶的光芒,并没头没尾地说:“我讨厌倒追我的女人,讨厌她们像没见过男人的花痴一样着我…”
“嗄?”她有倒追他吗?没有吧?还是他抓到她在偷偷看着他口水,而且次数太频繁了?正疑惑间,又听邹文乔接着说了。
“…所以,如果有任何女人像刚刚那个女人一样接近我的话,”他轻轻一哼。“我就会想惩罚她,让她以后不敢再接近我,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好狠!
不过,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难道…
想着想着,冉樱蓦然圆睁双眸“所以…”她不想相信地摇摇头。“你只是在利用我惩罚多美子,让她不敢再接近你?”
“没错,”邹文乔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否则我怎么可能会讲那种话?你根本一点都不可爱呀!”
冉樱愕然地张大嘴。
这家伙果然是天字第一号大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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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几天过去,对于老是要面对邹文乔无趣的表情,冉樱已经感到很厌烦了。她牺牲准备毕业考的时间,这么辛苦的带他到处跑,他居然老是摆这种脸色给她看,未免太不知好歹了吧?
“我说邹先生,如果你再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想看什么,或期待能看到什么,我拒绝再做你的导游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也许是头一次有女人拒绝他,邹文乔觉得很稀奇,所以多看了她两眼,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并没有特别想看什么,或期待什么,所以才要你带我到处看看,看是否能找出足以让我产生兴趣,或有所期待的东西来。”
冉樱呆了呆“原来如此,”她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早说嘛!这样我就不必这么在意你的睑了。不过…”想了想,她又说:“你总得给我一个方向吧?譬如说,你现在对什么有兴趣?如果你能告诉我的话,这样我或许就能找出一个相关的方向来。”
邹文乔耸耸肩。“到目前为止,我只对一种工作、一只动物、一个地方和一件事有兴趣。”
真精确!冉樱心想,同时以询问的目光望住他。“请问是什么?”
从东京塔的展望台眺望向远处,在这晴朗的日子里,甚至可以见到大阪城,邹文乔似乎因此而感到有点惊讶。“我的工作,我对我的工作很有兴趣,因为它有足够的挑战,非常刺,而且让我很有成就感,我想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冉樱点点头。正常的嘛!大部分男人都有这种兴趣。
“再来就是我的大蟒蛇,因为我没见过比它更懒的动物,我对它为什么会那懒,还有,它能懒到什么地步很感兴趣,说不定有一天它懒到连吃东西都懒得吃,那我倒要看看它怎么活下去。”
冉樱听得嘴巴微张。这是什么鬼兴趣!
“然后是北极,南极也可以,因为那儿是世界上最安静,最寒冷,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把它们搬迁到我家去。”
他在异想天开吗?
冉樱眨了半天眼,而后甩甩头,低喃“好奇怪的兴趣,工作我可以理解,但是…”继而大声道:“OK!我知道了,那其他的呢?”
“正在找,”邹文乔淡淡地道。“这就是我感兴趣的那一件事,找出其他的兴趣。”
冉樱又是一愣。“欸?找出其他的兴趣,这就是你的兴趣之一?”这个人脑筋好像有点问题。
“对。”邹文乔颇无聊似的把视线移向其他地方。“所以,我每到一处地方,总会找个人带我到处去看,不过,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认真的询问我的目的。”
“是吗?”冉樱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没错,通常如果是男人的话,他们最关心的是我会给他们多少代价;如果是女人的话,她们只会忙着讨好我、勾引我。”
这个…也不能完全怪人家吧?
“好吧!我明白了,你要看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东西就对了,是吧?”
邹文乔又耸耸肩,不置是否。
“呃…这样的话嘛…”冉樱沉着。“我就要稍微研究一下了…”
“你慢慢研究,后天我要回台湾一趟。”
“欸?”
“然后大约半个月后会再回来,再待个半个月左右。”
“咦?真巧,那时我也考完毕业考了耶!”
结果,邹文乔一个多月后才回来。
超过三个星期后,冉樱就以为他不回来了,或者他回来了,但悄悄另找他人做导游了也说不定,找一个不像她这么聒噪的女人,或者男人。她又不好意思找立野社长问个清楚,只好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不痛快,
什么跟什么嘛,就算要换人,也得先跟她说清楚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凭什么要他跟她说清楚?他们又没什么特别关系,讲现实一点的话,他们也只不过是临时雇主与临时雇员的关系,然后她被炒鱿鱼了,这样而已,对,只不过这样而已。
但为什么她就是忘不了他呢?
饼去她也不是没有崇拜过某些出色的男人,譬如木村拓哉、竹野内丰、藤木直人和尼可拉斯凯吉之类的,为了要一张签名,可以厚着脸皮向“樱の屋”的客人苦苦哀求,可是热过后,那张签名就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然而,这位个性相当怪异的邹文乔,她有预感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淡然忘记的。至少,过去她从不曾因为崇拜哪个人而感受到想念的痛苦,心灵上的空虚以及孤独的寂寞,而这三样,邹文乔都带给她了,即使那不是她所期待的。
她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他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他没有!于是,她疑虑、她焦急,最后她失望,她无奈地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算了,不管这场梦多么美好,迟早总要醒来的,不是吗?
然而,二月底的某一天,他却又突然出现了,而且是自己一个人来到“樱O屋。”
“研究好要到哪里去了吗?”他若无其事地问,也没有代一下为何迟到这么久,好像他原本讲好的就是这个时候。
“啊…啊…”瞠目结舌的冉樱惊愕得差点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那个…有是有啦!可是…可是路途稍微远了一点,所以…所以…”
“这样…”邹文乔那两道高雅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好,等我两天,让我跟立野社长check一下时间。”
两天后,他又出现了。
“给你四天半时间。”
四天…半?
“半在前,还是后?”
“从明天下午两点开始。”
“咦?明天下午开始?哈,正好!”“为什么?”
眼波一转“你有轻便一点,方便健行的服装吗?”冉樱不答反问。
邹文乔的双层蓦然高耸。“健行?”
冉樱斜睨着他“怎么?你只能坐在办公桌后叫人家动,自己却没有力气动吗?”她以挑战似的语气问。
邹文乔的两道眉扬得更高了,双目倏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然而,当冉樱以为他即将要爆发怒气之际,没想到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我有,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去买。”
一见到那丝笑容,冉樱的平常心霎时烟消云散,她拚命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因为那丝慵懒人的笑容而发狂,甚至吼出母狗发情的长嗥,同时勉强挤出一个几乎不能算是笑容的回应笑容。
“好,那…那就这么决定了。”
风水轮转得好快呀!
J
在一般日本神社的入口,都可以看见一座鸟居(注2),但在伏见稻荷大社(注3)本殿后方却有一条由上千座鸟居连结而成的“千本鸟居”隧道,整整四公里的路程,要走完至少要两个钟头,气势着实壮观,日本人常常沿途参拜祈福,称为“御山巡。”
不过,他们都是在白天参拜的,而冉樱领着邹文乔来到稻荷大社时却已经是傍晚将近五点了。火红的夕阳灿地挂在群峰间,亮丽的橘红色光晖洒落在朱红色的建筑上,入目竟不觉刺眼,反而暖到了人心窝里,随着微风吹来,空气里隐约可闻到附近人家准备晚餐的饭菜香。
“告诉你,我可是为了你才特地挑这种时候来的喔!”冉樱难掩惧地说。“这时候是最美的时刻,可是待会儿…”她了口口水。“就够你刺的了!”她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子,但并不表示她的胆子也很大,个性跟胆子是不相干的。
邹文乔瞄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走前一步,换成他领前带着冉樱前进了。
神社内的石刻狐狸都在前围着红巾,仿彿勋章似的显得狐仙更形傲慢,绕过主殿往后走去,便到千本鸟居隧道,蜿蜒淌去,沿途居然有许多小祠院或墓冢,这时,邹文乔才知道胆小的冉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一个多钟头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往前望去,一座座的鸟居已看不分明,倒像条巨龙般沿着稻荷山盘踞而上,红色鳞片在黑暗中隐隐闪着诡谲的光芒。
不知从何时开始,冉樱已经紧贴在邹文乔身边,远远看去,好似连体婴一般,每当又走过一座墓冢时,她更是两手死命揪紧了邹文乔的手臂,而且闭上眼拉着邹文乔加快脚步半跑过去。
特别是前方不时传来几个高中女生“ぁ…”的惨叫声,然后是“恐ぃ!恐ぃ!”的惊惧低喃,甚至还有男孩子压抑的惊声,在这种时候,冉樱总是忍不住苞着尖叫起来。叫到最后,当他们终于通过最后一座鸟居时,冉樱的喉咙已经沙哑到差不多没有声音了。
路灯下,冉樱的脸色苍白得比真正的鬼还像个鬼,而且娇躯还微微泛着止不住的颤抖。突然,她震惊地发现,同样不知在何时,自己竟然毫不害羞地抱紧了邹文乔强劲有力的部,而邹文乔也很自然地将她护卫在自己的健臂下。
这回应该不是要利用她来惩罚谁谁谁了吧?
于是,冉樱情不自地再次涌出心的感动,阵阵暖从邹文乔身上传过来,温暖了她的心,也抚慰了她的恐惧。
他果然是有一颗体贴的心,虽然不太常发挥这项潜能。
“嗯!也许我会喜欢上这个…”邹文乔若有所思地回头望着最后一座鸟居。“半夜到墓园里去逛逛,当然,身边还得带一、两个胆小的女人,听她们死命的尖叫,看她们吓得几乎瘫痪,好像有趣的,如果能骇得她们子,那就更好玩了!”
冉樱浑身一僵。
这个家伙,真是个大变态!
然后,在稻荷大社旁的玉家旅馆过了一夜之后--
“你喜欢喝酒吗?”
“不讨厌,也不特别喜欢。”
“哦!那就算了,伏见的酒很有名的说。不过…”冉樱把一支从路边摊买来的烤物进邹文乔手里。“来到伏见稻荷就不能不吃吃这个。”
“这是什么?”
“烤麻雀。”说着,她又把一片“狐狸面具”进邹文乔的另一只手上。
“这又是干嘛?”
“吃呀!你以为那真的是面具啊?笨蛋,那是稻荷名产味噌煎饼啦!”说着,冉樱咬一口烤麻雀,再咬一口煎饼。“OK,我们到醍醐去吧!”
于是,他们便继续往南而去了。
W
三月初,醍醐一带已是一片意烂漫,几株含羞带怯的樱花在早开的枝头上低着之曲,清树影相随,妩媚的风光不输洛东的哲学之道。但邹文乔对那些没兴趣,包括接下来冉樱带他去的地方他也都没兴趣,于是到了最后一天前一晚,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带他去那个她原本不想去的地方了。
他们连夜赶到大阪,翌一大清早,便从大阪搭飞机到出云机场,再搭车到奥出云(注4),然后按照“樱の屋”的客人给她的草图,冉樱带着邹文乔进入鬼之舌震山区,在一条几乎不能算是路的路尽头,他们找到一栋看上去只要风一吹就会倒塌成几片破木板的烂屋子,瞧那模样,至少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而且森森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冒出一、两个奇怪的东西来。
在门口,冉樱再次紧张兮兮地抓紧了邹文乔的手臂。
“人家告诉我说,如果…如果我们能在里头待上五分钟不落跑的话,自然会有人出来招呼我们;可若是我们落跑的话,就不准再进去了!”听她的口气,好像已经打算不用十秒钟就可以跷头了,
“有人?谁?”
“我哪知道,也许是猫叉,或雪女吧!”冉樱喃喃道。
邹文乔狐疑地瞥她一眼,然后探手推开门,可光是那颤巍巍的咿呀一声,就吓得冉樱差点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幸好邹文乔及时一把扯住她,而且硬拖着她走进去。然而,走进去不过三、四步,冉樱就真的尖叫一声掉头就跑了,邹文乔马上拉住她的手把她拖回来锁进自己怀里,然后兴致盎然地游目四顾。
在昏暗的灯光下,四周挂了一张张栩栩若生的面具,天狗、河童、猫叉、灯台鬼、白粉婆、阔嘴女、鬼一口、岸涯小僧、玉藻前、网剪…
每一张都活生生得仿佛正在呼出一口口的冷气,从门口飘进来的山风吹得它们摇摇晃晃的,乍见之下,像虚浮在半空中飞,而且随时都可能会飞过来咬你一口似的,那一双双的眼睛更眨着诡异的色彩,好像无论你逃到哪里,它都能转过去瞪着你一样。
邹文乔这才发现面具并不是挂在墙上,而是用细绳吊起来的。
“这…这就是百…百鬼夜…夜行屋…”冉樱埋在邹文乔怀里嗫嗫嚅嚅的,两手几乎要把他的衣服扯破了。
而邹文乔却脸兴味地颔首不已。“嗯、嗯…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我在欧洲看到的面具和蜡人根本就不能比,嗯…很好,很好…”好个呀好!冉樱不叹息了。没想到他真的喜欢这种东西!
出乎意料之外的,五分钟后,出来招呼他们的竟然是一个顶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正是制造这些面具的师傅,两人一拍即合,相谈甚,只是苦了冉樱,不能不陪着邹文乔在那儿耗上一整天。但相对的,她也得到了她的好处。
虽然面具师傅曾经请他们到里间喝茶,但在他们经过一间藏有更多面具,更加恐怖百倍的房间时,邹文乔竟然不愿意去舒舒服服地坐着喝茶,而宁愿进那间屋子里恣意地欣赏浏览,在这期间,他的手臂始终有力地揽住冉樱的肩头,好似预防她逃跑似的。
不久之后,冉樱就忘记她身处在什么样的空间,忘记她刚刚还吓得差点子,一心一意足地陶醉在那副宽阔结实的膛上,感受到他说话时口的震动,还有那包围着她的男麝香味,一股无以名之的幸福感悄然涨了她整个人,令她喜悦得想流泪。
在这一瞬间,她恍然领悟了。
不知动情在何时,或许时间太短暂,但在这一刻里,当这一份清清楚楚的感动和一种深深的饥渴在她体内回低的时候,她确实领悟了。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内心因为某个人而觉得充实、觉得足,或者空虚、或者饥渴,难以克制的对他心神,仅仅一个凝视,就足以令她心悸不已,他的一句话,又能教她愤怒万分,见不到他心里就觉得好难过,那温柔的拥抱更使她幸福得快要爆炸了,这种干变万化的情绪,只有他能带给她。
当这双臂膀拥抱着她的时候,她终于恍悟到自己早已爱上他了。
不是单纯的仰慕,也不是肤浅的恋,而是真实的爱情,是倾心的恋慕。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纵使她一再警惕自己不能作茧自缚,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自己地陷入了情网。
天哪!她怎么会让自己落入这种困境中呢?
回程的路途上,冉樱异乎寻常的沉默,甚至有点紧张,邹文乔却只是淡淡瞄她一眼,也不吭声。
然后,在等候回大阪的班机前,邹文乔买了一本杂志坐在候机室里看,冉樱则独自一人伫立在窗前,透过玻璃凝望着跑道上的飞机。
怎么办?
一旦了解自己的心意后,明知可能是零,再与他相处下去便是一种痛苦了,可是,他们至少还必须相处一个星期到十天左右,在这期间,她要如何压抑自己的心情,压抑想将这份感情传达给他知道的望呢?
对个性直的她,这是多么困难的事呀!
还是直接跟他说她不干了,请他另请他人作导游吧!可是,能拿什么理由做借口呢?说:很抱歉,我不小心喜欢上你了,所以我要离你离得越远越好吗?
炳!她要是这么一说,肯定他会先避她避得越远越好了。
正当冉樱沉浸在一片苦涩的自嘲之中时,忽地,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喂!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居然都没听到广播,可以上飞机了。”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但当她转过身去一眼瞧见邹文乔时,正在心头徘徊的秘密就不由自主地口而出了。
“我喜欢你!”马上,她感觉到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僵住了,这才陡然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不由得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没什么用意,只是说溜了嘴而已,请你当作没听到,我…”
她急着解释,但已经太迟了,邹文乔的脸上早已布寒霜,神情比冬雪更冰冷。
“你自己回去!”他冷冷地说,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可是,邹先生,我…”正追上去的脚步在踏出半步后就停住了。
算了,这样不正好吗?
就让这一场梦结束在这里吧!
注1:因为日本古代封爵很困难,所以,在三十三间堂举办箭,以分出高下来分封官位。
注2:鸟居形式类似中国庙宇前的牌楼,传说鸟居是人通往神界的门户,因此在进入鸟居之后,即等于进入神界,所以必须谨言慎行。
注3:为掌管食粮并守护稻米成长的神社,可以保佑五谷丰收、风调雨顺,类似台湾的土地公。整座稻荷大社都是朱红色,据说是象征秋收果实成的颜色。一般台湾人都以为“稻荷”即谷神,也是狐仙,其实狐狸只是稻荷神社的使者而已。
注4:奥出云的天渊据说是日本创世纪神话中出现的八头大蛇--八岐大蛇居住的地方。